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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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恼火,明棠却忽然脚下一软,好似久站寒风中立不住了的模样,直接往转身欲走的叶夫人身上倒去。
叶夫人背后又没眼睛,更是个久居内宅的小妇人,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明棠已然狠狠撞在她的背后,将她整个人撞得往前扑过去。
好巧不巧,融慧园的门口刚刚洒扫过,叶夫人被明棠撞得跌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脚下又踩着余水打滑,再次往前跌了过去。这一回径直磕在了门槛儿上,将自己磕得头破血流。
明棠正好也跌在一侧,不过有鸣琴拉着她,她也只是歪了好几步,不偏不倚,正好踩在叶夫人的手背上,将她那养尊处优的手狠狠一碾,又把那只贵重无比的翡翠玉镯给踩断了。
叶夫人本来磕得头破血流,已是头晕眼花,手背上传来的剧痛更是叫她扭曲了面目,惨声尖叫起来。
但这些疼痛竟都比不上她手腕上那只镯子,叶夫人都顾不上捂住自己流血的额头,顾不上被明棠踩得剧痛的手,只捧着那碎成数段的玉镯,呆呆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尖锐地哭嚎起来。
融慧园门口闹成一团,而明棠好似见不了那刺目的红,直接软倒在鸣琴怀中。
鸣琴大惊,立即扶着明棠回潇湘阁去了。
双采正在路上等着二人,见明棠脸色白白地昏倒在鸣琴怀中,顿时揪心,跟着一同来扶着她,却不料一进潇湘阁,明棠就睁开了眼站直了身,哪里有一点儿昏倒的模样。
鸣琴是着实被明棠吓了一跳,见明棠好端端的,忍不住轻轻拍她:“再看不惯那叶氏,怎么拿自己去冒险,若是跌着了怎么办?”
明棠唇角绷紧了,皱着眉头说道:“那枚玉镯,是阿爹送给阿娘的定情信物,我小时候常拿着把玩。叶氏卑贱,怎配戴我阿娘的遗物?”
鸣琴不知这一层,想到叶夫人竟戴着先夫人的玉镯,还在明棠面前出言挖苦讽刺,顿时亦气得不行。
“上回她身上压襟用的蜜蜡手串,就是我阿娘的遗物。而她身上的衣物虽老气,却有好几件都是用浮光锦做的,这浮光锦乃是舶来品,除了作宫中贡品,余下的几匹皆被我外祖家寻了人买下,做了我阿娘的嫁妆,连我阿娘都不舍得裁剪衣裳,她却全裁剪了。”
旁的明棠并不多言。
其实她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
叶氏瞧着形容枯槁、老气横秋,可她那小小的居室之中不知道堆满了多少当年属于大房的财物。
自然,大头皆是被高老夫人昧下了,叶氏只能从她指缝里捡些东西,可那也是泼天的好物件儿了,以她的身份这辈子都拿不到。
她悄悄的藏住,不让人瞧见也就罢了,却三番五次戴着在明棠面前招摇过市。上回荣德堂一次,如此这次又是,甚至故意显摆,分明就是有意的。
明棠今日不过给她一个小小教训。
而鸣琴对大夫人沈氏可谓忠心耿耿,听到叶氏占了她的遗物,几乎是双眼冒火:“这不要脸的,当时奴婢也该上去狠狠踩她几脚。”
双采也跟着皱眉:“早知奴婢也留下来。”
明棠的脸色亦有些阴,垂下眼眸来:“罢了,也不必为了她气恼。她跳不了几日了,二房的事情将有个定论,待灭了二房,就送她上路。”
她鲜少有这样阴郁外露的时候,鸣琴倒是知晓她心中有多恨,只是跟着一同捏紧了手:“叫她这么个货色鸠占鹊巢数年,享了这么多年福气,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不是物归原主,是连本带利。”
明棠一语带过了,看向双采:“你去,同你之前的那些好姊妹说,我明棠被自家长兄戴了绿帽,当场捉住,求老夫人退婚,老夫人却不肯。尤其是角门上的方婆子,你务必叫她知晓完全。”
双采领命去了,明棠便进了屋。
夜里,明棠如常点了灯,于桌前看书。
只是不知是否是因白日里的事情,她总觉得心烦意乱,看不进去一点儿。
外头忽而传来敲门声,竟是个陌生女子:“明三郎君,千岁请你过府一叙。”
第52章 真当她稀罕做谢不倾的笼中雀?
明棠一愣。
谢不倾想见她?
他哪回不是不请自来,今日倒上门请她去?
现下已临近亥时,明棠刚刚沐浴过换了寝衣,等看会子书便要去歇着,怎生这个时候来叫她上门?
她觉得不对,往门外问起:“你是?”
那女子的声音有些冷肃,停了一会儿才道:“属下是九千岁麾下从龙卫摘星,奉九千岁之命,请三郎君过府。”
明棠知道谢不倾手里有锦衣卫,却不曾听闻这从龙卫,心中还有几分怀疑,打开门,浅声问道:“既如此,可有信物为证?”
她默默打量眼前这叫摘星的女卫,见她身上确实一身锦袍,形制与飞鱼服相似,只是四爪飞鱼纹换成了蛇纹,颜色亦黑沉许多。
摘星身姿挺拔,梳着男子发髻,生得虽平淡些,却十分坚毅。
摘星见明棠出来了,并不直视明棠面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令,奉与明棠一观。明棠欲伸手接过来,摘星却退了一步,口中道恕罪,这便是拒绝之意了。
明棠暗想,这难道是什么金贵物件,倒好像她明棠是什么脏物,拿了会脏了这东西似的,很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认出是西厂玉令。
她今日很有些疲累,回府之后便觉得腰腹酸痛,恐怕是癸水将至,脾气正大着;这女卫对她的态度又冷,大半夜的风湿露重,丁点儿不想出门,皱眉道:“这位大人,千岁可催得紧急?我身上不痛快,若并非大事,可否稍延迟一二日。”
摘星只拱手:“属下只奉千岁之令,旁的无权做主。”
她脸色有些冷硬,明棠也知道与她多说无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衣,只说自己先回屋更衣。
摘星也不说话,只是立在门口等着。
她这般冷淡,明棠也懒怠和她找话自讨没趣,喊了在内室替她收拾东西的鸣琴为她裹紧束胸带,穿好衣裳。
鸣琴小声问起:“这样晚去,是为何事?”
明棠怎知这大半夜的谢不倾又要做什么妖,难不成这谢大太监夜里孤身寂寞,又动了心思,招她过去耍弄?
他这一天天的也不嫌腻味?
杀材,果然杀材!
于是忍不住与鸣琴抱怨:“他是大忙人,有本事亲自来捉我去。”
鸣琴看向门外的方向,大抵是怕那女卫听见。
明棠心中很是烦闷,她极厌来癸水,每次都痛得死去活来,脾气亦变得大许多,此刻也不想管她听不听得见了——听见了又如何,去告她的状呗!
出门的时候,鸣琴为她披上一件大氅,知道她来癸水就痛得死去活来的缘故,目含担心。
刚才一言不发的摘星见鸣琴忧心忡忡,居然开了口:“担心什么?你这小小使女是质疑千岁?”
她甚至一抽腰间绣春刀,吓得鸣琴打了个抖。
明棠眉头皱起,按住了摘星的手:“她是我的使女,不能跟着我自然担忧,你倒在我的府邸里发脾气?”
摘星的眉间也有些不悦,但也没多说,收了刀,脸上沉沉的。
“回去吧。”明棠让鸣琴回去了,看着摘星。
她倒想知道,这大半夜的来请她,难不成要翻墙出去坐车马?
却不料摘星径直将明棠整个人扛在了肩膀上,脚尖真气一点,竟是直接飞跃了出去,随后起起落落,在斗角飞檐处以轻功行走。
这原本潇洒帅气,可明棠畏高,金宫曾将她关在纯金打造的笼子里,悬于高台之上,以此新鲜噱头供人赏玩。那笼子摇摇晃晃,稍有不慎便会从缝隙之中摔落,她是当真恐惧厌恶这般感受。
且摘星抓她,好似抓犯人一般,明棠被她扛麻袋似的扛在肩膀上,胃部正顶在她的肩胛骨处,顶得她几欲作呕。
她亦与摘星说了,但不知是不是她声音太小,尽散在了风中,摘星并不领会。
一路风声呼呼,明棠不敢往下看,只能闭紧了眼;而闭着眼睛,胃部被顶着的感觉更是放大似的难受。
她也不知谢不倾是不是有意要折磨她,总归这女卫对她的态度实在不大尊重,又将她弄得这般不适,心中郁气堆叠。
等摘星不知走了那条路进了西厂之中的某处院落,将明棠放下时,明棠已然头昏脑涨,面容惨白。
这处院落,竟也是个几层小楼,楼题“沧海楼”,只有顶层亮着灯。
摘星于楼下朗声传音:“千岁,人送到了。”
“你下去,叫她自己进来。”谢不倾的声音淡淡。
摘星没多言,就这样绕过明棠走了。
明棠看着那一层层的台阶,满腔烦躁阴郁不知如何纾解,摘星方才走过她身侧时,似是面结寒霜,明棠也不知她不耐烦些什么。难不成她在所谓从龙卫高官厚禄的,便觉得半夜来请她这活计上不得台面?
可叫她来请自个儿的是谢不倾,她朝自己甩什么脸色?
明棠深吸一口气,自我纾解郁气,扶着楼梯向上走。
也不知这楼梯究竟是谁设计的,竟是打着转往上,明棠本就晕乎,走了两层实在走不动了,停下来歇着。
谢不倾许是等得烦了,声音远远从顶楼传下来:“明三郎,要你来见本督一面,这般磨蹭?”
心情好便是明世子,心情不好就是明三郎,偏生世子之位不可失,明棠被他捏住命门,无言以对。
明棠刚想继续往上走,只觉得腹中忽然传来一阵绞痛,疼得她脚下发软,竟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虽只跌了一段阶梯,却也撞得疼痛,连掌心已然愈合的伤口都崩裂开来,渗出点点血丝。
明棠娇气,吃不得痛,眼冒泪花。
倒是这时摘星去而复返,在楼下说道:“景王世子有信传来。”
谢不倾让她送上来,摘星便进了沧海阁,一层层拾阶而上。
她身强力壮的,自然不畏这些楼梯,见明棠跌在地上半坐着,她也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明棠险些被她的黑靴踩中手指,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好似蝼蚁,连狗都不如。
下头的人态度如此,主子的态度亦可见一斑。
她起了一股子气,忽然大声喊道:“既千岁大人今夜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摘星的步子略停了停,终于转过身来,漠然地俯视着她:“三郎君娇气,不可取。”
明棠已然是忍了一夜了,见她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怒而起身:“我娇气与否,原不是你来评判的。”
先是在她院子里朝鸣琴撒野,又几番冷待自己,若还看不出来她瞧不上自个儿,明棠两辈子也白活了。
她起身来,拂袖之间散出一股子淡香,摘星皱了眉,想起来西厂近来的传闻,只觉得这明三郎一介郎君还涂脂抹粉的,难怪行那狐颜媚上之事,脸露不喜。
明棠才懒怠管她喜不喜,看她脸色也知道以为自个身上用的是香粉。
她才不用香粉,随身只带让人百倍难受的毒粉,她又不是泥人捏的,摘星这样看扁她,那就尝尝这些“香粉”的滋味罢。
随后明棠也不听谢不倾如何回应,带着跌了一身的伤怒气冲冲下楼去。
她本不是冲动之人,只是今夜轮番折辱,她实在受够了。
若是这大树抱不住了,明棠换棵抱就是了,真当她稀罕做谢不倾的笼中雀?
第53章 不如杀了我,这也解气
她今夜真是恼了,实在耐不住性子同谢不倾虚与委蛇。
谢不倾也不知明棠哪儿来的脾气,有些兴味她今夜性子这般烈,转念一想她也没那本事走出西厂,魏轻这个时辰送信来,应当是正事,只叫摘星先将魏轻的信送上来。
摘星看着明棠怒气冲冲的背影,眼中浮起些轻蔑,捧着信件上去了。
谢不倾批了信件,让摘星送回去,于楼上等了又等,竟不见明棠回来。
她当真有那本事走?
谢不倾有些诧异,带了些微恼,往外走去。
摘星还在楼下,也不知在做什么,谢不倾不喜属下做事拖沓,斥了她一声,她辩解说是身子不适,匆忙走了。
谢不倾鼻子灵,能辨出明棠在明府之中沐浴所用的香胰子味儿,跟着寻了过去。
这一路出了院子,娃娃脸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跟着谢不倾而行,低声禀告;“世子出来,属下打了招呼,不许他们拦着冲撞了人,只不许世子出去,世子便气冲冲往诏狱的方向走了。”
他也有些忐忑,不知这般安排合不合意,但在主子身边随侍,若不会赌一把主子心意,那也别想更上一层楼了,娃娃脸这才大胆安排。见谢不倾闻言神色并无不快,终于松了口气。
谢不倾往诏狱的方向走,那娃娃脸跟了一会儿,又有些斟酌着说道:“世子方才过来的时候,神情便有些不好,似是身子不适。”
谢不倾脚步未停,因明棠忤逆,心中微恼:“她既有所求,不是砍头的大事她就得来,瞧不清自己的身份,竟学会同本督甩面子?”
娃娃脸思索再三,还是说道:“属下在院子外头伺候,听得楼里有东西摔了的声音。方才见世子出来,走路有些微拐,恐怕是跌着了。”
寻常时候,他并不敢同谢不倾顶嘴,但涉及到明棠,事又不同。
虽还是把握不准谢不倾心中究竟如何看待明棠,他却觉得还是应当有事说事。
谢不倾停了一下,眉头还是皱着的:“……这么大人了,上楼还会跌着?”
娃娃脸不敢说那楼梯陡峭又晕人,他们若要进,一般都是直接轻功飞身上楼,从不走那楼梯;且明棠来的时候已然不痛快了,跌了也是情有可原,只道:“也不知世子有没有跌伤了。”
“她是琉璃烧制的人,跌一跤就伤了?”
说着,便几步走快了些,打算去诏狱逮人。
娃娃脸想起明棠原没动怒,只是摘星后来进了楼,也不知同她说了什么,这才惹得明棠动气。只是这话并不好说,他与摘星也算颇有几分交情,正思索着。
谢不倾已然在诏狱左近的虎头铡处逮住了明棠。
明棠出不去,正一肚子恼怒,但是她腹中越来越疼痛,只觉得寸步难行,于是抱着小腹蹲在地上,身上没了力气,只能靠着虎头铡。
那虎头铡白日里才铡过人,还有些生冷的血腥气,明棠浑身不适,只觉得身上的温度皆被小腹里的疼痛给绞断了,浑身尽被冷汗浸透。
谢不倾含着几分不耐将她提了起来:“胆子大了,如今不听本督的话了?”
明棠听见他的声音,忍不住缩了缩头。
她晓得谢不倾容不得旁人忤逆,可是她这会儿实在没力气应付他,毫无生气地点头,很是敷衍。
谢不倾见她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似是丁点儿不愿与他言谈,想起来白日里的《捉人记》,说起她与周时意也有说有笑地说了些话,到自己面前却这般一副死相。
“你既不认,便是认了忤逆了。”
明棠只觉得他聒噪,想起摘星那蔑视的目光,又想起谢不倾来回的折辱,一甩谢不倾的手,冷笑道:“大人若是觉得我说话不中听,就去寻那些中听的,与我这卑贱之人多言什么。”
一说话,便感觉牵动着小腹更痛,偏生癸水痛无药可医,明棠之怒无处发泄。
明棠又气又疼,一见那泛着寒光的虎头铡,知道谢不倾必然因为自己这番话恼怒,忍不住说道:“大人若当真这样恼怒,这身旁就是虎头铡,不如将我一刀铡了,这也解气。”
谢不倾心中怒气顿起。
他的神色全然冷了下来,见娃娃脸低着头,冷然道:“拾月,既然明三郎这般骨气铮铮,一心求死,本督也不好不成全。诏狱就在侧,也让她去尝尝诏狱的滋味。”
明棠听闻要将她关进诏狱,当即转身就往诏狱大门走去。
她没精力与谢不倾多言,只想找个地方蜷着,谢不倾见她今日这般逆反,也懒怠多管了,只觉得这骨气太硬,还需锉锉,竟当真让人将她送进去。
那娃娃脸见状,终于将方才一直权衡之事相告。
第54章 死太监善变的很
待听了他说起摘星与明棠在楼中争吵,这才引得明棠动怒,谢不倾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见谢不倾皱眉,那娃娃脸更不敢拖延,将方才心中的疑惑也说了:“咱们往常上楼传信,从来不走那阶梯的,摘星昨夜走阶梯……属下有疑。”
今日是谢不倾令他安排接人一事,他不敢怠慢。
他也不知自家主子是不是有那断袖之癖,但明棠与旁人不同,且又很是身娇体弱,定不能被冲撞了。锦衣卫干的皆是上街绑人的活计,要他们去请个病歪歪的小郎君来西厂,怕不是将她的命都吓掉了。于是思虑再三,打算在从龙卫之中择一女卫前去接明棠。
从龙卫共十二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星辰。虽与锦衣卫一样在西厂之中述职,却只听从谢不倾一人之令,并不处理朝政相关。其中月、星乃是一对双生姊妹,拾月今夜有旁的事务要办,他就点了摘星去接明棠。
原是一桩好事,有明棠在,今夜西厂都能更安眠几分,谁料闹成这样?
“确有此事?”谢不倾停住了步子。
“确实如此,明世子在楼梯上跌着了,摘星正好送景王世子的信上楼,正是摘星进去之后,明世子才陡然发怒。”
娃娃脸知道,说了此事,九千岁必会责罚他选人不慎;但若不说,叫九千岁知道了,就不只是责罚了。
谢不倾原不曾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娃娃脸一说,他才觉得明棠方才的脾气确实来的古怪。
她是有骨气不假,却是能屈能伸之辈,在他这个阉人身边伺候,已是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摘星能将她惹恼,必然是说了叫她极不悦的话。
且明棠说身子不适,是又晕车了?
谢不倾一顿,想起一桩事来,问起:“今日驾的什么车马去接的她?”
这话将娃娃脸问得一愣。
他是谢不倾近侍,掌管西厂一应庶务,车马出行、用度工具皆要从他处讨批条与钥匙去取,但摘星好似并不曾取车马库房之钥;
而他今日也确实诸事繁多,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谢不倾一点,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摘星根本不曾来取批条取车。
谢不倾见他神色大变,已然知道答案。
“本督还想今日来的这样快,车马何以这等神速?既不用车马,摘星将她一个不会轻功之人直接提来,是当她是西厂的罪犯不成?”
谢不倾脸色阴了下来。
“你办事不利,按制杖二十。”
“摘星狂妄,按制杖五十,革去从龙卫之名,贬为锦衣卫小旗,永不入从龙卫。你亲自督刑,问清今日她如何请人、如何冒犯明世子,若问不清,你和同她一块儿贬下去。”
娃娃脸心里发苦,却也知晓是自己做事不当,不敢多言,连忙去了。
谢不倾站在那虎头铡旁边,心中有几许烦闷。
夜风微寒,他倒不畏冷,只是想起方才在铡边提起明棠,那小兔崽子似乎连衣服下的肌骨都是冰寒的,蔫巴巴的,额角好似碰青了一块儿。
那楼梯陡峭弯曲,头都碰着了,身上自不会少摔,她肌肤生嫩又怕疼,定是跌的很疼的。
谢不倾往诏狱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随手喊了个锦卫,让他去将明棠请出来。
他负着手在原地等着,又觉得难免烦躁。
谢不倾极厌恶情绪不受控制之感,来回走了几步,那锦卫终于从诏狱之中行出来。
只是他身后并无明棠,倒是跟着方才被他点去关明棠进诏狱的拾月。
拾月见谢不倾脸色一沉,亦是面露难色:“属下不敢当真将小世子关进诏狱,只是带去门房旁的暗室里,但那暗室冰寒,小世子面色雪白,蜷缩成团,不肯挪动……属下闻见小世子身上有些血腥味儿,恐怕是受了伤。”
她的话音未落,谢不倾便已然朝着暗室走了:“怎么跌一跤跌得这样重?这样没用!”
拾月与谢不倾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谢不倾冷面冷情得令人发指。旁人说他喜怒无常,西厂却知谢不倾何止是喜怒无常——他并无人欲,做事狠绝不留余地,喜怒皆难辨,最难揣测心思。
明棠已然是疼得死去活来了,腹中宛如有剪子将她的五脏六腑皆绞得稀碎,正随意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连诅咒谢不倾的力气都没有了。
暗室的门又开了,明棠也没力气睁开眼睛瞧一瞧是谁来了。
只能察觉到有人抖了一件儿大氅将她罩住,随后一双臂膀将她整个从地上抱了起来,那怀抱还带着夜风的微寒,却也比她这浑身冰凉好的多。
她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甚至有几分打抖。
谢不倾只觉得自己宛如抱了一块儿软趴趴的冰似的,也有几分惊讶她怎凉成这个样子。
见她缩在怀中,不见一丝方才和他置气的模样,可她连唇色都白了,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谢不倾便运起内力,给她渡过去些许暖意。
她果然拼命往他怀中钻,像是抱着个大汤婆子似的不肯松手。
谢不倾又好气又好笑:“方才恨不得要本督去死,如今舍不得撒手?”
明棠疼得没工夫理会他说什么,只觉得耳边都嗡嗡的,一点儿听不见。
谢不倾见她一直捂着小腹,以为她是摔下楼梯的时候跌着了,轻轻在她小腹上按了按。
他正运气,一双手温暖的很,贴在明棠的小腹上,顿时叫她刀绞似的疼痛松缓许多。
明棠终于有了些力气,睁开眼来,瞧见自己在谢不倾怀中。
九千岁大人那山清玉颓的容颜就在面前,明棠还不曾从这个角度见过谢不倾。
他眉骨高,眼窝深,垂下眼眸看她的时候如神祇塑像颔首。只要不与他那无情眼对视,几可错认他神情中有几分温和深情。明棠却知晓他不过逢场作戏,亦真亦假,想起他方才如何对待自己的,她甚至恨不得给他这张脸抓花。
她这样想的,也这样举起了手,却被谢不倾一把捉住:“受委屈了为什么不说?”
明棠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这死太监善变的很,一时要关她进诏狱,一时又问东问西,好像很关怀似的。
呸!杀材!
第55章 大半夜的,怎生这狗男人死不消停?
谢不倾见明棠一双眼睛里藏了不知多少句骂他的话,恨不得把他杀了,只觉得好笑。
这小兔崽子手无缚鸡之力,杀他恐怕自己要先死一百次,也不管明棠那吃人眼神,总归比她紧闭双眼毫无生气的样子要好看讨喜,便往一边的圈椅上一坐,再轻轻按了按她的小腹:“疼?”
掌中热意宛如铜炉,极熨帖,但明棠还生着气,不想理他。
谢不倾也知道这小兔崽子惹急了就不说话,一挑眉:“你不说话,本督就自己看了。”
说着,就直接去解明棠的衣扣。
明棠忍不住大惊失色,她癸水将至,这狗男人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
她涨红了脸护住自己的衣裳,却不料谢不倾直接将她双手握住举过头顶,伸手就去解她衣襟。
“流氓!”
暗室外自然有锦卫守着,个个都听见明棠隐隐约约的惊叫,一个个打了个抖,又皆装作没听见了。
而明棠的衣裳皆是男子衣袍,与谢不倾的并无本质区别,谢不倾熟悉的很,三两下就解开她的衣裳,只瞧见她小腹如玉一般光洁,并不见撞着的淤青。
谢不倾皱眉,她这样疼,难不成是伤了脏器?
他运气于掌,贴在明棠小腹上,借以探查她体内状况。
明棠正挣扎,但诚然他运气的掌心如同一团火,暖融融的,叫她小腹之中的疼痛大减。
“脏器也好好的,你是哪儿不适?”
谢不倾正欲收掌,明棠也颤着眼睫不知该如何回应,要她在谢不倾面前说自个儿癸水将至,她也觉得自己死了算了。
而正在此刻,明棠忽然感觉股间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出。
谢不倾亦察觉到腿上一湿,那血腥气儿倒是更重了。
谢不倾伸手去探,被明棠死死抓住。
见她如此神情,谢不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虽不与女郎往来,却也知道体虚体弱者癸水艰难,时日不准,疼痛难忍。那般痛苦因人而异,但明棠方才那样死气沉沉,必然是痛到极致。
明棠一张脸涨得通红,世人皆将癸水视为污秽之物,只怕谢不倾因她弄污了他的衣裳而动怒,连忙忍痛说道:“我来之前便已然与那女卫说过身子不适,宽限两日再来,她不肯,将我硬生生抓来,原非我意。”
谢不倾本就因摘星之事有些不悦,如今听明棠说起这一遭,更是皱了眉头。
明棠见他皱眉,以为他果然不悦,连忙将身上的衣裳拢紧,要从他怀中跳下来:“大人送我即刻回府便是。”
谢不倾却朝外头喊:“备水与干净衣物来。”
外头也不知是谁匆匆下去备衣物了,谢不倾又将明棠一把逮住,眉头紧皱,却还是将气运于掌心,放在她腰腹之间:“乱动什么,弄一身血,叫旁人看你的笑话?”
他的掌心实在温暖,比铜炉子还暖和,明棠虽心里还是委屈,但也不想给自己找罪受,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会儿。
只是血总止不住,明棠都怕谢不倾那衣袍上尽是她的血渍。
暗室的门又开了,诏狱里的锦衣卫平素里皆干的是用刑杀人的活计,恐怕还是头一回做这抬热水、送衣裳的活。
谢不倾就这般抱着明棠坐着,明棠怕被人瞧见,埋头在谢不倾大氅之中,却听谢不倾戏谑一笑:“西厂之中还有人认不得你?怕什么。”
那些个锦衣卫哪见过谢不倾同人说笑的模样,一个个惊吓的很,连忙手忙脚乱地放下东西,溜得比兔子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