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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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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木子?王启?
这是什么人?
鸣琴正奇,明棠转念一想,朴木子三字应当是道人的号,王启乃是他的名姓——这人应该就是那个跛脚道人。
明棠不知这跛脚道人来找她做什么,且她心中觉得这一场荒唐法事必是二夫人有意遮人耳目却弄巧成拙,这道人多半是个和二夫人勾结的神棍,这人来寻自己能有什么好事儿?
怕不是二夫人要请他来害自己。
如今这个世道,什么佛法、道法之类的,信徒皆是众多,也总有些什么显灵神迹传扬开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明棠上辈子并不如何相信,但她这辈子能够重生本就匪夷所思,她便对这些神乎其神的事儿存了三分相信敬畏,故而更怕二夫人用此法来害她。
所以她摇了摇头,道:“不见,不许他进院子。”
潇湘阁便有这样一个好处,当年潇湘阁修筑,图纸乃是阿爹阿娘一同画的,这座院子自己有自己的院墙,且修得高高的,外墙也做的滑溜溜的,最不好攀爬。整个院子也就一处正门几个角门,也皆是做了重重的锁,不准人随意进出,极好管理。
明棠的习惯便是,回了院子便叫落锁,虽防不住谢不倾那尊神出鬼没的大佛,防一防寻常人也没甚问题。
鸣琴便去了,隔着门同那个拍门的跛脚道人说明棠已然歇下了,不见客。
那人却好似还有些不依不饶,说了许久,耽误了好一阵时间。
鸣琴回来的时候甚至不敢进屋门,站在廊下,将手里一个小锦囊展示给明棠看:
“奴婢也不知这是什么,方才奴婢过去,说小郎已经歇下了,那道人便将此物远远地抛了进来,说什么也要奴婢交给小郎。奴婢本不想接的,不想那道人直接就走了,还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此物一定要交给郎君,内有天机’,也不知是什么疯子。”
什么东西,还一定要交给自己?
明棠虽有好奇心,但她更是个怕死之人,见这香囊平平无奇,仔细思索,愈发觉得此中有阴谋要害自己,便叫鸣琴去小厨房取糯米红纸过来,将此物一包,在院子里找个角落埋了,挨都不挨她的身子。
末了又叫鸣琴拿艾草煮水洗手,辟一辟邪。
她也不太懂这些,只知道糯米等物能驱邪,尽力都做了。
这事儿一闹,本觉得也就到此为止了。
岂料下半夜的时候,外头又一下子喧闹起来,不过这会子声音的来处乃是四房的方向。
四房离潇湘阁很有些距离,这声音竟还能传这般远,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明棠因才睡到夜里起来,故而这会儿并无睡意,在书房里看书写字,鸣琴与双采见她没睡,也在侧陪着,皆听到了喧闹吵扰,几乎把整个房顶都掀开了。
明棠便道:“去打听打听,出什么事儿了。”
双采与诸人都熟稔,最擅长打听消息,这便拿了锁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脸上竟带了些焦急之色:“不好了,大娘子出事了!”
第38章 拿了簪子要杀人
大娘子?
是明宜宓出事了?!
明棠到明家以来,着实只有明宜宓一人这般挂念她,又是亲自带她上街去玩,又是特意求了外祖去宫宴照看她,还帮她挡酒,明棠都记在心里。
今日早间她从宫中回来,还在府门口见着了明宜宓身边的使女在等她回来,明棠原本要亲自去明宜宓院子里瞧瞧的,只是那使女说明宜宓今日身上惫懒,不大想见人,猜是她小日子来了,索性也没去,只说再等等。
怎么这一等,反听到她出事了?
明棠本不是个急躁躁的性子,这会子听了明宜宓出事,忍不住一下子站起身来,撞倒了油灯。
她下意识伸手去扶,又被倾倒出来的灯油烫着了手背,却也顾不上,只问:“怎么了,细细分说!”
双采也急:“奴婢去打听了,说是大娘子昨夜从宫中回来的时候,遭几个纨绔子在半道上惊着了,白日里就有些神思恹恹的,茶饭不思。刚刚夜里本睡着了,不知怎的惊厥起来,认不出人来,竟……竟拿了簪子要杀人!”
明棠惊愕极了,这样大的事,前世里并无这一遭。
她一面让鸣琴给自己套上外出的氅衣,一面问起:“可请医来看了?”
“已然请了,只是那头说大夫也瞧不出个缘由来,四房院中的仆从私下里揣测,说是那道士开坛做法,驱散了二房的鬼魅妖邪却不曾杀尽,反而驱到四房去了,上了大娘子的身!”
明棠心知二房根本没有什么鬼魅,又怎可能去上明宜宓的身?
可她忽然这样疯迷,不得不叫明棠深思。
想起方才那跛脚道人送锦囊一事,明棠忽然一惊。
难不成二夫人心知自己这一场演得太假,需得弄出点真的来证实二房有邪祟,只要寻个她看不惯的人来做冤大头,对方一旦发疯,便能证明二房果然有鬼?
所以方才才特意让那道人来害她,但因她未见,躲了一灾,这人就害到明宜宓的头上去了?这跛脚道人竟当真会妖法!
倘若当真如此,这二夫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分明是他们自己二房的祸事,竟这般将祸水引到明宜宓的身上去,何其恶毒!
明棠眉头紧皱:“那跛脚道人呢?”
“已然出府去了,四房有心想叫人去追,可那人早跑了个没影。”
明棠当即带了鸣琴往外走,随后吩咐双采看好院子,尤其那埋锦囊的地方,必得盯紧了。
且这事儿这样闹腾,明棠还需请个人来。
她与鸣琴说了些话,让她拿了自己的帖子出府去了,随后自己一人往四房匆匆而去。
去的路上,明棠愈发觉得自己身边可用之人还是太少,如今一出事,双采守家,鸣琴出府,自己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无,乃是大忌;此事毕了,需多选几个人到潇湘阁来。
她一路往四房而去,四房的院子果然乱哄哄的。
四房院子精巧,人也不多,四郎主如今同样在外做官,院子里只四夫人并她膝下两个孩子这么三个正经主子,明棠通报了一路进来,便瞧见四夫人皱着眉头在明宜宓闺房门外坐着。
她身上还穿着寝衣,外头随意披了件披风,发髻亦是未梳的模样,想必也是匆匆醒来。
明棠问了好,便立即问起:“大姊姊如今如何了?”
“不大好。”四夫人神情还算平静,但抿得发白的唇一样显露出她的担忧,见明棠这大半夜赶过来,气喘喘的,额上还沾着汗,有些心疼,立即吩咐人端了绣墩来给她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你身子不好,先歇着才是。”
“不妨事。”明棠虽确实跑得有些气短,却更记挂明宜宓,打眼往屋中看。
大梁朝虽对堂亲的男女大防不算严格,但明棠这般大的“郎君”也是不好进姊妹的闺房的,只能在外头看着,然而门后一扇屏风遮着,明棠什么也瞧不见,心中更是焦急起来。
“你阿姊应当是被什么东西给迷了心了,也不知这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忽然这般……请了两三个良医过来,都看不出你阿姊是怎么了,更有甚者说你阿姊……”
四夫人实在说不下去了,红了眼眶,以手帕擦去了眼角溢出的泪。
正满心焦灼着,里头忽然传来明宜宓的尖锐的喊声:“滚开——”
屋内传来东西被扫落到地上、瓷器稀里哗啦碎裂的巨响,顿时一片骚乱,四夫人实在忍不住了,霍然起身。
明棠在旁边眉头皱得死紧,偏生人又生的瘦,在夜风之中吹得形销骨立,心却浑然不在意自个儿,恨不得与四夫人一同进去。
四夫人见状,焦灼之中总算有些欣慰。
昨夜宫宴,明宜宓原是不必去的,她是为了明棠去了,回来倒受了冲撞,四夫人虽晓得与明棠无关,却难免有些介怀,如今见明棠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她也觉得女儿这一场劫并非白受。
“你这孩子挂念宓娘,随我来就是,自家姐弟的,难不成叫你个半大小子在外头吹风?”
四夫人晓得明棠心急想进,发话叫她同进,明棠几乎是一刻不停,立即进了屋子。
屋中点了安神的香,还有两个坤道正在一侧打抟,拂尘洒扫,孜孜不休。
四夫人见明棠看她们,也有些难为情道:“府中下人传扬的消息,棠儿应当也晓得,我原是不信的,但宓娘忽然这般发作,请医都看不好,我也不得不信了。这些坤道皆是从白龙观请来的居士,虽是病急乱投医,也算是为我儿求个心安了。”
她一片慈母心肠,也是急得没了办法,且顾全女儿名节,请来的都是白龙观的正经坤道,明棠怎会看轻,只点头道:“是应当请一请的,就算不为着这个缘由,也算给大姊姊积福气了。”
明棠跟着四夫人马不停蹄走到里屋,便闻得淡淡的血腥味传扬开,明棠暗自心惊,就怕明宜宓受了伤。
转过了屏风,才瞧见屋中摔得一片狼藉,明宜宓正缩在东侧间的东汉床一角,发髻都散了,双眼迷迷瞪瞪的,透出一股子疯迷的恐惧来。
她手里正紧紧地握着簪子,还沾着血,床边立着个满目焦急的嬷嬷,是明宜宓的奶姆。这嬷嬷手背上开了一个血洞,正往外流着血,她却不肯下去处理,还在试图夺下明宜宓手中的簪子,生怕她自己伤着自己。
四夫人上前去唤明宜宓,明宜宓却怕得大叫起来,拿着手中的簪子乱挥,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近身。
倒是明棠抓住这个空当,她身量小又瘦,一下子钻到明宜宓的身边,一面随手丢了个东西过去引走明宜宓的注意力,一面直接劈手夺下她掌中的簪子。
争夺中,那尖锐的簪子划开了明棠的手,明棠却也没松手,将簪子硬抢了过来,丢到一边去。
其余仆妇连忙上去按住乱动的明宜宓,明棠这才退开到一边去。
她的掌心正流着血,好在并不深。
屋中皆注意着明宜宓,明棠也没吭声,只拿手帕子包了包,将伤口系紧。
正在这一团混乱之中,明棠瞧见个面生的使女将桌案上没用完的膳食茶水一应揣进了食盒,随后提着那食盒出去。
这个节骨眼,她不去照看主子,怎么撤下没用完的膳食?
明棠心中顿觉不妙,喝道:“站住!”
第39章 他朝明棠伸出了手:“过来。”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分明想走却又硬生生停在原地,怯生生地看着明棠:“三郎君有何吩咐?”
明棠不语,径直走上去,她果真下意识地将食盒往身后藏,明棠愈发笃定有鬼。
难不成明宜宓忽然如此发病,并非所谓妖法,而是有人在膳食之中动手脚?
还当真不是没有这般可能。
能使人忽然发狂的药物何其多,明棠越想越觉得应如是。
这样一想,明棠不禁惊觉二夫人好毒的心思——先前她还觉得二夫人请人作法多此一举,如今想来,竟是环环相扣,声东击西,偷天换日!
人人都觉得她这一招愚笨,却被她引得先入为主,只以为事情的症结在妖道害人上,至多想到明宜宓是做了二房的靶子,可也找不到这等神鬼之事的证据,哪能想到二夫人是扯着邪祟的大旗,暗地里用膳食害人?
现下明宜宓这般疯迷,屋中众人皆围着她打转,谁还记挂着那不曾用完的膳食,这使女悄摸收走了,毁灭证据,一切正是天衣无缝。
思及此处,明棠亦觉自己大意轻敌。二夫人虽蠢笨,但身边亦有不少狗头军师,是她不曾思虑周全。
明棠心知不能吓走这人,面色如常地走到那使女面前,道:“大姊姊忽然急病,屋中少不得人伺候,你将食盒放下,去收拾地上的碎末,免得伤人。”
明棠状若正常,并不见咄咄逼人之势,那使女微僵,也不敢公然忤逆,只得将食盒放下了,回去收拾碎了一地的狼藉。
她一走,明棠便将食盒提起,交到屋外候着的几个嬷嬷手中。
这几个都是四夫人的陪房,皆是忠仆,明棠只消一说膳食之中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几人瞬间就懂了言外之意,立即有人带着食盒下去寻人验了。
明棠又说要抓内鬼,两个嬷嬷登时跟着她进了屋子,几个人悄没声的走到清扫碎瓷的使女身边,一下子将她按了个正着。
她被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叫嚷起来,明宜宓的几个大使女原本皆在东侧间伺候,听得声音吵闹,走出来一个,正瞧见明棠带着人抓人。
她先是惊讶,再看那被抓的使女,经不住皱眉:“彩霞?你来女郎屋子里做什么?”
明棠并不多言,只道:“此人有鬼,寻个妥善处将她关起来,不许出岔子。”
说着,她便穿到里间去,寻四夫人分说此事。
明宜宓还在闹腾着,她这会子力气大得吓人,三四个仆妇都按不住她,四夫人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在原地打转。
明棠与四夫人说起要借一步说话,四夫人见她神情凝重,跟着去了一侧的耳房,明棠便将方才的发现细细说了。
四夫人亦是七窍玲珑之人,一点即通,拧了双眉,惊道:“下人皆如此传扬,我亦被带得偏了,不曾想过邪祟不过为幌子,这世间哪有什么妖法!若妖法果真有用,白龙观何等道法圣地,正经的居士还驱不散这‘邪祟’,敌不过一个邋邋遢遢的妖道么?”
明棠亦汗颜,自己同样被二夫人算入其中,那道人莫名其妙来送锦囊,她一心怀疑锦囊有鬼,继而怀疑这妖道居心,竟也不曾想过别的。
四夫人的神情露出些恼怒,恐怕是想到了二夫人故意做鬼,想不通她何来的这般恶毒心肠竟当真要害她的宓儿,掌心的手帕子握得死紧,又怕吓着明棠,收敛了怒容,劝她夜色深了,先回去歇着。
正当此时,外头又来报,说是端慧长公主竟深夜来了,还带了两个宫中的太医来,专为明宜宓看诊。
四夫人面露惊喜,迎了出去,一面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长公主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宓儿这个弟弟没白疼,晓得叫人来请我,若不请我,我恐怕到明儿才知道我的宓儿竟受这样的苦!”
四夫人方知道,原来是明棠喊人去请了长公主过来。
夫郎外放做官去了,她房中没个男主子在家,这几日又正逢陪嫁的庄子收账看本的,忙得打转;要睡的时候,小儿吐奶闹腾,将将安抚好了,一向聪慧的大女儿又忽然疯魔起来。
她这一日实在心力交瘁,疲倦不堪,事赶事的,一桩比一桩叫人担惊受怕,顾此失彼。正如方才那侍女一般,若是平常,她定能够看出来那使女偷偷摸摸有鬼,但今日她心里头尽是记挂女儿了,浑然不曾注意到有这等小人在她眼皮子地下偷天换日。
母亲一来,四夫人终于觉得自己也找着了主心骨,终于显露出委屈的神情来。
她有心要谢明棠,只是看明棠白着张小脸,也是累极了的模样,便转了主意,连忙叫她先回去休息。
而见长公主到了,明棠也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皆做了,她这一晚同样心神不定,这会子松懈下来,亦觉得累得发慌,身上无一处不痛,腰腿更是酸软无比,便告辞回去。
鸣琴正在外头等她,见她出来了,心疼地扶了她的手,陪她回潇湘阁去。
方才明棠也是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会子没了那股子劲,便觉得浑身一阵阵地发软无力,尤其那处疼痛,想必是夜里跑过来,急得出汗又吹了风,引动些旧疾,也牵得昨夜留下来的苦处一齐疼痛。
加上她撩起衣袖一看,之前手背被灯油烫着的地方竟被燎得一片红肿,火辣辣的刺痛,掌心被簪子划伤的伤口亦疼得厉害。
鸣琴见她这般,止不住地心疼:“小郎遭罪了。”
明棠亦是疼的,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还是以疼狠狠地记住今日的教训——切莫先入为主,切莫轻视于人,再蠢的对手,未必没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正走出四房的门,竟瞧见一锦衣玉带的青年人也在这黑灯瞎火下急匆匆而来,他腰间别着自己永不脱手的玉扇,俊秀的脸上溢出几分焦急之色。
是魏轻。
他也看见了明棠,冲着明棠拱了拱手,不等明棠还礼,便马不停蹄地往四房院中去了,四房的仆从也不拦着他。
鸣琴认得早间是魏轻送明棠回来的,只是不知他的身份,问起:“这夜里,外男怎能进四房的院子?”
“是景王世子,亦是大姊姊的表兄。”
鸣琴这才觉得合理。
明棠看了看魏轻那火烧眉毛一般的背影,不知怎么,颇有些艳羡。
只是这般情绪对明棠来说还是太过情绪化,她收拢了自己的心神,只往潇湘阁回去。
但一路上愈发人少,及到了潇湘阁,更是一片冷清,明棠还是止不住觉得心里头有些孤寂。
大姊姊身边还有父母外祖,亦有个这样的夜里也敢上门来看她的表兄,明棠到底是有些艳羡的。
她想,自己恐怕是有些想阿爹阿娘了,也想妹妹了。
不知道自己这些骨肉至亲如今有没有转世投胎,若有来世,可千万不要再投生明府这样的藏污纳垢之处,平白受苦,还丢了性命。
鸣琴喊了双采开门,明棠正垂着头进院子,忽而听得院中传来个漫不经心的嗓音,微带着两分嫌弃:“才一个白日不见,怎么又将自己弄得这般凄凉。”
明棠霍然抬头,就瞧见院子里的丹桂树下,正站着个朱红的身影。
双采低着头在一边不敢言语,鸣琴一见他,立即咂出些滋味来了,当即拉着双采下去了,只留下明棠一人愣愣站着,看着树下的人。
谢不倾。
是谢不倾。
明棠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涩然,只觉得身上的痛处处处都更痛了三分,谢不倾看着她那霜打茄子似的蔫儿样,禁不住皱眉。
他朝明棠伸出了手:“过来。”
第40章 磨得她顿时红了眼
明棠乖顺地过去了。
他转身往屋中走,明棠只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垂着眸思量今夜的事情,等进了屋,她都不曾回过神来,谢不倾忽然停下,明棠直接一头撞到他背后。
明棠下盘不稳,撞这一下连退两步,险些往后栽去,谢不倾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她就一下子又扑进他怀里。
软绵绵的,一点儿重量都没有,随他予取予求。
谢不倾无端想起昨夜来,觉得这寒凉的秋夜都似乎随着明棠一同染上温度。
明棠不知谢不倾要做什么,又不敢贸然从他怀中退开,无意识地攥住他胸前衣襟,抬着头看他。
他浑身肌骨坚硬的,明棠碰得鼻头都红了。
她这夜里吹了凉风,脸上没点儿血色,唯独碰红的鼻尖一点点绯色,衬着眉间一点朱砂痣,瞧着极是可怜。
谢不倾一点她眉间那点朱砂痣,就惹得这娇气兔崽子忍不住皱了眉。
她这般半被谢不倾笼在怀中,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她平生第一优点就是乖觉,动也不动,只悄悄拧了一下谢不倾的衣襟,脸上却无辜的很:“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谢不倾本无甚大事,但魏轻原在他西厂坐着,深夜里忽然接了传信,脸色大变就要往外走。拦住他一问,才知镇国公府又闹起来了,他那表妹莫名其妙中了邪,他担心得压根坐不住,恨不得飞到镇国公府。
他走了,谢不倾自个儿回了书房。
只是看着桌案上那些堆叠如山的奏疏,并一摞子下属递上来的无关紧要的消息,谢不倾也觉得今夜无趣,不若去瞧瞧那小废物夜里在作甚。
魏轻飞马驰走,他赶路倒直接以轻功便可,不过几个起落,他就比魏轻还快了。
孰料明棠不在院中,只留了个毫无武艺的使女看门,等自己回来,就又是将自己吹得小脸煞白,一副病歪歪模样。
而此刻垂眸看她,正好看见她右手包了一圈儿手帕,隐隐有些血色从其中沁出。
谢不倾顿时皱眉,将明棠按到椅子上,握住她的手,将手帕子解开,就瞧见掌心一道伤口,翻转过来,又瞧见手背上点点红肿,好似被热油烫过。
“不争气。这府中是有妖魔鬼怪还是怎的,一回来就将自己弄成这样?”
明棠本就不好意思叫他看见,被谢不倾这样说了,眼尾颤了颤,眉角不自觉塌了下来,便抽了手回来,掩在衣袖下:“不敢污了千岁大人的眼。”
谢不倾抬眼看她一眼,不辨喜怒。
其实这些都不算很重的伤,但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闹得太狠了些,她觉得双腿酸麻得不行,就连那处也胀痛的很,心中不免有些委屈。
可是这委屈是她自找的,她身边至亲又皆离世了,不似大姊姊醒来还有数位亲朋相伴,只得垂眸藏了,不与谢不倾对视。
明棠大抵不愿承认,她有些想爹娘了,想起自己幼年时不必思虑,有人可依的快活时光。
她现在手里无人可用,又没甚本事,才将将回了府,病中就下了明宜筱那一局,然后马不停蹄地进宫,杀魏烜,救明宜宓,一切都待筹谋,哪比谢不倾手眼通天——她在这明府日日如履薄冰,得看着自己小命呢,盯着她的又何止一个,活着就是最低要求了。
谢不倾就忽而捏着她的下巴,以轻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低下去的头抬了起来,逼得明棠与他对视。
明棠平素里都温驯着,可她今日其实也疲累着,她怕苦怕疼,身上也难受,打不起全副精力来应付谢不倾,于是眉眼愈发显得委屈可怜了。
谢不倾忽而道:“你人不大,脾气不小。”
明棠不语。
她不觉得自己脾气大,她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这样委屈,给本督看的?”带了两分调笑,谢不倾甚至捏捏她的脸。
明棠终于抬起眼来,有些微气,忍不住反驳:“自个儿委屈,怎么敢给督主看,脏了督主的眼。”
她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谢不倾吹了暗哨,外头就倏忽一下窜过一道风声,鸣琴和双采两个都在外头远远的地方侍立着,凭空见个黑影窜进院子来,进屋放了东西,又一下子窜没了影子,吓了一跳。
明棠看着桌案上凭空多出来了几个瓷瓶儿,有些不解其意地看了谢不倾一眼。
谢不倾将她的手掌展开了,将那几个瓷瓶里的东西一一用上。
原来这些皆是药品,谢不倾用药水洗过了她的伤口,上了药,又将她的手背转过来,在被蜡油烫伤的地方搽上冰冰凉凉的脂膏。
“你手上伤口不深,这两日不碰水就能好。这烫伤膏你也用着,不留痕迹。”
谢不倾惯常说话低沉,又因亲手替她上药,离得甚近,那嗓音在明棠耳边,仿佛鸦羽一般轻轻搔弄她的耳廓。
明棠缩了缩脖颈,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着实是看不透谢不倾,那日分明狠狠讥诮于她,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又贬得自己如那妓子一般;那自己不过一介玩物,何以劳烦他来给自个儿亲手上药?他有甚毛病?
明棠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谢不倾愿宽和些待她,她又没坏处,管他这男人如何变化多端!
谢不倾行到一侧去,以早就备下的水净了手。
桌案上点的灯并不亮堂,谢不倾一半在暗处,一半在光下,明棠侧目看他,只瞧见谢不倾微垂的眼,与轮廓鲜明的侧脸。
灯下见他,更显得眉目深邃。
不得不承认,谢不倾这副皮囊无处不佳,明棠前世里什么花团锦簇的人没见过,后来跟着的那位新主亦是一等一的上乘模样,可比起眼前锦袍朱衣的谢不倾,谁也比不上他这一垂眸的平静清旷。
传言里他残酷暴戾,杀人不眨眼,明棠如今见他,只觉得他是归鞘利刃,宝剑藏锋——他身上的气度太平,甚至仿佛枯竭死水,不起波澜。
明棠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想起来,前世里曾听人说起谢不倾乃是乱葬岗孤儿,可他这样品貌,这般气度,明棠怎么想也想不出他会是那样的出身。
谢不倾早察觉到明棠那若有若无的目光,他转过身来,擦干了手,走到明棠身前,站着不动了。
明棠后知后觉,她屋中桌椅简单,这一处甚至只有一个椅子,已被她坐了。
手中的疼痛已被药物的滋润减轻,明棠晓得谢不倾嘴上说的不好听,也是给她拿了药来的,她应有感激之情。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将椅子让了出来。
谢不倾坐下了,抬眼看她,见她束手束脚的,挑了眉眼:“明世子也坐。”
明棠倒是想坐,可这屋中却当真并无第二个凳子了。
谢不倾不语,明棠又有些捉摸不透了。
她甚而觉得怎么自己回回遇上谢不倾,便好似蠢了数倍,为何总是参不透他的言下之意?
而谢不倾才仿佛后知后觉,恍然一顿,指了指自己的腿。
明棠僵住。
好半晌,明棠才终于挪动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腿上,难免有些心惊。
她背对着谢不倾,却被谢不倾掐住了腰身,一下子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
明棠本就觉得腿间肿胀疼痛,这般一转,磨得她顿时红了眼,眼泛泪光。
第41章 袍服上一片濡湿
谢不倾察觉到她双腿颤抖,又见她红着眼一副受了苦的模样,想到方才这样一转动碰着了她哪处,也是一默。
他扬声:“去备水。”
廊下侍立的鸣琴双采皆听见了,双采还不知道要备水做什么,鸣琴却已然脸色复杂地走了。
双采还呆呆地一拉她的衣袖,小小声问道:“鸣琴姊姊,你去做什么?”
鸣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半晌只能叹了口气,拉着双采一起走:“备水,还能怎的。”
而屋中,自打谢不倾说起备水,明棠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谢不倾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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