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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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处生满刺篷、颇有些陡峭的岸边,有几只水鸟正在其中筑巢,朦朦胧胧的刺篷影后,明棠却依稀看出个人的轮廓。
她怕自己看错,又定睛一看,确认那是个半身都还在水里的人,上半身趴在岸边,被刺篷挡住了大半,动也不动,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
死人而已,明棠司空见惯,本不打算多费功夫。
她正欲挪开视线,却瞧见水鸟飞到他的身上,啄了几口,从他的身上叼出来一块儿串着羽毛的小令牌,大抵是要用以筑巢——可那令牌的形状,明棠实在觉得眼熟。
她依稀记得,她前世在金宫中曾学过各国官员与宫人的令牌印鉴,这一枚令牌的形状,正与大梁朝宫禁之中的宫人令牌别无二致。
这是宫中的内侍或奴婢?
宫禁之中,人人都依据各自的户籍籍贯登记在册,即便只是最低下的宫娥太监,人死也要销档,然后拉到同一处地方埋葬。
自然,这只是规矩而已,会不会遵守规矩,那便看人自己了——宫禁之中明争暗斗无数,死于非命的仆从也非一两个,连尸首都找不到,多半便是被扔到外头来了。
明棠不知这人被卷到哪一路争斗之中而死,只喟叹权势场上谁人都身如浮萍,若不能做掌控者,便只能做人手中鱼肉,连性命都握不到手中,生死只待他人掌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棠忽然觉得那人耷拉在一边的手指头甚至动了动。
此人难不成还没死?
明棠转了转眼,遂喊了停车。
她们今日出来,本就是拾月驾车,明棠喊停,她也不问缘由,先行靠边停下,这才关切问起:“小郎怎么了?可是有哪处不舒服?”
她总记得明棠常晕车,下意识就要去寻随身带着的薄荷叶。
明棠见她关切,心念微微一动,只叹拾月虽是那谢老贼的人,却也着实是一心为她——不过如今还有旁的事情,想这些也无用,明棠抛去心中杂念,只以手一指那一团刺篷:“里头有人。”
拾月顺着她的方向一看,果然分辨出刺篷里头趴着个人影。
“此人如何处置?”
“我方才好像瞧见他动了,你下去看看,若他还活着,便将他带上来。”
拾月领命而去。
她见那些刺篷缠绕在一起,十分扰人,干脆抽出腰间长鞭,将这些刺篷全部都一鞭子卷到一边去,最后蹲下身来查看。
明棠也从马车之上下来,走到岸边。
刺篷被卷开了,那人的身影就格外清晰,明棠看着他面朝下趴着的样子,总觉得有几分熟悉,略微看了看他身上被水泡得变了色的衣裳,依靠前世所学,从纹样上辨认出这是末流小太监的服制。
但这衣裳沾了水,隐约可以瞧见上头用阴绣的绣法绣了不少纹样——这绣法乃是达官贵人才能用上的名贵绣料,怎会用这样的名贵绣料做末流太监的服制?
那几只被惊扰了筑巢的水鸟早已经飞走,而它们方才衔起的那块令牌也掉在了一边的沙岸上。
明棠弯下身去看那块令牌,这些宫人内侍身上所配的令牌应当都刻有各自的名姓,若令牌上的名字还在,就能够依照档案之中的记录,知道他是谁人身边伺候的内侍。
只是可惜的是,那块令牌乃是木制的,质地也不好,在水中泡的时间太久了,廉价的木料已经被泡开了,上头浅浅刻着的名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而负责查看此人是否还活着的拾月也忍不住抽了口气:“这般残忍?”
明棠侧身去看她,问起此人是否还活着。
拾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没气了,身上也硬了,应当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死的?淹死的?”
“不是,此人面色发白,唇色乌青,应当是中了毒,身上还有好几处刀伤,脸上皆被划烂了,看不出本来面目,且他身上新旧伤痕交错,脸上的伤是最多的。”
拾月便是见过那样多的死人,见到这般惨状,也禁不住心头有些发凉。
但她也仍旧有些疑惑:“只是属下确实有一件事不曾想明白,不论他是因毒而死,还是因刀伤而死,想必也是死后才被抛到水中。根据他死了的时辰,现下他理应被泡肿了才是,但我瞧他面容,却还像生前一般,并不曾变化。”
明棠闻言,心中冒出的第一念头,便是“假死”。
“这人恐怕有些功夫在身,你且瞧瞧他身上可否有什么穴位被封住了。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能够其他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论是令牌也好,纸册也好,一应搜一番。”
明棠只觉得自己方才看见他的手指抖动,越回想越不似作伪。
拾月自然不会反驳,依照吩咐而行。
一番搜索,拾月便在这人身上穿着的靴子之内找到一个夹层,将那夹层割开,便从里头倒出来一枚小巧的玉令。
拾月觉得有几分眼熟,好似在郎君的桌案上曾几何时见过这东西,而明棠的目光一落上去,猛然一怔,瞳孔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狠狠一缩。
又是这东西。
金宫的玉令。
金宫,果真是没完没了了。
算上上一次从谢大太监手里拿回来的,这已经不是明棠第一次在这一世见到金宫的玉令了。
他们的手何时伸的这样长了,都不仅仅满足于士族之中,反而还伸到了宫中去?
明棠再看那地上趴着的人,心中更闪过另外一个念头——
他一定没死。
此人必是假死!
明棠前世还在金宫中的时候,便曾听教引她的那些人兴致勃勃又十分自负地说起,金宫当然不仅仅只会那些迷惑人的下三滥本领,他们的上头人还有一门能够假死闭气的功夫。
只要在身上最隐秘的几个穴位插入一道能够隐在皮下的银针,便能够提前闭气,之后再以内力催动,银针封穴,人就好像真的死去了一样,亦会变冷发硬,瞧上去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而那几口气还被封在体内,只待时机成熟,重新运转内力,人就又能够再次“活”过来。
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满面的寒霜,沉声说了那几个穴位的位置,令拾月再次探查。
有了目标,再探起来果然轻松数倍,拾月果如所言,在这几个穴位下上都找到了银针。
这些银针皆已经插入到皮下,寻常人恐怕根本不会在意,只当他冷了硬了便是死了,随意扔了出去,哪能想到他是用了假死之法?
拾月下意识想要去将那些银针拔出来,明棠将她拦住,心中一沉:“兹事体大,这人和我其他的事情很有关联,今日也不去那洋货铺子了,你先将此人搬到马车之上,我们打道回府。”
潇湘阁。
无愧于当年用了这样多的人力物力,大兴土木才建起来的潇湘阁,潇湘阁后有极为宽大的后院,又以高墙和树林隐藏,其中不知多少屋舍皆可用来做旁人看不着的事情。
这里头已经悄然无声地关了所谓的沈家表兄好些日子,没有任何人察觉,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藏住一个新带来的人。
倒也不一定那是人,这会子至少是个“死人”。
拾月带着那个从河岸边捡到的“死人”一路回了明府,进府的时候便将他藏在大箱子里,只说是郎君在外头铺子里买了个大花瓶回来,不许任何人碰着,自己轻手轻脚地搬进潇湘阁,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随后按照明棠的吩咐,将其带入其中一间屋舍。
那人被摆放在地上,仍旧和在水边捡到他的时候一样手脚敞开着,没有任何气息,就好像当真死了一般。
明棠在回府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了人,下去准备三两暖酒,二两黄连汁,一两白醋,两勺青盐。
这,便是解开这活死人的最佳方法。
她身子不好,前世里在金宫的时候一点儿武艺也没学到,但能靠头脑记住的方法和机巧,她几乎是发了疯般地记下,全然刻在骨髓之中。
当初那人为她吹嘘过的假死以及应对解决方法,明棠彼时便记得死紧,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用暖酒冲那两勺青盐,等放凉之后再加入一两白醋与二两黄连汁,然后直接灌入这人的口鼻之中。
等这些辛辣酸苦的汁液皆流入七窍、将要发挥作用的时候,便立刻以内力灌入,将封住他身上穴位的几根银针全部逼出。
拾月正好会武,如今做这些事情再合适不过,明棠在旁边慢慢吩咐着一切,拾月便依令而行。
她的内力逼入此人体内,明棠便听见几道破空之声传出,几根银针果然从他的皮肤下飞出,钉入到一边的地面上。
而在银针离体的一瞬间,那人瞬间就有了气息,一下子瞪大了眼,猛地蜷缩在一起,如同被热水浇过的虾米一般,弓起了身子,剧烈的咳嗽着。
他咳嗽着,口中不断有混着鲜血的污水喷出,精通毒物的拾月顿时闻到到空中传来的怪味。
是鸩杀!
“郎君,这人之前服了鸩酒!”
明棠闻言,更是若有所思。
这果然是宫中常用的手段。
鸩酒,只需要一点便可杀人于无形,极快发作,肠穿肚烂,痛不欲生。
但正是因为效果如此之好,明棠心中才觉得困惑无比——饮了鸩酒下毒,这样的毒药几乎是见血封喉,便是有着所谓的假死之法在手,这人又怎能逃过这一劫?
而那人的咳嗽声终于渐渐缓了下来,可他的眼也缓缓阖上,又昏迷了过去。
拾月将他湿漉漉的衣裳脱下,明棠才看清拾月说出的刀伤——他身上的刀伤纵横交错,被人深深捅了几刀,又在水中泡了这些日子,那些伤口已经卷曲发白。
离开了水,便一直有发烂的脓水混着血水不断从伤口涌出,不过一会儿便沾了一地。
好在拾月也会医术,明棠便命拾月为其疗伤,使其留下一口气来。
原因无他,宫中这个节骨眼上是谁得以这般手段杀一个小太监?
用奇毒鸩酒赐死还不够,还要再往他身上捅几刀,以确保此人死透——而这些还不够,他的脸甚至还被划花成这个模样。
若说前头的那些,可说只是为了杀人灭口;
但划花脸就大可不必,要不然便是深恨泄愤,要不然便是这张脸牵扯到什么要命的秘密。
明棠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试图再一次捕捉到当初的熟悉感。
但她终究什么也不曾想起。
拾月在给那小太监疗伤清洗包扎伤口上药,明棠在一边留着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干脆先回书房之中去,她还有很多的事要安排。
正走到外头,经过关着沈家表兄的门口外。
里头的人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以为是每日为他送饭的奴仆来了,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
一会哭,一会笑,只不过永恒不变的都是对明棠的咒骂。
平素里是鸣琴为他送饭送菜,鸣琴早先就和明棠提起,他被关了这些时日,上回又被斩断了赖以生存的右手,心中信念崩溃,已然是有些疯癫了。
明棠打开门看了他一眼,瞧见那人原来也是个浓眉大眼的英武样貌,如今也如同死狗一般形容,趴在地上,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地面,连听到门口的响动也不会应对了。
第177章 勾结
明棠站在门口静静看他。
他依旧还是那副样子,颓废无比地趴在地上,任由涎水流了满脸,脏兮兮的,活像一只臭狗。
明棠喊他:“可还认得我是谁?”
他也不回话,双眼呆呆的,甚至看上了面前的一颗石子,用舌头舔到嘴中去狠狠咬着,边咬边含混不清地说些难听的咒骂,好似口中的那颗石子就是他翻来覆去辱骂的仇敌明棠。
“放你出去与你的妹妹团聚,你可愿意去?”明棠又言。
他仍旧不说话。
他嚼了嚼口中的石子,方才还是满脸的憎恨,一会儿又忽然转了神情,也不咬口中那颗石子了,倒像是在吃糖一般发出啧啧的声音,边吃边嘻嘻笑着,脸上一派陶醉。
当真如此颓废,全然得了失心疯,行径如此疯迷颠倒,不似正常人了?
明棠悔暗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她从来不信,如他这般十分自我又品行恶毒的人,不过受到这般打击就能失心疯?
这些人必是在心底藏着深深的恶念,只待一朝得势,便窜出来作乱无穷。
在她的面前装模作样,还真以为没人识破他?
若非留着他还有用处,明棠早就将他了结了,以绝后患。
倒是这时候,旁边小屋的拾月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面说起:“小郎,他醒了!”
那小太监竟然醒了?
明棠一双美目之中有些意外,思索片刻,立即步伐匆匆地往来处而去。
而等她走后,方才还瘫在地上一派痴傻样子的沈家表兄,忽然收敛了满脸的傻笑,阴狠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明棠一入那间小屋,便闻见里头传来的浓烈血腥味。
明棠以袖微微掩住口鼻,瞧见软榻上挣扎着下来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人,正是刚才假死醒过来的小太监。
他从软榻上下来,又浑身无力地跌倒在地,身上的伤口并未处理完全,却浑然不在意,膝行几步,一下子扑倒在明棠身前,含混不清地哭求:“明三郎君,救救,救救奴才的兄弟……”
明三郎君?
他倒认得自己的身份?
明棠心中正疑惑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血肉模糊,而随着他哭喊的动作,脸上原本已经有些愈合迹象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烂疮和脓血顺着他的泪一同涌出,又凄凉又可怖。
“慢慢说,不着急。”
明棠看着他哭求的样子,终于从那没有一块好肉的面孔里再次看出几分熟悉——数月之前,她刚刚回京不久,便入宫赴太后寿宴,彼时远远隔着高台,曾见一小太监为杜太后捶腿捏肩。
那小太监的轮廓,正好与面前这人重叠在一处。
明棠又回想起先前杜太后有意染指于她的事情,彼时就有人说杜太后是因为痛失上一个疼爱的内侍,这才打算将手伸到新人的身上——
难不成,那个疼爱的内侍,就是这被丢在水中的小太监?
明棠思及这件事情与杜太后有关,心中立即活络起来——若他当真是一直伺候在杜太后身边的受宠面首,或多或少必然会知道一些外头的人不晓得的秘辛。
杜太后在外人面前总是天衣无缝,而她目前并无能力将手伸进杜太后的宫中,若是此人身份确实如她所想的一般,那便是个极好的突破口。
“奴才是,是太后身边豢养的男宠。奴才的兄弟,也同样跟着福灵公主……奴才被害不过一两日,便察觉到兄弟也遭了毒手,还请三郎君开恩,救救奴才那可怜的兄弟!奴才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三郎君的大恩大德!”
他说话有些吞吐,隐瞒了自己来自金宫会假死之法的消息,只一个劲的跪在地上,不断冲着明棠磕头。
而明棠听他说起公主,又想他兄弟二人恐怕都是面首男宠之流,顿时想到那一日在白马寺之中听的那一场荒唐情事。
“你那兄弟……可是生得与当朝九千岁,别无二致?”
明棠虽被他如此哭求,却显然并无动容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哭天抢地的模样,眼底一抹晦暗流光闪过,缓缓说道。
那小太监浑身一抖,虽不知明棠是从何知道的,却也不敢隐瞒,立即点头承认:“是,那正是奴才的胞弟。”
果然如此。
明棠倒也不急。
身份在此,若真是要救人,也不是急着一会儿便能救上的——明棠救人从来不烂好心,还得先从他们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才是。
她侧身看了拾月一眼,拾月立即会意,从一边搬了一把干净的椅子过来,在上头铺了手帕,请她先坐下。
明棠矜贵而坐,缓缓说道:“你若知道我的身份,那也应当知道我在府中的地位,若对你出手的是宫中的人,我也未必有那实力去救你和你的胞弟,能救到你原本就只是意外,运气好些。”
而那小太监也不愧是跟在杜太后身边能受宠这么久的人,自然是个人精机灵,懂得这些话的言外之意,也看得懂明棠坐下的意思——她要长谈,而他若要尽快去救他的兄弟,则必须尽早结束这场长谈。
哪有什么没实力,若真没实力,怎能掩人耳目地将他带到此处,还能救醒?
这分明是要他的筹码,衡量他的价值。
他立刻深深跪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奴才跟着太后伺候着许久,确实知道旁人不知道的消息,奴才愿将所有消息告知,只求三郎君开恩,寻人手将奴才那胞弟救回来。”
如此知情识趣,明棠倒也不吝啬。
她知道两人之间达成某种协议,便一看旁边的拾月,口中问道:“你那胞弟在何处,要我如何派人去救?”
这小太监听到明棠松口,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眉目间似乎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奴才与奴才的弟弟同出一脉,自小身上便被人种下蛊虫,能够互相感知。奴才知道弟弟遭难,正是因为体内蛊虫狂躁。若是让人将奴才领出去,便能够根据体内蛊虫的感应,知晓奴才的弟弟究竟身在何方。”
明棠没听过这样神乎其神的东西。
所谓的蛊虫,她也只是小时候在村口说书的以及话本子之中看到过,对此十分半信半疑。
而这一场交易,原本就是以明棠有绝对优势在上位的。
明棠一沉默下来不再说话,空气就好似凝固下来,将那小太监七上八下的心架在火上烤。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一句诓骗三郎君!奴才的来处特殊,这些蛊虫也是那些人取来的,奴才曾听那些人说起,这蛊虫是伏灵宫的旧部为他们炼制来,专门用来控制人的。”
小太监虽然还未言明,但明棠其实已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来处必然是金宫——他既然会那腌臜地方独有的假死之法,便必然和此处脱不了干系。
而伏灵宫,也是明棠第多回听见此处了。
她自己身上所中的情毒,当初就是请的伏灵宫之人,那位叫做芮姬的女医者为她诊治,断定此情毒是出自伏灵宫。
而如今,这小太监所说,分明就是意指金宫和伏灵宫勾结——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这身上的情毒,与金宫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明棠只不过是想知道些杜太后相关的消息,却不想从这件事情之中竟闻出了旁的阴谋诡计。
当初身中情毒,便是在驿站的时候,那时候她才刚刚上京,金宫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动手?
金宫中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她,这样早就对她下手?
亦或者说,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能值得被这些人死死关注,甚至用这样下三滥的毒来暗害她?
一时间,明棠倒有些心乱如麻。
但她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轻轻地瞥了那小太监一眼,应了一声:“恩,你继续说。”
那小太监也咬了咬牙,知晓今日若自己再不拿出些诚意来,是打动不了明棠的——这小郎君年纪虽小,性子却如同狐狸一般狡诈,是断然不肯帮他救人的。
“奴才和公主身边那位酷似当朝九千岁的家弟,皆是太后从外头买回来的。太后与此势力早有勾结,只是朝中无人知晓。”
这消息,不亚于惊天霹雳。
明棠已经瞧出他孤注一掷的姿态,晓得这消息对他来说能说出口便是难能可贵,也不再为难他。
毕竟她自个儿此时此刻心中也五味杂陈,只觉心乱如麻,需立即处理好这一切。
故而明棠也只是说道:“你如今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可能出去?”
小太监浑然不在乎这些,苦笑了一声,说道:“奴才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更何况有那蛊虫在身上,绝不可能死,立即便能出发寻找弟弟。”
他自己都这般说了,明棠自然也不拦着,总归身体是他自己的,他自己清楚,便随他去了。
拾月匆匆为他穿了一件衣裳,带着他悄悄地离开了镇国公府。
而明棠回了自己的书房,反复思量自己这几日得来的诸多繁杂、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消息。
正在心中细细摸索这些消息之间究竟有什么内在联系的时候,外头鸣琴竟也带了消息来。
原来是先前派出去,一直查找送胖兔子年礼上的诗句究竟是谁所写的芫茜,终于有了眉目。
芫茜也着实是个忠心耿耿的实心眼子,她百寻不至,又反复寻找,如此契而不舍,终于被她摸索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当初年礼上的胖兔子寻不着画主,但是所写的诗句却找到了主人。
果真如明棠所料,笔者正是一位平素里以代写书信为生的先生。
只是遗憾的是,那位先生早在前几日便已经拖家带口地离开了上京城,说是自己在上京城之中长久谋生不能立足,不如回老家去种地,芫茜寻到的时候,这先生所住的小院早已经人去楼空。
这样的消息其实已经难能可贵,但是落入到明棠的耳中,便心知得此消息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其中关系许多细节,明棠连忙将芫茜那丫头先传了进来,开门见山地问起:“你这消息是从旁人口中道听途说得来的,还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小丫头第一次与这郎君这般接触,站在她的书房里,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但是主子既然问了她,她也只好大着胆子说道:“奴婢是亲自一点一点去打听的,这话乃是那先生所住的院子旁边的邻居亲口同奴婢所说,那邻居与奴婢家也算是有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不至于拿这样的话来骗奴婢,想他说的应当是真的。”
明棠沉吟片刻,再次拿了白银给她,吩咐她细细去问清那先生的籍贯,究竟何时离开的,是否有人亲眼见到他们一家出城等等。
这样突兀地离开上京城,毫无征兆,又只说自己是要回老家去,明棠只觉得坏事,多半是是被人故意引走,亦或者说是引到杀局之中杀人灭口。
若这先生当真以遭毒手,那便必然是那人在背后动手,坐实了这人手中有本事,暗中早已盯上明棠,怕明棠再查探。
若是能从此事之中摸到蛛丝马迹,亦或者最好的结果是那先生没死,若能救下,此事便大有进展。
芫茜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有多么紧急,但是捧到手里的白银是当真的。
自家主子为人和善,出手阔绰,赏钱也不少,这事情虽麻烦些,但跑腿能赚钱养家便是好事,芫茜什么也没说,一阵风似的便下去了。
明棠便继续梳理消息,却不想外头再次来人,打断她的思绪。
这一回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常常在外的双采。
双采前来见她,面上有些犹豫之色。
明棠看她一眼,问起:“近日有什么事不成?”
明棠自然知晓,双采与其母关系愈发亲密,故而平常也不拘着她,她想出去便出去,也好几日没再见到她了。
而小丫头有些紧张地磨了磨指尖,终于开口:“奴婢,奴婢是来赎身的。”
第178章 情毒再犯
明棠闻言,并不意外。
双采要赎身,不外乎是要认祖归宗罢了。
世上难有人能富贵不能移,闵若兰这些时日待她千宠万爱,为了她花出去的银子如流水一般;
更何况闵若兰本就是双采的母亲,双采生来就是顾家的嫡女顾思檀,消除奴籍、认祖归宗,做回士族的女郎,这是双采应得的。
明棠微微一笑,面上终于有了几分暖色:“好。”
遂开了桌案的屉笼,找到了双采的卖身契,将其放进她手中。
当初明棠要了双采到身边伺候,便早料到这一天,早早地从高老夫人手里讨要来了双采的卖身契——彼时高老夫人还要同她装些祖孙慈孝情,给的极为痛快,却不知若是叫她知道双采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气死自己竟将这等摇钱树交到了明棠的手里。
双采下意识去拿自己身侧的小荷包。
明棠一眼看见那小荷包鼓囊囊的,似是塞着折叠的银票,便知道是闵若兰有意多给。
她虽缺钱,却也不至于贪图这些,并不肯收银票,只肯按着卖身契上写着的二十两白银收。
双采拗不过她,又见她桌案上摊开的素纸写满了东西,只怕自己打搅了明棠的正事,只得拿了另外一个装着零花的锦囊交到明棠手中。
明棠并未清点,就这般收了,看着双采不过短短月余就如此脱胎换骨的模样,多少生出些感慨来——二十两不过只是士族女郎的零花,却也是能买断一个小丫头一生的命钱。
她便问:“此后有何打算?是打算回祖籍庐陵,还是继续在上京城之中留着?”
双采脸上红扑扑的,飞快地答道:“母亲还不曾同我商量。”
明棠见她开心,也再没有更多的担心了,只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好,无论如何,前路珍重,多照料好自己。”
双采没了声音,明棠不曾抬头看她,只以为她已经走了,便继续梳理起自己的线索。
而双采那略微显得有几分怯弱的目光,也只敢在不与明棠对视的时候悄悄落在她的身上,显示出几分朦胧的不舍来。
她将那薄薄一层纸捧在手中,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只觉得自己命太好,此生豆蔻年华皆是在这镇国公府之中渡过,吃的苦不多;
后来虽被高老夫人当成弃子打了个半死,却又为明棠所救,舒舒坦坦;
最后竟还如同做梦一般认亲,从低微的使女奴婢,一跃而成大家士族嫡出的女郎。
这薄薄一张卖身契,当年她想也不想到,原来自己也有赎身的一天。
可当从前朝思暮想的东西当真捧在手里,只要将卖身契毁去,她便再也不是从前的镇国公府使女双采,而是顾家的嫡女顾思檀,她心中仍旧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