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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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棠无声地在这夜里合上双眼,却控制不住那摇摇欲坠的泪从眼角落下,悄悄的打湿了他的衣襟。
她知道谢不倾武艺高超,一举一动都能惊扰到他,不敢叫他察觉,甚至不敢颤动一下。
可那泪水总是越淌越多。
亦或是不甘心?
明棠鲜少有这般整个脑海都乱乱的时候,已经再难思考这一切,心中一片空白地清醒着。
谢不倾却忽然起了身。
明棠一惊,只怕是自己夜里哭泣惊扰到了他,在夜色里手忙脚乱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强撑着说了一句:“刚才做了噩梦,有些睡不着——”
谢不倾却捧着她的脸,将她从榻上扶了起来,细细地将她眼角的泪水吻去:“做个噩梦,怕什么?本督在,什么噩梦也成不了真,哭什么。”
明棠有些怔怔的,原本以为他要斥责于自己,却不想他甚至只是捧着自己的脸,慢慢地哄她。
若是往常,她并不是这样爱哭之人。
只是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越是哄她,她眼中的泪反而越多,如同断了线的细碎珍珠,颗颗打在谢不倾的手背上,凉得透骨,又好似撞在他的心里。
明棠几乎是狼狈地哭成一团。
她这般坐着,在周遭的锦被纱帐之中,好似隔绝人间烟火的仙子玄女,叫谢不倾想起幼年听过的那些荒诞故事,像是那被锁在山下的仙子圣母,被天罚永世流泪,永不停歇。
彼时谢不倾只觉得这故事荒谬,又觉得人哭来哭去着实烦人,不如一剑杀了;
而如今人在眼前,他却只满心留着要如何哄她破涕为笑。
谢不倾从未哄过人,也不知究竟要如何才能叫这等娇弱如水的小女郎不再哭泣,好似这过往二十余年,任何事情于他来说都得心应手,唯独这一件能够叫他这般方寸大乱。
他低声问道:“究竟是梦着什么,何故这般哭不停?”
明棠不说话,只摇头。
她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由头都再难寻出来,哭得一片狼狈,紧紧地攥着谢不倾的衣袖。
谢不倾没了法子。
“是梦中有什么魑魅魍魉魇着你了?”
“还是今日有什么事情不好,叫你这样伤痛?”
“是今日在喜乐来里盯着你的探子吓着你了?”
“你若不肯说,我怎如何知道你究竟伤怀何事?”
“莫哭了,便是不肯说也无妨,我总陪着你。”
谢不倾说得有些乱,到了后来,甚至连平常都挂在嘴边那骄傲自满的“本督”都已经不知道忘到了何处去。
刚刚吹熄了灯火,明棠也看不见谢不倾的脸,可单是这般听着他的声音,明棠却好似也能透过这层层黑暗看见他的脸。
谢不倾的眼平素里着实凉薄,可也曾有看着明棠露出几近温和神情的时候,明棠不受控制地将这双眼与现下放在一处,更觉遗憾。
他在这夜里越是温柔,明棠便越是觉得遗憾。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翻涌的痛;
滚烫的恨;
难以自己的哀伤;
不可停歇的不舍。
种种皆在心里四肢百骸横冲直撞,难以消融。
明棠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她这些年,什么事情都好似没有想清楚,唯一一件想清楚的事情,便是自己要回明家,为一切报仇。
而如今,这件事情也已然随着“九阴绝脉”穷途末路。
她无路可走,于是恨不得如同飞蛾扑火引火烧身,要在这些烈火之中将自己的痛与恨,遗憾与悲哀不舍,一同燃烧殆尽。
谢不倾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就已主动欺身而上,狼狈又匆忙地去吻他的脖颈下巴。
她想点起他的火。
于是手便笨拙地要去解他的衣襟,不得其法地扯开他的腰封,雪白的手非要探入他的衣裳下边,生疏地游走,企图燃起他的情欲。
谢不倾一时之间有些怔然,就这样一会子,便被明棠几乎扯了个衣裳凌乱,被她骑在身下轻薄。
她不得要领地在他的唇上乱啃,细细碎碎的泪却仍旧滴落在他的面上,融化在两人交融的唇齿间。
谢不倾察觉到她的慌张心碎,虽不知她究竟慌乱心碎在何处,却仍旧由着她发泄一般地在他身上乱作弄,没起半点情欲,却只觉得心疼。
他双手拖着明棠的腰,在她吻下来的时候轻轻回吻,想要这般安抚她的情绪,也不过浅尝辄止,并无更多冒犯。
明棠鲜少在不是酒醉的时候投怀送抱,见谢不倾半点无反应,更觉得挫败。
活不下去,是她的不足,可那身负绝症,是她人力所不能改变之事;
但撩拨不起人,便是她的不成。
这一切,是否亦如同命运讥讽她与天斗无效一样,昭示着她的无能?
明棠不知。
她的泪落得更凶了,手中那本就笨拙的行动也渐渐停下。
谢不倾看着她跨坐在自己的腰腹间,少女茫然无措地大哭起来,心头一点点地塌陷。
她在那里,就是他不知该如何捧在掌心的白月光。
她是薄如蝉翼,见血封喉,要他三尺微命的毒;
更是三更酒醒,沾湿的袖,留他尚在人间的药。
“哭什么?”
谢不倾将她紧紧攥住自己衣襟的手掰开,握到自己的掌心去,与她十指相扣。
明棠哑着嗓音,只长长叹息:“……经年数载,一事无成。”
谢不倾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指她不曾撩拨起自己。
他不知她这“一事无成”竟能够从这情事上而起,却不觉得啼笑皆非,只体察她心无定处,从小被流放在外并无亲眷,只能养成这般的性子。
对外强硬,内里却也一片柔软荒芜,稍有不成,从不责怪于人,只责怪自己无能。
谢不倾起身来吻她,手落在她的衣扣上,并未进半步,只是说道:“此事,原本也不必你能成。只要我会,又不需你来如何。”
明棠抽噎的动作微微小了些。
谢不倾便亲她:“今夜还长,你可真要?”
明棠更愣。
他从前,要如何这般,几时问过她的意思?
而如今,从来盛气凌人、随意将人掌控在股掌之中的九千岁,也学会了在她面前俯首称臣,问她的意思。
第216章 谢不倾掐着她的腰压出一圈儿的红痕
明棠垂眸下来,看着谢不倾那双苍白而精致的手就落在她的衣扣上。
进一步,便是旖旎春鸣,交颈缠绵;
退一步,也可偃旗息鼓,再度安眠。
全在她手,任她选择。
那是她从未受过的尊重。
明棠两世,前世里沦落风尘,辗转异乡,纵使最终靠着在金宫之中学来的一身本领在南陈混了个从龙之功,也未必当真受过尊重;
今世里,重回上京,因在暗中埋局谋线蛰伏,伏低做小,人前也未必能得几分薄面。
而这位初初相见,便威逼利诱着她献身的九千岁,而今却拉着她的手,与她紧紧十指相扣,问她,她要还是不要。
明棠眼睛一眨,又滚下泪来。
她当真要么?
一时之间似乎不曾想清楚,谢不倾也不如同从前一般压着她强要,只是摩挲着她的发顶,轻轻地啄吻她的脸颊:“皆在你。”
明棠的手还压在他的腰腹间,微微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谢不倾见她似有退却之意,却也不着恼遗憾,只是欲将她从自己身上抱下来:“若是不要,这会子歇着便是,明儿我没甚大事,只陪着你料理你院子里这些乱糟糟的事物,可好?”
明棠的手,这会子却还是探入他早已经被轻薄得十分凌乱的衣襟。
她脸颊有些滚烫,还未褪下去的哀愁与一下子窜起来的不甘糅合在一起,驱使得她心中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天要她死,早已不只这一回。
纵使死也死罢,也不应留下憾事,才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纵使这天要她死在今儿夜里,至少在这一件事上,她也值当,死而无憾了!
她是心甘情愿,与从前喝醉酒时被谢不倾半骗半哄着共赴极乐不同,明棠似乎从未有这样一刻,不计前因后果地,全心全意地投入这一场情事。
“我要你。”
明棠才哭过,嗓音软糯沙哑,谢不倾在黑暗之中的衣料摩挲沙沙声中听得分明,却犹有些不敢置信。
她当真愿意?
而明棠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口咬在他的胸肌上:“我说,谢不倾,至少今夜,我要你!”
谢不倾终于听得分明。
他那往日里都平静无波的黑瞳底,此刻如同骤然落入了一池的星火,银光碎碎,熠熠分明。
“明棠,这是你说的,自别后悔。”
“我明棠所言,一言九鼎,从不后悔。”
谢不倾便解开了明棠的发。
她今日睡得急,马尾也不曾散开,只是这般睡了,谢不倾此刻便伸手便抽去了她固定发丝的木簪,任由那一头青丝如瀑般垂下。
她那才哭过,沾了梨花带雨的芙蓉面,便在这一头墨发之中,盈盈不可一捧。
明棠却也不甘示弱。
她含着一股子劲与气,伸手去解谢不倾松松散散挽起的发带。
两人的发一下子交缠在一处,而谢不倾倾身而下,长指插入她的发丝间,牢牢地将她按向自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胸膛。
谢不倾炽热的唇便烙印在她的琼口之上。
辗转反侧,勾动她的软舌与贝齿,好似要将她的气都吞入自己的腹中;
明棠被吮得舌根都发麻,两人的衣裳早已经解开散落得不成模样,滚烫细腻的肌肤贴在一处,如同沾湿的绸缎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欲念与理智,前者飞升,后者坠落。
她从未像这样一刻,不再避开唇齿相接时炸响在心中的雷动心跳声,只凭借着那一股子气,迎着谢不倾而上,卷入他的漩涡之中,与他紧紧交缠。
唇角都被吮得破皮,明棠好似发了狠的小兽,手也缠上他的脖颈,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投入他的怀中。
一点点淡淡的血腥气,反而激得人如同见了血的兽,谁也不肯让着谁,好似非要在这一吻之中占个上风。
谢不倾的手,自她柔嫩的肩胛渐渐而下。
处处点火燎原。
明棠被他轻拢慢捻的动作弹拨地颤抖,如同含苞欲放的花蕾,却仍旧要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竟学着谢不倾的动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掌下的肌骨无一处不韧而坚硬,明棠与他相触,更觉得自己如同卷入他山川大河之中的一叶扁舟。
弄到狠时,她压着嗓子,憋着哭吟,也要一口咬在他的左侧胸膛。
直到好似在唇齿间尝到了血气,她才松口。
肌骨下,正是他灼灼跳动的心。
“谢不倾,不许忘了我。”
明棠感知到那一颗心的跳动,禁不住无声地叹息。
但她又想,她如蟪蛄不知春秋,日后恐怕也不知能活到什么岁月,谢不倾忘了也好,不必将她这般转瞬即逝的蒲草念在心里。
而谢不倾却好似察觉到她心中所想,他捧着明棠的脸儿,一面将她重新压在身下,一面深深吻她,在唇齿银丝交缠间念她:“明棠,事到如今,你一辈子也只能在我身边。”
明棠不知怎的,只觉得脑海之中轻轻一嗡。
“为何?”
明棠气喘吁吁,却仍旧要坚持问他。
他于巷道迷踪之中驻足扣门,一探究竟,却在她紧紧贴在自己胸膛的耳边轻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哪一处不是我的——你,只应当在我身边。”
那一瞬,火更是燎原而起。
心随意动,意随情动,她早已经有些难耐。
若是往常,明棠知羞,自然不肯反应;
而到了今夜,像是在坠落深渊前的最后一点空悬,明棠只想顺应一切,不留遗憾。
她一把握住了谢不倾的大掌,引着他而走。
谢不倾却反手扣住她娇小的手,以另外一只手抚弄着她的小腿,压在自己的腰侧。
情如潮,欲如火。
谢不倾也已有察觉。
她比从前任何一回都要坦诚,并未掩藏自己心中的一分一毫,只顺应着一切,要同他缠绵沉沦。
“莫急。”
“太急,总是要伤人。”
谢不倾的语气,分明还是那样不疾不徐。
可明棠却显然瞧见,他额头滑落的那一大滴汗珠。
谁急,倒也不一定。
明棠一双猫瞳如媚,手被谢不倾制住,竟仰头去吻谢不倾心口方才被她咬出来的那一圈血痕。
她的气力不过那么点儿,咬出来的一圈儿牙印也不深,不过只是一点儿细细的血丝溢出,而她柔软湿润的唇舌就在心口处蜻蜓点水似的掠过,而隐在贝齿后的软舌,又时不时勾弄下他胸膛的血丝,卷入口中。
红润润的唇上一点儿血丝,倒如同点染的口脂一般。
水光靡靡,而明棠便迎着谢不倾越来越热的视线,轻轻舔去唇上的血丝。
“谢不倾,你再是如此柳下惠,算上彼时宫中那几回,便是第三回了。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明棠在挑衅他。
就像是当年两人在城门口初遇之时。
明棠被他吓得咬得嘴唇出了血,而他却用长指一揉,将那点儿血丝勾进他的口中。
今时今日,却成了这小狐狸以九尾都勾着他,吃着他的指他的血,要将他拉入极乐地狱。
明棠的腿缠在了他的腿上,轻轻踩着他的脚背,仰着眼儿看他。
谢不倾在暗中可视物,只看她如同满身绯色的妖魅,这一刻,几乎要将他的魂魄都吸入她的眼中。
便是地狱又如何?
若有明棠,便是极乐。
谢不倾轻笑一声,再不压着自己胸膛之中的粗喘。
“回回也不见你讨得什么好处去,小废物。”
医嘱犹在耳边,但谢不倾却多了去了的别的法子给她快慰。
明棠要的厉害,他却不肯轻易给,给得慢吞,半晌不得一点爽快。
她总是不如谢不倾克制隐忍,再是耐着满腔的迫不及待,却仍旧从她抓着谢不倾汗湿的衣襟的手,那越来越紧的指节上可见一斑。
“谢……谢不倾,你!”明棠怒瞪于他。
谢不倾亦是满目的晦暗,而他却只是这般看着明棠,挑眉轻笑:“我又如何了?”
明棠气结:“你分明——分明知道!”
谢老贼的面皮却向来极厚。
他不温不火的,在这一夜分明比从前汹涌不知多少的情潮之中格外游刃有余,将明棠好似那搓圆揉扁的糍粑,被他架在火上烤,半点儿也不曾给一个痛快。
她的身子早已经记得谢不倾翻手云覆手雨的滋味,回回蚀骨欢愉;
而如今这般七上八下,几乎将她浑身的痒都勾了出来,叫嚣着不痛快。
谢不倾只道:“我不知道。棠棠儿总是藏着那样多的事情,今日不告诉我这个,明日不告诉我那个,我哪一件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这一件?”
明棠气的要踢他,他却忽然大发慈悲了几下,解了馋。
明棠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衣襟,可将将摸到极乐的门廓,却又被慢下来的步调勾得愈发急躁。
谢不倾看出她越来越红的面颊,轻声逗她:“怎么了,这样的事情,倒也生气?”
明棠几乎要气的冷笑:“是不应当生气,谢大督主光风霁月,自然不知道。”
她今夜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子也有了脾气同他闹一闹,竟当真敢去推开他,要躲开他的动作:“你不成,便是我自己也成。”
谢不倾的凤眸闻言便眯了起来。
如今这小狐狸崽子,当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她也敢说?
谢不倾便当真抽了手袖手旁观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自然是明世子请。”
明棠有些发躁,却不知该如何。
但知晓谢不倾只等着她去求他,纵使她是半点不会,却也牙一咬心一横——人固然是有不会之事,但比起求那谢狗,求人不如求己!
总归她今夜面子里子皆不要了,就是不想这谢狗子占上风。
她便当真要自己伸手。
谢不倾见她咬着牙能做到这等份上,着实是没了脾气。
她没轻没重的,今儿夜里也不知道憋着哪儿来的气。
要是真纵着她,她怕是要造反,伤了自己也不知晓。
谢大督主几辈子不曾服过软,说出口的话也从不食言——而如今,他方才才这般施施然地同明棠说她请自便,这会子便瞬间吞回自己口中,实在有些气急败坏了:
“不准!你是当真不知上下,在本督面前要造反?”
谢不倾压着她的耳廓,掐着她的腰压出一圈儿的红痕。
那些什么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如今皆成了谢大督主吞回去的食言而肥。
窗外的月华仍旧洒了一地,只是方才多多少少有些凄凉冷清,如今却好似越发低垂,如同被人摘下柳梢,拢入怀中的月亮。
一夜交融。
明棠在累极了沉沉睡过去之后,于深梦中拨开云雾,往自己心中难见真容的最深处走去。
她先前还在自己的心门外裹足不前,不愿去碰其中的真相。
而如今她却还未走到自己的心门前,有人灼灼如妖,红衣墨发,缠着她的情与她的欲,一同坠落满地月华,朝她而来。
是——谢不倾?
是——谢不倾!
是——谢不倾。
他在她的心中深处站着,无声地望着她,看着明棠呆呆地立在原处不知该如何动作的模样,便一步步向她走来。
是谢不倾。
明棠好似并无什么意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兴许是从驿馆纠缠那一夜起,或是马车前被迫求他垂怜起,再或者是后来的每一次相见相处起——明棠的眼里,便有了那一抹朱红欲飞的身影。
她清醒时从不敢正视,在绝望疯魔之后,在倦怠极了的梦境里,才终于由得自己轻叩心扉,窥见那不知何时便已经在她心上身侧的人。
即便也许梦醒时,她又不敢再见观音。
但明棠已然知晓,她荒芜的心上原里,已然有了新的愿景。
即便被天不假年雨打风吹去,即便被九阴绝脉牢牢束缚紧,她也已经窥见心意。
梦中缠绵,一夜疲累,天将要亮时,谢不倾便已起身。
他垂眸看着乖巧安静蜷缩在床榻上的明棠,眼底尽是不曾察觉到的温软。
若是往常,他只顺着自己的心意,想着她这样乱糟糟地睡一夜,醒来又觉得不适;
可如今,他甚至去思索,若是如今抱她前去洗漱,是否又要吵扰到她休憩。
如此小事,竟也进退两难,叫堂堂谢大督主,左右为难。
第217章 谢不倾,是当真动了心。
谢不倾又想,横竖昨夜睡前他也替明棠清理一回了,不差这一会子,非要扰人清梦。
于是最终,他又和衣而卧,躺回了明棠身边。
潇湘阁总是安静,外头能听见啾啾的鸟鸣声,一点点,不近不远,捎带着春意而来。
上京城冬日酷寒,候鸟南飞,等到来年开春,才有鸟儿渐渐回返。
如今这鸟儿正啾啾,便是上京城的春日真正要开始了。
明棠昨夜,哭也哭了,累也累着了,一整夜极为消耗体力,这时候还沉沉睡着,眼睫在她凝白的小脸儿上投下一层阴影。
谢不倾便静静地看她的睡颜。
倒也不是第一回看她的睡颜,可瞧着她的模样,谢不倾总觉得看不够。
渐渐地,外头的鸟儿被惊飞了,有点儿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不倾的耳力超群,便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是飞云在同鸣琴说话。
“小丫头,小郎君起了没有?”
这是飞云,大剌剌的,永远都是那般没心没肺。
鸣琴的声音温柔许多:“还睡着,不曾起来。”
飞云就要说了:“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要练功的,错过了这练功的好时辰,一日都不能懈怠!”
鸣琴自然知道屋子里头昨夜如何春色无边,这时候没起来也是正常,便软声劝飞云:“主子昨儿有些疲累,她身子不好,便叫她多睡一会儿。”
飞云却是一根筋的脑子,她是不依的,还是要说:“就是身子不好,才要起来多多修炼,不修炼怎会好?如今虽然不能修炼功法,日后却也未必没有修炼的法子,练习些基本功也能强身健体。”
“虽然不能修炼”?
谢不倾原本不大在意,听到这里,却忽然想起来昨儿夜里明棠的情绪总是不对。
起初他原以为明棠是梦魇吓着了,后来瞧着又不像,却没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想起来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瞧见自己在身侧,第一句话是“飞云同你说什么了”,谢不倾便有了些体悟。
飞云还在外头同鸣琴争执着,鸣琴好脾气地劝她,飞云却软硬不吃,见鸣琴不让她这个师傅进去,她倒有些憋不住的火大。
她的声音正要越来越高,便听得另一道声音传过来:“吵嚷什么。”
谢不倾衣冠整齐,只是不如同平素里一般穿的那般死板正经。
身上的淡色寝衣外头随意罩了一件大氅,头发有些松松地挽着,很是懒散。
飞云第一眼看他,下意识地将方才拉高的声音压了下去,先同他见礼:“谢大人。”
然后她才发觉谢不倾身上的衣着,面上马上有了些八卦之色,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大人……昨夜宿在此处?”
飞云是知道明棠女郎身份的,谢不倾如今立在这儿,也似是没有瞒她的意思,飞云顿时脑海之中闪过不知多少乱七八糟的猜想,一下子满肚子都是各色绯闻。
她下意识第一句话就是:“难怪小郎君还是……”
谢不倾早知道飞云处处都好,就是这张嘴实在口无遮拦,眉头一拧,便含着几分冰霜之色打断了她:“飞云,慎言,祸从口出。”
飞云这才顿时从那些八卦之中回过神来,将那一句“难怪小郎君还是处子之身”吞回喉头一半。
她不敢说了,有些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束手束脚。
鸣琴知道这飞云是谢不倾寻过来的,这会儿也不需要自己再站在这儿说事了,便远远地退到一边去。
她最是知情识趣,不会叫人有半分难堪。
有个和鸣琴平素里关系尚可的二等丫头正在一边偏僻处修剪花枝,见鸣琴悄悄地退过来了,忍不住叹气:“还是鸣琴姐姐贤惠,做事情总能想得周全。”
她这般拍马屁,又不忘添上一句:“拾月姐姐虽好,但还是鸣琴姐姐贤惠,堪为贤内助。”
她以为这话能讨得鸣琴欢心,却见鸣琴眉头一皱,斥责道:“到底一个个是谁纵得你们在地下讨论这些没油没盐的东西?我与拾月各有长处,皆是一心为小郎做事,勤勤恳恳,而非争那些东西。你们若是嘴上再没有个把门的,前头卖出去那几个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那小丫头原以为自己这般嘴甜,能讨几句好听的,若能讨点赏赐就再好不过,却没想会得了鸣琴这一顿斥责。
她再不敢说,灰溜溜地拿着小剪子到一边去剪花枝了。
鸣琴远远看着谢不倾与飞云说话,越看越觉得眼前模糊。
她再揉揉眼睛,又是一眼的血红。
鸣琴小心地拿着手帕子将眼角溢出的血丝擦去了,若无其事地收到怀中,只想是不是自己这几日夜里没有一夜能够安睡,总是睁着眼睛到天明,伤了眼了。
总是如此也不行,总要寻大夫看看才是。
而那边,谢不倾已然从飞云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一时出神,终于知晓昨夜明棠为何会如此反常。
天意弄人,造化不修,她一心坚韧向上,却全无半点助力,挣扎至今,又逢这等打击。
她再是坚忍,也总还是个年纪小小的凡人,如何能不崩溃?
而飞云看不透他的意思,见谢不倾主动问起明棠的事情,还挤眉弄眼地问他:“谢大人对这位小‘郎君’,可是当真动了心思了?”
谢不倾不答。
飞云知道自己套不出谢不倾的话,便惋惜地叹气:“她玲珑剔透,学什么都快,只可惜了这般身子,活不了太……”
谢不倾便沉着嗓音打断她:“不会。”
飞云惊诧地看着他:“谢大人难道有什么解开九阴绝脉的法子?”
谢不倾并不言语。
实则,他眼下并无。
但听着飞云说起明棠可惜,活不了太久,他心中便下意识地打断,只怕听到后头更可怕的话。
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一团。
飞云在功夫和教人上确实极有一手,可她却难以体察旁人的感情,见谢不倾如此,还是摇头:“九阴绝脉,尚无解决之法,若有此法,当年……”
谢不倾不再听了。
“此话,你只得说此一遍,不必再说了。她身负九阴绝脉之事,也不必说与旁人知晓。”
谢不倾垂下的眼中漏出阴郁的戾气,只叫飞云先回去歇着。
飞云终于察觉到他的沉郁,不敢多说,只能快步走了。
拾月才从外头回来,碰见眉头紧锁的飞云,问起何事。
飞云得了谢不倾的令,不敢多说九阴绝脉的事,只摇头叹气。
拾月鲜少见这老顽童一般的师傅露出这般神色,连声地追问她。
她被缠得没法,只随意抛个旁的事情出来:“我是在想,你主子,是当真对那小郎君动心了。”
拾月却满脸的莫名其妙:“此事如此显而易见,师傅你才知晓?”
飞云只呆呆地摇头。
她这些年一心醉心武学,在许多功夫上确实已经登峰造极,只是牵扯到感情之事时,于己也好,于旁人也罢,总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从未看清过。
她只记得自己当年初遇谢不倾时,他便已经是现在这副冷硬不吃、毫无软肋的模样,仿佛终其一生断情绝爱,身边连半个蓝颜红粉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