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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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传话的太监面上堆满了笑,漂亮话亦是滴水不漏。
但太后却并不接他的茬。
她眼角一挑,嗤笑道:“大内宫中,竟能由得几个刺客随意进出,到而今也不曾寻到个人影,金吾卫年年的俸禄便是如此拿的?”
这话说得辛辣,那小太监更不敢接话,脊背几乎弯到尘埃之中去。
她忽然起了身,玉掌一拍桌案,眼中迸射出锐光:“传哀家的旨意,金吾卫办事不力,寻人不及,王、张、记三位统领革职,副统领皆罚俸半年。日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养出这群酒囊饭袋!”
那小太监口中都发苦,却也不敢忤逆,唯唯诺诺地应声下去。
等这消息传回御书房,又不知要惹出多少帝王之怒来。
不到半日,京城之中便传遍了,皇城之中进了刺客,可为首者到如今也不曾查到踪迹,反倒是太后雷厉风行地下了旨意,将几位办事不力的统领通通革职查办,下头的一连串人都跟着吃挂落。
因大梁朝这些年风调雨顺,鲜少有何等天怒人怨的事情发生,刺客等事更是少之又少,如今骤然传出这等消息,又不曾将所有的刺客一网打尽,京中人便很有些人人自危的架势。
明棠今日套车要出府,还碰见魏轻那小子顶着两个黑眼圈儿上来提醒她:“京中有刺客,你需得带几个得用的人随行。”
明棠看了眼身边跟着的拾月,魏轻便认出来了这是谁,第不知多少次觉得牙酸——也就这位明世子有这等殊荣,从龙卫说给就给。
他手里人手一直吃紧,先前求爷爷告奶奶求谢不倾借几个从龙卫给他用用,那大佛可是半步不退。
想了想四夫人今儿对他的态度,魏轻便更觉得没劲,萎靡不振地摆摆手,意思是快走,眼不见为净。
明棠多多少少看出些他的心事儿——经此一事之后,四夫人对他那可是提防的很,四夫人自个儿嫁予明府本就不慕权势,对自己膝下的长女恐怕也是如是要求,不求富贵,只求安稳。
景王府的事儿她前世里也略知一二,以四夫人对阿姊的疼爱,无论魏轻究竟如何人品,恐怕都不愿意她嫁入景王府受苦。
他这两日赖在镇国公府不走,四夫人纵使看在救命之恩与干亲这一层干系上,不好直接叫他回去,却也绝不会给他些什么好脸色。
明棠对拱了自家阿姊的猪头没甚好感,只是想了想以阿姊对魏轻的这般看重,以及他方才那一句好心提醒,不提点一两句也不好,便没头没脑地留下一句“过两日,周娘子与我恐怕便要正式开祠堂认了干亲,届时景王世子可来观礼”,然后上了马车就走了。
魏轻没懂她这话是何意思,却知道明棠这小子同谢不倾一样都是多心眼子的狐狸,不会平白无故地说这些没用的话,于是皱着眉头细细琢磨。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四房那边又有变动,他只得先将此事放下,急急忙忙地回四房去了。
而明棠这头,自打上了马车,随行的拾月便觉得浑身不痛快。
明棠平素里坐车,不是看书便是休憩,鲜少如同现下这般,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浅浅淡淡地,如同在审视什么似的。
“你……”
“属下……”
两人皆欲言又止,又同时开口,撞在一处。
明棠抿唇一笑,懒懒地往后一靠:“你先说罢。”
拾月见她浅笑如春风拂面,却愈发觉得压力加身。
她能察觉到不对劲,却不知是因何事而起,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属下愚笨,不知有何处做的不妥当,只是无论何事,皆是属下的无心之失,属下绝无不忠之意,还望郎君明察。”
明棠却问:“拾月忠心耿耿,我自然知晓。但你可知晓,那给了沈鹤然的玉佩,如何又到了谢大督主的手中?”
拾月一听此话,顿时醍醐灌顶,随后头皮发麻。
那玉佩自然是她给的督主——小郎已然知道了?
迎上明棠似笑非笑的目光,拾月心中一虚,当真不知这事儿究竟要从哪儿解释起。
明棠也不急,甚至从桌肚之中掏出一盒蜜饯,推到拾月面前:“若难开口,吃点零嘴儿再说也不迟。”
拾月心中愈发如同油煎火烧一般,想了想,索性还是一口气说了:“此玉贵重,又是郎君精心准备的年礼,若因着福灵公主闹出来的那些误会,将它随意赏了出去,到底可惜。更何况,若是叫督主知晓,原应当给他的年礼给了旁人,保不齐要闹出别的事情来……
属下只是觉得可惜,故而从沈鹤然处将玉佩讨了回来,后来又辗转交到了督主手中,只是盼着小郎与督主之中莫要徒增误会烦恼。”
她的意思,明棠其实知晓,只是想听听她的意思。
故而她面上一直不曾有何责怪之意,听她如实说了,只点了点头,随后又喃喃自语道:“你是他西厂的人,为着主子多想一些,这原也应当。”
拾月却听不得这个,连忙说道:“郎君误会了!玉佩一事,属下绝非单为督主一人思量。
属下早有辞去西厂职位、到小郎身边专心追随之意,亦曾禀告督主,督主也早已允准。只是请辞复杂,小郎身边如今还是当用人的时候……属下想着自己尚且还有些萤火之力,便先紧着为小郎做事,左右为难,故而不曾着急请辞,耽误至今。”
她只怕明棠误会自己,此事在心中也憋了许久了,如今倒是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明棠没想自己会逼得拾月尽说了出来。
她大为震撼,不知拾月竟有离开西厂到自己身边之意。
她下意识想要怀疑,却也已然与拾月相识了这段时日,知晓她的秉性淳朴正直,不会用这样的事情来诳她信任。
“你竟如此?!我何德何能……”
拾月却有些无奈地笑道:“这是属下长久以来的心愿,只是属下亦惭愧,虽早有此意,却迟迟不曾当真履行。”
明棠听出拾月言下之意,下意识皱了眉。
请辞西厂,原与她身边得用人一事并无冲突,拾月却反复思量至今,到如今也不曾做下决定,本就蹊跷。
难不成……?
“你为西厂供职许久,得知的机密事件亦是不少,你如此反复衡量,是否是因请辞一事,对你己身有所损伤?”
拾月点了头:“按照西厂的规矩,确实如此。不提机密,便是属下是在西厂之中学了这一身的功夫,若要请辞,这一身的功夫便也要舍弃去了。小郎如今身边并无一个隐蔽的会武之人,属下不敢。”
明棠不知拾月竟为自己思量到这个地步。
她先前还在心中想过,拾月竟当她和谢不倾中间的内鬼,微微有些失落,此刻却只觉得惭然,竟不知拾月一门心思为她至此。
她鲜少这般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怔然地看着拾月,只道:“……是我错怪于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拾月终于松了口气,爽朗笑道:“非小郎之过也,属下的身份本就瓜田李下,彼时那般情形,便是圣人也会怀疑。
且小郎对属下素来公正,纵使心有疑虑也不曾喊打喊杀,反倒同属下同桌而谈,推心置腹,这才能给属下一个说明白的机会。能跟随在小郎之侧,是属下之福气。”
她的话如此开朗大方,却惹得明棠心中一酸。
两世为人,除了自小就跟着自己的鸣琴,也唯独只有一个拾月,待她如此至诚。
纵使她如今还身无长物,于知情人眼中也不过好似攀附在谢不倾这棵大树上的菟丝花,拾月却从无轻视之意,待她如此,被自己误解,也没有半点怨怼。
明棠垂下眼来,将那一丝涩然之意按回胸中,长叹道:“得你一人,已远胜万人矣。”
这话却说得拾月很不好意思,有些红了脸,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有几分傻兮兮地笑道:“嘿嘿,哪里哪里,属下不过普通护卫罢了,有几分小用处,不值当郎君如此夸奖。”
她说着,在明棠的目光之中愈发觉得无所遁形,为缓解这等不自在,遂随手拿了两块儿蜜饯,塞入口中一嚼。
入口香味极浓烈,异香扑鼻,甘美万分,拾月不禁瞪大了眼,奇道:“这蜜饯还真不错。”
明棠被她的话引起了两分兴致,也从果盒之中拣了一块儿,轻轻一嗅,果然是异香扑鼻。
她也被勾动了些口腹之欲,正欲尝尝。
那头的拾月倒如同牛嚼牡丹似的,顷刻间几乎吃了半盒。
也不知这蜜饯究竟是怎么做的,这一会子香气便萦绕满整个车厢。
明棠想起来这马车上备着的果碟都是中公的仆役按照果脯铺子采买准备的,下意识将果盒端起来,想看看下头有没有照例贴着的店名落款,今日出行,正好买些带回去给病痛中的阿姊尝一尝。
而她将果盒端起来,那股子香气更是扑鼻。
明棠不曾看见店名落款,却在动作间,从这果脯之中闻到了一丝丝极为细小的腥味儿。
腥味儿?
果脯与其话化的调料皆是果物草本等,怎会有腥味儿?
那浓烈远超寻常的香气,难不成就是为了掩盖这腥味儿?
她对气味敏感,又想起来之前的旧事,眉头一皱,立即说道:“拾月别吃。”
拾月以为是自己吃的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心里剩下的蜜饯:“是属下得意忘形,失态了。”
明棠却紧皱眉头,摇头道:“不是,是这蜜饯有问题。”
她再嗅闻一番,面上浮现惊色:“不好,此蜜饯之中掺杂了毒物,拾月快吐!”
拾月大惊,连忙点了自己喉咙的穴位,叫停了马车,下车催吐起来。
而明棠留在马车上,只问起外头的车夫,今日究竟有谁靠近过这辆车马。
她虽不比府中其他的主子皆有自己专门的车驾,但她平素里出行也多坐这一辆,明府也不至于在这些小事儿上为难她,这辆车马几乎是一直由明棠早就收拢的车夫照看的,寻常也不会给旁人用。
那车夫却也疑惑:“没人靠近,一直都是小的在照料车马,不敢假于人手。”
明棠也不再多问。
车夫敦厚老实,再问也问不出个甲乙丙丁来,只沉沉地看着那蜜饯盒子,随后又将马车车厢内的暗格都打开,取出里头所有的蜜饯,皆一一查验过。
果然如同她所料的一般,这些蜜饯皆是那等香气异常扑鼻的,只是下头都不见店铺落款,不知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些蜜饯表面上的一层都几乎没有问题,但是翻到下头去,都能闻见那一点若有若无的腥味儿,便可知这绝不是个别特例,必不是蜜饯坏了,而是有人故意如此。
兴许这人还觉得自己所做所谓堪称天衣无缝,毕竟这马车也不是常常用,而且谁会想到,竟有人会在马车上带着的零嘴儿蜜饯上动手脚?
乘坐车马的人,多半也不会如同今日拾月那般牛嚼牡丹似的一口气吃那样多,这样悄悄摸摸地下了,谁也不知道就在下面藏着有毒害人的东西,吃进腹中。
但动手就有破绽,能负责运送更换果盘的永远不过是那几个人,从这几个人身上下手,必有所获。
明棠沉下眉眼,只将那些蜜饯都装了回去,但皆从其中取出几块儿,用手帕子包了起来。
她打算从此事上好好下手。
阿姊的事情还摆在那儿,这人竟然又如此迫不及待准备动手。
第208章 永生追随,不论生死
看来,果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车外的拾月吐得极快,她自小学功夫,为防着被人强行灌下毒物而催吐的法子她更是学了许多,这蜜饯她才入口不久就被明棠提醒,点了自己的穴道,三两下就将所有入腹的蜜饯皆吐了个干净。
明棠见她面色苍白,亦担心就算这般快地吐了,蜜饯上沾染的毒性还是会残留危及到拾月的身体,知晓现下调头回府太慢,便叫马车先将车驾驶到喜乐来去。
喜乐来是明棠刚回京时,明宜宓带她去过的一处酒楼。
马车自后院驶入喜乐来,自有识眼色的小二认出明府的家徽,带着明棠往楼上的厢房去。
明棠面无异色,便如同这京中所有出门赏玩的士族郎君一般,要了幽静的厢房,点了一桌子素色的精致菜色,又要了些茶饮。
那小二一一记了下来,刚要走的时候,又被明棠叫住:“你们这儿可有些乳饮?”
那小二听了,脸上露出惊奇之色:“郎君喜欢乳饮?“
明棠淡淡点头:“要新鲜的,莫掺些别的调味,煮开了就是,要整整一大盅。”
“小郎之前可尝过牛乳?”那小二更是瞪大眼睛,想了想,没敢多说,只是面上有些犹豫之色——这小郎君与旁人不同,竟喜欢这个。
大梁朝人还是中原口味,不大爱那草原西域的口味,因着乳饮无论是牛乳还是羊乳,皆有一股子难以忍受的膻腥味儿,平素里要的客人极少,备得并不多。
但好在也有一位从西域来的大师傅喜欢做些乳制的点心,每日都有新鲜的牛乳送来,正好应对需求。
“你只管送来就是,不需探听旁的。”明棠眉目一凛。
小二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不敢多说,记下了明棠的要求,匆匆忙忙下去叫菜了。
拾月自己脸上还有些苍白之色,还有心思开明棠的玩笑:“小郎怎么要尝尝这个?回头若是不喜欢,属下可难代劳。那牛乳可不好喝,属下小时候随人流浪的时候将将饿死,也曾尝过母牛的牛乳充饥,叫人反胃的厉害。”
明棠却道:“原本就是给你点的。”
拾月一听,舌根果然立刻泛起记忆之中的那腥膻味儿,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然后又迫着自己松开:“那属下……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牛乳,能解毒。”明棠看着拾月那眉目都要皱成一团的生动模样,有些失笑,为自己斟茶一盏,并无多言。
拾月却惊呆:“牛乳能解毒?”
“不算百分百解毒,却能中和毒性。你方才吃的那蜜饯下毒轻微,吃解毒药反而可能小题大做,反而还会被解毒药的药性伤了身体。多饮牛乳,便能中和这点药性,不至于两面损伤身体。”
明棠同她解释。
拾月连连点头,不禁感叹道:“还是小郎思虑周全。”
明棠笑了一声,见她那傻乐模样,经不住想,拾月与摘星分明是一对孪生姐妹,性子却天差地别地不同。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对我的忠心,我已然是知晓了。你有这份心意已是难得,倒不是因为舍不得你的武艺,只是我想着,你的武艺虽承袭自西厂,却也是多年自己努力所成。若因此而废,实在太过可惜。
你便还是留在西厂罢,不必请辞。能在我身边尽忠一时,便也是我之幸事。”
拾月听她此话,竟是沉默一瞬。
其实她从未想过,明棠会如此一语。
她跟着明棠日久,知晓她虽力弱,却是极会运筹帷幄之人,最会将人力发挥到最长处。
她若不肯自己离开西厂,多半也是因为舍不得自己的武艺被废除,却不想她全心想的却是,自己多年努力学成,不必因此而功亏一篑。
而且今日喜乐来一行,其实原本也是多余,她方才还想着是不是小郎君嘴馋才临时起意,如今想来,小郎令车夫特意绕道喜乐来,恐怕也就是为了给她寻这一杯难得的牛乳解毒。
拾月眼底有些热,不知该说什么,张开口三两下,也只留下几个“好”字。
而很快,方才明棠点的那些膳食便已经上了桌。
拾月随意打眼一看,竟发觉那些膳食多半都是合她的口味的——明棠并不重口腹之欲,饮食也不过随意吃吃,但今日所点皆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即便不言不语,拾月也从这细节之中体察出明棠如同细雨一般润物无声的关怀。
即便不请辞西厂,拾月从这一刻起,也已经发誓,要永远追随于她,不论生死。
两人在喜乐来之中饱餐一顿,而那一大盅的牛乳,拾月也没了半分抗拒之心,只是捏着鼻子,一口饮尽。
拾月走在前头,正欲为明棠开门。
但她的手才落在门上,忽然皱了眉。
有人在外头。
一道极为浅淡的气息在门外,若隐若现,几乎可以忽视。
但拾月主修的本就是轻功与内家功夫,硬碰硬虽不上顶级,但在身法与察人这一项上确实登峰造极,能断定门外有人,且还是个同样内架功夫不俗的练家子。
且以她的功夫,若她没有察觉错的话,这人的耳朵恐怕几乎都贴在门板上,正在窃听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如此感知,叫拾月不寒而栗。
拾月转过身来,冲着才将将从桌椅上站起来的明棠做了个手势,肃然无声地以口型说道:“门口有人偷听。”
门口有人偷听?
明棠皱眉,却并不怀疑拾月的感知。
于是她故意说道:“罢了,方才吃得有些多了,再歇息一会儿罢,不急这样快离去。”
拾月知道她这话是为了不打草惊蛇,门口那人这样听着,就算听不到里头的内容,也能听到她走到门口的脚步声。
若都说好了要出去,却又忽然转圜回去,难保那偷听的人不会察觉到不对,立刻藏匿起来。
拾月立即接话:“好,那随郎君心意。”
她不紧不慢地走向明棠。
可意识到门口有人藏着偷听,便是真的“隔墙有耳”一般,拾月却仍旧觉得身上如同被黏腻腻的蛇缠住一般,浑身不适。
她走回到明棠身边,立即用手指沾了茶盏之中没有饮尽的茶水,再桌案上写道:
“门口有人,以耳附在门上,显然是在偷听。”
明棠的目光落在“以耳附在门上”这几字上,亦觉得有一股子凉意从心头泛起。
她们不过是到喜乐来来用膳,怎会想到有人这样偷摸地躲在门口偷听,又能听到多少?
一时间,只觉得满身的恶寒。
明棠的目光在整个厢房之中环视了一圈,有些庆幸于自己选了这一处厢房——她不是喜欢多变之人,故而回回几乎都在这里,来的次数多了,也摸通了这厢房之中的所有角落。
这厢房小,靠近后院,角落里的屏风后面有一道隐蔽的小门通向后院后厨,从里面才能拧开,应当是小二等人在客人走后,方便收拾东西所用,平素里客人在的时候便从里面拧上,外头的人也进不来打搅客人。
这些都是伙计们才知道的,若非明棠常来,又体察入微,几乎没人察觉。
她思索一番,便也以指尖沾了茶水,写道:
“此人窃听,恐怕会一直在此,你若在这儿呆着,我从小门出去,他恐怕也不会察觉。”
拾月点点头,却有些忧心:“小郎一个人出去,可会不安全?”
“若叫这人知道我已经出去,定会随时藏匿起来,一直躲在暗中窥探我二人的去处,敌在暗我在明,反而更加不妥。
你在此吸引着他,他便不会怀疑我已经走了,我正好出去将今日要办的事情办了,随后找人将他抓个瓮中捉鳖。”
明棠如此安排倒也妥当,拾月没有异议,点了头。
明棠立即将帷帽戴上,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硬底的靴子先脱了下来,随后以棉袜踩在地上,悄悄地往小门挪过去,宛如一只轻巧的小狐狸。
而拾月则一直将注意力落在门外,察觉到那一道窥探的气息还在,不曾发生任何异动,随后点了点头。
明棠便抱着靴子,悄悄地拧开小门,走了这条道儿出去了。
有几个收拾东西的伙计正好在连接的小道上推着泔水桶收拾东西,见一衣着富贵气质不俗的小郎君走过来,有些惊异地想要出声,明棠便丢出几个锦囊去,小声道:“家中夫人在里头喝醉了,我可不耐烦应付,趁机出去寻欢作乐。咱们男人的事情,你们不可声张。”
那些个伙计每日在酒楼之中,稀奇事情也见过不少,见明棠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只当她也这样偷偷摸摸不只一次两次了,也不觉得奇怪,捡了锦囊,发觉里头沉甸甸的都是铜板,便干脆眉开眼笑地放她去也。
甚至还有人殷勤地替明棠引了路,在这非伙计不知道的复杂地界上左绕右绕,不惊动任何人地带着明棠出了喜乐来。
明棠见这小子年纪不大,行事却十分机灵,便又拿出一枚装着碎银的锦囊,赏给了他,只叫他不要多问,速速去附近的绸缎庄替她买一身庶民常服来,剩下的皆做他的赏钱。
小子一捏,便知道里头不少碎银,随便买件像样衣裳,余下来的比他七八个月的月例银子都多。
那小子最知道拿钱的该闭嘴多做事,半点别的没问明棠这般偷鸡摸狗的是要做什么,拿了锦囊就将明棠先带到喜乐来后街这一条的屋舍之中等他,随后飞毛腿似的跑了个无影无踪。
不消片刻,他便拿着衣裳回来了,还自发地为明棠守门,让她换了衣裳。
明棠出来的时候,他还将门锁上,把钥匙交到明棠的手里:“这是小的租赁的屋舍,平常自己住着,钥匙也只有一把。郎君的衣物藏在其中大可放心,没人能动,郎君回来自个儿拿钥匙开门就是。”
明棠深觉他聪明灵活,自己院中正缺个他这样的跑腿小厮,只不过如今别的事情还真忙,便只问了他的名字,随后自己去也。
喜乐来后街这一块儿都是各色打长短工的庶民聚居的地方,人来人往的,大家为了生计都十分行色匆匆,没人多注意明棠戴着帷帽要去哪,又要去做什么。
她走了一会儿,先去了一家药铺子,看着便是藏在那深巷之中,无人问津的。
但一进去,里头却别有洞天。
成片的药柜,里头藏了不知道多少不能在外头卖的东西。
明棠老练地走到前头去,以黑话同人言谈,钱又给的甚足,十分熟练,那几个卖药的伙计也没察觉出不对,只按照明棠要的,将她的药材皆分门别类地收拾好,交到她的手里。
明棠提着药回返,为避人耳目特意走了一边的深巷,心中正盘算如何配比,身边却跑过几个疯孩子打打闹闹的,将她猛得一撞。
她本就是个体虚病秧子,被这般一撞,站立不稳,直接往一边跌去。
身边也不知是哪户庶族人家的窗户,她兜头跌进去,直接将人窗子给撞开了。
她掉进去,正砸在一团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东西上,正待呼痛,方闻到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儿。
明棠伸手按了按,竟还觉得有两分温度。
不好,她身下……似乎砸了个人。
此人一动不动,昏死了过去,不知生死。
血腥她见得多了,倒并不害怕,只是明棠今日出来本就有些遮掩行迹的意思,倘若卷入到命案之中,官衙定要查些蛛丝马迹,她来过此处多半瞒不住,事情便有些难了了。
到时候又要求到谢不倾的头上去让他遮掩,还是罢了。
她心中思量了一番,立即从此人身上下来,先环视周围一周。
她与此人身处一狭窄的柴房之中,地上蓬乱地堆着些茅草,这人就草草地藏在茅草堆之下——门从外面锁上了,唯一进出此处的地方只有明棠跌进来的那扇窗。
那窗户并没有闩上,细看窗棂上还有几抹血迹,故而此人应当是从外头翻进来的,此处定不是他的家。
负伤不往医馆药铺去,反而往庶民窗子里一跳,以茅草堆遮掩身形,怕是避人耳目,见不得光。
不是匪徒贼子,便也是密探暗哨之类,明棠熟悉的很。
第209章 为何抛弃她?
既然如此,只要此人不死在这里,但凡他是个聪明人,都不会随意攀扯于明棠——他自个儿便不是什么见得光的身份,也需要遮遮掩掩。
明棠久病成医,也不管这人究竟男女老少,只从茅草堆中寻摸到他的手,探了几息他的脉门,察觉其人脉象有力,甚至较寻常人康健不少,应是习武之人。
这就说明,屋中虽鲜血气萦绕,但也不过只是出血量大,他身上的伤口皆不是致命伤。
但他的脉象很有几分紊乱,断断续续,时快时慢,腕中甚至还有一丝红痕往上臂延伸而去……倒叫明棠很有几分熟悉。
前世里在最见不得人的去处金宫,她学了许多东西,也吃过很多苦头,而这脉象所印证之毒,她再熟悉不过。
与前世里谢不倾所中之毒有异曲同工之妙,乃为绝命散。
这药物与谢不倾所中之毒有些相似,药性也相同,只不过是解药上稍稍有些细微区别,但能救命者同样相差不大。
正是此毒,叫他昏死于此。
无色无味,沾血便进五脏六腑,一个时辰之内若无解药,腕中红线便蔓延至心口,登时毒发身亡。
其解药不为人知,时辰又紧,几乎一毒一个准,乃是杀人越货之居家好物。
她奇于此人怎么与那地方扯上关系,手上却丝毫不停。
这绝命散的毒性确实霸道,却讲究的是一个“急”字。
但偏偏就这样巧,这解药和明棠很有些关系——绝命散的解药乃是薄荷油,而她自小体弱,有些胸闷气短之症,常年随身带着装了薄荷油、冰片的鼻烟壶以做缓解之用。
她上辈子被拐至金宫不久,因美色被旁人嫉妒,便被人下了绝命散,无意之中靠此鼻烟壶救了一命,因而印象深刻。
此物玲珑小巧,就如同项坠一般挂在小衣之前,两辈子皆是如此。
思绪既定,明棠毫不犹豫地将鼻烟壶扯下,欲将其中薄荷油一股脑倒入此人口中——也正是喂油之时,才发觉此人脸上还戴着一层厚厚的人皮面具。
此物价贵,制作不易,寻常贼子难以获得,此人多半是高门贵户的探子等人。士族多豢养门客、武士,这也不稀奇。
明棠看出这人皮面具的面孔模样很是平平无奇,但至于这面具下本来的容貌究竟如何,明棠并不在意,也并不想去窥探,只想速速将此事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