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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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晦暗之下,明棠的身影一动未动,唯有一双眼定定看着拾月。
身边点燃的香炉青烟宛如层层松涛雾影,她被朦朦胧胧笼罩在其后,再不似从前一般温和。
拾月忽然觉得有些局促。
像是被督主赏给明棠用的那一夜里,娇小的郎君平静无波地看着她,淡淡的眼神却宛如细密的绵针一般扎人锐利。
她心中有愧,不敢与明棠对视。
明棠却道:“你的主子是他,你为他说话,本就无可厚非,我不会因此怪罪于你,何须愧疚。”
说着,又给拾月赐座,还将一个大大的红封推向她的方向。
明棠的语气温和,却分明有几分疏离,与往日已然不同。
拾月不坐,也不接那红封,只觉得明棠那双含情眼中,并无几分温暖温度。
拾月分明察觉出明棠的包容,可这包容下,再无往日淡淡的信任与温情——这样的话她从前也说过,可那时拾月分明能够察觉到明棠对她的体贴与谅解,但如今,再无当初的温和。
她闻言心中着急,原本就不算什么巧舌如簧的人,这会儿更是不知该如何说话,急得额上都涌出了汗珠:“小郎,属下所言,从无隐瞒欺骗!督主言及闭关,又何必诳骗属下这般一个小角色?如今督主不在西厂密室之中,也必然是横生什么枝节了,督主又怎会和福灵公主在一块儿?”
明棠却好似并不在意此事了。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倒好似宽慰拾月似的:“你是西厂中人,平素里做的事情,哪一桩不比伺候我个被拘囿在后台,连世子之位都拿不到的病秧子强,在我这儿原本就是屈才。督主将你赐给我,你是受了委屈的,辛苦你在我这儿过个年,日后也不必再受这个委屈了。”
拾月当然能听出这温柔话语的言外之意——年后,就将她还回去。
明棠,不要她了。
拾月双十年华,一生坚毅,从前所领任务,从无这样跟着一个人近身伺候守护。
之前她确实是天天玩笑着想,等自己日后退休,定要钻到明棠后院之中去赏美人兼养老,可这般朝夕相处下来,玩笑归玩笑,她当真是对明棠生出许多亲近依赖。
她从未因为什么事情急得站也站不住,这时候腿都软了,连声摇头:“属下知错了!但属下当真不曾故意隐瞒小郎!”
明棠只笑:“你忠心护主,是好事儿。”
这话虽是夸奖,却分明是为那件事情盖棺定论。
拾月深知明棠的性子,她越是不在意,就越是容易钻了牛角尖——大抵是幼年的时候实在太过孤苦无依,她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而付出的信任再被辜负,她便尽数收回。
见拾月似乎当真急的厉害,明棠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心中短暂地滑过是否当真是自己误会了拾月的念头?
可那念头也不过就是那样一刹,明棠早已在昏昏沉沉的病中想明白,将此事放下绕过了,也再无弄清楚的欲望。
是也好,不是也好,总与她无关了。
故而明棠打断了拾月的话,开口问起:“阿丽可曾来过?”
拾月再急,却也知道正事重要,只好垂着头回道:“来过。”
明棠并不意外地摇摇头,笑道:“是否面色难看,瞧上去便很是憔悴体虚?”
拾月有些惊诧,下意识问道:“小郎怎知晓?”
明棠却并不曾回答,却又问起另外一桩事情:“我听见外头有信鸽来回的声音,可是当初拜托你将被褥上沾着的口脂拿去查验,西厂得了结果了?想必是那口脂之中藏了药,还是能置人于死地的药。”
拾月更是惊讶,不知明棠为何能如此料事如神。
她吞了口口水,只能将手中的小纸条交到明棠的面前去。
明棠垂眸看了,见上头所言与自己猜测的果真一致。
那些被褥上沾着的口脂,果然掺了一味能够长期使用、累积致死的慢性毒药。
西厂的能人异士自然不少,几日便将这一点药的药性皆琢磨清楚。
此药虽有些味道,容易引人发现,但只需要细微的用量,就可大幅降低其腥味儿,令人毫无所察。
长期地混入人的膳食饮水之中,积年累月,便能破坏人身上浑身的骨头与肌腱,叫人浑身无力。
而这毒素最先累积的地方,便是腰部以下。
换而言之,这毒药只要能够使用得当,便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侵入人体,叫人腰部以下日渐丧失力气,无法动弹,逐渐无法站立行走,然后发展到双腿萎缩,彻底残废。
而再用得久一些,这药就能够破坏人的全身,叫人浑身的活力大失,最终枯瘦死去,瞧上去极为恐怖,偏偏还极为难以探查。
“果真如此。”
明棠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之中点燃了。
她心中思索。
阿丽对她有些情意,明棠虽不懂这世间情愫究竟因何而起,却也能从局外人的身份堪破阿丽对她的痴迷与依恋。
她因齐照等事情心中有愧,不敢面对于她,所以后来也不怎么见打扮,瞧着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
但上一回再召幸她的时候,阿丽又浓妆艳抹起来,精神确实提起来了,却总有些深深的自卑与愧意。
明棠便猜到阿丽久久不曾动手,恐怕是被人催促了,不得不动手,所以只能有意打扮那般妖娆,诱引明棠与她滚到一处去。
若明棠真是个男子,少不得与她耳厮鬓摩,唇齿交融。
这毒药就在阿丽的口脂之中,只要明棠把持不住自己,那毒素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渡入人体。
长此以往,便是神仙也难救。
果然恶毒的心思!
明棠没碰阿丽,她自然平安无事;但阿丽搽了含毒的口脂,必会中毒,她今日之虚弱,也正与这毒有关。
但她及其背后之人这一条手既然是已经伸出来了,明棠早已经备好的刀就一定会随之斩下。
她思索完了,瞧见拾月还站着,便道:“今日除夕夜,是好日子,你拿了红封,下去玩儿吧。”
明棠心意已定。
第149章 半夜来客,夜探香闺?
拾月也不知怎么办。
明棠见她脸色复杂,轻叹了一口气,从桌案的暗格中摸出另一封红封来,与方才的红封放在一处,颇有些歉意地同她商量:“方才的是我给你的新年体己,你收着就是。至于这一封,我这两日还有些事情要辛苦你,权当我借你一用的酬劳,可好?”
“属下与小郎之间,几时还论这些!”
拾月急了,方才被阿丽的事情压住的惶然终于化为了焦急的泪滴。
明棠用她,何时需要商量,还要另配酬劳礼金?
“拿着罢,你这些时日在我身边鞠躬尽瘁,算是我对你的心意,莫哭。”
明棠小脸柔和,见她哭了,也有些触动。
拾月的性子爽朗耿直,平素里也少见伤春悲秋,今日见她哭成这般模样,明棠心中也酸涩起来。
她站起身来,从袖中取了干净的丝帕来。
原想替她擦擦泪滴,又昏昏沉沉地想起来自己真是病糊涂了,她一介郎君身份哪能这般劝慰拾月,便将手帕放入她的掌心,拍拍她的肩膀:
“你既能为从龙卫,自然说明你做事妥帖,事事做的极好。不是你的错,莫要怪罪自己,要怪只怪我狠心。”
明棠说着,又咳嗽两声,但她的眼在灯下温润如玉,不见一丝苛责。
拾月听到她这句话,当真是哭成了个泪人。
明棠对她,从未狠心。
从龙卫确实是西厂之中人人艳羡的顶层,但为从龙卫者,所受压力更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若非从龙卫之中需要几个女卫以应对不时之需,其实以她与摘星的功夫是进不了从龙卫的。
她在从龙卫之中,每日提心吊胆,稍有不慎做不好事儿,所受责罚怨怼比之锦衣卫更严数倍。
西厂的规矩是铁令,无论是否是她的错,事情不曾做好,便要受罚——拾月知道自己享受了旁人不能享受的风光,拿别人几倍的俸禄,该承担的责任便也比旁人多的多,早已经习惯了揽错自责,却从未听过明棠一般的话。
她道,不是你的错,莫要怪自己,要怪只怪我狠心。
怎能怪她?
只怪她自己不知督主去向,反叫小郎误会。
拾月从未怪过明棠,她泪淌了满脸,更不知如何面对明棠。
才抬了泪眼看她,便看见她温和平静的面上有几分倦容。
拾月这才想起来,明棠自个儿还是个病人,方才才打起精神来吃了东西、喝了药,又为院中的奴仆拟了礼单、包了锦囊,还与自己说完了阿丽的事情,恐怕早已经精神不济。
纵有千言万语,拾月如今也说不出口了,只得低头道:“小郎正病着,万望小郎多休息才是,属下先告退。”
明棠点了点头,身形却微微一晃。
拾月下意识如同往常一般扶她一把,明棠却借侧身端茶的动作,疏离又委婉地避开了她的手。
拾月无法,闷闷地擦了一把泪,没拿那两个红封,一个人走到外头去了。
明棠见她落泪,心中亦有些难言的苦涩。
只是她本就是强打着精神,身上实在不痛快,现下也无心想那样多,干脆一头睡倒下去。
须臾,屋子里头便寂寂然没有一点人声。
远方烟火依旧繁华荼蘼,连绵不绝的爆竹声中带来的暖意重重,却吹不散潇湘阁中处处不同的忧愁。
鸣琴将所有人的锦囊发下去,众人一听是明棠的心意,皆欢欣鼓舞起来,开开心心玩儿去了,叫潇湘阁终于有了些过年的热闹。
送完了锦囊,鸣琴又想起沈鹤然来——她一天一夜都在照顾明棠,忙忘了这个小傻子。
明棠之前就准备好了给他的年礼,说是要等除夕的时候亲自给他,只可惜她忽然病了,鸣琴也不愿越俎代庖,只打算顺路去他的屋子看一眼。
倒见里头静悄悄的,早熄了灯。
伺候他的小厮同鸣琴说,沈鹤然这几日都很乖巧,自从知道明棠又病了,今天一整天都没闹腾,早早地睡下了,说是不给大伙添乱。
鸣琴最后才往阿丽处去。
她不乐意见到阿丽,打定主意把那锦囊丢给她就走。
正这般想着,黑灯瞎火里走过去,鸣琴忽然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蹲下身一看,这才发现阿丽不知何时昏倒在自己的小屋门口。
好在阿丽是昏倒在廊下,没在外头的雪堆里,至少有屋檐挡风。
虽吹了大半夜,身上冷极了,倒也没凉透,被鸣琴吩咐下去煮的两大碗姜汤给灌醒了。
一见她还活着,鸣琴半是庆幸半是遗憾,冷冰冰地将那锦囊一丢,转身就走了。
阿丽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将锦囊接过来拆开,发现里头是鼓囊囊的几个银元宝,比通房的月例红封还多。
她心里不知想到什么,手上一颤,几个银元宝便从她手中滚落在地,滴溜溜地滚了几圈,沾了灰尘,好似她那肮脏浊臭已洗不干净的表里如一。
小屋之中也传来细碎的呜咽哭声,与院中不知几处的叹息啜泣交融在一起,平添苦痛。
阿丽落泪,双采担忧,鸣琴劳碌,拾月也几乎是在院子里站了一夜。
她越是站着,心中越是有个念头在涌动。
若说从前,这念头不过如同个玩笑似的偶尔在脑海之中浮现;
但今日这一番,拾月反而在吹了一夜的寒风之中想明白了。
她打定主意,只等明日天亮,寻个空当回西厂一回,将这事儿了了。
这般一想,她才觉得在自己心中沉甸甸压了一夜的苦涩终于散去些许。
而下半夜的时候,鸣琴几次出来换炭盆熬药,发觉连外头连绵不绝的烟火爆竹声都歇了,一片静悄悄的,倒是拾月一直一个人还在那孤零零站着。
她因明棠忽然生病的事儿对拾月有些怨气,可看她一个人立在院子角落里,吹着寒风悄悄抹泪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地皱眉头。
“大过年的不出去玩儿,也不去休息,在院子里头当门神呢?快去歇着,再不睡觉明儿起来眼睛都睁不开,本来眼睛就不大了,明儿肿成绿豆眼。”
鸣琴恶声恶气的,推着她往外走。
可这话乍一听是怪罪,实则刀子嘴豆腐心,是叫她快去休息。
拾月的泪本就没止过,如今听了鸣琴的话,更觉得悲痛,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这可把鸣琴吓了一跳,她最不会哄人,拾月这一哭,反而闹得她手足无措:“诶,哭什么!我说笑的,你眼睛不小,不小!我说笑的,你这么大一个,人这点玩笑给你说哭了!”
她越说,拾月越是想哭,好似要将这些年没流过的泪都一次性流干净了,吓得鸣琴连声求饶:“快别哭了,算我不会说话,你那眼睛洞球大,一个眼睛抵我俩,别哭了别哭了。”
拾月哭着,又被她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两人正拉扯着,拾月耳尖却微微一动,下意识地觉得风声微变。
她顾不上哭了,按住了鸣琴的手,轻声“嘘”了一声,细细听了静谧的夜风,试图再次捕捉风中刚刚那一刹那的不对。
但这回风声又正常无比,偶尔从远处零星吹来一两点爆竹的声音,拾月没听出任何不妥。
鸣琴见拾月皱了眉头,显然是在心中思索什么,知道她恐怕想的是正事儿,也没再开口打搅她。
但拾月再细听了一会儿,也仍旧不曾再听见那点不对。
难不成她哭得懵了,连声音都会听错?
她心中不明白,却总有一种言说不清的预感萦绕心头,便捉住鸣琴的衣袖,道:“我今夜仍旧在外头守一整夜,你在里头好好照顾小郎便是。”
拾月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鸣琴往回走。
就在鸣琴开门欲进的那一刹,拾月再次听到了那不同寻常的风声。
多年从龙卫的警戒让她瞬间拔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先将鸣琴推进去关住门,自己便死死地护在门口,手中长剑一横,果然与一道利光交织在一处。
锐利的金戈交鸣声瞬间响起,拾月这般武学底子在身,都觉得那力道大得惊人,虎口都有些微麻。
来人必是练家子。
那被拾月一剑扫飞的利光弹到一边,掉落在地上,折射出些冷光,拾月飞快地扫了一眼,认出此物竟不是金属,而是一枚玉珠,中间还好似中空着。
这是何等暗器?
拾月心中一紧,却也不惧。
这人厉害,却也未必当真当与她正面相搏斗,她在从龙卫中虽不算顶尖的身手,却也是同其他从龙卫相比稍显逊色,寻常武者对上她绝无胜算。
她在夜色之中静静地与这人对峙着,牢牢将门守在身后。
而明棠本深陷过劳的睡眠之中,却也听到那一声金戈交鸣的声音,当下心神大震,不由自主地醒了过来。
鸣琴亦被外头的变故惊着了,见明棠睁了眼,连忙跑到她身边去,惴惴不安地将她护在身后。
明棠本就疲倦,察觉到外头紧绷起来的肃杀,只得强打起精神,将自己一直藏在床榻暗格里的各色药瓶取出,牢牢握在掌心。
若真有人能闯进来,明棠手里备下的这些压箱底的药,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外头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
那人似乎也知晓自己得遇强敌,不曾轻举妄动。
倒是潇湘阁的后院之中,有一道黑影悄悄潜入。
今日除夕夜,下人聚居的后院里大多都在喝酒吃肉,间或有两个年龄小点儿的丫头在空旷处翻花绳点焰火,一后院的热闹,无人注意到这身影的潜入。
这黑影的步伐身影鬼魅,几乎融在夜色里,飞快地从墙角屋檐等阴暗处一掠而过,几乎不起任何波澜。
就在他已经经过后院,逐渐接近明棠院落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另外一道声音。
“竖子,要进前院,先过我这关哦。”
痞里痞气的少年声,夹杂着劈天盖地的内力,那身影浑然没料到后院还有这大杀招,被远高于自己的内力定定锁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漂亮的凤眼在暗处流出邪气的光,竟如同狩猎的野兽一般,眼底似有绿光一点,锁定猎物,顷刻出手。
后院前的内力汹涌,此刻浑身紧绷着与人对峙的拾月并未察觉。
拾月与他就这样僵持着,也不知那人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一道隐在暗中的气息忽然淡去,似是撤退了。
拾月确定那人已经不在暗中,这才松下气力,收起软剑。
明棠半夜未睡,察觉到外头拾月收剑的动作,便也披了衣裳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拾月正好拾起那一枚遗落在地上的玉珠,见明棠出来了,先将此物验过毒性,发觉上头没毒,这才以手帕包了,呈给明棠一观。
明棠见那珠子,目光果然一凝。
拾月下意识问道:“小郎认得此物?”
明棠只觉得心底有凉气儿往上冒,眼底弥上冰寒。
怎会不认得呢。
此物并不是寻常玉珠,而是树化玉车的珠子,比寻常翡翠还要珍贵。
而前世里在进宫路上,将她强行掳走去金宫的女刺客,手腕上就戴着这样一串树化玉手串。
明棠彼时与她殊死一搏,却因体虚力弱被她死死制服。
她一口咬在这人的手腕上,同时将她的手串咬断了,便有几颗这样的玉珠滚落。
而那女刺客大发雷霆,一掌击在她的胸腹,将她打得呕出血来。
她就这般趴在金宫冰冷的金玉地面上,呕出的鲜血与散落的玉珠交织在一起,愈发衬托出那珠子的美丽温润。
又是金宫。
第150章 谢不倾爱死哪死哪去,与我无关
金宫之人频频出现在明棠身边,而从这树化玉的珠子推断,金宫极有可能想故技重施,将她掳走。
他们这些阴沟里的臭老鼠,如今有这个胆子直接上明府来掳人来了?
明棠一时有些捉摸不准他们是当真如此胆大包天,还是只是故意摆她一道?
一夜的紧绷,明棠一点儿没睡,加之病痛折磨,这会儿才想了一会儿,脑内便突突地疼。
鸣琴看出她面色勉强,小声劝她回去再睡一会儿,明棠也着实有些支撑不住,让她再端药来。喝过药便打算休息。
岂料这种时候,还有那等没眼力见的在潇湘阁的门口“砰砰”砸门:“开门,快开门!”
洒扫的小丫头同那人小声说小郎君病了不见客,那人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砸门:“快些,别磨磨蹭蹭的!”
都不必明棠吩咐,鸣琴几步走到外头去,站在门口就开骂:“一大早的催什么?前日夜里小郎就病了,一直歇着,说了旁人勿扰,怎生还这样吵嚷?”
外头敲门的声音微微一停,那人被鸣琴满腔的火气一撞,自己也是满肚子恼怒:“有人送东西来,我辛苦跑这一趟,你真是爱要不要!”
说着,外头传来什么东西被丢下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走开了。
本来只是随便说说也就罢了,偏生那人抱怨的声音却丝毫不曾收敛,越说越过分,远远地传来,分明是故意让潇湘阁众人听见:“真当我想来?若不是外头塞了银钱,我才不来这晦气地方。克死了爹娘和胞妹,大过年也躺在床上重病不起,这样的病秧子,还不如早早去了,省得留在人世间受苦受难!”
鸣琴被这话气得双眼冒火,吩咐拾月看好门,一束衣袖就冲了出去:“他奶奶的,咱们潇湘阁不发脾气,你们当真是觉得我们院子里头个个是泥人?”
那前来送东西的小厮也没想到鸣琴脾气这么大,不过是看明棠院子里不受重视,故意说些这难听话来出气,哪能想到鸣琴当真撸起袖子就冲出来追他。
他一个小伙子,还未必真能比得过在田庄里一边照顾明棠一边自己要做大把事儿的鸣琴,鸣琴三步作两步追上他,双眼喷火,提起他的衣领上去就是一拳:
“你个狗娘养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爹娘生,没爹娘教你怎么说话,尽会狗吠了?”
鸣琴平素里瞧着不大发火,可她一个能在乡下护着明棠长大的使女怎可能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她话骂得可比这些自诩了不起的清贵家生子脏多了,又有个力大无穷的本事,三两拳下去,打得这小厮眼冒金星,连牙齿都断了两颗,还被鸣琴推倒在地上,骑在身上左右开弓地打。
“叫你说话不过脑子,叫你在这狗叫不休!”
鸣琴的力气,连习武的拾月都觉得心惊,那几拳拳拳到肉,打的他终于开始求饶。
便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外头传来一温润柔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竟是明三娘与明四娘结伴来了,明大娘子明宜宓在她们后面几步之距,面上亦有些吃惊。
鸣琴也不虚,甩了甩自己手上沾着的血,请了安:“见过大娘子三娘子四娘子,是奴婢失仪了。但是是这小厮先出言不逊,冒犯我家郎君,奴婢这才施以小诫。”
岂料那小厮一见了明三娘明四娘,倒好似瞧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捂着自己被打得鼻血横飞的脸膝行几步,不断求饶:“三娘子四娘子,救救小的吧,小的逞一时口舌之利,冒犯了三郎君,小的是无心之失,还请三娘子四娘子看在小的母亲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小的一命吧!”
她二人从这小厮被鸣琴打肿的脸上依稀辨认出,这小子竟是她们奶姆的孩子,名叫二汪,因为油嘴滑舌会来事儿,如今在门房做事;他的妹妹二喜还在她们院子里当差,于是心里有些不忍。
但鸣琴被人怼到脸上骂了,即便面对的是诸位女郎,她也不可能退缩一点。
虽是在女郎们的面前不能随意动手,鸣琴却依旧说道:“既然是两位女郎认得的人,奴婢便请女郎责罚!大年初一的,见了面就咒我家郎君短命该死?三娘子四娘子是明事理的人,这样的人以下犯上,便是打死也是该的!”
这一对姊妹花也是吃了一惊,原以为不过是个说话引起的误会,可鸣琴说这小子竟然说起这般诅咒,再是无心,也实在是恶毒,这人断断不能留了。
她两人立即招呼身后的使女将这小子捆起来,一面有些歉意地看着鸣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我们院子里不曾管束好,只是大年初一的也不好责罚,我们先带回去关着,等出了年节,彼时再处罚他。”
鸣琴点点头,硬邦邦地道了一声谢。
明三娘与明四娘原本是在花园子里走动,正巧碰见担心明棠身子的明宜宓,于是结伴而来,想要探视一番。
但如今与自己院子有关的人说出这样以下犯上的话来,她们二人也觉得面上无光,不敢去见明棠了。
明宜宓还有意挽留她们一二,但她们二人已经快快走了,只说回头喊人送些补药来,叫明棠好好保养身子。
明宜宓也无法,不过她更担忧明棠的身子,匆匆忙忙往里头去了。
鸣琴跟着过去,想起来一开始那小厮丢下来的东西,在院门左近瞧见一个包装精巧的礼盒。
她捡起来看了看,也没见上头有任何落款,只夹带着信笺一封,书曰:“诗写梅蓊月,茶煎谷雨春。”
那字俊秀飘逸,又在诗末尾画了个胖头胖脑、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鸣琴也捉摸不准这究竟是何物,不好径直丢了,便叫拾月拿去验验可有毒性,自己亲自去了门房一趟,问起东西是谁送来的。
正巧媛慧在那儿,也瞧见了是谁送来的东西,如实和她说了。
鸣琴大觉古怪,揣着满腹心思回了潇湘阁。
她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明棠与明宜宓在正堂围炉煮茶。
明棠这会儿虽累极,却也过了睡的功夫,干脆与明宜宓说起正事来。
她亲手剥了一个橘子,递给明宜宓,一面问起:“上回那事儿,她们怎么说?”
明宜宓知道明棠指的是祠堂双生子的事情,摇了摇头:“消息早递给她们了,但二房和三房都没动静。”
明棠闻言一笑:“没动静,那才是怪事。”
明宜宓同样是个聪慧的女郎,不需明棠点拨便已想到关窍,只道:“确实。若这事儿和二房无关,以二伯娘善妒的性子,早满府查探闹腾起来了,哪如今这般静悄悄的。”
但她一顿,又道:“只是我不明白……二房不闹,三房与祖母亦不闹么?”
上回明棠所言,暗示“府中谁有一对双生子”时,明宜宓便已经猜到她所言的是三房。
三夫人许氏对自己膝下这一双正值妙龄的女郎可谓疼宠万分,真可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高老夫人也万分疼爱。
因有些地方的风俗传闻是说,双生子乃是不吉之兆,有些妖鬼之说,所以高老夫人三令五申府中决不能出现如此风言风语,若是稍稍有人冲撞一二便要整治,如有出言不逊、看低轻贱的,更是立刻发卖打死。
这事儿从面上看已然分明,二房动的手,选中一对双生子,多半也是乔氏急于整治明棠,选人压根没过脑子。
但如此这般犯了高老夫人与三夫人许氏的忌讳,她二人双方竟这样沉得住气?
这亦是明棠所疑之点。
是当真不闹,亦或是在背地里早已经闹过了?
明棠思索,更倾向于后者。
只是她一动脑子,便脑袋疼的厉害,明宜宓见她扶着额,面上有些苦痛忍耐之色,干脆不谈此事,将话题岔开了去:“不说这些了,我今日过来,除了看看你还好不好,还有些八卦同你说说。你病中无聊,想必爱听。”
明棠对这些可有可无,但知道明宜宓一片好意想叫她开心些,便含了些笑意,由着她说。
明宜宓就从士族说到宫中,又是哪家的嫡女瞎了眼要下嫁,又是哪家的小郎君好了男风,又是太后最近在暗中收了几个入幕之宾,等等云云,确实叫明棠听出几分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