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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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月究竟是哪一册戏文呢?
她虽然博览群书,正道经典和野书她都看过许多,但是在戏文方面确实不太精通,也不知道这究竟指的是哪一出戏,因此沉沉思索起来。
她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到,于是到了府邸之中的时候,便叫人去外头寻了两个戏班子的人上门来,只说自己过些日子要举办宴席,想要看看他们如今排演的都是些什么戏。
这样的事情自己并不精通,不如直接去寻那些精通于此道的人,瞧瞧他们那边是否有什么消息。
在看戏的过程之中,明棠便有意无意地向他们打探,是否知道《水中月》这样一出戏,是否能够排演?
却不想这些走南闯北,经验十分丰富的戏班子,竟然也说自己从未听闻过这一出戏。
镜中花,水中月,这些都是常见的意象,但是并没有一出戏就叫做水中月。
明棠想,也许这并不是那一出戏的名字,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代号。
但是若是如此,想要从戏班子的口中问询出来,便是难于登天,此法不通,还是作罢。
拾月见她神情沉稳,不见喜色,猜测应当是遇到什么阻碍了,遂道:“小郎君可是有什么困惑之处?若是不嫌弃属下愚笨,可以说与属下听听。”
明棠便问她:“你对戏文可精通?平时里看的戏多不多?知不知道《水中月》是何?”
拾月摇头:“郎君这话就是问住属下了,属下在这些方面并不精通,也并不感兴趣,看的极少,恐怕是帮不上郎君了。”
但她停了停,马上又说道:“不过属下虽然不懂,但是府邸之中有一个十分懂得的,属下这就去将她找来。”
明棠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就是这如今的小小八卦家,阿泽。
阿泽最精通的应该就是话本子,她喜欢听故事看故事的话,对古来今外的戏曲应当也十分熟悉,寻她问一问,比坐在这儿冥思苦想要好的多。
阿泽很快就来了。
她应该是急急忙忙被喊过来了,脸上还有墨没擦干净,黑一道灰一道的,手上甚至还抓着半支毛笔,想必方才又是在伏案疾书写她的那些小小故事,然后就被喊了过来。
“郎君,听说你要问奴婢和戏文有关的东西,这可真是问到行家了!”
小姑娘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分明自己的故事也并不是那样美妙,但是她的脸上无时无刻不带着笑容。
每次看到阿泽,总是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是,可曾听说过水中月?”
明棠问起。
阿泽想了想,有些惊讶的说道:“小郎君怎么突然对那里的戏曲感兴趣了?
听到她说那里,明棠立即明白过来,她这是知道这一出戏,甚至还知道这一出戏是哪里的。
“此事同我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相关,所以若你当下并无别的事情,便将此事和戏文相关的事情都详尽的告知于我。”
阿泽的脸上立马蹦发出神采奕奕的光芒:“郎君需要奴婢讲故事,奴婢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自己对故事和话本之类的东西简直爱到痴狂,说起这些来也一点也不觉得累,在旁边随意的找了个垫子,坐在一侧便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这《水中月》确实不是中原大地的戏曲,大梁朝的人从未听过也正常,因为这戏曲是来自西南边的部落之中的一些故事流传而成,后人写来的戏文,也只在西南边的部落之中流传,很少流传到外头来。
故事是个十分凄美的故事。
西南天热潮湿,多密林多瘴气,周遭又有数道大山,将他们与外界阻隔,因此在西南之地之中,多是一些沿着雨林或者河水湖泊而居的部落族群,其中并不通婚。
西南资源有限且匮乏,故而这些部落为了争夺资源,彼此之间常有争斗战斗发生,关系有些水火不容,甚至有些部落十分有仇,见了面便要见血光。
各家族都将自己手里的东西牢牢的握在掌心里,但是数量不过如此,人口越来越多,拥有的东西也容易坐吃山空,所以西南的山民们总要想法子来解决资源匮乏的问题,后来便渐渐地发展出了走马帮。
马帮带上他们密林之中的特产,翻过座座高山,到达南陈,与南陈的商贩们交换易物,换一些银钱,或者是在西南的山林之中绝对寻不到的必用品,以此来赚取钱财,获取资源。
《水中月》的故事,便是发生在西南当地的一件凄美故事。
村落之中,各个寨子都有自己的马帮,马帮一多起来,赚来的钱自然就少了。
所以这些马帮,他们一路遥远的走出大山,要应对的不仅是丛林之中的种种危险,或者是躲在山道两边的山匪,更要应对的,是这些来自其他寨子的马帮攻击。
抢夺其他寨子运送的货品,自己这一趟便能多许多收入,因此寨子之间的马帮互相械斗之事也时有发生,常有伤亡。
如此一来,各族之间的仇恨更是深重,这牵扯上了性命和血债的关系,就不仅仅是单纯的利益之争了。
时间一长,便演变成互相仇视的情形,你见不了我,我见不了你,见了面咱们就要拔刀而见。
但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个敌对的村落部落中,竟有一对青年人互生爱慕之心。
二人是在水边相识的。
彼时那少女在石桥下的河边洗衣服,漫天的星光洒落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轮月色倒映水中,美不胜收。
可这般美景,却不料山流湍急,将她洗好的衣物一下子卷走了。
这些衣物家中男女老少都有,甚至还有两件是她为着日后的盛典节日准备的新衣裳,自然不能就这样看着它被水流冲走。
是以少女虽然不失水性,但是却在情急之下,为了追那几件被水流卷走的衣服,一下子下意识的跳入了水流之中。
可惜一到了水中,便立马想起来自己并不会凫水,到了水里,便觉得头重脚轻,四肢动弹不得,大有直接往水底沉下去的趋势。
少女终于顾不上自己的那些衣裳了,惊慌失措的在水中扑腾着求救。
她在桥下呼喊着,被水冲得越来越远:
而这个时候,隔壁寨子的马帮正好回来。
马背上的铃铛声叮叮当当,由远而近,像是一首山林之间动听的歌。
少女本想呼救,可是看到马头上挂着的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敌对家徽,便知道那些并不是自己的寨子,而是其他的敌对部落。
她自小就听说那些人残忍嗜血,抓到他们部落的人便要大开杀戒,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她想着自己若是落入到他们的手中,真的和传闻之中描写的一样,自己会死的那样凄凉的话,还不如如今就在水里淹死。
少女一下子松开了自己抓着岸边草木的手。
却不想那马帮之中走在最后的一人,注意到了少女在水中的浮沉,向前看了看,认出她身上的衣裳款式并不是他们寨子的,而是敌对部落的,脸上便出现一些挣扎的神色。
他觉得自己良心与真心上,哪一样都过不去。
从良心道德上看,他实在不能看着一个落入水中的少女呼救而见死不救;
而从真心上来看,他看到她落水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救她,那时候并未在意她身上的服饰首饰——其实,无论是否是敌对的,他都不忍心看着一条性命在自己的面前逝去。
所以最后,他还是冒着被发现了自己就要倒大霉的风险,他还是停下了马的步伐,将马拴在了桥边,从桥上一跃而下,奋力的往已经被水流卷出去一段距离的少女游过去。
他将少女救上了岸,叫少女觉得万分惊讶,这与他听说的那些传闻截然不同,凶神恶煞的敌对寨子,如今竟然会救她一个小小的敌对落水女!
也不等少女说出任何感谢之语,那小伙就立刻上了岸,往自己的马跑去,边跑还边说道:“你只当没见过我,是你自己上的岸,可不要将消息传出去了。若是传出去了,你和我谁也讨不着好。”
少女明白,族规森严,如果真的让族中知道了他们二人竟然救了命,他们二人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救命之恩,怎么能够轻易忘怀?
她虽然浑身湿透了,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边,目光却长久的落在那小伙宽阔的背上,企图将他的轮廓记在心中。
有了如此救命之恩,后来二人又常常因为种种巧合遇见,在机缘巧合之下,便成了挚友,生出许多暧昧来——但是这般友情或是心悦之情,在寨子与寨子的敌对之间,是绝对不容许存在的。
他们二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了彼此,却绝不能将这消息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只敢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的在当初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桥下相会。
寨子的族规森严,也挡不住青年人如火的心。
期间经过多少艰难险阻,实在叫人泪目,到了最后,二人终于有些修成正果之意,约定好一起私奔,永远的离开这一处,叫其他人再也不能用那些族规来约束他们天性相互亲近的心。
只是不巧的是,在私奔的前一夜,少女不幸生起病来,而村寨之中的大夫没有任何治疗办法,只说她这般情形,恐怕需要一颗山崖绝壁上的灵芝才能救命。
她那心上人怎么舍得看她在病榻之上痛苦?
于是他便打算到山上去,为少女采那绝无仅有的危险灵芝救命治病——那山是绝地,总是些崇山峻岭,与中原大梁朝能见到的那些山都不一样,巍峨耸立,不知道有多少贪图山上的奇珍异宝与种种名贵药材的人在上面丢了性命。
但是这些危险丝毫拦不住他。
少女担忧,却拦不住她那心上人上山的决心——他在出发之前许诺,若是他能成功带得药草回来,治好了她的病,他们就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被任何人束缚阻碍。
于是少女日日都在山下等他——等他的每一夜,都在当初二人相见的桥下,看那水中盈盈的月。
第302章 神女有梦
水中的月儿阴晴圆缺皆有,但从未变过的,是清澈的河水上倒映着的那一道倩影。
但是等了太久太久,等到那少女的病自己都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却仍旧未曾等到那信誓旦旦说要采回灵芝治好她的病,就与她远走高飞,再也不留在这里的青年人——后来少女才知道,崇山峻岭,艰难险阻,他是真的上了山,可却再也没下来过。
少女也许猜到了他的结局。
她不顾一切的去了山脚下的崖底,在崖底里寻到一枚摔得乱糟糟碎裂成好几段的手镯——那是她曾许他的信物。
手镯并没有在风吹雨淋之中消失,只是变得更为灰扑扑的,失去了从前的光彩。
但她的少年人却永远消失在了崖底,不知他究竟是成为了野兽鸟儿的盘中餐,亦或是去了哪里,留给她的,只有这一节断裂的手镯。
少女的病好了,心却再也不能填补。
正如同从前多少个夜里他们悄悄相会的那样,在找到镯子的那一天夜里,少女又捧着那几节碎裂的玉镯,走到了河边桥下。
那日难得的是个满月之日,圆月高悬,投下清光一片,满河都是银辉,偶尔有涟漪泛起,就将那些月光都打碎成一池荡漾,温柔缠绵。
少女就抱着那玉镯,在河边,静静的看着等待。
直到河面上的涟漪终于平静,直到那一轮圆月完美无缺的倒映在水中,少女手捧玉镯,一步一步的走入河中,向着那河面中心的月儿去。
她,与月融为一体。
这,就是水中月的故事。
明棠心想,这果真是一篇浪漫凄美的戏本——可是出现在那位高人的口中,又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含义呢?
阿泽也不知道自家郎君为何突然想听故事,她尽职尽责的将自己所知的水中月故事说完了,眨巴眨巴了眼睛:“可还想听其他的什么故事吗?”
明棠喊她过来,只为问的就是水中月,遂笑道:“眼下并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情,你先去歇着吧。等下回我得空了,专门听你多讲些故事。”
阿泽笑嘻嘻的站了起来:“好,那郎君下回还是要奴婢的时候,奴婢再来。”
她告退了,一面往外头走去,一面自言自语道:“我们那儿倒还是有许多好故事。”
明棠闻言,多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反应过来,她那儿确实是有很多故事,并没有再问她什么。
此后,今日的空余时间里,明棠一直都在心中想着这水中月究竟有何用意,心中有许多猜想,却无法一一证实。
不过,她自然还要再去拜访那位高人,若是始终想不出来,不如直言问之。
明棠如此想着,暂且将这件事情抛到另外一边,眼下她还有另外一桩正事亟待解决。
鸣琴在明棠的桌案旁边替她磨墨,却见她一晚上提起笔来,望着手下的一堆白纸,迟迟不知从哪落笔。
鸣琴便问:“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怎生这般焦灼?”
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明棠便将自己今日拜访了一位高人,而高人想要试探自己,竟叫自己续写出一本戏文的事情尽数告知鸣琴。
明棠前世今生写过的诗词骈文不知其数,但着实不曾写过戏文,更不曾写过话本,叫她将那故事补全,她心中又时时记挂着自己写的不好,是否会惹怒那位一位高人?
而鸣琴听了,并未多想什么,只是说道:“郎君博览群书,却唯独不曾怎么接触过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写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不必强迫于己。若是要的紧了,不如就将阿泽喊来,她最会写这些,叫她写便好。”
明棠自然也想过这个法子。
但是回想起彼时高人说的那些话,明棠便知道这于自己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个好办法。
写好的话本子就相当于一个扣门砖,其实这已经是高人给她的机会了,那一位在此道上十分精通,又通晓八卦之术,对她所做之事几乎是十拿九稳的肯定。
但,若是在此事上还要弄虚作假,写不出属于自己的话本,恐怕这最后的一个机会也要从掌心流去了。
所以这绝不能叫阿泽来写。
那一位高人想要知道的,是她自己能够谱写出的故事,而不是让精通话本的阿泽来为她的代笔,那绝对一眼便能够被看出。
明棠便答:“此事须见诚心,不能假以他人之手,此次便不请阿泽来为我代笔好。”
鸣琴点了点头:“郎君言之有理,只是也不必将自己逼得这样紧,一时半会写不出来,兴许是没什么灵感,平常若是多想想,说不定心中会有什么别的新念头。
夜里天色也不早了,小郎君来回奔波,不如早些休息,一觉醒来,明儿个再想也没问题。”
鸣琴与旁人不同的是,她事情想的都极为仔细,尤其是生活起居相关的。
如今她更在意的,是明棠是否能好好歇息,就算这话本子的重要性不可忽视,但是如今的时辰正是休息的时候,怎能任由他一直坐在作案前如此这般冥思苦想?
若是鸣琴不说也就罢了,这样一说,明棠才觉得她浑身酸痛的很,不知究竟是否上次遇到袭击的后遗症,还是今日太热,出门的时候热的坏了,总而言之,身上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休息。
身体都已经发出了疲倦的讯号,她这些日子来回奔波,确实急需休息。
不提那些旁的缘由,总归她的性子并非如此顽固不化,在那一刻,明棠忽然意识到,不必这样逼着自己,一定要在一个自己全然不擅长的领域交出成就。
且,虽然阿泽不能写,但是在此道之上她确实更为精通,虽然不能让她代笔,却能问问她对于这个故事的看法,届时自己也能获得许多其他的灵感。
打定主意后,明棠也起身离开了书房,不在此事上继续纠结,只想自己今夜要好好休息。
她果真是有些疲累了,洗浴后一挨着床榻,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她其实已经不再常做梦,却不知是不是今日的种种缘由,她一睡过去之后,竟做起梦来。
梦中朦朦胧胧的,隐隐约约的,似乎瞧见一个人的身影。
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他的模样。
隐约辨认出,她己好似还是腿脚不便的情形,小小一个,窝在一只木轮椅之中,手中拿着一只圆圆的饼,正往前递出去。
即便是在梦中,她也还记得那饼究竟是何等美味的滋味,下意识想要将手收回来。
但她也很快想到,不过是一只饼而已,若能救人一命,总比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要好。
所以她没有收回自己握着饼的手,仍然保持着向前递出的姿势。
不知那圆圆的饼究竟递给了谁。
有人接过了饼,明棠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分明好似与此人颇有渊源,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梦中只依稀听他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这声音带着少年人青年人独有的嘶哑,十分难以辨别未来他的声音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可是落到她的耳中,却不知激起多少熟悉之感。
明棠模模糊糊地想,那人应当是自己熟识之人,她到底有几分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了,只想,自己原来也会在梦里梦到自己的熟悉之人。
可是,那人究竟是谁呢?
明棠并未反应过来,她又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后来的梦十分琐碎,自己也记不得究竟在梦些什么了,有时候是梦见自己尚且还在田庄之中的生活,有时候是梦见被接回京城时那般茫然无措的心绪,有时也梦见在驿馆的那一夜,她一下子扑倒在台阶上,朝着那人伸出的求援之手。
太多太多,好似都直接眷刻在了她的记忆之中,一时之间难以分辨。
等到天将将要亮起的时候,她忽然就惊醒了,将那梦中的东西来来回回的思索一番,忽然得出了答案。
明棠在梦中梦见的,几乎都是自己在意的东西。
田庄的生活虽苦,却也有许多乐趣是京城没有的,她其实难以承认,也许当年幼年那样的日子,也比起如今整日的勾心斗角,要和平愉快的多。
而那一位在驿馆之中朝自己伸出了手的人,才是她此生余下的全部在意。
零零碎碎,碎碎零零,虽然在梦中那样的琐碎,可是拼在一起,桩桩件件都是她心中在意他的证据。
谢不倾。
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些细碎的记忆,都是这段时日她与谢不倾之间的那些故事,虽然不见如何波澜壮阔,可是每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若是没有他,自己这一趟重生后回上京,又是何等模样呢?
明棠内里其实是个十分残酷冷血之人,又像是漂泊无根的平草,仿佛自己能飘到哪里就算哪里——她甚至没有想过,自己将所有想要解决想要复仇的人都结束了之后,她又应该做什么?
她什么也做不了,如今冷静的想想,恐怕她只会觉得世俗无趣,就此离开这一切也不一定——是那种天人永隔的离开。
但如今是有了他,有了谢不倾,那种从一开始就在担忧自己复仇之后是否什么也会忘记,什么也不想再做的恐惧,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那一日扑到台阶前,谢不倾救的不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暗算情毒,还救了她整个暗淡无光,毫无生气的未来。
明棠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心中已经再无一丝困意。
她披着披风,从床榻起了身,想要去自己的柜子中翻找一些东西,目光在无意之中,又落到了她桌案上堆叠的那些白纸上。
那些白纸是她预备着来写仙人要求的戏文小故事后续,上头几张有些涂涂画画的痕迹,应当是她在思索的时候无意之间留下的真知,大概写了些水中月的故事梗概,也许能为自己续写戏文提供一些灵感。
她瞧见上头写着好些个的名字,也不知是否在写的时候自己走了神,那些名字之中竟然混进了谢不倾的名字。
她瞧见了自己留下来的无意识证据,便先将那几张纸收了起来,若是叫她日后坐在这里,处理那些种种事情的时候还看着这些证明她走神走到男人身上的证据,恐怕要羞愧而死。
可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又没有人瞧见她掌心的字,明棠又悄悄地坐回了桌案前,重新打开自己方才在无意识情况下写的那一叠纸。
上头除了写写画画的一些剧情和人名之外,果然混入了几个无意识中留下的“谢不倾”。
她悄悄的红了耳朵尖,只唾弃自己,为何日日都要想他?甚至到这样的时候都还会悄悄写出他的名字。
可是她心中其实也明白,正像是梦境中的那样,如今的他,谢不倾,九千岁大人,也像是那些她藏在记忆深处,不肯与人分享,却总是在梦中悄悄梦回的那些舍不得的在意之物。
她便是舍不得他,才会如此无意识的写下他的名字。
明棠静静地看着纸上的他,又想起来他这一回到了外头不知究竟去做了什么,心中生出些担忧之情。
那当真,不过只是一个小皇帝随手就布置给他,他随意便能解决的任务吗?
——若真是如此,为何要将她的姑姑请来呢?
明棠看到姑姑的那一日,其实心中除了喜悦之外,隐隐约约有些其他的猜测。
若是他当真去去就回,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京城之中众人迫于他的威势,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更没有人敢来伤她,并不需要其他的靠山。
既然如此,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将她的姑姑从边境请回来,还一上门便认了她?
难不成,是那边有什么事情变化?
亦或是说,他为了叫她不要担心,骗了她?
明棠自然不会知道。
可是人心难以控制,她越想越觉得有些焦灼,下意识的翻出那一块被自己贴身藏好的螭龙玉佩,摩挲着玉佩上自己当初亲手雕刻出来的纹路,心却思索着,那任务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此烦闷,明棠又将手里的玉佩放下了。
玉佩放在纸上,旁边是明棠写的水中月相关。
她如此正常地瞥了一眼,脸色大变。
第303章 前辈的暗示
玉佩旁边,正是明棠先前草草写下的水中月的故事。
明棠在“玉镯”二字上打了个圈儿。
这玉镯是水中月中,少女与青年的定情信物;
而如今她赠给谢不倾,又在兜兜转转中回到她手中一半的螭龙玉佩,也是他与她之间的信物。
水中月中,青年人在离开前曾许诺,只要他能够回来,带着药材回来治好少女的病,便带着少女永远地离开这里,去奔赴那些无人打扰的好生活;
而谢不倾,也同样在他离开之前曾许诺,那些她在心中迷茫的,尚未得到确切答案的,都会在他回来之后,一一向她揭晓。
太多巧合。
太多相似。
而水中月的青年人上了山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那信物玉镯与他一同跌落了山崖,最终成了一地的碎玉,如同水中被打碎的涟漪,再也难以拼合;
那谢不倾呢——
他也说那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任务,随手便能完成;
他也将玉佩送回到她的手中,以作安慰;
可他与她,是不是也会如同这被一分为的螭龙玉佩一样,与那跌落山崖摔得片片粉碎的玉镯一样,从那以后,便成了再难拼合的两瓣儿?
——亦或者说是,这就是那位先辈想要告诉她的天机?
他与她,终将成为水中月般一样的碎月涟漪,更甚至是,如同那跌落山崖的青年一样,天人永隔?
明棠一下子便站了起来。
若不曾想到,恐怕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联系,一旦想到了,便能意识到,这恐怕不是她的多想。
故事太多的巧合,巧成这般模样,便不再是巧合,而是想要透露给她的机密。
她一直在想着,仙人究竟在通过水中月这个故事在给她什么提示,如今看来,结果恐怕昭然若揭——先辈在暗示她,谢不倾此去极有可能和那跌落山崖的青年一样,他的处境十分不妙。
这叫她刚刚醒过来,本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头脑,一下子便惊得清醒过来。
她自然不怀疑那先辈说的话。
无论是前世今生,这位先辈都轻易不谈起与其他人相关的事,兴许是因为今日与自己谈起话本子的事情尚且还算是顺心如意,这才给自己一个忠告。
这忠告,果真是来得及时。
明棠在庭院之中来回踱步。
她心中有些乱,想到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机密,顿时将她原本的打算全部打碎。
明棠原本想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事情牵扯到了谢不倾,她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脑海之中乱糟糟的,明棠什么也想不到,干脆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心中所有的念头都暂时压了下去,放空自己,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头顶的天穹之上。
今日的月色也很好,见了皎洁月色,却仍旧不知自己的人与心神,究竟心归何处?
一夜无眠。
明棠几乎是天刚蒙蒙亮,便起身吩咐要出行,鸣琴问起她要去何处,便见小郎君微微皱着眉,道:“五台山。”
这不是一个近的距离。
先前并未听说有此趟出行,往常若是这样的距离,总是要提前安排才万无一失,鸣琴看出自家小郎君眉目之间隐藏的忧色,担心是出了什么事,便问起:“怎的突然就要去五台山?可是哪里生了什么事端?”
明棠摇了摇头:“……若说事端,其实也不然,并未发生什么事端,只是府中的事情叫我觉得有些繁冗了,我不大乐意腾出精力来对付他们,不如换个法子简单利落。”
她昨夜里几乎一点没睡,自从惊醒意识到,水中月的故事对应的恐怕正是她与谢不倾,她一夜翻来覆去,想的正是最佳的解决方法。
先前,明棠恐怕还有些舍不得自己布下的这些棋子,想看着镇国公府的众人,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但如今她已失去这般复仇的兴致,只想速战速决——她更想分出精神来去查查谢不倾如今究竟在做什么,是否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地方,再也不想和这起子人在这后宅之中纠缠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