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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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笑,正对着隔了沣水池的女客席,那边虽挂了纱帘隔绝视线,却架不住有人要打起帘子来看明棠。
“三郎君!那日怎生不等小女子!”
明棠还未抬头,耳朵就已然记住了这声音。
周时意。
明棠笑容顿时发僵,只是不搭理人却也不好,束手束脚地站起身来,朝着声音来处规矩垂眼行了礼,一眼都没多看。
周时意就笑起来:“怎么,我脸上生了烂疮,你怕看我?”
女眷大多是结伴或者是跟着家眷来的,周时意尚未成亲,是跟着她母亲,诚毅公世子夫人许氏来的。
明棠原以为有她母亲在侧,她还能收敛些,倒不想她一点儿也没收敛,银铃似的笑声撒落到池面,叫那池面都好似荡起阵阵水波。
于是顿时一伙子人不是看周时意就是看明棠,窃窃私语,倒也不全然是恶意,夹杂着些好奇与诙谐。
拾月看得发愣,忍不住咂咂嘴,小小声道:“原来《捉人记》是真的啊!”
她自然也是听了《捉人记》的,这东西火遍街头巷尾,在被赏给明棠的前,那一日下午她就已然听过了,却没想到如今能亲眼见见这场面。
明棠自然也听闻了《捉人记》,在府中的时候还觉得这东西流传到大街小巷简直喜闻乐见,毕竟能叫所有人知道明以江与齐若敏给她戴了绿帽子,但却忘了后半场写的都是周时意如何倒追她到明府门口,她自个儿也成了个大乐子。
明棠自诩心理承受能力极强,自我安慰诸人的目光不过尔尔,但全场所有人皆将目光投来,这般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故而她更佩服周时意,这世道对女郎的要求总是更严苛些,她却不被世俗束缚,活得自由无拘。
“好了,成何体统,快坐下。”
一年长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多半是其母许氏,这嗓音之中也是万般无奈,当真不知该拿周时意这个混世魔王怎么办。
周时意“嘿嘿”一笑,这才坐下。
明棠身侧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小郎君,那小郎君才八九岁的样子,跟着兄长来的,却忍不住一直打量明棠,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你真是明三郎明棠?”
明棠点头:“不错。”
那小郎君几乎把半个头探到明棠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珠里是全然的赞叹:“难怪周娘子喜欢你不喜欢明大郎!你生得比明大郎好看多了,我在太学里见过他,他不如你好看!”
明棠差点被噎住,轻咳两声,那小郎君的兄长也憋不住了,将他一把抓了回来,歉然道:“我这小弟也是家中娇生惯养的,胡言乱语,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小郎君却甚不服:“我又没乱说,明大郎长得不如明三郎,叫谁来看都这般想!”
他喊得极大声,湖对岸皆听到了。
明棠心道不好,果然听到周时意接道:“甚是如此!甚是如此!”
于是众人皆忍不住欢笑起来,这寿宴真难得染上了些许快活。
还未到吉时开宴,明棠也不想一直在这儿任人围观,她被看得脸红心跳的,扶了拾月的手,说是要出去走走。
永亲王府极大,这沣水池边亦有数个供来客赏玩的花园,明棠正好借看景溜走。
走的时候,见明棠脸色红红,堪比落荒而逃,拾月实在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唯恐明棠觉得跌面子。
明棠不大喜欢拘着信任的人,只道:“想笑就笑,憋得脸都变形了。”
拾月就哈哈大笑起来。
只不过她笑着笑着,闻到明棠身上有一股子淡香,细细辨认,竟是混在茶香之中的一点腥味儿。
那茶香乃是方才丫头撒在明棠身上的顾渚紫笋。
这茶叶刚泡开的时候奇香无比,浓郁甘醇,这时候干了挥发开了,香味才淡了不少,露出这一点腥味儿。永亲王府还不至于用劣茶待客,这腥气味儿定不是茶叶的本味。
——那就是加了料。
拾月擅医辨毒,脸色当即变幻,明棠也注意到她神情不对,低声问道:“出何事了?”
“茶加了料。”拾月以口型默声道。
明棠一挑眉,得,又是冲她来的。
“什么料?”
“不知,还得回去取了方能辨认。”
拾月见明棠脸色红红,已有不祥预感,明棠也发觉脸上的烫热感越来越重,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她竟然就觉得手脚酸软,甚至有些站立不住。
好厉害的药!
她压根不曾沾唇,不过是闻了些气味,竟然就中了招。
拾月更怕这是要命的药,急得厉害。想必这药原本是要入口才发作的,她有心为明棠用内力蒸干衣裳,省的冷着她,反倒好心办坏事——内力最催化药性挥发,明棠闻着那药起码一盏茶的功夫,难怪中药!
若当真是毒药,必得原毒才好对症解毒,她更担忧去晚了茶水已然被下药人收走,到时候惹出大乱子来,连忙将明棠安置在一边的石凳上休息,转身回席间去取那茶水。
她快去快回,取了东西来,明棠却已然不见了。
拾月脸色骤变——难不成明棠被人捉走了?
坏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第64章 以明棠献美
拾月深悔自己为何非要去拿那毒药,自以为是在寿宴的一墙之隔,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反倒将明棠置于险境,若明棠出事,她难辞其咎。
拾月不敢耽搁,随手捉了个路过的使女,问起可曾见到明家三郎君。
那使女摇头,却捧出一只小佩囊,道:“我在东边的花园子里曾捡到此物,可是尊府郎君之物?”
拾月跟随明棠,必是将她一切细节记住,这佩囊绣着海水纹朝日,正是明棠今日带的那个。
“你领我去。”
她沉吟片刻,令这使女带她前去。
而明棠此刻,正躲在一假山之中。
方才拾月回去取茶水,她便想是否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她弄走,今日这药谁都有可能下,她不可大意轻敌。
她在金宫之中确实学过一些药粉的制作,用处各不相同,但只精通配方与其作用,并不通医理药理,静坐片刻,从自己身上的症状依稀辨认出自己所中的药物是迷药,能使人晕眩、丧失行动力,并无催情作用,不是媚药情毒之流,亦不是害人性命的绝命药。
背后下手之人,要将她迷晕了作甚?
迷晕只不过是控制她的手段,必是要将她带去何处。
故而明棠顾不上等拾月回来,藏好自己反是要事,只在地上留了个佩囊以作提示,见一侧有一处假山造景,其中石缝不少,正好观望,便潜入其中藏住,静静看着。
想来也是好笑,她自打回上京伊始,这一路上不知中了多少招,下药的人还次次不一样。这些人明面上一个胆都不敢露,皆躲在背地里下药。
不过这药的药性确实了不得,明棠缩在假山之中,不过片刻就已然觉得眼皮发沉,抵挡不住困倦,只好不停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以疼痛促使自己清醒。
不消片刻,就看到一个使女面色匆匆而来。
她在原地转了一会儿,显然是在寻人,但没瞧见明棠,脸上有些发苦,只得将明棠丢下示意拾月的佩囊给捡走了。
捡她的佩囊作甚?
明棠迟迟不见拾月归来,正在思索是不是这使女捡走了佩囊正是为了引走拾月,却等来了先前在门口纠缠嘲讽于她的几个纨绔。
这几个人嘻嘻笑笑的,挤眉弄眼。其中有一人贼眉鼠眼,邀功似的吹嘘:“我那药顶顶好用,等回头找到她,就将她送到世子院子里去,保准世子回来前她都醒不过来。而且这药有一好处,虽使人昏迷不得动弹,却不是全然昏死过去,比个昏死人有趣味得多,世子爷定然嘉奖我等会来事。”
“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大好……毕竟也是镇国公府的人。”
“你怕什么,反正方才是她自个儿要离席的,找不见人也和咱们没干系。再说了,镇国公府一点儿也不在意她这半道儿回来的郎君,没了就没了。你当明以江指望她回来和他抢世子之位?”
“可是……”
其余几人不耐烦起来,立即打断:“拍世子马屁的机会也不是天天有,你若胆子小,回头向世子邀功,你可别来!咱们特意没把此事告诉另外几个,正是愿意提携你,想不到你小子倒没一点儿上进心。”
几个人说了几句,又觉失语,在周围找了两圈儿,没找着明棠,把胆小的那个留在此处继续找,另外几个去了旁边找。
听了他们的话,明棠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可笑——魏烜的头七都不知过了多少日了,他们还在巴望着和魏烜邀功!
不过如此也好,明棠正想着给这些人一些教训,他们反倒想拿自己献美给魏烜,那就别怪她下手狠辣了。
被留下那个纨绔转了两圈也没有看见明棠,走到一侧的假山前垂头丧气地一坐,咒骂起来:“一个病秧子,也这么能跑,真是该死!”
不料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猛地一下将他扯倒,掉进假山的缝隙之中。
他吓得要叫,口中忽然被塞入一颗甜腻腻的药丸,入口即化,吐都吐不及。
拾月跟着那使女往前走,眼见着越走越偏,在脑中构想了一番永亲王府的布局,这处分明不是什么东边的花园子。
“还没到?”
“有些远,还请姐姐再等等。”
她又绕过了一道垂花门。
拾月跟在她身后,耐心尽失,而就在她转过垂花门的那一刻,带路的使女忽然不见了——此处花木深深,左右皆有小径,她这是躲入了小径之中,想叫拾月在此迷路?
那她可打错算盘了。
拾月几乎不用如何想,直接往右手边的小径走去,脚下只稍稍用了些内力,便已然逮住那疾步跑走的使女,咧嘴一笑:“这是要往哪儿去?”
虽然是易容过的样貌,但人的眼睛却无法掩藏,拾月手上也沾过人命,她眼中沁出与笑意相反的暴怒杀意:“我家郎君呢。”
那使女还要狡辩:“我不知道……”
拾月狠狠一扯她的头发,另外一只手紧扣在她的脖颈上,掐得这使女翻起白眼,再用用力就能扭断她这脆弱的咽喉:“我懒怠和你多说,带路!你再废话,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还想掰开拾月的手,可她那点力气对上习武的拾月堪比蜉蝣撼树,拾月越掐越紧,她的脸都涨得发紫,终于察觉到拾月不是吓唬她,是真有杀她之意。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本能,她当真怕了,连忙点头。
拾月松开了掐着她的手,却仍旧抓住她的衣领,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她带着拾月往来时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拾月问她:“今次打的什么算盘,一五一十说来。”
那使女初时还不肯说,拾月一脚将她踢倒,她狼狈地跌了一跤,这才哭哭啼啼地说起。
她是魏烜院子里仅有的几个使女之一,平日里洒扫守门,那几个纨绔子弟与魏烜的关系一向甚好,常常寻摸可心的俊俏郎君上贡给魏烜享用,她便负责打打下手,遮掩行迹,开门锁门。
今次他们又来了,说是这次要下手的是明棠。她知道明棠的身份与往日那些男子不同,不敢动手,但那几个纨绔威逼利诱,她没了办法,只好答应。
送加料茶水的丫头是她安排的,她则在外头等着明棠出来,将失去反抗能力的明棠带给那几个纨绔。只是她算错了时间,过来的时候不曾见到明棠,只捡到了明棠身上的佩囊。
她给那几个纨绔报了信,正欲回席面上去寻明棠的时候,便与来找明棠的拾月撞见。
听拾月问起她可曾见面明棠,她便以为那几个纨绔得手了,也是心一横,干脆以佩囊为饵,想把拾月骗到此处令她迷路,也省的她发现明棠不见了。
其实这手法说起来实在低劣,但正是因为太过低劣,拾月杀惯了人,却没料到他们几个人在背地里如此动手,
拾月大感自己做从龙卫日久,却忽视了堤溃蚁孔,心中愈发焦急千万不要出事——她拿从龙卫的俸禄,本就要好好办事;这几日在明棠身边,也能察觉到这位新主子待人宽和,性子温静,伺候她可比在从龙卫舔血舒坦多了,若她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真可以提头去见九千岁了。
她心中心乱如麻,那使女也一路带着她走小路往后院而去。
这路上荒芜,却甚而可见几段撕碎的衣裳,料子被雨打风吹催得稀烂,上头沾着的血迹都干成了凝块儿,也不知在这小路上呆了多久。
可见这伙子人私下里联合起来,给魏烜送了不知道多少人去!
拾月耐住一刀杀了她的心,看着她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处花木掩映的小门,拾月跟着她进去,却闻见一股子甜腻的香气。
一个麻袋忽然从天而降,拾月猛得后退一步,欲摸袖中暗器的手却被人握入掌心。
第65章 谢不倾:“人给我。”
那手心微微有些汗湿,拾月大惊,便听见她的嗓音响动在身后:“不怕不怕,是我。”
是明棠。
拾月一转过身来,就看见明棠在身后拉着她的手,而方才进来的小门侧边有个半人高的大花盆,上头有几个脚印。
这个位置开门的人看不见,正好偷袭,明棠方才应当就是蹲在上头。
拾月见明棠好好的,心里的大石头登时落下。
而明棠的精神亦一直紧绷着,全靠掐大腿坚持到现在,如今见拾月来了,她才觉得靠山到了,松懈下来,几乎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拾月身上。拾月知晓她能在这情况下坚持下来,必是到了极限了,干脆将她扶到一边坐下。
“是蒙汗药一类的迷药。”
这药伤害不大,偏生并无什么应对解药,一般都是等药性过去恢复正常。拾月便握住明棠的手,渡入些许内力使她振作精神,又顾及到她体弱,不敢渡得太凶,只得一直牵着明棠,慢慢冲散药性。
她心想自个儿冒犯,像牵着个娃娃似的,明棠倒不甚在意,只看着前头。
拾月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瞧见方才的麻袋已然落下来,有个男子拿着麻袋将那使女装了起来,紧紧地捆住。
拾月认出这男子是纨绔之一,按理来说与这使女是一伙的,一边将明棠护在身后,一边警惕地盯着他的举止,却不料他笑容谄媚地冲着明棠点头哈腰:“三郎君,都按你说的做了,接下来做什么?”
“杀了她。”
明棠的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定定地看着那人。
那男子从没杀过人,脸都惊惧地皱成一团:“这……我没做过……”
明棠不染纤尘的脸上慢慢聚起笑意,衬着她眉间那点朱砂痣,愈发显得柔和悲悯,可她红唇微张,说出来的皆是要夺人性命的话:
“她不死,死的就是你,随你。”
那男子憋红了脸,而被捆在麻袋之中的使女闻声惊惧大叫起来:“不要杀……”
只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那男子就已然从花坛之中捡起一块儿大石头,狠狠往她头上砸去。
初时她还吃痛尖叫,后来便渐渐没了声息,麻袋上隐隐沁出血迹。
可那男子不敢停,一直砸得满手都是鲜血,才猛然跌坐在一旁,吓得满脸苍白。
明棠其实不大喜欢看这场面,心中有些恶心翻涌——可她早就晓得,这京中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她若慈悲,被杀的就是她自个儿了。
她要活下去,要杀的人可不止魏烜,不止这一个。
明棠迫使自己去习惯这般场面,又兴味地挑挑眉:“一回生二回熟,以前没杀过,如今不也杀了?”
那男子不敢接话,只是拼命地在身上擦拭掌心沾着的鲜血,又听得明棠的嗓音陡然一高:“不正如你们合伙坑蒙拐骗那些良家男女给魏烜狎玩一般,什么事情总有第一回,你怕什么?”
她笑意盈盈,容色如春风拂面;
而她眼底冷意凛凛,鄙夷憎恶铺天盖地。
这话如一计重拳,狠狠打在他脸上,叫他的惊惧之中又混入心如死灰。
“去,沾她的血,在麻袋上写上‘该死’二字,悬于魏烜正堂之上。”
得益于他们的安排,魏烜院子里今日不曾留人,其余奴仆皆被打发出去,明棠在此也畅通无阻。
那男子哭丧着脸去了,拖拽麻袋留下的血迹宛如蜿蜒长蛇。
明棠便紧紧盯着地上的血,神色并无动容。
拾月心中大震,她原以为明棠不过是个软糯一团的病弱郎君,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人不可貌相。
她对自己人温和可亲,对敌手可毫无一丝心慈手软,人死于面前都面不改色,难怪能得九千岁的青眼。
但死得好!
这一院子人,哪个不是魏烜帮凶?
魏烜这些年荒唐暴虐,害死的人命又何止一条?
只是她不知明棠用了什么拿捏住了这纨绔,叫他反水来帮自己,明棠却好似知道她心中疑惑,嗤笑一声:“他最怕死,我喂他一颗清口的糖丸,说是穿肠毒药,他立刻就信了。”
拾月哑然,而明棠看了看她:“一会儿还得麻烦你做一桩事。”
“郎君尽管吩咐。”
“你去将今日在府门外哄吵于我的纨绔尽数引来,我送他们一份大礼。”
明棠唇角微弯,一派平和之相。
拾月只觉得微微有些发寒,立即去了。
而明棠深呼吸了一口气,往正堂去了。
拾月会易容,自然也会改换声音,她在路过的下人院里偷了件儿衣裳,易容作守门使女的模样,成功说服了还在花园子里寻明棠的纨绔,令他们引其他纨绔前来看明棠的热闹。
那几个纨绔欢天喜地去了,拾月便从来时的小路匆忙回去,路上与几个抬着大箱子的仆役擦身而过。
那几个仆役也不知道抬着什么,沉甸甸的,像是往沣水池去。难不成是什么稀罕的谢礼,要在席面上展示给众人?
倒是走在最后跟着的那个多打量了拾月两眼,打了个手势停下来。
他走到拾月面前,试探问起:“针不金?”
拾月一愣。
不论是从龙卫亦或是锦衣卫,皆有自己的名儿,亦有对应的代号。
拾月的代号“针不金”,对应的正是她名中的“拾”字,这人怎么晓得?
细细打量面前之人,拾月也认出来了,对了代号之后,确信对方乃是从龙卫“黄巾”,忍不住以暗语问起他来永亲王府做什么。
黄巾一指箱子,以暗语拼凑出“火”、“亘”二字。
火、亘,即为烜,魏烜之烜。
拾月知晓魏烜已死,尸身冻于诏狱冰窟之中,日前九千岁将此事交给了魏轻去办,魏轻请了黄巾打下手,难不成箱中的是……?
她觉得此事明棠恐怕更感兴趣,令他们先同自己走一趟。
拾月带着人回来的时候,明棠正在院中的鲤鱼池里洗手。
拾月眼尖,瞧见池中混有血水,明棠却不甚在意,看着她身后带回来的人,问起何意。
等明棠知晓这大箱子之中装的是什么,脸上果然有了兴味。
她让人抬到正堂之中,命拾月打开木箱。
那几个人皆一眼看见被悬在正堂之上的血浸麻袋,又见这位小郎君面不改色,心中皆有些震撼。
箱中并无异味,甚至做得富丽堂皇精致非凡,可里头的景象实在难以形容。
连拾月都视之变色,也顾不上僭越,一把捂住明棠的眼,将木箱阖上。
难怪魏轻要请黄巾!黄巾擅长验尸,更擅长扒皮剖尸,箱中景象,着实挑战承受极限。
明棠不曾看见,但见拾月都如此大惊失色,知晓效果必然出类拔萃。
“这份寿礼,放于此处恐怕比送至寿辰上还要更好。”
黄巾没甚异议,送到即可,正欲退下,却又被明棠叫住。
雪衣白衫的小郎君言笑晏晏,如同言及春花秋月一般说起接下来的打算,整个正堂之中静寂无声,连在场的锦衣卫都心底发寒。
此人,绝非常人。
大抵一盏茶功夫后,明棠返回席面之上。
先前的小郎君见她回来,忍不住问起:“你去做什么去了?”
拾月都还有些发愣,明棠却云淡风轻地说道:“不想叫人围着看,走了几圈才回来。”
她如常地吃些东西,偶尔与人说说话,未见一丝异常。
不远处几个人正窃窃私语,论及永亲王妃寿宴魏烜都不回来贺寿,言语之中多有鄙夷,一人更是说道:“他不着调也不是一回两回,方才奴仆来报,说他的寿礼到了,王妃等了半晌,到如今还没送来;且你方才难不成没瞧见,他那些个跟班都溜出去了,恐怕一伙子人又厮混在一处,母亲的生辰算什么!”
明棠一笑,忽然让拾月为自己斟酒一杯。
拾月知道她喝不了酒,明棠却不准她劝。
她是不喜饮酒,亦不胜酒力,但逢这生平从未做过的大胆事,逢这痛快事,也唯有烈酒烧喉,方能压住心中激荡。
一杯不够,再来一杯,等饮至第三杯,明棠便已醉倒于案。
她面色酡红,拾月将她扶起,与上头说了一声,打算带她打道回府。
却不料刚挑起车帘,便瞧见里头撑着头微垂双眸的男人。
谢不倾的目光落在明棠酡红的脸颊上,轻啧一声:“人给我。”
第66章 有胆子就去九千岁榻上要人
拾月哪敢说什么?
她想了想,上回在西厂里听那起子人说明世子实在受苦,心中很是怜惜,可她也没法子,替主子办事,也只能把喝得醉醺醺的明棠送进谢不倾手中。
明棠娇小,谢不倾一手将她拢在自己膝上,枕着自己的腿睡了,一面问起:“她今儿忙什么了?”
拾月将方才一切如实相告,心中有些忐忑——明棠下手之狠难以言表,常人恐怕难以接受。
谢不倾脸上却不见异色,甚而多吩咐了拾月几句。
他话没说完,明棠也不知醉成什么地步,忽然从谢不倾膝头滚了一滚,直接滚到他怀里腹前,一只手直接探进他的衣襟去。
谢不倾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按住,拾月见状,心中惊讶敬佩无比,只得赶紧低下头去,装作没瞧见的样子,低头退下去了。
那马车的车夫早已经换了信得过的人,听着谢不倾的吩咐,往城南驶去。
尔后不久,寿宴正喧的永亲王府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嚎声。
洒扫的奴仆都是收了纨绔们的好处打点的,知道他们今日要做什么,一个个在外头吃饱喝足,估摸着那几位已然把事情办妥当了,这才回去。
不料还未打开门,便闻见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儿钻鼻而来。
这奴仆初时还没当一回事,那些个郎君每回弄回来的人里头总有几个性子烈的,少不得要吃点儿苦头,却没想到嘻嘻哈哈地一推开门,便被满地的猩红吓得跌倒在地。
正堂前的院子里,整整齐齐躺了一地的人,皆是常与魏烜厮混的主儿。这些人皆被利器割断咽喉,舌头亦被拔下,死状凄惨。
那仆役吓得大叫,却听见静寂正堂之中似乎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他以为正堂之中还有人,硬着头皮上前去,却不想推开门,差点与那悬挂正梁的麻袋撞了个正着。
斗大的“该死”二字以血写就,麻袋之中还有血液滴滴答答渗出,落在地面上——这才是方才滴水声。
而整个堂中宛如人间炼狱,四壁皆被泼满了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该死”。
这仆役已然吓疯了,转身就要跑,可地上的血都积成了血洼,他滑了一跤,跌得满身都是血——可他也顾不上这样多,一路哭嚎着往寿宴而去。
这寿宴正是将将要收尾之时,他浑身是血地跑来,府卫岂会容他乱闯?
可这仆役已然被吓得毫无理智,如杀猪一般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正随着他这一声尖叫,沣水池上忽而飞快地掠过一个身着血衣的白衣身影,头发披散如青面女鬼,哭声凄厉:“魏家人,苍天无道,我来找你索命了!”
这身影身法鬼魅,飞速地冲向寿宴之中,谁也拦不住她。
白日闹鬼,众人皆吓得面如土色,倒是周时意看着血衣灼灼,忽然说道:“魏烜无恶不作,这是报应找上门了?”
她的声音清脆,在众人的哄乱之中尤为清晰。其母忍不住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许乱说。
周时意脾气如此,更不肯低头:“我又没说错,他本就害死不知多少人,被人索命也是应当。”
而那女鬼也跟着哭喊大叫:“魏烜,该死!好死!”
永亲王妃被吓得惊声尖叫,永亲王却不信这鬼神之说,他命府卫立即抓住此人,却不料她一路飞驰,眨眼间便往魏烜的院子去了。
府卫在后追踪,永亲王带着王妃紧随其后,还有好事者甚众,跟在后头乌泱泱地打算一探究竟。
于是众人皆看见了那血洗一般的院子,看见了四壁上密密麻麻宛如鬼画符的“该死”。这景象宛如置身血海,众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胆小的甚至已然吓晕过去了。
永亲王妃站立不稳,永亲王却四处也找不见那女鬼。
他可不信有什么女鬼敢在白日现身,必是有人在背地里装模作样。在王妃寿宴这样的大好日子找晦气,永亲王已然是怒火冲天,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他冲入正堂之中,一眼看见堂中摆着的大箱子,只觉得装神弄鬼,一刀将那木箱劈烂,想叫那假女鬼无处可藏。
却不想那木箱之中并无女鬼,一刀下去,只将一箱子的筋骨烂肉劈得到处都是,其中头颅不偏不倚地滚到永亲王妃脚边,正是被枭首了的魏烜。
“烜儿!”永亲王妃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寿宴变血案,魏烜并其狐朋狗友,上下二十一人,无一生还,死状恐怖。
如此大案,偏生一点儿线索都无,京中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