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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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她假意要将那私库的金钥匙双手奉上,却忽然手腕一转,直接将那钥匙吞入腹中。
金钥匙何其割喉,那嬷嬷也吞得没有半分迟疑,可见对乔氏如何忠心耿耿。
但她的忠心,落在明二叔的眼中,不过是火上浇油——这嬷嬷宁愿吞金而死,都不愿将钥匙交出来,可见那库房之中,必然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吞金不会即刻就死,可明二叔显然是已然等不及了。
他甚至来不及叫四夫人与明棠出去回避,愤怒冲昏了他的头,竟是直接让人按住那老嬷嬷,命几个男仆役对着她的腰腹便是几拳,又按着她的喉咙,硬要逼着她将钥匙吐出来。
但如此这般,那老嬷嬷还是紧闭牙关,即便面色涨得如此通红,却也不肯吐出来。
他冷笑了一声,叫人停了手,阴鸷道:“不会以为如此,便能藏了乔氏的罪证吧。”
说着,竟传了自己随身侍卫而来,朝他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会了意,伸手就拉着那老嬷嬷出去了。
兴许走得远,谁也没听见什么。
但明棠看着那侍卫腰间的佩刀,便猜到了一切。
明府之人,无论老少,果然个个为达目的,皆是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那老嬷嬷虽被打了,却还活着,明二叔显然等不及钥匙,恐怕是要叫人活生生将钥匙剖出。
残忍至极。
而四夫人也显然想到这一切。
她的眉间有些微蹙,看着明二叔在一侧,重新恢复平素里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深深的恶心。
想起自己的夫君与这些人居然流着些同样的血,四夫人心中便只觉得庆幸,她的夫君没有承袭到明府半点劣根。
等钥匙的时候,明二叔面上瞧不出什么。
他甚至有心叫四夫人与明棠坐下看茶,然后自己正襟危坐着,如同正人君子一般轻轻吹去茶水面上的一层浮沫。
四夫人揭了盖儿,却正好瞧见今日的茶水颜色不对,橙黄透亮,洒了几颗枸杞,倒像药汁。
枸杞被水泡得涨破了,红汁儿在茶汤之中逸散开来,竟有几分像是散开的血。
她顿时觉得有几分反胃,险些吐出来,只将那茶碗一盖,放回一边,以手帕压了压差点冲出唇角的呕吐之意。
明棠亦看见了。
她抬起眼来,正好与坐在上手垂眸看她们的明二叔对视。
明二叔面上带着几分温文尔雅的笑,敲敲茶碗的盖子:“如何,这养生茶的味道可好?”
此话一出,明棠便知道他是故意的。
一介男人,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恶心人,还真是有“手腕”。
但在明棠的面前恶心人,恐怕明二叔还真是班门弄斧。
明棠没喝那倒胃口的茶水,只是将其开了盖搁在身边的桌案上,忽然问道:“这茶水,二叔也喝的惯?“
明二叔见她不喝,好似被自己恶心着了,看了一眼四夫人面色苍白,连绵欲吐的样子,笑道:“这是药茶,用了宁夏产的枸杞,里头还有天山龙肉苁蓉,最是养生。我想着小侄身子弱,应当多滋补一二,特意吩咐下人泡来的。”
他这是在含沙射影,说明棠是个死病秧子,简直是戳着明棠肺管子骂。
但明棠可不会被他戳中,她连九阴绝脉都已接受,还怕明二叔这点儿口水功夫?
她垂眸一笑:“枸杞子有温补功效,天山龙肉苁蓉味道却不甚甘美,不过皆是滋补肾阳的好药材。我如今还用不着这些,二叔能习惯这般口味,想必是常常饮用吧。”
明棠迎着明二叔陡然变得难看的神情,笑的十分纯良无害。
明二叔要戳她肺管子骂她体弱将死,明棠便一脸纯白地戳他腰肾,笑话他肾阳亏空,这才需要尝尝进补。
肾虚,男人最要不得的两个字。
尤其是今日绿云罩顶,又怀疑自己被乔氏害得“不行”了的明二叔。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手中的药茶也饮不下去了。
就在这般僵持着时,外头的侍从已然回来了。
门帘一打起来,侍从便捧着手中的红木盘儿极快地走到明二叔面前——那盘中,摆着已然洗净了的私库金钥匙。
明棠脸色如常,四夫人却不知怎的,从那侍从进来时便闻到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激得她再次反胃欲呕。
明棠看她一眼,忽然道:“四婶娘,这是又有喜了?”
第227章 好一座金屋
明棠说着,又眨眨眼睛。
四夫人知道明棠的意思,抿抿唇笑道:“怎会,只是屋中有些药气儿,我院中不大常见这些药,一时间有些不习惯罢了。”
明棠有些失望地叹气道:“我还有以为府中又有新弟弟妹妹了。”
四夫人的目光便往明二叔的身上一放:“我膝下有宓娘与治儿,已然十分满足,你若想要弟弟妹妹,不若看看二叔三叔,总有新的弟弟妹妹。”
她的话是温柔的,可目光落在明二叔身上,倒如同剔骨尖刀一般伤人。
二房三房的妾室确实枝繁叶茂,尤其二房更是数不胜数。
可惜明二叔膝下却丁点儿不丰,四夫人这话,说来很是杀人诛心。
她二人来往几句话,便将明二叔说得面色铁青,连手都紧握成拳,半点笑容也没有了。
四夫人还不知道明棠在二房之中动的手脚,和明二叔妾室掉的那个孩子,只觉得明二叔果然是被戳中痛脚,这样寥寥几句,就说得他维持不住那道貌岸然的模样。
明二叔只觉得无趣,这二人一唱一和,摆明这是要给他难堪,眼下争个口舌之利反而不是最要紧之事,开私库才是。
他的目光落在那已被清洗干净的金钥匙上,又觉得一股子无名之火直冲天灵盖儿。
今日会被弟妹和一个小辈贴着脸嘲讽,全拜这毒妇所赐,不论今日是否能从乔氏的私库之中搜出什么东西,乔氏都逃不了吃他的挂落。
若是有任何能证明乔氏行为不端之物,明二叔定要以七出之条休之!
乔家叫他如此面上无光,也别怪他不仁不义,停妻另娶。
明二叔自然是不肯拿那从活人肚子中剖出来的钥匙,只叫一边的仆役捧上木盘,随后大步流星的往乔氏的私库而去。
方才他进院落的时候,就已经有有眼色的奴仆去逼问了乔氏从前的使女等人,刚才那嬷嬷已经被处死了,剩下的几个也不敢负隅顽抗,生怕下一个被活剖的就是自己,早已交出了私库的位置来保命。
明棠与四夫人跟在明二叔身后,拾月与四夫人的仆从便也跟在二人其后,因明二叔不准她们入私库,她们便只能远远跟着。
叶氏也想来,只可惜她在明二叔这里丝毫讨不得半点好处,早在进二房院落的时候就被拦下。
明棠乍一看低眉顺眼,实则一直在悄悄打量二房。
明棠是第一回进二房,更在心中记下,几乎描摹出一幅二房的轮廓图景来。
二房的地理位置虽比不上三房绝佳,却也有不少屋舍,乔氏的私库就藏在其中。这一块儿左右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库房,堆着陈年不用的桌椅布匹等物,繁杂的很,并不引人注意。
但有了位置又有钥匙,明二叔简直就是长驱直入。
有个面善的小厮看着明二叔气势汹汹而来,连忙为他们带路,点头哈腰的,看起来好不油滑。
明棠多看他一眼,心中有些笑意。
墙倒众人推,不外乎如是,看来乔氏平素里在二房之中着实是不讨人欢心。
那小厮上赶着讨好明二叔,取了金钥匙去开那扇看起来与周围别无二致的门,十分殷勤。
但当真拿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这才发现这扇木门上所用的锁与别处的钥匙截然不同,俨然是一把极为精密繁复的机关锁,光有钥匙也不是那样好开。
那小厮只怕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上赶着来讨好人却反而打不开锁,急得满头大汗。
明二叔立在一边等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好看。
若只是一个普通的私库,又何必用上如此防人的手段?
已然是藏在这样找不见的地方了,就算有贼进来都未必能找到,竟还要用机关锁来锁着——究竟是防着来偷东西的贼人,还是来防着自己人开她的私库,察觉她这面目下的丑恶?
那小厮打不开锁,一顿乱扭,险些将金钥匙都扭断在其中。
明棠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拧动钥匙的锁声,忽然出声道:“插进半截,先往左三圈;之后拔出一半,往右三圈半;再全部插入其中,往左两圈,便能拧开了。”
她这话一出,引得明二叔和四夫人都不禁侧目而视。
四夫人虽早知道明棠非池中物,只是却不想她连这样偏冷的知识都知道,究竟是在何处学的?
明二叔却只觉得荒谬。
机关锁,皆是匠人精心研制的东西,乔氏出身晋商巨富,麾下有这等能人也不奇怪,但明棠这乡野长大的小子,口中胡乱说几句,就觉得自己能成事了?
却不想,下一刻便听得“咔嚓”一声,锁竟当真开了。
那小厮手上拿着已然解开的锁,面上也有些惊奇:“三郎君好生厉害,连机关锁都会解。”
明二叔方才还在心中鄙夷明棠,这会儿只觉得脸颊都火辣辣的,好似被无声地扇了一巴掌。
他心中更觉得烦闷,这明棠果真是乡下养出来的野小子,正经的经世致用是半点不看,光会这些偏门左道的东西能成什么事儿?
难不成她日后就靠着这些本事偷来盗去?
也难怪到如今也不曾谋划出什么来,只会跟在四房的背后,当四房的拥趸。
明棠看出明二叔眼中狼狈下藏着的恶意与鄙夷,只觉得想笑——其实论眼界,兴许乔氏比他还多一些,至少乔氏已然知道,此局背后之人是明棠,而明二叔到如今还轻视于她,丁点儿不察自己其实三番四次地栽在了明棠手中。
小厮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私库的门,恭敬地请明二叔入内。
明二叔却不急着进去,反而看着明棠说道:“你可听说过七步诗?”
说罢,也不等明棠回答,只道:“你自小不曾念过书,应当不知这七步诗罢。”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兄弟相残,手足残杀,为着一个储君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你如今一心相助,可别最后终断了自己的后路。”
明二叔阴阳怪气地说罢,便跟着小厮先进了乔氏的私库。
他这话说得乍一看与今日之事毫无关联,但明棠知晓,明二叔之意,乃是挑拨她与四房,讥讽自己如此这般帮着四房,可别忘了四房还有一个能够袭爵的郎君。
说不定四房也有争夺世子之位之意,到头来明棠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四房做嫁衣罢了。
四夫人正欲说话,却听明棠讥诮开口:“我自小在乡野之中长大,不曾念过什么书,自然也听不懂这诗句究竟在说什么,辛苦二叔一片好心,我是丁点儿不懂。
只不过,二叔同我说这些,还不如带着我进私库去,也好叫我长长见识,瞧瞧二婶娘在这私库之中究竟藏了什么好宝贝,要用机关锁锁着。”
明棠是懂如何避重就轻的,明二叔非要拿这些事情来挑拨她与四房之间的关系,她便拿明二叔如今最在意的私库来挑动他心中的情绪。
她自己是丝毫不气,明二叔却又黑了脸。
他一听这话,果然顾不上阴阳怪气什么了,心中又想起今日闹得一团糟的事情,只想着一定要从这私库中找出能证明乔氏作恶的证据,立即步履匆匆地往私库之中进去。
这私库确实大,推开门而入,甚至不见库房之中常见的迎面灰尘,可见常常都是有人来洒扫的。
先进私库,只见靠外的位置堆着的尽是些高大的木制家私,这些东西上头蒙了一层淡淡的灰,想来也是放在其中有些时日了。
四夫人的目光落在上头看了看,倒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明棠。
明棠瞥了一眼,认出上头熟悉的纹样,唇角有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果然如她所料,乔氏之贪心,果真巨大,却又愚蠢。
这些家私乃是明棠之母沈氏陪嫁到上京城之中所带的家私嫁妆,件件贵重,明棠幼时一直摆在潇湘阁里。
潇湘阁那般占地甚广,从前几乎被沈氏妆点成一座金屋,里头堆满了这些好物件,明棠幼时常常攀爬,总有些记忆。
她再回上京城之时,潇湘阁之中已然被搬空了,那些古玩书画诗词古籍之类的还好收藏转卖,这些大件儿的家私用具不好流通,定是被人收了起来。
如今这些,便是从前潇湘阁前院院落的家私,虽不是最好的那些,却也十分不错了。
这些在此,那当年父母所居的正院之中的家私,便定是在三房与高老夫人自己的库房里了。
明棠随手擦去了其中一件的灰尘,瞧见四角上熟悉的春樱纹路。
樱花花瓣栩栩如生,以手抚弄,能察觉到上头似乎篆刻着什么文字。
沈氏喜爱春樱,沈氏工匠为其打造的嫁妆家私上,便多用春樱妆点。
而沈氏工匠喜爱精巧,于是在这春樱纹路之中,又悄悄地篆刻了沈氏的闺名。
这些东西当年耗材不少,沈氏更是怜爱女郎远嫁上京,只怕被夫家看轻,连这些平常不大用的家私也都用的上好的红木或是酸枝,也都件件落款春樱。
不过那纹样所用工艺特殊又精密,如今也随着匠人的离世而失传,寻常人根本不知纹样之中藏着名姓,而那些篆文,用眼睛看也浑然看不清;
但若用水晶琉璃镜看,就能在那纹样下看出沈氏之名,明棠幼时将从春樱之中寻出阿娘的名字作为一件玩乐之事,对此记得极为清晰。
乔氏果然贪心,将这些都收在自己手里,还不知此物便成了她私藏沈氏嫁妆的罪证。
不过她纵使敢拿,却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将此物摆在自己的院落之中招人口舌。
她却也舍不得这些东西贵重,便一直藏在库里,恐怕是觉得有朝一日大房的人都死绝了,自己指不定就能当这物来装点门面。
再不济,悄悄找些门路卖了,或是为膝下的女郎充作嫁妆,这也是好的。
明棠才这般揣测乔氏心思,随着四夫人的步伐往前,便看见这些家私的大件儿上都贴了纸条儿,凑近一看,竟当真写的“筱娘嫁妆”。
明二叔不在意这些东西,他此刻火急火燎的,想找的便是那些害人之物,匆匆地在前头走着。
明棠伸手悄悄摘了一片纸条儿下来藏在掌心,明二叔也丝毫没有发觉。
那油滑的小厮在前头为明二叔掌灯,又十分殷勤地回过头冲明二叔点头哈腰。
而他的视线却时不时不着边际地越过明二叔的肩膀,与明棠的视野交汇到一处。
明棠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一行人行至收藏书画古籍之处,那频频回头讨好明二叔的小厮因背后没长眼睛,忽然撞倒了书架。
那书架上的东西都洒落下来,飘洒的书籍落了一地,有几个堆叠在书架上的锦盒也掉落在地上,摔得其中藏着的文稿如雪片一般纷飞。
小厮慌极了,面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连忙告饶,一面低头下来收拾地上的文稿。
明二叔只觉得这小厮讨厌,屡屡想献殷勤,却又屡屡做不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叫四房与明棠看笑话。
他心生厌烦地皱了皱眉头,但那小厮跪在地上收拾东西,前头便没有掌灯之人。
明二叔尊贵惯了,可不会自己掌灯。
前头一片黑漆漆的,指不定沾惹到什么被乔氏藏在其中的毒物,反而又害了自己,明二叔也不愿再往深处去,便站在小厮的身侧,不耐烦地催促他速速收拢好。
那小厮低头收拾收拾着,却发出一些困惑之声。
“这是……”小厮不由得端起烛火,凑上去一看。
但他不识字,自然是看不懂那些细细密密的字的,只是捧着诗稿到明二叔的面前,讨好道:“二爷,您瞧瞧,这是不是夫人的姓氏?”
明二叔有些不耐地垂眸,却见那已然泛黄的纸上几个大字蹦入眼中。
小厮的手指之处,正是一个“乔”字。
“寄予乔妹吾爱……”
明二叔的心神几乎瞬间就被这几个字夺去,一时间觉得果然,一时间又觉得乔氏怎会荒谬至此,就算当真通奸,还不焚毁此物。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明棠与四夫人,只疑是否是他二人又偷偷在背后做鬼。
但明棠与四夫人还在数尺之外,甚至还不曾走到这书架之前。
明棠面上似是有些发白,不知是否是被那倒下的书架所吓着了,四夫人便略等她一等。
这便证明,书架倒下来之时,四夫人与明棠可没有动手的机会,绝不可能忽将这些文稿混入。
明二叔气的几乎昏厥,将所有的文稿都从小厮的手中夺了过来,越是翻看,越是气得发昏。
字字句句,精巧至极,皆是情诗,落款无名,只画一丛冬梅。
乔氏闺名为冬,而那位杨氏郎君,小字红梅。
明棠越过几人,看着晦暗灯火下明二叔几乎气得扭曲的脸,只觉得畅快。
当年整个明府要将这盆污水泼到她的亡母身上,她心中的气与怒,绝不比明二叔少一分。
这等滋味,也叫他尝尝。
第228章 断子绝孙蛊
地上飘落的诗稿不知凡几,明棠状似好奇地往前几步,从地上拾起几张。
正欲看去,明二叔便劈手夺了过来,一张脸沉得吓人:“这样肮脏污秽的东西看了做什么!”
说着,他便命那小厮将这些诗稿皆捡了起来,重新装回那锦盒之中。
这不装也就罢了,一装才发觉,那锦盒竟都是上乘的黑檀木所做,甚至镶了乔氏最喜欢的牙雕,一瞧便是用来装爱物才舍得用的好盒子。
明二叔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将那锦盒重重阖上,捏了捏眉心,冷笑道:“你现下便出去,将乔氏给我喊醒——若是她不醒,便叫人端凉水将她泼醒。”
那小厮面上有些犹疑:“这般待夫人是否有些……”
明二叔便打断了他的话:“夫人?镇国公府可留不得她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面上很是难看,气得胸膛不断起伏,这话一出,那小厮不敢多讲,立即调头往外头跑出去了。
明二叔亦跟着往外走,不愿在这多呆一刻。
四夫人便要拦他:“二叔且慢。”
明二叔面上的不耐烦几乎快要溢出来:“有何事?”
“乔氏屡次暗害我房中子嗣,有这般手段,也未必没有害过其余人。”四夫人的目光往明二叔的身上轻轻一点,点到为止,便让明二叔知道她的意思。“二叔是否要彻底搜查,瞧瞧其中究竟藏着何物。”
明二叔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记得乔氏与旧人有私情这一项,竟将这事抛在脑后。
他面上红红白白,其实并不想让四房看这个笑话。
而明棠却道:“二叔不肯,莫非是顾念发妻之情,有意为她遮掩?”
明二叔如今想起乔氏便恶心,他性子急,最受不了这样的激将,当即说道:“查,查就是!你尽管查,看看和我有没有甚么干系!”
四夫人便点点头,她微微看了明棠一眼。
明棠的手负在身后,在明二叔不曾察觉的地方,已经朝后打了个手势。
一双高挑的使女便从外而入。
其中一位是改换形容的拾月,她对毒物颇有研究,早就等着今日替明棠查乔氏的私库。
另有一位瞧着也有几分眼熟,像是乔装打扮而来的芮姬。
二人都作四房仆役的打扮,也没引起明二叔的注意,明二叔只盯着二人的手中,只防着她们悄悄夹带了什么来陷害二房。
只可惜的是,她二人都十分干练,手上空无一物。
明二叔又觉得晦气,示意她们速速去查。
倒不想芮姬忽然伸出手就要扣明二叔的脉,一面说道:“莫动!你面黄气虚,舌苔发红,奴婢看你怕是中了毒了!”
明二叔只觉得那双手干巴巴地如同老者,他素来爱软玉温香,只觉得这触感倒胃口,险些一把将手抽回来。
但也不知这瘦削高挑的使女哪里来的这般力气,不过指头一用力,他就半点儿也动弹不得,结结实实被她探过了脉象。
她一双眉倒是越皱越紧,只摇头道:“好毒的心思,竟给人绝育!”
明二叔一听“绝育”二字,险些眼前一黑。
“果真?”明二叔咬牙切齿道。
芮姬扁扁嘴:“怎么,还怀疑奴婢骗你不成?”
说着,她也不多辩解,忽然就在明二叔的手臂上点了几处,然后以内力凝气,直接在明二叔的手指上划开一道口子。
明二叔乃是纯靠荫蔽而做的文官,对武道半点不通,只感觉那双手极为灵活地一顿乱摸,随后指尖就是一痛。
他还来不及质问芮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感觉手臂经络扭曲成一团,似有什么顺着血脉一顿涌动,随后一股子漆黑的血便从指尖涌出,滴落在地面上。
“喏,你自己看咯。”芮姬用脚尖点了点那一块儿血渍。
明二叔不由自主地低头往地上那一滩血渍看去,却瞧见黑褐色的血液之中竟然扭动着几只细条的长虫。
他顿时面色大变,惊恐道:“这是何物?”
芮姬弹了弹指甲尖,不甚在意地说道:“这是蛊虫。有人给你体内下了断子绝孙的蛊,你到现在都没察觉过?难不成这些年你还生出来些什么子孙过?若是真能生出来,你可要好好瞧瞧这头上的帽子究竟是什么颜色的了。”
这话说得明二叔的脸色青青白白,顿时变得更为难看。
他虽然想过,最坏的结果是乔氏如同前朝窦后一样对自己下了缓毒,让自己暂失了生育能力,却没有想到自己体内居然种的是蛊虫。
那都是他在话本说书里头才听说过的江湖东西,从来没信过,甚至觉得如同天方夜谭一般,这些东西就算存在,也与自己没有半毫的关系,怎么如今蛊虫却到了自己的身上?
芮姬看着面前人的样子,只觉得他痴傻,摇了摇头说道:“自然是因为有人朝你下蛊,你身上才会有蛊虫,又不会凭空而来。”
明二叔如同面上挨了一耳光。
但他那被羞与恼恨冲昏的头脑嗡嗡了许久,终于想起来这话中的重点,猛然问道:“你若能看出这些蛊虫,自然也不是府邸中人,究竟是不是骗我的?如若不是,可能看出这蛊虫究竟是何时所下?”
芮姬却懒得理他了,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看:“看自然能看,却未必要给你看。若非是世……四夫人请我过来,我也未必替你看这些。如今我要做的事情可要紧,我先做旁的,你可不要来打搅我。若你等得了,等一会儿我做完了,自有替你看的功夫。”
她的性情与常人不同,如今说话也是飒飒生威,看面前人猜到自己的身份绝非高门贵族之中的仆役,也懒怠装了,直接转身走入四周,查探其中究竟有没有藏着什么毒物。
四夫人有些无奈地看明棠一眼,眼中隐含忧虑,大抵是忧虑芮姬如此是否有所不当之处。
明棠早料到芮姬的事情恐怕瞒不过明二叔,明二叔虽目光短浅,但他却比乔氏当下的脑子稍稍好转一些。
乔氏私库之中所藏的毒物绝非一般之物,那种能令人自小服用还毫无察觉,直到渐渐双腿残疾、病入膏肓的毒药绝非一般人能做,其余的毒物更是不知凡几——要先将二房狠狠撕开一个口子,这毒物便是不可或缺之物,她们手里的人能认出这样的毒,明二叔再傻也能猜到她们手中有能认毒的底牌。
拾月一把将芮姬拉走了,二人便钻到里头去寻物。
明二叔却一直在挤着自己指尖的伤口,大抵是觉得自己这般多多少少能将体内的蛊虫挤出来一些。
他也顾不上跟着去看了,如今他都被种下了这等断子绝孙的蛊毒,对乔氏简直恨得生啖其肉,甚至恨不得四夫人在其中再动些什么手脚,叫乔氏死得更惨一些。
芮姬远远地瞧见了他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提醒道:“蛊虫又不藏在你这里,而是藏在体内丹田处,若非我刚才点了你的穴道,这些蛊虫可不会从你体内深处爬出来。
你如今挤着你的血,可不能叫蛊虫流出来半只,反而只会叫自己失血过多,快别做这种蠢事,没得我还没做完事,你倒因为失血过多死在此处。”
芮姬今日说话比往常辛辣太多,明二叔被她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几乎恼羞成怒。
而拾月与芮姬二人,没在乔氏的私库之中搜查多久,因二人都是探查药物的好手,嗅觉又比常人灵敏,早就寻着味儿,精准地寻到藏毒物的所在。
几个大大小小错落摆放的坛子藏在最角落的地方,二人从其中端出来无数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玉盒。
只是不知道该说乔氏太蠢,还是背后之人对乔氏太不放心,这些装着药物的玉盒甚至都贴明了毒物的名字以及平常的用量,其效用如何都甚至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而乔氏大抵是不放心,甚至写了小册子在旁边记载着究竟哪一日取用了什么毒物,与这些玉盒堆叠在一起,何曾想这些东西便成为她犯下滔天罪状的罪证。
明二叔最忍不得的就是自己被种的蛊虫,一个箭步冲上去,便要将那些盒子翻得乱七八糟。
芮姬眉头皱得死紧,连忙将那些盒子抢过来,一边斥道:“你胆子这么大,你就不怕这些东西里头藏着蛊虫的母蛊?子蛊一旦遇到母蛊,感受到威胁便会立刻死去,到时候你就会跟着子蛊一同去死,还这样大胆地冲上前来,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