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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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见明棠似有些走神,他很是不满地拍拍桌子:“这是大事,你怎么不听!”
“你说就是。”
“我昨夜好像在隔壁院子听着女鬼哭喊求饶了!因我昨夜在东厢房看东窗的花,离的有些远,没听大清楚,只隐隐约约听见有东西在哭,哭了一整夜,你这宅子里有鬼啊!”
第104章 棠棠“成人”了
明棠原本正为自个儿与这大龄“稚儿”斟茶,听他这么信誓旦旦地说起自己院子之中有女鬼,手都险些一抖。
拾月在一边,眉头也是经不住颤了颤。
她想她晓得什么是所谓的女鬼夜哭了,昨夜她塞了一耳朵的棉花,却也还是不免听着一些。
“你都听见些什么了?”明棠稳了稳声线,状似不在意地问起。
沈鹤然哭丧着张脸:“我怎敢过去听!那可是鬼!”
明棠昨儿夜里恐怕什么求饶皆说过,若当真叫沈鹤然听过了,那才是麻烦事,不过见他这个傻样子,恐怕是当真一点儿没听见,明棠这才放了几分心思。
“许是院子里头的丫头使女悲泣,被你听成了女鬼罢。”
明棠最擅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见沈鹤然脸上的恐惧稍稍消解了些,便打算将这话题岔过去。
却不想沈鹤然忽然盯着她的脖颈,神情凝下来不再五官乱动,皱起了眉头:“你……你这脖颈上是什么?”
明棠知晓他说的是谢狗贼的那些杰作,却也没想遮遮掩掩:“你还小,问这个作甚。”
她一个年龄正好的郎君,怎么不能“成人”了?
更何况还有那阿丽呢,这可是她日后眼前“得宠”的使女,有些这般那般的,也非什么稀罕事儿罢?
她这样坦然,沈鹤然的疑惑也无处发了,刚想再问什么东西是他如今不能听的,明棠便将斟好的茶放至他面前。
沈鹤然是个馋鬼,用点儿东西便能将他注意力引开。
诚然如此,早在明棠斟茶的时候沈鹤然便闻见茶香,目光灼灼地盯着,明棠一抬手,他便喜形于色地伸手去接,手却不慎碰着了明棠的指头。
“咦,”沈鹤然一怔,却还是先猛灌了一口茶水,丁点儿不见士族郎君那矜持从容的模样,如牛饮似的喝尽了一整杯,这才大喘气说道;“大漂亮,你这手怎么一点儿茧子都没有?你当真不是漂亮阿姊?”
这傻子都会从手上没有茧子来看男女了?
不仅如此,他方才说的这些话也不像刚被捡回来的时候那般幼稚滑稽了,至少囫囵能说个完整句子,人恐怕清明了不少。
明棠一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沈鹤然一眼,见他目光之中虽仍旧透露出一股子清澈的愚蠢,却也不像刚开始那几日流着大鼻涕哈喇子满院子乱窜的傻样了。
这张倾城绝艳的小脸儿都养好了,不见一丝伤痕瑕疵,垂下眼不说话的模样安然平静,竟有些与前世的沈鹤然交叠在一处了。
这是好些了?
还是早好了,不过是在装傻?
一旦意识到沈鹤然有变好的迹象,明棠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他,毕竟此人前世里可不是个善茬儿,若叫他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迹,到头来倒霉的只有自个儿。
却不想明棠刚这般想,就见沈鹤然咧出个极毁形象的大笑来:“我知道我知道,那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男生女相!大漂亮,你好好一个男儿,生的像个漂亮小娘子似的,好可怜哦!”
他脸上竟还有些真情实感的怜悯,怎么看怎么滑稽。
……得了,白怀疑了。
沈鹤然见明棠不说话,自以为自己踩中了明棠的痛点,一个人抱着肚子傻乐。
明棠也不虚他,叫一侧伺候的拾月捧镜子来。
“你瞧瞧你自个儿罢,你比我还更似个女郎,咱们半斤八两,我是那半斤,你是那八两。”
见了镜子,沈鹤然果然又开始鬼哭狼嚎的,此招屡试不爽。
他不愿意看镜子,转身就要跑,明棠便在后头盯着他的背影,状若无意地问起:“你想起来些什么不曾?过几日我便回自个儿家去了,你还不晓得你是谁,难不成把你丢大街上去?”
沈鹤然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一阵风地来,又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等了一会子,他又忽然折返回来,鼓着脸颊气鼓鼓地说道:“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难不成是嫌弃我在你这庄子上吃得太多了,你要将我赶出去?你别想将我赶出去,我决不会走!”
说着又走了,撞得外头的院门噼啪乱响。
拾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若再想不起来,难不成还要跟着郎君回明府去?”
明棠被她逗笑了:“那也不必——他身上那块儿贴身的玉佩一亮,自有家人来领。不是早叫人拓印好了那玉佩的纹样?这两日你叫院中的仆役先拿到附近的士族庄子上问问有没有谁家丢了郎君,说不定便晓得他是谁家的傻大儿了。”
她原是这般想的,却不想派人问了一圈儿,竟没有一个庄子认得那枚玉佩。
甚至连沈家的温泉庄子上的仆役都不认得这纹样——不仅不认得,他们甚至还说自己庄子上今冬没来主子,不是他家的。
这便古怪起来。
沈家就沈鹤然一个独苗苗承嗣,丢了这一个来月了,庄子上的人还不知?
明棠旋即明白,其中恐怕很有些阴私,多半是沈家自个儿压了消息了,回京之后恐怕还要好好查查才是。
只叹前世里她对这沈鹤然及沈家并不算了解,如今想来,这傻大儿恐怕不能这样快回沈家去。
不说别的,他若真是这稚童心智,回了沈家指不定对上什么牛鬼蛇神,恐怕要丢了小命——他若死了,明棠白养他这样久,挟恩图报的打算便全泡汤了。
是夜,那朱袍红衣的九千岁依旧驰马进宫。
谢不倾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御书房前,两侧的宫人个个低眉顺眼,无人敢拦。
正欲抬步进门之时,谢不倾却被一侍立在门口的宫人急急拦下。
这宫人他瞧着面生——谢不倾记性不差,既是面生,便是新人。
小皇帝如今得用新人了?
这般有胆色,敢拦他?
谢不倾的神色不变,不过淡淡瞥他一眼。
都不必开口,那宫人便已然被吓得两股战战了,一下子跪倒在地,惊声道:“九千岁停步,陛下,陛下有要事在身,如今谁也不……”
他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觉得脖颈一阵剧痛,随后眼前天旋地转,竟是瞬间人首分离。
谢不倾神色冷漠厌弃地从地上漫开的血色上跨了过去,袍服一卷,没有丝毫停顿,御书房之中却陡然传出一声拈酸吃醋的娇笑:“陛下不要——您爱看明……却来作弄臣妾!”
第105章 欢愉半晌,香汗淋漓,贪欢一夜
谢不倾听清了这字,眉间不由得一蹙。
上京城还有几个明,必是那小兔崽子头顶的明字。
谢不倾踱步进了御书房。
美人在怀,温香软玉。
小皇帝从未有如此这般开怀之时。
御书房之中点了数个炭盆,整个御书房皆被熏得暖融融的,熏黄的灯火将整个御书房笼罩得一片温暖暧昧,而这一切,皆不及面前之人给他带来的欢愉。
寒门之女,果然没有士族女郎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倨傲,会小意殷勤,会柔情似水,亦放得下身段来笼络圣心。
恰如今夜。
谢不倾奉命出京南下,平日里他代批的那些疑难折子便皆上到小皇帝这里。
他已然连续批了三五日的奏折,没有一刻消停之时,今日亦是如此,批了一整日,见了那成斗的折子便头疼。
士族倾轧不休,西南民乱更是屡不消停,叫他心中甚郁,谢不倾日日都看这些互相攻伐,也亏得他看得下去。
外头有宫人来送御膳房的暖身汤,小皇帝也无暇去喝,令宫人放下便是,却不想那宫人并未离去,只静静侍候在侧,等他发了脾气,将手中朱批都掷了出去时,她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为他揉按额头。
小皇帝一惊,又闻兰香馥郁——这可不是宫人能用得起的熏香,而是后宫宠妃才能有的份额,便扭头一看,瞧见数日不见的丽美人在侧。
她入宫之后,着实很受了半月的宠,只是后来又有其他人揣摩圣意,送上环肥燕瘦的各色娇女,小皇帝便不由得将她抛在脑后。
如今乍然又见丽美人,只见佳人娇颜如旧,一身宫人打扮都遮不住她浑身美貌,而她素爱的那些珠光宝气一件儿未戴,很有些天然去雕饰的清雅之丽,愈发显得她清减许多,面有愁色。
见小皇帝察觉,丽美人便盈盈一拜,下跪请罪,言及自己数日未见龙颜,相思成疾,才斗胆装成宫人,入御书房见陛下一面。
美人带泪,奉他为夫为君为天,何等动人心神,小皇帝岂会怪罪,便将她留在身侧。
只是看着看着,便不知怎么坐到一处去了,丽美人浑身柔弱无骨,欢愉半晌,香汗淋漓。
而她竟还有那样多的花样,于御书房翩翩起舞,身上罗裙如脱落的蝶翼,愈发显得她身姿惊人,于是那些折子最后一本未读,燃香饮酒助兴,贪欢一夜。
小皇帝有些恍惚,面前纱帐后的美人不着寸缕,影影绰绰地瞧见曼妙美丽的身影。
他面有醉色,脚边倒了数个酒樽,香醇的酒液淌了一地,他却仍旧浑然未觉,目光只紧紧地落在纱帐后的美人身上:“朕赏你的衣裳,你怎不着?”
丽美人三分不依三分撒娇,一面将衣裳往身上着,一面娇媚委屈地说道:“臣妾娇弱,怎能穿起郎君的衣裳……更何况这般打扮,分明就是明……”
她还没说完,小皇帝的眉头便是一皱。
隔着纱帐,那美人也瞧见小皇帝的神色略有不虞,怕惹了龙颜震怒,立即不再多言,极为生疏地穿上了这衣裳,将大氅披上,走出纱帐,到小皇帝面前,盈盈一跪。
她的身姿确实娇小,却总有几处较郎君丰腴,身上的衣裳着实穿得不大合体,倒显得遮遮掩掩,春光乍泄。
尤其是其眉间以胭脂点了一点朱砂痣,这张八分的美人面,楚楚可怜地抬眼之间,也有了十二分的美貌。
小皇帝呼吸一窒,手不由得捧住了她的面颊,慢慢地在她眉间的朱砂痣上落下一吻,竟觉那快意远胜方才一夜的荒唐。
丽美人有些微微难堪,放于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一团,却依旧扬起面来迎合帝王动作。
呼吸渐深,小皇帝亦闭上眼。
正待入巷之时,耳边忽而听得极冷沉的一声轻斥:“陛下在此,怎不长眼?滚出去。”
这嗓音如雷一般滚过小皇帝的耳边,几乎是将他瞬间震醒。
小皇帝顾不得身下美人如何,下意识地翻身下来,踉踉跄跄地将身上龙袍拢好,往声音来处看过去。
却见谢不倾不知何时便在一侧立着,腰侧的佩剑似还有血滴滚落。
谢不倾的目光冰冷无波地从姿容不整的小皇帝身上划过,最后落在那尖叫一声,胡乱捡起地上衣裳遮掩自己的丽美人身上。
丢了一地的郎君衣裳,被脏污了的雪白狐裘氅衣,以及她眉间那一点儿做作虚假的朱砂痣。
东施效颦,丑陋不堪。
谢不倾瞥了一眼便没再多看,神色更凉。
小皇帝却不曾注意这些,他下意识往外头看去,便发觉谢不倾方才斥责的,乃是不经通传便进屋来的女官。
小皇帝一眼认出那是太后身边得宠的女官,脸色不由得一沉。
还不等他斥责,那女官便俯身退了下去,整个御书房之中重归寂静。
愈是寂静,小皇帝愈发觉得有些难以自处。
谢不倾……谢不倾几时归的?
小皇帝的脸色苍了一瞬,竟不知这满室春糜如何面对谢不倾。
谢不倾却好似熟视无睹,只是转过身去:“陛下当重龙仪。”
小皇帝不知他究竟看了几时,目光落在谢不倾浑身的风霜血色,以及那似乎还隐隐散出血腥气儿的佩剑上,不由得有些发冷。
匆匆打发丽美人下去了,却不料那丽美人畏畏缩缩退下去之时,谢不倾忽然抽出了掌中长剑。
剑光一亮,照亮了丽美人的花容失色,谢不倾极冷的嗓音回荡在御书房之中:“妖女不知分寸,带累陛下声誉,当斩。”
“谢卿不可!”
小皇帝亦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胆气,竟出言阻拦。
谢不倾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他的瞳色深,看人的时候总不带神色,却莫名叫人胆寒。
“陛下是要留这妖女一命?”
第106章 算明棠欠他个新的人情
小皇帝闻言,心下不由得沉了沉。
谢不倾若当真要杀丽美人,他是拦不住的。
他当年能从垂帘听政的母后手中亲政,全靠谢不倾鼎力支持,这些年能顺利排除异己,坐稳皇位,更少不了谢不倾及其背后两厂之力——他对谢不倾又何止一点依赖,给他的特权更是数不胜数,谢不倾若当真要杀一个出身寒门的低位嫔妃,他也无可置喙。
是丽美人勾得他在御书房之中乱了形迹,致使龙颜大失,谢不倾忧心圣誉,因而要杀她,合情合理;更何况,他何必为了一个美人便与谢不倾说不合?
丽美人梨花带雨地望着他,满目哀求,只能以他为依靠的模样实在太过楚楚可怜,小皇帝当真动了恻隐之心。
谢不倾这样听他的话,不过请他高抬贵手一回,这回也会听的罢?
更何况,他是皇帝,他才是万岁爷!
小皇帝这般想着,脸上才有了几分光彩之色。
却不知他的神情落在谢不倾眼中,何等可笑,何等软弱无力。
便凭她方才竟敢这般拙劣地学着那小兔崽子眉间的朱砂痣,谢不倾便留不下她的命来。
小皇帝这时候才斟酌好了词句,说道:“谢卿,丽美人出身寒微,不懂宫中规矩,是朕太过骄纵才叫她没了分寸,定叫她回去好好同掌嬷嬷学宫中规矩,朕……颇怜惜。”
这话毫无一丝帝王仪态,还颇有些毫不自知的低头与商量之意,天然地矮了一头。
谢不倾闻言,倒觉得有些新鲜地挑了挑眉。
小皇帝,如今为了一个小小宫妃,也敢同他对着干了?
谢不倾亦不曾错过小皇帝话语之中的有趣之处。
出身寒微?
这胆大包天的女子,小皇帝言语之中称其为丽美人。
丽美人,乃是太后寿宴当夜,于寿宴上以莲花灯舞而受封的寒门女郎,柳氏霜雪。
当日他在白龙观捉拿谢青予之时,曾将那小兔崽子的满肚子坏水儿皆听了个完全——这“柳霜雪”可并非原主,而是偷龙转凤,顶了柳霜雪的身份进宫的明家二娘明宜筱。
明宜筱,出身镇国公府二房的嫡女,乃是小皇帝最最厌弃的士族女郎——小皇帝,竟一点儿没认出来?
小皇帝,着实眼拙。
便是这一会子,谢不倾便已然看出面前这女郎绝非寒门出身。
她虽极力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眼神之中却难掩一股自傲,尤其是那一双蔽体抹泪的手,虽已然将蔻丹洗去,却仍旧呈出一种唯有长年累月染着贵重蔻丹的朱粉色。
日夜相对这些时日,如此这般,小皇帝竟还看不出她绝非柳霜雪?
谢不倾微垂的眼中染上戏谑,似笑非笑地瞥了明宜筱一眼:“陛下当真这般怜惜?”
明宜筱被他冰寒刺骨的眼神吓了一大跳,连忙低下头磕头认罪:“是臣妾不懂宫中规矩,求千岁饶命!”
她流泪的模样只叫谢不倾心烦,只觉得世上所有人流泪的模样果然都丑陋至极,那小兔崽子哭唧唧的模样也惹人讨厌,只是不如他们这般难看可鄙。
若非那小兔崽子那日与身边使女说起这明宜筱还有些用处,谢不倾今日便是一剑将她杀了,也不过弹指之间的事儿。
这般一想,倒算明棠欠他个新的人情,回头寻她,她也没法子。
“既是陛下金口玉言,臣便饶她一命,只是宫中人言纷杂,太后更重宫闱规矩……”
谢不倾收了剑,不紧不慢地开口。
小皇帝不想谢不倾当真愿意退步,如今听他这般说,瞬间便应承下来:“太后那头,自有朕斡旋。”
“但愿太后宽和,放过陛下爱妃。”谢不倾随口一言。
小皇帝闻言,眼中不免漫出阴霾来——好一个最重宫闱规矩,好一个宽和!
满宫之中,恐怕最不重宫闱规矩的人便是他的好母后了!
她那宫中,又何止一个乌烟瘴气可言?
如此一来,好心情尽数烟消云散。
小皇帝被酒色冲昏了的头脑终于清明几分,又思及谢不倾进宫目的恐怕与他南下一事有关,那事儿才是正事,干脆将明宜筱打发下去。
明宜筱极卑地一路退了下去,待出了御书房,却仍旧有些心惊胆战。
她连声唤自己的随侍宫人,却不想迟迟未有人来,心中正气急那死东西又跑到哪儿偷懒去了,脚下却微微有些滑腻。
低头一看,便瞧见绣鞋上沾了一层殷红血色。
旁边不知是谁说起:“娘娘的宫人胆大包天,竟敢拦着千岁大人,被大人一剑斩了。这也难怪,娘娘都敢这般不知廉耻,下头的宫人又能是什么样子?”
私语窃窃,明宜筱还没从自个儿的宫人已然死了的惊惧之中回过神来,便被这话激得浑身颤抖。
明宜筱欲发作,但在宫中这些时日步履维艰,也好歹学会了隐忍,只一语不发地快步离去,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无人提灯引路伺候,明宜筱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路上偶尔撞见几个宫人,似乎皆在嘲笑她如今这般狼狈。
明宜筱却不敢多言,只是快步回到自己的宫室。
待进了屋,明宜筱这才腿软地跌倒在侧,方才强自压下的恐惧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若非陛下求情,方才她便要血溅御书房,同她带去的那个宫人一般下场。
明宜筱怕也怕极,放声大哭起来,恐惧之中,又难免升起扭曲的不甘之意。
她虽不曾见过谢不倾其人,却已知晓方才在御书房之中的乃是九千岁,正是她平素里在心中张口闭口骂起的阉狗太监。
明宜筱何其自命不凡,只觉得冲着这般残缺之人低头求饶最最屈辱,心中恨得发疯,对小皇帝也难免生出几分怨气。
哭着哭着,不免又想起明棠回府之时,借着锦衣卫之权势在明家作威作福之状。尤其是因一件太监赐下的氅衣,便叫明以良横死阶前一事,更叫她永不忘怀。
今夜原本风香夜和,陛下与她欢好数次,眼见着复宠有望;而陛下醉酒,赏下一身衣裳来,还亲手在她眉间点上胭脂朱砂——她原以为自己的运道到了,却瞧见一身再熟悉不过的衣裳。
白素衣,雪狐裘,明棠素日打扮穿着便是如此。
再加眉间一点朱砂痣,她就是个傻子,也应当晓得自己这身模样,应当是像明棠。
明棠,又是明棠!
第107章 定要毒死明棠!
简直荒谬绝伦!
在明府之中,明棠这杀千刀的野种便处处给她添堵,如今进了宫,陛下竟还惦记着她?
她一个郎君,陛下是昏了头还是失心疯了?
宫中早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言及陛下曾玩笑要效仿前朝,立明棠为男后。彼时明宜筱只觉得胡言乱语,如今却觉得,陛下对她如此要求,便未必没有这个心思。
明宜筱只觉得自己恨得发疯——她在宫中这些时日,受宠的时候只顾着意气风发,树敌不少,后来陛下有了新人将她抛在脑后,宫中诸位出身士族的妃嫔对她可谓百般刁难。
她受这样多的苦,要冒着杀头的风险才能潜入御书房春风一顾求复宠,明棠那男生女相的贱种却可受陛下如此记挂,还要自个儿妆成明棠的模样?
明宜筱气得眼都红了。
明棠这不要脸的贱种,与谢不倾那没根的阉狗,两人今日轮番将她的颜面丢到地上踩,该死,该死!
她在宫中这般恼怒一夜,明棠却是浑然不知的。
翌日的风雪虽未停,却也比前些时日好上不少,路上的山崩碎石积雪也已清尽,明棠便直接打道回府。
既然想好了沈鹤然不能回沈家去,明棠便干脆将他也带上,将他一块儿带回明府。
他是个傻子,叫他一个人坐一车保不齐弄出什么蠢事儿来,便叫了他来同乘一车。
却不想那大傻子半夜不睡觉,上了马车倒在车厢之中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呼噜噜,死死地拉住明棠的衣角,怎么扯也扯不下来,哈喇子淌了明棠一袖子。
明棠有些洁癖,最是受不了这个,只觉得这衣裳实在不能要了,干脆将外袍脱了下来,给他抓着,自己披了件儿新的。
沈鹤然也不挑,将那衣裳全搂进了怀中,如同抱着个玩偶似的,还在上头蹭蹭脸颊。
明棠听见他模糊不清的呓语:“娘亲……带然儿一同走罢……”
他说着,竟流了泪,很有几分伤心欲绝的样子。
明棠若有所思。
一行车马缓缓离开温泉庄子,和远处山间的雪白融在一处。
而与此同时的温泉庄子,陡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骂:“她怎敢如此!”
温泉庄子的门口,刘嬷嬷带着明以渐正呆立着,二人身边放着为数不多的一两个箱笼,在风雪之中越发显得形单影只,凄凉无比。
明以渐歪倒在小木椅上,脸上有一抹淡红,唇紧紧抿着,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
刘嬷嬷几乎气的要发昏——在温泉山庄的这些时日,明棠所作所为,实在过分至极。
她将他们主仆两个当做透明人似的,一个奴仆都不拨过来,她一个人伺候明以渐,忙得团团转,累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不仅如此,庄子里头的奴仆也是看菜下碟儿的,见明棠对他们不上心,个个也是可劲儿糊弄,不敢对明以渐这个主子如何,便抓着她折腾,苦不堪言。
至于那日沈鹤然打翻的药,明棠拿了药方子去说是要抓药,之后这药却是半根毛都没瞧见,宛如石沉大海。
好容易捱到要回府去了,她不过在院中多收拾了一会子箱笼,明棠竟就带着车队走了?!
她是丁点儿也不等人,便这般走了?!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刘嬷嬷站在原地打了个颤儿,差点当真昏过去,对明棠可谓恨之入骨。
明以渐枯瘦的手扶住了她的后腰,了无生气的黑瞳生出一抹难堪与痛苦:“……嬷嬷,我们的车应当还在,当日为我们驱车的仆役也还在,咱们现下出发,大抵还能跟上的。”
刘嬷嬷听见明以渐这气弱的嗓音便加倍难受,心中怒火几乎要炸裂开。
“追她作甚!走,咱们回府去,咱们一回府,便去老夫人面前狠狠告她一状!”
她匆匆忙忙地去找人套车马,终于带上了明以渐,顺着方才的车辙,一路回京去也。
马车上,刘嬷嬷的脸色仍旧不虞,明以渐亦晦暗难明。
叫人窒息的沉默一下子在马车之中铺陈开,刘嬷嬷正不断回想明棠所作所为,把自个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便听见一片静寂之中传来明以渐阴郁的叹息:“三弟多番辱我,温泉一行更是几番折磨无视……苍天无眼,怎么叫这般人还活在世上逍遥?”
刘嬷嬷一怔。
她家郎君总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别说抱怨诅咒,就是平素里的话也说得极少,纵使对二夫人乔氏有怨,却也极少出言——这恐怕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明以渐这般盼着一个人去死。
明以渐又渐渐红了眼眶,被泪水浸透的眼更先浓浓恨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若当真叫我寻到一味毒药,定是要叫她肠穿肚烂而死,她不仁我不义,要什么手足亲朋!”
刘嬷嬷沉默半晌,又开始长长地叹气:“郎君这话说的过火,可奴婢……亦是如此认为。”
她松弛下垂的眼睑遮住了眼底冒出的憎恨,
明棠一行复又回到入城口,正如那日回京之时一样。
不过时过境迁,今时今日她挂了明家家徽,正可光明正大地走士族之道入内城。
因上回在此见了血光,明棠不由得打起帘子,朝着那头庶族之路遥遥一眼。
场面仍旧乱成一团,盘剥占便宜者依旧屡见不鲜,随意一看,便能瞧见伸手要贿赂,亦或者指头儿沾些庶族女郎便宜的兵士。
也难怪大梁朝命不久矣,这个朝代,着实是由内而外皆烂透了。
这边的兵士,见了明家的家徽,便恭敬地退到一边让路,明棠正满心思绪地通过,倒听见一耳熟的嗓音响起。
“我早已经说了,我家小姐是周家的嫡孙女,你们怎生这般不讲道理,如此蛮横粗野!若叫我们家老太君国公爷知晓,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小丫头的嗓音在外头响起,愤愤不平。
小卒流里流气的口哨声便一吹:“唷,你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怎生这般不要脸,什么牛皮都敢吹?你想过去也可以,陪咱们哥几个睡一觉,哥几个给你开个小门,放你们过去,成不成?”
明棠一顿。
周家嫡孙女。
周时意。
第108章 先刀明棠!
周时意?!
明棠顿时想起来,方才说话那小丫头的嗓音,与在茶楼捉奸那日周时意的使女确实有几分相似。
她叫车夫停了马车,打起了车帘往外头看去,果然见到三五个小卒在道边拉扯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脸上乌一块青一块,身上的衣衫灰扑扑的,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青毡车,瞧上去很不值几个钱。
那几个小卒要去开那青毡车的门,被小丫头死死拉住,惹得他们恼了,将她猛得推到一边去,狠狠摔了一跤。
明棠凝神看了,好容易从那满脸的青紫下认出那丫头果真是周时意的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