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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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棠笑了:“说的很是。大姊姊会这般提醒我注意叶氏,正是因为老夫人这一手在四房也故技重施过一次,只是碍于四婶娘出身高贵且容不得沙子,那女子才没进门。”
鸣琴闻言,当真是觉得开了眼界了,忍不住抱怨:“她摆明了只待见自己腹中爬出来的二房三房,若非四夫人娘家势大,四郎主恐怕也被拿捏住了。她这般年纪,颐养天年不好,为何总是想着去掺和旁人?”
明棠不语。
高老夫人如此,自然是想要镇国公府的爵位落在她的孩儿身上。
在高老夫人眼中,唯独她的孩儿命是命,旁人的孩儿皆是泥土草芥,她恐怕觉得自己替人安排婚事便已然是纡尊降贵,还挑剔什么待遇?
正说着,明棠便感觉身下的秋千愈发承受不住重量,摇摇欲坠了。
摩挲着掌心的绳,明棠恍惚间忆起幼时的日子——
这秋千是爹尚在时所做,爹好风雅,用天然的几株藤树纠缠在一起种个天然的秋千,很有野趣,开花时荡秋千,上下都是馥郁花香。
彼时她爱极了这个秋千,常常央求爹爹带她去玩,阿娘便抱着婉婉在一边看着。
那时候她当真不知愁是何滋味。
一别经年,潇湘阁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当初荡秋千的她长大;这几株藤树也不知死了几年,徒留光秃秃的躯干纠缠在一起,明棠坐着,它便发出些不堪重负的崩裂声。
明棠有些黯然。
正说着,外头又远远地传来喧哗之声。
明棠正打算打发鸣琴出去瞧一瞧,却听得一个细嫩无力的嗓音在背后传来:“是他们要去接二郎君回府了。”
明棠回过来了,见到了换了一身衣裳的双采。
她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脸上也洗净了,露出那张柔白的小脸来。
双采生的不错,只可惜那鞭子无情,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几道淡淡的鞭伤,也不知能不能消退下去。
“你晓得今日是什么事情?”
明棠挑挑眉。
双采好似还有几分惧怕明棠,不敢与她直视,低着头说道:“奴婢晓得。”
她絮絮说来。
明府之中其实不只明棠一个被迁出去养着的郎君,她这三郎是一个,还有一个明二郎。
二郎是二房庶子,他也是生下来就有些不好,早早地就被送到了外头去养着了,明棠都不曾见过他。
传闻他天生煞气,命带不祥,于家中长辈有碍,高老夫人最怕这些说法,早早地就把人打发去了佛寺,说是修身养性,削减煞气,实则放逐罢了。
这人上辈子甚至不曾回来过,怎么如今这个时节回来了?
明棠有些好奇起来。
双采忽然咳嗽道:“是二夫人。”
第14章 会含么?
明棠从秋千架上站了起来,静静地等双采接下来的话。
她将双采讨要过来,除却她后来的大运道之外,还因她是高老夫人曾用过的人。虽只是个二等使女,但能在高老夫人手中用这些年,至少不是个惹是生非的蠢货。
目前来看,她至少已经晓得自己换了主子,要替谁做事。
她走到明棠的跟前来,还有些一瘸一拐的,话却很稳:“早间奴婢被逐出去的时候,便见二夫人跟前的使女求见;方才奴婢换了衣裳,去中堂领小郎的用度,又听见账房算起今日起行接人的用度。
奴婢与二夫人跟前伺候用膳的蕊珠说得上话,借还针线之由寻她吃了两盏茶,晓得二夫人用膳前去了老夫人跟前侍疾,出来的时候便叫人套车马,去白马寺接二郎君回府。”
寥寥几语,倒是说得清楚明白。
她做事倒堪称周全细心,果然没叫明棠失望。
明棠“嗯”了一声,应下了双采的话。而明棠不继续问,双采也不曾多言,只是将腰间挂着的钱袋子解下,双手捧到鸣琴的面前。
“这是小郎本月的月例,按府中的规矩,本应是一等使女去领的,奴婢想着鸣琴姐姐初来乍到,恐怕不熟,就越俎代庖,先替鸣琴姐姐领了,请姐姐不要怪罪。”
明棠知道明府的规矩,各房小主子的月例皆是每月初一午时前发放的,若忘了去领,便只能等到下个月。
先前无人来通告他们,鸣琴又跟着自己出门去了,恐怕府中又有人想看她吃瘪出丑。
她才从乡下被接回来,手里头哪有什么银子可用,若今日双采不去取,接下来一月她手头便艰涩的很,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
难为双采记得这事,不顾身上有伤便去了,也不曾言明缘由,反倒朝鸣琴低头,大抵是有些诚心的。
鸣琴不曾接,而是看了一眼明棠的脸色。
见明棠点了头,鸣琴这才双手接了,睥她一眼:“在小郎的院子里,好好做事就是了,我也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不和你计较那些。”
双采就垂着手站在明棠身前,跪伏在地,深深磕了几个头:“先前是奴婢轻狂,冒犯了郎君与姐姐,奴婢知错了。”
明棠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喊她起来了。
鸣琴见她站立不稳,脸上冷冰冰的,却还是搀了她一把。
白马寺在京畿,若是要接她那位二哥回来,来回也要三两日。
明棠冷眼看着二房这几日为了接这位郎君回来可谓费尽心思,二夫人事必躬亲,上上下下都打点好,连马车都一连问了又问,生怕是坐着颠簸的,甚至拿了块自己压箱底的火狐料子,叫贴在马车中,省得那位好二兄着凉。
不仅如此,等马车走了,二夫人又将自己院子旁的菡萏院都腾了出来,说是给二郎回来住着,急哄哄地开了库房,寻了一批好东西,将整个菡萏院装点起来,翘首以盼。
与明棠回京的时候一比,高下立见。
二房热闹着,明棠的潇湘阁却冷清的很。
郎君回府,身边按例都要配着使女小厮,按照二房接明二郎的分例,菡萏院之中已经备了四个使女八个小厮。那边烈火烹油,整个明府却好似忘了明棠,她身边除了她自己带着的鸣琴,也就一个讨来的双采。
不仅如此,整个潇湘阁如雪洞都如一般,明棠住的正房,转两圈都瞧不见一个瓶瓶罐罐。
明棠的阿娘出身江南望族沈氏,乃是家中独女,当年随夫北上,带来的嫁妆绵延何止百里,否则也不能在镇国公府之中拔地而起一座潇湘阁这般大的院子,只可惜如今空留院子,当年的富贵陈设如今皆不知去了哪里。
前几日院子里积满了灰尘,还不显得这样空旷,这几日鸣琴与双采擦洗好了,更加显得光秃秃。
鸣琴打心里替明棠委屈:“奴婢也听人说了,接小郎回来原是为了承袭世子之位,可府中这般,连二房一个庶子都比小郎过得好,摆明了叫小郎挂不住面子,说出去人家都要笑话,这是哪门子的世子。”
明棠却不说话,只专心地调弄着脂膏,将莹润的脂膏一点点填进瓶子里。
见她和没事人似的,鸣琴更是难受了:“这起子人只会欺侮小郎性子好,拜高踩低!”
明棠正装好了一瓶脂膏,伸手便叫她拿去给双采用,止血消肿,消痕祛疤,还顺手赏她两瓶。
鸣琴急得要上火:“小郎连自己的事儿都不上心,怎么记挂着咱们使女的事儿?”
明棠不答,只叫她去,鸣琴也只得跺了跺脚,转身去了。末了也不知是不是听错,好似听见明棠悠悠地叹息:“我性子可不好,一时欠我的,总有一日要讨回来。”
几束日光从雕花窗里投进来,落在她的脸侧,明明灭灭。
脂膏自然是给双采的赏赐,她有一桩事情做得好,当赏。
鸣琴去后院寻双采了,暂留明棠一个人坐在屋中,她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各自收好,唯独捧着一个天青色的小瓶出神。
此物是她给谢不倾的谢礼,只是如今制好了,又不知该不该送给他。
忽而眼前横过一只手,便见那瓷瓶被拎到一人掌心,天青色的瓷胎与他的指尖映衬着,那一点绯色越发耀眼。
谢不倾。
明棠忽而浑身僵了起来。
她压根不知这尊大佛何时来的,出入层层守卫的镇国公府还宛如逛自家花园子似的,随心所欲的很,整个上京也只有一个谢不倾这般有恃无恐。
见她浑身发僵,谢不倾玩味地笑了一声:“怎么,不愿意见本督?”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明棠身前,微微倾身下来。
谢不倾一靠近,那点儿淡淡的檀香气又若隐若现地环绕在明棠身侧,她一面下意识想躲,又禁不住嗅了嗅,果然不觉得一丝反感,心中顿时疑惑起来。
而谢不倾见她不答话却若有所思,以瓷瓶轻轻敲了敲明棠微启的红唇。
他不是个耐性极佳的人,明棠立即反应过来。
瓷瓶冰凉的触感将明棠的思绪拉了回来,明棠抬眼便瞧见谢不倾正俯身垂眸看她。
他眉眼生得极好,瞳色又深,垂眸看她的时候,无端叫明棠看出些缱绻之意,差点跌进他眼中深潭。
明棠见惯了美人,虽是第三次见他,还是被他容色所慑。她在谢不倾的脸上寻不到一点瑕疵,若非此人是她肖想不得的九千岁,抛开种种单论容貌,连她都禁不住要为青年俊朗动凡心。
明棠刚要开口,却见谢不倾收了瓷瓶,他的手指正好压在她的唇上,一按便软软地陷进去。
“会含么?”
第15章 那一夜你也是得了趣的
明棠几乎没反应过来。
含什么?
含哪处?
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绯色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根。
谢不倾被她的惊愕取悦了,目光从明棠雪白的脖颈滑到她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她的肌肤雪腻,如今又有日光照着,几乎能够看见她脖上的青筋,同她的人一样,娇嫩可怜地藏在肌肤下,却有着汩汩的血液流动。
然而那微微起伏的胸膛皆隐在衣襟下,宽袍遮掩,一马平川。
他曾替明棠沐浴,知晓这平平无奇下藏着如何雪腻软玉一捧,只消解开,便也算扑面而来。
谢不倾有些兴味。
于是他的指尖从她的唇上往下,顺着自己方才的目光,一路往下。
这与前些日子在喜乐来的时候又不同,那时候是掌心贴着肌肤的摩挲,酸痒的感觉几乎将明棠逼疯,而指尖却带着几分凉意,从她的下巴滑到脖颈,带来一连串细微的麻痒。
这感觉不比那一日叫她承受不了,可若有若无的痒意宛如搔拨一般,明棠又禁不住在发抖。
明棠不知道,她被迫仰起头看谢不倾,眼角已然晕红,沁出一点点淡淡的水光。
明棠能感觉到谢不倾的目光沉沉,并不露骨淫邪,可承载的欲意几乎是瞬间便勃发起来,他并不掩饰自己的兴味,明棠却有些陌生。
这目光就好似昂藏的紧迫之意,步步紧逼。
明棠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节节败退。
她连目光都无法应对谢不倾的攻势,对视一眼,她就知道自己败下阵来,满盘皆输。
前世里在金宫做眠梦的时候,明棠被人用更露骨的目光看过百次千次,那些人恨不得将她看杀阶前,明棠也不卑不亢,只觉得反感;而在谢不倾这清淡又带着些郁沉的目光里,她就感觉自己好似不着寸缕。
谢不倾的目光就像是……微微钝了的刀,杀不了人,却能割开联结的衣带,挑开朦胧的衣袍。
即使她身上如今穿着的是最保守的男子衣袍,明棠仍旧觉得自己在谢不倾的目光之中无所遁形。
她就像是原本紧紧卷起的画卷,而谢不倾那只手一动作,画卷就被抖落开来,雪白匹练一般的白纸落了一地,一角飘进桌案上的笔洗里,尚未作画,便被笔洗里的水沾湿了一角。
就是这样的想象,明棠都觉得头皮发麻,难堪欲死。
谢不倾甚至不曾动作,明棠眼角的那一滴泪就已然坚持不住,一下子顺着她的脸颊鬓边,滑落到脖颈上。
那泪珠正好顺着隐隐约约的青筋蜿蜒而下,谢不倾的目光顺着那滴泪珠,一下子宛如看中猎物的豹子,紧缩起来。
明棠顿时觉得自己好似被豹子叼着脖颈的兔崽子,她瑟缩了一下,而谢不倾已经扶住了她的脖颈,由不得她退缩。
他的指尖从善如流地顺着泪珠划下,在明棠懵懵然的视线里拿了起来,施施然地置于唇角,以舌尖卷去了。
明棠只能愣愣地看着谢不倾舔走了指尖的那一滴泪珠,却不知为何感觉,那湿热缠绵的触感似乎应该是落在她的脖颈上。
很快那只手便去而复返。
谢不倾的指尖就搭在明棠的颈侧,隔着一层软腻的肌肤,能清楚地感知到青筋微微跳动,血液就在其中流淌的感觉。
一跳一跳的,极有活力。
谢不倾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牙痒。
虎豹猎食,先以利齿断其咽喉,温热的血液顿时涌出——明棠这般弱不胜衣的模样,血是否也如同她一般甜?
他舔了舔后槽牙,忽然俯身下去。
明棠方才才想过的画面如今成了现实,唇舌的触感又与手截然不同,手指是坚硬的,唇舌却宛如话本子里看过的软剑——软时缠于腰间,而抽出,便成了杀人的利器。
只是如今在案板上待宰的不是鱼,而是明棠这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忽而这般的软硬又换成了尖锐的牙,明棠半个身子被压在身后的窗上,只感觉那牙齿衔住了自己的脖颈上的软肉,轻轻地磨,似乎下一秒便要穿透她的肌肤,痛饮她的血肉。
但那牙齿也只是磨了磨,须臾便退出了去。
明棠还有些发蒙,愣愣地看着谢不倾,他离自己太近,又俯首在自己身上,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瞧见他锋利的下颌线,瞧见他吞咽时滑动的喉结,鼻尖只有那挥散不去的檀香气息。
很快这气息便从脖颈往上,明棠只觉得耳朵被刺痒温热一团包裹,夹杂着湿热的笑声一股脑灌进自己的耳廓:“本督虽没有那东西,那一夜你也是得了趣的,以什么替你解了毒,你可会含?”
虎狼之词。
明棠脸色红成一片,思绪果真被扯回那一夜里,想起那破城而入的刀兵,她困难地吞咽了一下。
第16章 明世子连伺候人都不会
正要答话,忽然听得鸣琴的声音在外头传来。
鸣琴也不知是不是心里还有气,连声的叹息从外头由远及近。
她一路往房中来,谢不倾却仍旧好整以暇地将明棠圈在他的臂弯与雕花窗之中,不见放开明棠之意。
明棠的目光隐含了些急切,可谢不倾却恍若未觉,仍旧以犬齿衔着明棠的耳珠,微微挑弄轻含,微凉的手指捏在明棠的颊边,暗示性极重。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耳聪目明,不会不知鸣琴回来了,可他却一点动作都没有。
谢不倾的耐心不佳,但在这一刻,他的耐心似乎出奇地好。
迫使来的总不够味美,送上门的猎物才足够甘甜。
明棠不敢置信,他明知鸣琴会直接进来,他也不怕被人瞧见?
她忍不住推了推谢不倾,谢不倾亦不动。
倒是明棠这样一动,才发觉谢不倾腰间的佩剑未摘,正好压在自己的腰侧。她被冷硬的剑鞘硌得生疼,下意识伸手去拨开。
那剑沉而硬,触手极凉,明棠畏冷,忍不住一缩。
而正是这冰寒,叫她忽然顿悟起来。
是她忘了,谢不倾的属下在士族家中登堂入室,杀人都杀得,他这个正主儿轻薄她这半个世子又算什么大事?
他是谢不倾。
是剑下不知多少生魂的玉面阎罗,是大梁权倾朝野的权宦,是上京城的人间恶鬼。御史台的折子漫天地弹劾他祸乱家国,不肯屈从的权贵唾他阉党乱政——可前日弹劾怒骂他的,后日就能成为西厂诏狱里的一滩血。
他想做什么都做得,他有何惧怕的?
他不怕的。
明棠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谢不倾的衣襟,将千金一匹的云锦蹂躏得一团糟,他的肩膀上纹绣着一品文官的飞鹤,又缠绕着蛟龙,处处昭示着他在上京城独一份的权势赫赫。
明棠很快松了手。
当初在马车前,是她自个儿选的以身饲虎,是她亲口说的求您垂怜疼爱。早知他是什么身份什么人,如今还怕什么轻薄屈辱?
她自个儿选的献身之路,谢不倾也从善如流地应了,不曾将她的秘密说出去,故而这路就是再难堪委屈,在她有能力反抗之前,永无退路。
于是明棠吸了一口气,忍着耳边的作乱痒意,压着嗓音强装无事:“鸣琴,我有些困乏,先歇下了,你不必来伺候,自己休憩去吧。”
她亦伸出手握住了谢不倾贴在自己脸侧的指节,生涩而笨拙地在他的指尖先轻轻地一吻。
谢不倾挑眉看她动作。
但门外的鸣琴却道;“奴婢不累,替郎君熏会儿衣裳罢。”
说着,脚步声一下子近了,竟好似要推门而入一般。这门与明棠靠着的雕花窗也不过一臂之隔,明棠耳边尽是谢不倾的呼翕声,却又能听见鸣琴轻软的脚步声,似乎下一秒就要走到她面前,将这般情状尽收眼底。
明棠到底是面子薄的,她不知如何面对鸣琴,于是忍不住侧过了头去,像是徒劳无功地用谢不倾的半边臂膀挡住自己。
可她亦是守信的,到了这个场面也不曾再推开谢不倾。
她垂着眼,静静地轻吻谢不倾微凉的指尖,有些濡湿的温热感在他的指间游弋。另外一只手藏在袖间,不自知地紧紧握成一团,微微发抖。
明棠想,只希望鸣琴见了这副场面,不要被吓得太厉害。
但浑然有一股大力挤了起来,强硬地撑开她蜷缩紧握的手,逼得她与他十指相扣。
而被明棠握于掌中亲吻的指尖也抽开了去,转而捧住了她的脸。
柔软的鬓发与她可怜绯红的脸都在谢不倾的掌中,而明棠忍不住抬眼看他,大抵是对他的抽离有些惊讶。
“停着,不许进来。”
谢不倾喝退了鸣琴,难得抿唇笑了一下,垂眸看她的目光里带了些明棠看不懂的深色。
方才的欲色一刹那便消失无踪,一只手紧紧与她十指交缠,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再无其余动作。
他生得当真是好,迎着光这般笑,明棠丝毫瞧不出他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九千岁,倒像降世仙人。
像是能将她从明府这摊烂泥沼里救出来的神明,浴乎沂,风乎舞雩,孑然而立。
明棠禁不住有些恍然沉迷。
而神明俯首,轻轻地在明棠的脸侧摩挲了一下,突然便松了手,好似失了兴趣,口中言语,更好似撕碎她心中所有的妄念。
“心不甘情不愿,如此这般,倒好似本督强要你如何一般。明世子,死鱼可没甚滋味。”
明棠听见谢不倾的轻笑不带温度。
今日种种,分明是他强迫,虽一句话没说,却逼得明棠步步往前。
她是不会取悦人,坏了他的兴致,可她一个连男人手都没摸过的雏儿,她去哪儿学会伺候人?
明棠掩住眸底难堪,只道:“是我愚笨,坏了千岁兴致。”
“明世子可是不知自己如今是何等处境?瞧瞧自己的身份,若非本督费心为你遮掩,你早已经因欺君之罪人头落地,难不成明世子以为本督是做慈善买卖的?可惜本督没那善心做好人。”
“那日既是你缠住本督的车马要献身,如今却连伺候人都做不成——你想守住你父亲留下的爵位,想为手足报仇,却只等着旁人来施舍你,舍不得出一点儿力气?”
他以未出鞘的剑尖挑起明棠的下巴,逼得她对自己对视,挑剔地摇头:“明三郎,你当认清你的身份。本督为何替你遮掩秘密,你心知肚明,既要伺候本督,就该有个伺候的样子,难不成本督救你,只是回回为了瞧你这木头模样?”
剑压得明棠生疼,她才惊觉谢不倾不是她的神明——他是上京权势场的饕餮恶鬼,弹指间就能断人生死。她明棠不过是他如今瞧着新鲜、缠于指尖的一介玩物,因此给她两分薄面,为她遮掩秘密,替她收拾明家人;可他若厌了,自己便连一滩稀泥也不如。
他称自己一句明世子,她就是明世子;
可他换而称自己明三郎,他就有本事让她一辈子与世子之位无缘。
谢不倾方才还能捧着她的脸那般摩挲,而如今却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这被轻薄过后的一身狼狈,语调凉薄:“若实在不会伺候人,本督可请向春楼的花魁头牌上门,教教明三郎如何伺候人。”
向春楼,上京城最大的销魂窟。
明棠不敢置信,谢不倾竟拿她与烟花女子做比?
前世里已然是沦落风尘,今生竟还要学那不入流的活计?
谢不倾却好似已然洞察她心中所想,执剑在明棠的脸侧轻拍,似笑非笑:“有何不同?你的出身更高贵些?”
“犯了事的官宦之女,没入教坊司者甚众,其人身份高贵者亦不少,同样一点朱唇万人尝。若明三郎有意去教坊司学,本督也可成全你。”
字字辛辣难堪,可谢不倾说得着实没错。
谢不倾的政敌,被抄了家充入教坊司的何止一人二人,明棠若惹恼了他,送她去教坊司也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偏帮自己的必要,她既是用献身封了谢不倾的口,却连伺候他都做不成,他自然懒怠再替她保守秘密。
交易如此,这原没错。
可如此被人践踏,想起方才自己觉得他宛如拯救自己的神明,明棠只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忍不住流了泪,只能低头:“求大人开恩……下回,下回必会好生伺候。”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谢不倾不置可否地抖了抖衣袖:“最好如此。”
见她低着头不肯抬头,哭也不敢哭出声来,谢不倾又觉得不悦,从怀中取了手帕子,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竟又替她擦净了。
“自然,你的出身是高贵些,方能留你在本督身边伺候。你若乖觉,少不得你的好处。你说是也不是,明世子?”
方才的居高临下似是消失殆尽,他又重新唤她明世子。谢不倾慢条斯理地替她擦去眼泪,语调有几分温和,与方才判若两人。
但明棠心知,他说得再是温和,言下之意,仍旧是在提醒她该做个听话温驯的玩意儿。
她的心屈辱地颤着,却也逼着自己露出一个乖顺的笑来:“是,千岁大人。”
眼见她如此,谢不倾才收了手帕,起身喊鸣琴进来。
鸣琴在门外守着,本就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得了令进来,一边连忙行礼,一边看明棠。
谢不倾微微颔首,受了她的礼,不曾多言,这般便走了。
明棠的目光落在他被自己抓皱的衣襟上,朱红色的衣袍被不知何时淌出的几滴眼泪沾湿了一团,可怜巴巴地皱在一起。
如同她那点屈辱可怜的自尊,万般无用。
她越发深知,手中无权无势,纵使重活一世,仍旧不过重蹈前世覆辙——她在谢不倾眼中,与以皮肉取悦人的妓子有何分别?
没有分别,反倒是她昏了头了,以为这冷酷无情的魔头是自己的救赎。
鸣琴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等谢不倾神出鬼没地走远了,才小小声地问道:“大人方才来做什么?”
明棠随意搪塞过去:“拿谢礼罢。”谢不倾取走的脂膏确实是她所做的谢礼,只可惜所托非人。
从某种意义上,谢不倾之言宛如当头一棒,敲醒了她这尚存天真的脑袋。
谁也没义务救她,她只能自个儿救自己——将谢不倾当成救赎,她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但她是个活人,谢不倾今日这般侮辱叫她清醒,也同样叫她刻骨铭心。
今时今日他以权势逼得她将自尊踩于脚下,是她力不如人,她记着了——是谢不倾教她无权无势捡不起自己的自尊,她总有一日会同他一样权倾朝野。彼时如此,也叫他尝尝这般滋味。
鸣琴不懂内里官司,见明棠好似没事人似的,也不敢多问了,点了点头,兢兢业业地去熏她的衣裳了。
明棠只觉得那无孔不入的冷檀香儿似乎还在鼻尖萦绕,想了想,便命鸣琴将熏衣裳的香料换成了檀香。
她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不就是伏低做小?既谢不倾喜欢檀香,她便投其所好。
在她能站起来之前,明棠先学会低头。
若能哄得谢不倾欢心,从他手里攫取些利益来,才不枉这一场委身屈辱。
那位饱受明家二房期待的明二郎终于抵达府门。
高老夫人还病着,她不曾发话要开荣德堂等候二郎回府,却也将西花园里榴花厅的钥匙给了二夫人设宴,顺便还将自己信重的一等使女玲珑派了过来,以示对明二郎的看重。
那榴花厅里尽是舶来的南洋家私,新奇又别致,才修好不久,今次还是第一回启用,头回用就给了明二郎回府开宴,可见对这个亲孙儿也有几分看重。
三夫人也是要来观礼的,只不过临时有些岔子,说自己要晚些到。
四夫人倒连理由都不找,直接不来,连使女都没来一个。
但即便如此,二门左近也已然等了不少人了。
明二夫人带了乌泱泱一片人在二门口等明二郎,近日一直有些憔悴的脸上难得的有些喜意,明宜筱陪在她的身侧,正陪着她说话。
“……你二哥常年不在家中,你一会子见了他,要同他亲近些,没得他觉得我们待他不热切,凉了心。”
二夫人乔氏生的圆润福相,端丽柔和,带着些骄矜,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一点若隐若现的梨涡,如春花一般。
即便是生养了两个女郎的母亲,二夫人却仍旧好似天真的娘子一般,与明宜筱站在一处,看上去也不过像比她略大半轮。
明宜筱同她说话,一一应着,眼底却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