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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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烜轻视明棠,不曾料到宫宴她也敢将匕首藏在袖中备用,被明棠抽出短刃刺死,死的极透彻。
是魏烜先要施暴,后又要掐死她,她反抗又有何罪?
但永亲王乃是坚定的太后党,极疼爱魏烜,无论魏烜沾染霸占了多少良家男女,他也都一应压下来,还要迫害喊冤者,把魏烜纵得这样无状放肆,无法无天。
如今魏烜死在宫中,此事必定引起轩然大波。那几个混账纨绔晓得最后是她与魏烜待在一处,到时东窗事发,明棠虽为自保,却讨不着好果子吃。
永亲王睚眦必报,必定为子发疯。
谢不倾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昨夜守宫禁的金吾卫,亲手验过魏烜的车马,见魏烜好端端的出了宫,和你有甚关系?”
明棠旋即反应过来,谢不倾已为她料理了后路。
她又有些怔忪,着实不曾想过谢不倾竟为自己出手。毕竟于他而言,并无什么为了自己趟浑水的必要。
谢不倾却道:“永亲王于政事上与本督意见相左,魏烜更是阳奉阴违,本督本就要料理魏烜,只是事情早晚罢了。”
言下之意,此事并非着意为了明棠,不过顺手而为之。
换成是谁,恐怕也顺着谢不倾的话说下去,却不料明棠忽而言笑晏晏:“这我不管,千岁愿助我,便是看在我这点儿薄面上,我无论如何总是要谢过的。”
谢不倾沉默了一瞬,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饶有兴趣道:“既然明世子要记这恩情,知恩图报也好,只是本督如今什么也不缺,只缺一枚养好的玉。”
“……”明棠满腹马屁被堵了个正着,不知如何应对。
任是什么回礼,明棠都曾料想过,不想谢不倾又拿这玉扳指来说事。
她是爱玉的,但从未有这一刻这般觉得此玉扳指如此碍眼,若有机会,一定寻个由头将它砸了,毁尸灭迹,连粉末都要给它扬咯!
谢不倾见她被堵了话,怨气冲天地看着这玉扳指,经不住笑了笑,又转了转那玉扳指,随即不再言及此事,只把昨夜把她带到雨花台来,又是如何以魏轻之由头将她留下,骗过了爱弟心切的明宜宓等种种,一应告知。
“事情已然分说一遍,明世子可不要露馅才是。”
堂堂九千岁,公然教明棠如何对口供,作假证。
但他的假证确实天衣无缝,明棠只能拜服。
魏轻还未继承景王之位,如今虽是世子,却于执金卫述职。是他将明棠邀至雨花台玩乐,又让她留宿,他就能为明棠作证,此事已经稳妥一半;
而守宫禁的金吾卫与魏轻背后的执金卫颇有些争锋相对之意,不可能为执金卫造假。不管他们是如何见到活着的魏烜出宫,证词在此,又成一半。
两两相合,谁也想不到执金卫与金吾卫会勾连,为明棠开罪。
算无遗漏。
而谢不倾对宫禁掌控之力实在令人发指,执金卫与金吾卫竟皆可为他所用,势力更是可见一斑,明棠不由心惊——难怪前世里都说谢不倾可使江山易主,她虽有个这般的概念,但到如今她才有这样真切的感知。
整个皇城,就如同他掌心里的沙砾,随他翻滚。
而在明棠不曾到过的朝堂,应当也如是。
“千岁大恩,没齿难忘。”
明棠其实不想说这话的,因她晓得谢不倾必会拿那玉扳指来拿捏她,是玩笑也好,是有意也罢,明棠着实羞于提及。
可此事确实是谢不倾为她善后,就算又要被他说一回,明棠也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
谢不倾看着她极难为情,却仍旧致谢的模样,笑了笑,竟没再言语,反是朝外头喊:“带进来罢。”
明棠晓得他所指的应当是魏轻方才所言带过来的人,只是若是公事,怎么好似要带来给她见一见?
“你身子弱,寻个良医给你看病诊治,开药调理。明府那群人瞧着也不是会照顾人的模样,等他们给你寻良医,等到什么年月去也不知道。”
明棠有些哑然,没想到谢不倾竟于这等细微处着心。
她有些不安自己的身份,转念一想谢不倾既然敢将医者带来,自然有把握不会走漏风声,于是放下心来。
而魏轻已然领着人进来了。
那人竟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身着衣裳也是干练的短衫,瞧着并非寻常女医。
而更古怪的是,她双耳穴道皆扎着一根银针,喉头亦扎着一根银针,眼上覆着黑布,乃是被魏轻拉着,亦步亦趋地被带了进来。
大抵是见明棠目露疑虑,魏轻看谢不倾无阻拦神色,便开口与明棠解释:“银针暂且封了她双耳与喉咙,叫她不能听见、不能言谈,黑布亦遮挡了她视线。只因此良医身份特殊,明世子的身份亦不好张扬,故而出此下策。”
谢不倾听他称明棠世子,又想起来昨夜魏轻还在一口一个明三郎,今日就急急忙忙改口,可见有钱能使鬼推磨。
魏轻将人带到了明棠身边,与她面对面坐下,那女子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谢不倾点了头,魏轻便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开始看诊了。
明棠伸出手去,正待探脉,却不料这女医并不以手探脉,反而从指尖飞射出一道金丝,缠在明棠手腕上,借由此金丝来探查明棠究竟体内如何。
悬丝诊脉?!
明棠大感惊奇,她从未见过这般神术,只是前世里在金宫听一些话本故事时,提起有一药毒双绝的江湖门派伏灵宫,此门中人会此大法,神乎其神。
故而她问:“伏灵宫?”
魏轻与谢不倾皆看她一眼。
“话本之中看过,伏灵宫之人会悬丝诊脉。”明棠并不觉得此事稀罕古怪,但话本终究说的是故事,她便解释两句。“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信此事的。”
魏轻才笑道:“明世子涉猎广泛,妙极。不过这悬丝诊脉,医术高超者便能习得,只是罕见罢了。”
明棠点点头。
须臾,那女子才收起了金丝,示意自己看诊完毕。
见状,魏轻便将她带了出去,片刻之后捧着两张新写的药方回来,皆递交给谢不倾观览,自己则笑眯眯地得了一包金子,退了出去。
谢不倾看过了,面无异色道:“你是胎里弱,这调养身子的药材用料极昂贵,明府应当不肯出。西厂有制药监,每逢初一十五你来寻我拿药,每日都要吃。”
他这般语气,分明不容拒绝。
明棠并无异议,甚至十分感激,只是拿人手短,她不知该如何谢恩。
谢不倾没多言语,只道时间晚了,再晚些出宫恐怕引人生疑,安排明棠出府归家。
他好似还有别的事情,有些神色匆匆地走了。
魏轻还记挂着明宜宓的话,亲自送了明棠回府。
回去的路上,明棠总觉得魏轻以好奇的目光看她,间或有些轻微的怜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晓得她与谢不倾之间的事儿,怜惜她一个“世子”怎么与谢不倾这样不清不楚。
但他一直不曾多开口,明棠也只装不知,就这般回了府。
只要不打到她的脸上,明棠也擅长装聋作哑。
而魏轻离开明府后,七绕八拐,竟悄悄进了西厂。
魏轻如何,明棠自不知晓,一入明府,那些子谋求算计就好似顿时扑面而来,没有一刻能停歇——而她确实有一桩事要证实,不得耽搁。
明棠忍着浑身的酸痛,以借东西为由,去了一趟明宜筱的院子。
那里正有她要求证的事情。
第36章 贱人自有天收
鸣琴与双采皆一早就在府门口等着了,见明棠回来换了衣裳,双采并无异色,鸣琴却下意识觉得不妙。
自家小郎身怀秘密,行事极有分寸,若无大事决计不会留宿在外,更别提在外换衣——昨夜恐怕出了事;又见明棠时不时以手锤锤后腰,鸣琴想起宫中正有谢不倾那尊大佛,顿时脸色微妙。
只是明棠不多言,她也不好多问,二人皆跟着明棠去了明宜筱的院子。
明宜筱的院子就在二夫人居所的左近,院门口正坐了两个尚小的丫头在玩儿,见明棠过来了,那两个丫头动也不动一下。
双采认得她们,从袖中掏了一把糖果在她俩面前晃了晃,这两个丫头喜笑颜开地接了,喊了一声双采姊姊,这才上来与明棠行礼。
明棠说是有事寻明宜筱,赏了钱下去,那两个丫头才急奔进了院,过了会子,却见二夫人面容疲倦地从里头走出。
她仿佛半夜没睡似的,神色很是憔悴疲惫,见了明棠也并无平素里那般雍容优雅,只道:“你二姊昨夜得了急病,如今卧病在床,不好见人。”
明棠一听此言,眸色微深,关切道:“怎么好端端的忽然病了。”
乔氏脸上显露出些埋怨,叹了又叹:“……谁晓得呢。”
“可有请医?”明棠再问。“二姊如此急病,请医来看,总安心些。”
二夫人闻言并不答,甚而有些防备地看了一眼明棠,问起:“三郎好意,只是三郎与筱娘并不熟识,怎么今日想起来看你二姊?”
明棠面不改色:“昨夜赴宴宫中,曾遇二姊旧识之兄长,说了几句话。他也是负家中小妹所托,让我替她小妹与二姐问一声好,说上回去她家中玩的事儿还作不作数。”
遇自然是不曾遇见的,这话不过是个现编的由头,反正明宜筱爱玩,常常与手帕交一同组些诗社花宴的,被旁人问起也并不稀奇。
二夫人听到“赴宴”,脸上不自禁漏出些恼火,极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如今筱娘病了,恐怕是不能去了。”
正说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竟从明宜筱的院中拖出个麻袋来,二夫人立即以手帕掩了掩口鼻,退了两步,神色不掩阴冷嫌弃。
明棠瞧见那麻袋上沁出些许血色,却问道:“这是……”
“筱娘昨夜急病,是从院中使女先染起的,她病的重,没熬过去,就叫人抬出去葬了。”二夫人不愿多说,随意搪塞两句。
明棠闻言,亦皱了皱幼瘦的眉:“此病竟会传染?看来更该请医来看看,若是传染开来,恐怕不妙。”
话音刚落,院中又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压抑着,好不哀切。
二夫人的神情愈发阴郁,只道:“你二姊生病,我心中实在担忧,今日不好招待你,你先回去罢。”明晃晃地下了逐客令。
明棠得了想要的答案,多叮嘱了两句务必请医,这才告辞。
她一走,二夫人便又火急火燎地进了院子,看样子很是焦急。
回程的路上不巧,与明以渐身边的兰因狭路相逢。
如今府中上下都知道明棠与明以渐生了嫌隙,几个使女皆躲在僻静处打算看热闹,果然见兰因翻出个天大的白眼,装作没看见似的,转身就走。
鸣琴就反唇相讥:“哟,顶着这么个大肿脸,要往哪儿去呀!”
兰因的脸上一个斗大的巴掌印,这会子还没消肿,被鸣琴点了个正着,引得她狠狠啐了一口。
“不干你事!”
兰因转身就跑了个没影。
使女们又看明棠,果然见明棠没了好脸色,冷脸道:“主子没教养,手里头的下人也这般没规矩。”
双采点头:“算她跑得快,否则必将她逮住打一顿。”
双方不曾打起来,这热闹就没甚意思了,不过亲眼瞧见双方这针锋相对的架势,也算是亲眼证实了昨日的传闻,吃了第一线的瓜。
看热闹的使女皆心满意足地离开,又将这消息传扬到整个镇国公府去。
而回了潇湘阁,双采柔白的脸上终于松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还带着些不敢置信的惶恐:“当真成了?”
明棠坐下来捶腿揉腰的,一边道:“成了。”
二夫人如此遮遮掩掩,明棠几番提起请医她也无动于衷,她必是不曾请医——若明宜筱当真重病,以二夫人之爱女心切,还会连医都不请?她缺那二两诊金?
而兰因既会顶着个巴掌脸出来,便说明昨夜里明宜筱身边的人,必定去明以渐的院子里撒泼了。
明棠已经将人给他送到了,明以渐若有本事,这事必定能成。
若不能成,她也不必费尽心思扶起一个明以渐来。明棠喜欢聪明人,身边从不留闲人蠢蛋。
而双采还在问起:“敢问郎君,这是如何晓得的?”
明棠累的很,这会子也不想和双采解释,鸣琴一边去茶盘上煮了水,一边解释起来:“二夫人着实不会撒谎,这借口寻得实在拙劣。方才抬出院子去的那麻袋,上头还沾着血,怎可能是得了急病而死的?必是被打死的,什么病症都是遮人耳目罢了。”
双采并不傻,只是不曾想通这一点,被鸣琴这样一点,她便醒悟过来,脸上有些物伤其类的难过:“如此……只是不知可怜了谁。”
“你年纪小,不知二夫人最是心狠。此事这样大,我那二姊身边贴身伺候的人恐怕一个都留不下来,否则方才怎会是二夫人亲自出来同我说话?”
明棠幼时的记忆已然很淡了,但是有一点她记得极清楚,便是有一回乔氏在自己院中出了丑。
这事儿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乔氏竟将瞧见她出丑的几个使女全打杀了,不曾亲眼瞧见的也都一一发卖了出去,阿娘与阿爹在屋中言及此事,说起乔氏也不过才二十余岁,心肠就这样冷硬,明棠正好在窗边听见,被吓着了,记忆犹新。
现下明宜筱院子里的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她既然打杀下人,岂会只打杀一个?恐怕明宜筱身边贴身伺候的四个大使女皆遭了殃,院子里的更是要换。
“不出两日,明二娘院中的下人便要打发一批去,二夫人这些日子恐怕极不痛快呢。”
明府的规矩如此,各自院中的仆从各自负责采买,乔氏虽出身豪富,却是个极抠搜的,要她这样大换血一批人,还是自掏腰包,她定然气的头痛。
双采情绪有些低落,点了点头,见一边的水开了,便去替明棠煮茶了。
鸣琴见明棠坐着不住挪动,又时不时捏捏腿捶捶腰的,便替明棠脱下大氅,打算替她好好揉捏一番。
不近身伺候还不要紧,这一近身伺候,鸣琴眼尖地瞧见她高高束起的衣领下,脖颈上竟然有好几道指印。
“这是怎么了?”她心中惴惴不安地问起,看那甚至有些青紫的指印,触目惊心。
明棠肌肤娇嫩,触碰便容易留痕迹,这痕迹留得这样深,必定是有人弄了她了。
明棠想起魏烜那恶心模样,止不住地皱眉头:“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在喜来乐见到的永亲王次子魏烜?昨日宫宴他亦前去,在更衣之处纠缠于我。我不从,他便打了我。”
说着,又侧过脸去,将鬓发撩起,给鸣琴一观。
这些痕迹沉淀一夜,更显青紫。谢不倾替她梳头,特意将她鬓边长发留了几缕下来,正好挡住了那吓人的掌印。
见那深深的巴掌印,鸣琴的心都好似被攥紧了,满目的心疼,连忙去拿了明棠平素里制的那些消痕脂膏过来。
她有心想要问问,可是碍于双采还在,不敢直问,只能旁敲侧击:“如此无礼,难不成无人管束?”
明棠看了看她手中拿的瓷瓶,认出此物是给明宜筱特制的,自己可用不了,摇了摇头,叫她另外再换一瓶过来,一面说道:“有人解围,并不曾酿成大祸。”
明棠不打算将自己杀了魏烜的事情告诉鸣琴。
倒不是她怕鸣琴泄露秘密,只是这事儿毕竟可怕,鸣琴虽比她大些,却仍是个纯善女子。若晓得自个儿杀了人,恐怕也是要吓一跳的,明棠便算了。
杀人的场面着实不好受,即便明棠反复地告诉自己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魏烜更是罪有应得,但是想起那鲜血淋漓的模样,明棠还是禁不住想作呕。
鸣琴晓得事情不曾酿成大罪,这才勉强松了口气,随后愤愤然道:“这魏烜真是个混账!奴婢这些日子也听人说了,此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连士族子弟也伤。这般畜生渣滓天理难容,偏生无人敢开罪永亲王。永亲王不过就是个亲王,怎生和皇帝似的,王法都奈何不了他么!”
双采端了茶过来,不曾听清前头的,只听见鸣琴在骂魏烜,不知怎的也是眼眶一红,十分黯然地说道:“确实如此。鸣琴姊姊不知,这永亲王当年是与太后一派的,太后垂帘听政数年,少不得永亲王手中军权支撑,否则御史台的那些大臣是绝不允准女人垂帘听政的。”
“官官相护罢了!这样的人,当真杀材,总有一天要天打雷劈!”鸣琴仍旧怒火滔天。
那日情状,她记得清清楚楚,若非谢不倾在,这魏烜压根就无所畏惧;上回就如此放肆,这一回更是伤了明棠。
明棠与她相依为命数载,其中情谊何等深重,明棠于她而言正如半个妹妹甚至半个女儿似的,见不得她受一点伤,一想起魏烜竟敢打明棠,鸣琴便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而双采也是点点头,竟罕见地说道:“是,他确实该死!这样的人,贱人自有天收!”
她性情柔顺,其实很少说出这般话语,倒是明棠注意她神情,很有些不平之色,思及她的身份,问道:“怎么,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第37章 出事了
提及此事,双采红了眼,忍不住抹泪。
原来她还有个年长三岁的姊姊,因她二人生得貌美又颇识得几个字儿,牙婆便将她们握在手中,不肯轻易将她们卖了,必得将她姊妹二人卖进高门大户,以换得好价钱。
双采九岁那年,牙婆将她与她阿姊领进永亲王府供管事嬷嬷挑选,而彼时已然十六七岁的魏烜非要闯进来,一眼就看中了她的阿姊,将她要去身边贴身伺候。
双采彼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晓得永亲王府富贵,这位郎君能随意要人伺候,恐怕在府中也很有地位,阿姊被讨去了,总有好日子过,还很为她高兴,甚至遗憾自己不曾被魏烜看中,不能与阿姊再呆在一处。
牙婆将阿姊卖了,又带着剩下的小丫头到了镇国公府,双采被高老夫人看中,留在融慧园之中伺候。
等她在明府之中安定下来,做事也做得稳妥了,晓得仆役得了主子首肯是可以出府探亲的,便立即求了恩典,去永亲王府寻阿姊。
她背了个小布包,带着这些时日自己想念阿姊时亲手做的手帕与绣鞋,还特意买了幼时两人吃不起的城南煎饼,揣着一肚子久未相见攒下来的思亲话,一路兴高采烈而去。
却不料到了王府,才知道她的阿姊已然死了。
就死在她的阿姊被魏烜讨去的那天夜里。
那时候阿姊才十二岁,不通人事,魏烜要她伺候,她吃痛反抗,被魏烜命人打断了手脚拖到院中。魏烜喜好豢养豺狼虎豹,又命人放出一只灰狼,将她的阿姊活生生咬死,而他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嘉奖爱宠勇猛。
她那温柔和婉的阿姊,在魏烜眼中连只畜生都不如,末了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她连祭奠都无处可去。
双采以为阿姊被卖进了永亲王府便是脱离苦海,却不知她是从一个地狱又跌入到另一个地狱。
双采越说越苦,忍不住痛哭起来:“姊姊才那样小,她死的时候比我如今还小许多,从小就不曾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这般残忍暴虐,这样的人怎还活着,他该死的!”
鸣琴闻言,脸都白了几分,颤抖着双唇骂道:“没人性的畜生!”
明棠亦是心惊,她并不知双采身上还有这样一桩旧事。
魏烜的残忍恶毒明棠感同身受,而她也同样有幼年早夭的手足亲人,更能体会被奸人所害痛失至亲的感受,双采这般痛哭虽是失仪,她却并不计较,甚至亲手将她脸上的泪拭去了。
双采泪眼朦胧地看着明棠温和的脸,更是痛哭流涕,鸣琴亦是安慰道:“他会遭报应的!”
双采看着鸣琴的脸,想起来幼时阿姊的模样,禁不住投入她的怀中,放声大哭。
明棠看着她们,并未开口。
她从来不信报应,前世里那些恶人加诸于她、加诸于她父母小妹的恶何止一星半点,可这些人仍旧过得痛快逍遥——世道如此,好人屡遭迫害,恶人逍遥法外。朗朗乾坤,天理何在!
明棠不曾等到自己的公道,前世里等来的,只有被所谓的骨肉至亲出卖,最后零落成泥碾作尘。
她早不信报应了。
明棠早已经了悟,天理从未眷顾苦命人,坐着等是等不来自己的公道的,所以她才踏上了这回京路,所以她才选择亲手了结魏烜。
纵使这一路走得苦痛艰难,她也必定要血刃仇敌。
但这样沉甸甸的仇恨,明棠觉得自己一人背负就已足够,她不相信报应,沾了满手的血腥,正是为了保存下鸣琴等她在意的人心中,对这世界仍旧存在的期望与善意。
她来做他们的报应。
双采到了伤心处,哭了许久也不见停,鸣琴见明棠脸上犹有倦容,晓得她这会儿神思倦怠得很,便哄着双采出去了,留明棠一人在屋中歇息。
明棠昨夜几乎是不曾睡,又记挂着明府之中的种种安排,纵使如今回了府,她仍旧还有满腹的盘算要打,又坐在案前细细思索。
只是人的精力总有尽时,鸣琴回来的时候,明棠已然睡倒在案上了。
她手中的狼毫小笔掉在一侧,在纸上洇出一团墨来,信纸还未写完,便脏污得不能再看了。
鸣琴心疼,将她扶到床榻上去睡了,还听见她在低声自语,凑近去听了,亦尽是这些时日的安排。
她不由得大感心酸。
明棠女子之身,维持着男儿身份十余载,已然是步履维艰,更何况如今明府群狼环伺,她从田庄起程之后便飞速成长,身上承载的压力常人几乎想象不到。
鸣琴甚至有些埋怨,先郎主与夫人究竟为何要将明棠自小扮作郎君,别的女郎这个年岁韶华菁菁,正是最娇娆鲜妍之时,明棠却只能紧紧地裹上束胸带,混在男儿堆里,穿着宽松的衣袍遮掩自己的姣好美丽。
她愚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挑一挑安神的熏香,坐在一侧无声地缝补衣裳,静待明棠休憩醒来。
而正在这时,潇湘阁一墙之隔的外院之中,有个道人打扮的男子匆匆而过,不知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潇湘阁的方向望了一眼,眼中显出奇色来。
明棠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竟是已然到了掌灯之时。
双采与鸣琴皆在屋中,见明棠醒了,两个都围上来伺候。
鸣琴伺候她穿衣,双采则布膳,这个点儿已然过了用膳的时辰,还是双采一直记挂着明棠醒来恐怕觉得饥饿,晚膳都放在小厨房的灶台上热着。
潇湘阁院子大却空阔寂寥,因伺候的人少,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便能远远地听得外头二房的方向似是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明棠想起明宜筱,问起此事来。
双采心细,哭过一场之后便和没事人似的,知晓明棠不喜错过消息,便又在外头借吃茶嗑瓜子儿的机会,将此事探了一番。
“郎君休息的时候,府门外有个跛脚道人经过,说是夜观星盘,发觉有邪祟落在明府东南角,特意上明府来化解这一场邪祟。这道人穿着邋遢,满嘴不着五六的,差点被门房打出去。
正好二夫人身边的江嬷嬷采买回来了,听到几人拉扯之声,想起东南角正是二房之位,疑心二娘子的急病与这邪祟有关,禀告了二夫人,将这道人请进来做法呢。
这道人戌时正开的坛,这会子应当快要做完法事了。”
双采事无巨细地同明棠说了一遍。
闻言,明棠脸上不由得显出些讥讽来。
“二夫人如此这般,是当真不怕别人看出来明宜筱的院子里有鬼么?”
明宜筱哪有什么急病,若真病得要死了,二夫人不请医,反请个神神道道的道人过来做法,她怕不是自己也病了,脑部有疾罢?
这事情糊弄糊弄鬼也就罢了,明府满屋子的人精,谁看不出来她在这欲盖弥彰?
明宜筱能如此蠢笨,二夫人乔氏真是当得首功!
明棠甚至能够确信,高老夫人当初择乔氏为子妇,正是看中乔氏的愚蠢与好掌控——而如此思来,高老夫人对于膝下两个儿子的如何看重便可见一斑。
高老夫人一心想将镇国公府的爵位挪到自己的儿子头上,而为一家之主者,需得有个贤内助。二夫人与三夫人,简直高下立见。
二夫人乔氏出身确实豪富,却并非士族出身,光是出身就矮了一截儿,膝下没有一个郎君,生个女儿还如她一般蠢笨,就是个一眼看到底的浅显货色;
三夫人许氏乃是六姓之女,生下了明大郎,占了个“长”字,另一对双生女更是聪明伶俐,到如今也显山不露水的。
这二人,在高老夫人的眼中,谁更适合做她眼中的下一任国公府夫人?
答案毋庸置疑,是个人都知道如何抉择。
明棠甚至敢断定,高老夫人择乔氏为子妇,正是看中乔氏背后之巨富,而她要钱财,正是为自己小儿子的爵位之路铺路。
也不知她那位外放在外做官的好二叔,知不知道他的好母亲,从一开始就将他这一房当做他弟弟的踏脚石?
为母者果然亦有偏心,古人诚不欺我。
鸣琴亦是这般想的,为明棠盛了一碗银耳粥,边道:“什么招摇撞骗的骗子,二夫人这也相信?怕不是怕人说道,故意寻个人来装模作样。”
双采性情使然,素来极少评论府中之人,她们说话之时,她只悄悄地将门窗关起,谨防隔墙有耳。
明棠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这是高老夫人头风缠身,精力不济下无力管控乔氏,纵得这蠢妇自己做出这等蠢事。
却不料才用过膳,鸣琴刚收了碗筷下去,忽然就听得外头的敲门声,远远地从潇湘阁的院门口传过来:“朴木子王启,有要事拜见明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