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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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的心思波动,才肯略微放松心防,将自己的心思展露些许到人前来,若是吓着她,她定又要缩回壳中,又不肯再说半步,他反而因此郁卒。
于是他没再说起这话来,只是抚弄着她的背,顺着她的泪痕将她面颊上的泪珠点点吻去。
他的吻太轻柔太温柔,便是这般死死地克制着自己,明棠却仍然有所察觉,于是心也跟着一同跳跃起来。
于是在今夜这样的深深纠缠之中,明棠也顾不得那些心上的枷锁了。
她不想一辈子都被这些东西束缚着,即便只有一刻,她也不想再被锁在这些宿命的牢笼之中。
明棠忽然努力地仰起了头,于是与谢不倾的唇齿便撞在一处。
他尝到她的娇软,更尝到她泪的苦涩。
但他更尝到的,是她一颗从来不肯轻易低头屈服的心。
“莫哭了,你心中想的,我其实都明白。”
若是只有他一人,谢不倾素来能将所有都藏在一片冷面下,真真假假,谁也不能察觉;
但尝到她的心意,尝到她亦因己而执拗不甘,谢不倾再是多少自制力,仍旧控制不住地在唇齿交融之间喟叹喃喃。
他是明白的。
她的恐惧,她的慌乱,她的茫然,她的无措,她的不甘——还有她的心意,谢不倾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君心似我心。
明棠似有所察,若是往常定然不敢再问,只止步不前。
但是今夜,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勇气,纵使一双泪眼仍旧盈盈,她却还是抬起眼看着谢不倾,问:“大人当真明白么?又明白了什么呢?”
谢不倾受不住她这样灼灼的眼,只觉得今夜她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梦之茫茫,切切真真。
他当真想不顾一切,尽数倾诉而出。
但谢不倾想起明棠的性子,想起她那探出半步就要退回三步的软弱,便是今夜同她说了,以她那般的多思多虑,恐怕更生伤怀。
谢不倾不想逼她半分,只余下怜惜,便摸摸她的发顶,温柔诱哄道:“等本督下一回回来,便告诉你。”
第233章 一物降一物
明棠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禁问道:“要去何处?”
谢不倾没答,只揉了揉她的鬓发,将她的发揉弄得一团蓬蓬乱。
她的脸儿小小,陷在被谢不倾弄乱的发里,泪眼盈盈,面颊上因啜泣而生的两团淡淡绯色也显得楚楚可怜。
也难为她这样一张艳色的脸,平素里还要端着一身郎君仪态。
“等本督回来,你便知道了。”
谢不倾朝明棠卖了个关子。
“莫哭了,凡事总有迎刃而解的时候,你心中千难万险,也总有解决之机。”
明棠想起自己那早被宿命一剑斩断的命途,长叹了一口气。
命盘都被这九阴绝脉打的粉碎,又如何迎刃而解?
谢不倾就见不得她叹气,遂凑上去堵她的嘴儿,将她肺中的空气掠夺一空,吮得她双唇都红肿,等她气喘吁吁的时候才懒懒地说道:“你若有这功夫叹气,不如将这盏燕窝喝了,喝了才有气力,你说是也不是?”
他素来是这样挑着眉说荤话的,明棠跟着他胡天海地地厮混了这样久,多多少少也能听懂两句——这大夜里的,要气力还能做什么?
她眼角还挂着两颗摇摇欲坠的泪滴,此刻就染上了羞恼,禁不住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你要这样说,反倒不想喝了。”
谢不倾捧着那白玉盏,不知都暖了几回了,见这可怜兮兮的小狐狸崽子又不肯听话,干脆端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
明棠察觉到不对,登时就想走,却被谢不倾一手攥住了大袖,轻轻一扯。
明棠顿时往后一仰,如同一片轻飘飘的云落入他的怀中。
“唔——”
最终,那两盏燕窝尽数进了明棠的腹中。
她羞恼至极地看着谢不倾,狠狠地擦唇,几乎要在谢不倾的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谢不倾将炸了毛的小狐狸揉进怀里好声好气地哄她,只道:“好了好了,总只是想叫你垫垫肚子,免得夜里又饿得不舒坦,莫气了。”
明棠不理他,又觉得今儿夜里流的这些泪白流了,没半点儿意思。
她起身就要走开,谢不倾就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地哄。
好容易要哄好了,谢不倾忽而又来一句:“旁的不说,你府上的使女熬的燕窝,比起宫中的御厨也不遑多让。”
燕窝半碗没进他的肚子,他倒是尝了个滋味。
本来都好了,他一说又勾起明棠的羞恼来,顿时走得更快了。
谢不倾就在后头追:“好了好了,气性这样大,本督同你顽笑两句,你又着恼了。”
鸣琴与拾月其实都在外头院子里,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追着过去。
拾月有些叹气:“这世上除了咱们小郎君,谁也治不了大人,这才是一物降一物。”
鸣琴扁扁嘴,很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那是他的福气,能遇上咱们小郎君。若非小郎君心里喜欢,我可不赞同。”
拾月“噗嗤”一声就笑了:“你还这般不同意的模样,当我不知道呢?你方才送进去的燕窝,明明用的是一对鸳鸯碗。我虽然没读过书,可我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啊!”
“可别再胡说,你若再胡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鸣琴心里羞恼,不愿意承认这些,就不同拾月开玩笑了,毕竟她先前心中可是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整日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头将那野草当成谢不倾来薅,那角落里头的野草都被她薅了个干净。
拾月打眼一望,那原先鸣琴经常蹲着的角落,不知何时又郁郁葱葱的长满了草——于是她故意搞怪,瞪着一双眼睛挤眉弄眼,抖落着自己肚子里头不多的二两墨水,说道:“我读的书可不多,可否请琴姐姐同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呐?”
鸣琴虽然也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一句诗词总归是知道什么意思的,说的就是那角落里头的野草。
她早前从窥探出几分自家小郎君的心意之后,就鲜少去角落里头拔那些野草了,如今郁郁葱葱的,反倒与她刚才口中说的相反,证明她的言行不一了。
鸣琴更有几分被戳破心思的气恼与尴尬,不与拾月多说了,连忙拐进书房之中,将那两只早已空了的鸳鸯白玉碗从其中拿了出来。
为了不被那贫嘴的妮子打趣,她甚至用手遮住了上头的纹样,将那两只鸳鸯遮了个严严实实。
拾月还在后头笑嘻嘻,说她掩耳盗铃。
鸣琴恼羞成怒,啐她一口,便加快步伐走了。
只是她袖里还拢着那两只鸳鸯白玉碗,心里头想的却是当初这一对碗其实乃是夫人的嫁妆之一,不过夫人从前的好东西太多了,这一对鸳鸯白玉盏泯然众人矣,一直在库房之中吃灰。
鸣琴今日做饭,顺手把库房里头的这些翻了出来,只想着多多少少有些用处,盛燕窝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福至心灵,忽然就将燕窝装到了这鸳鸯碗中。
也许鸣琴嘴上对谢不倾还是不大痛快,但对这些日子谢不倾对明棠的心意也看在眼里,潜意识里早已经默认了——无论如何,她心中永远只是盼着明棠高兴的,只要她快活,鸣琴也跟着快活。
今夜潇湘阁中这般温情暖暖,二房之中就没有这样的好福气了,整个正房之中一片惨淡。
方才明二叔已经将乔氏的私库给翻了个底朝天,虽说不曾细看那些记录着乔氏恶行的账册,便被他巴望着能不能救救他绝育之症的使女拿走了,但是明二叔心里其实早已门儿清,与记忆之中那一个个偶然的不能在偶然夭折的孩儿对上了号。
乔氏所做的那些恶行,就算不用那些账册为证据,也已经罄竹难书,板上钉钉。
但是方才乔氏身边十分的用的使女不惜一头撞死在他的面前,只为了求他再去见乔氏一眼,说是兹事体大不得耽搁,明二叔也恐怕这事之后有什么蹊跷,万般不情不愿地到了乔氏的正房之中,与乔氏相见。
乔氏额头上被四夫人鞭子抽出的伤痕还未完全止血,只是草草地用纱布包扎了一下,血色还是源源不断地从雪白的纱布下头沁出来,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
乔氏的面上也红肿着,整个人早没了平时的趾高气扬和光鲜亮丽。
明二叔满目怨毒地看着乔氏。
若非是顾念着乔氏也曾为自己生儿育女,明二叔一巴掌早就盖在乔氏的脸上,叫这个是蛇蝎心肠的妇人滚回乔家去了。
且,如今明二叔也不敢将自己已经被绝育的事情拿来质问乔氏,唯恐消息走漏,伤了自己的颜面。
他不敢质疑乔氏,又碍于这所谓的事情,便暂且不发一言。
乔氏没了一开始那疯癫地失去了理智的样子,只是面色惨白地在明二叔的面前跪了下来,先磕了三个头。
乔氏的脸色虽苍白难看,但是身姿还是如同少女时候一般窈窕,如此这般软着腰肢盈盈下拜的样子,竟多多少少有些风情摇晃。
明二叔到底是被美色晃花了眼,看着乔氏如此,不禁有些晃了神。
但也不过只是那样一刹那,明二叔就猛然想起,乔氏虽生了一副姣好的样貌与柔美的身形,却是这府中最最恶毒之人,怎么能被她这美人蛇一般的容貌所蛊惑?
大抵是为了掩盖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还会被美色所迷惑,明二叔脸色铁青地抓起手边的茶盏猛然往地上一砸,茶盏碎裂,飞溅的碎片顿时打在乔氏的膝盖边和身上,甚至在她本就苍白的面颊上又划出一道血痕:
“乔氏,你这些年做的恶,你自己心中难道没有半分愧疚?还在我的面前装得如此体贴大方,整日张罗着为我纳妾,又这般那样地去照顾她们,你可真是叫人恶心。”
明二叔原本压下去的怒火又一下子涌了上来。
乔氏却学聪明了。
若是往常,她定然又在那里叫嚷着自己是冤枉的,自己是被陷害的,但今日她却学聪明了许多,不再辩驳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一口承认下来,抖索着嗓子说道:
“夫君恐怕已经看到四库之中的那些罪证,这些事情妾身都可认下,确实是妾身被猪油蒙了心,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才对那些素未谋面的孩子下毒手,但是妾身也只是出于对夫君的执念,并无其他害人的心思,请夫君明察。”
她不狡辩自己的罪行,只说自己是爱慕于他,果真叫明二叔难看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
而乔氏抬起头来,泪水已经爬了满脸:“夫君所言,妾身确实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但是也望夫君听妾身一言,再来判妾身是对是错。”
若是乔氏还是如同先前一样发疯,如今她来求情,明二叔绝对不会理她半分;
但是乔氏现下这般言辞怯怯地说着,明二叔也难免有几分摇晃。
毕竟当年二人也是少年夫妻,也曾有过恩爱时,见乔氏如此温声细语,难免想起当初的恩爱——明二叔多情滥情,自然也是心软之人。
他心软,便叫乔氏抓了个正着,连忙继续说起来。
“妾身善妒,对那些女子痛下杀手,此事确实不假,妾身承认,此乃妾身的不足之处。
但是妾身如此所为,并非全然就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夫君的仕途着想。”
她这样说着,明二叔的眉头便是一动,讥讽道:“我怎么不曾看出来,原来你也这样伶牙俐齿,你做的这些恶事,还能与这些仕途扯上关系。”
乔氏没理会明二叔的那些尖酸刻薄的挤兑,若是往常,她早就开始与明二叔赤头白脸地争吵起来,如今却沉静地跪在地上无声落泪,一直有理有据地说起来。
“夫君想,如今圣下最重礼法,以礼法治天下,其中缘故如何?正是因为,陛下自己的出身就名不正言不顺。
当今陛下是如何上位的,夫君如此英明神武,又是朝中要员,心中对此应该心知肚明。”
乔氏一味贬低自己,又抬高明二叔的身份,比之前发愣发呆的样子不知好了多少。
明二叔被她这样一捧,其实心里很有发虚。
他的官位可不是靠自己的才能争来的,不过是靠着镇国公府的家族荫蔽,平常也不会钻研,所以这样多年也不过就混了个如此位置,这次还是走了狗屎运,搭了别人的东风,这才回京升迁。
他可不知道乔氏口中的东西。
但他平常极要颜面,可不会承认自己不懂,于是顺着乔氏的话点点头,说道:“我自然知晓。”
乔氏也不管他这话何等底气不足,只是自己说着:
“太后当年并非原配嫡后,而腹中皇子,也就是今日的陛下,也并非中宫嫡子,这也是一贯以来朝中朝臣对陛下出身一直诟病的缘故。虽然宫中禁嘴,不许人说到这些,也不许那些大臣乱说,可是御史台的大夫哪个会放过此事?
从前可是常常说起这些,又在朝堂上闹一些当场撞死的事情,就是为了诟病太后垂帘听政,牝鸡司晨,何等名不正言不顺,违背祖宗礼法。说完了这些,又要说起陛下的出身不正,怎能荣登大宝等等。
也不过是这两年,陛下亲政之后做了许多实事,又有九千岁以雷霆手段弹压着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御史大夫,所以朝中说这些话的人声音小了些,但是民间这些声音却从来不曾消失过。
外头人就经常传言说陛下登基不名不正言不顺,并非中宫嫡子,这些传闻从未消失过,可见朝廷以及世人,对嫡子的执念乃是十分深刻的。”
明二叔不禁点了点头。
他自己身为平妻扶正前才生的孩子,十分清楚自己的出身经常被人指指点点,正是因为他的母亲并不是镇国公原本的原配嫡妻,不过只是个小妾屡次扶正之后的继妻,高老夫人的身份常常被诟病,自己的出身也常常被人指点算半个庶出,不能承担爵位。
如果他的母亲是镇国公的原配夫人,那他就名正言顺能承袭着镇国公世子的爵位,哪还会到今日,居然还要在这里和自己的侄子争抢?
第234章 变聪明了
乔氏的眉头露出一丝隐约的窃喜,却又好像想起来什么,猛然压了下来。
这动作对乔氏来说有几分生硬,但也大约是练了数次,做起来也没那么突兀了。
而明二叔如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也不曾意识到乔氏神情的变化。
“你继续说。”明二叔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珠串。
“那夫君想,在如今这样看重出身与嫡出的一个时候,夫君膝下的长子怎能是庶子?最好是嫡子为妙,日后也有由头承袭爵位,夫君说是也不是?”
乔氏前头说了那样多一串皇室的事,其实也只是为了引出这句话来。
明二叔的眉头隐约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子又松开了,心中过了几弯,大抵是将她的话在心里反复地想了想。
诚然确实如此,按照大梁朝的律法,想要继承隔房的爵位,膝下确实要有嫡出郎君。
他昔日只想着通房阿姨生的庶子也可抱养到乔氏的膝下充作嫡子,可是这上京城之中的人哪个是脓包?世家贵妇时常往来,什么消息都瞒不住人,谁不知道他这个嫡子是从妾室腹中蹦出来的?
名不正言不顺不说,还会被有心之人揣测,他为着死了的兄弟头上的世子之位,这样急不可待地用庶生子充作嫡子来继承爵位——虽然事实如此,可又怎能认下?若是传到御史台去,他又要被参不知多少本。
乔氏这些话说得极为聪明,是从前只晓得胡搅蛮缠的乔氏绝说不出口的话。
明二叔从前倒不知道她竟然这样能言说,心中虽明白她不过是为了自己脱罪,但这些话说出来也着实有几分道理。
乔氏见明二叔的神色不是要发怒的样子,斟酌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妾身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二叔动了动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瞥她一眼,未置可否。
乔氏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小声说道:“另一缘由便是,我们与三房之间,已然是差了许多。三房有嫡出子嗣,名正言顺,若我们府中的嫡子不过是庶生子,以老太太偏心三房的程度也,爵位何时能落到咱们二房头上?这些年来,老夫人如何对待我们与三房,彼此也不是不知晓。”
这话一说出来,明二叔的眉心果然皱得死紧,生出恼怒来:“休要胡言乱语!”
但他这话说完,却只是盯着乔氏,并未像之前一样对乔氏喊打喊杀。
乔氏便知道,自己这话是说到明二叔心坎儿上去了——他的怒意并不是冲着自己,甚至还有几分是因他自己亦心知肚明,对此事长久以来的积怨。
她说着,又在地上膝行几步,爬到了明二叔的脚边,不敢像从前求欢的时候一样趴到他膝头上去,但一双保养得宜的手还是那样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摆:
“咱们如今院中也没外人,门一关了,这些话我也只和夫君掏心窝子地说。母亲从小就偏心三房,我们二房在母亲眼中不过就是给三叔垫脚的石子儿。
别的不说,就说我们两房的婚事,妾身的身份,与颖……三夫人的身份如何能比?定下婚事的时候,妾身欣喜若狂,能嫁予夫君这样的高枝,乃是妾身走了八辈子的好运。
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当真是妾身走运么?难不成,不是夫君府中人对夫君婚事的轻视?我的夫君与三叔同为老夫人之子,又差了些什么?凭什么三房能娶侯门世家之女,我的夫君却只能娶妾身这等富贵商妇之女,何等作贱?”
乔氏这话说得实在大胆。
她平常最忌讳别人拿自己的出身来说事,可如今她倒敢把自己的面子也放在地上踩,叫明二叔不由得对她高看几分,竟当真有几分相信这女子对自己也是痴心一片,一心为自己着想,为了替自己打抱不平,甚至能将贬低自己的话也说得出口。
明二叔的眼底尽是一片阴霾。
乔氏说的当然有道理,镇国公府之中,此事的迹象其实十分明显,是个人便能有所察觉,更罔论他们夫妻二人?
当年定下婚事的时候,明二叔自然也觉得百般不悦,尤其是亲弟弟竟定下了出身如此高贵的妻子,反观自己的妻子不过是个豪富之女,他心中着实不平。
自然,高老夫人也知道这事儿面上看着不好看,也同他推心置腹地说过许多。
彼时高老夫人涕泪俱下地说,定下乔氏,乔氏如此高嫁,必定对他感恩戴德,任他予取予求,定会为他日后的仕途鼎力相助;
且,乔氏府中不过就那几个女儿家,并无男丁承袭家财,等到乔氏两老百年之后,这些家财定是落入他们乔家出身最好的大娘子乔冬儿手中,也就尽数落入明二叔的二房之中。
这门婚事虽然面子上不大好看,但乔氏在晋中的豪富何等难言,实打实的金银财宝怎么不比公侯士族的名声好用?
高老夫人也言明,确实是自己的安排委屈了他,但是他是要成大事者,在此事之前略微受些委屈,乃是天下之考验。
彼时的明二叔从小都是被惯着长大的,从来没有被高老夫人看轻冷遇过,这话也说得推心置腹,他听到此话,便信以为真,以为高老夫人有心将爵位交给他,这才忍下这口气来。
却不曾想,爵位迟迟不曾言明要交予他们二房,这事儿越推越久,虚无缥缈;
而自己二房与三房的待遇反而是越来越有差别,这些年来随着明以江的出生,高老夫人对三房的偏爱简直毫不遮掩,二房……不过如此!
明二叔没拨开她的手,也没说话,唯独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漏出些许阴狠,却没阻拦她继续说。
乔氏心中暗喜,只想此话果然奏效。
她在两套说辞之中,冒险选了一套,果然是这套更讨明二叔的欢喜。
乔氏楚楚可怜地又挤出了两滴泪,大着胆子像往常一样趴在明二叔的膝头,声泪俱下地说道:
“妾身嫁于夫君这些年,不敢说自己对府中的事情如何了解透彻,却敢说自己对夫君掏心掏肺,更是体察夫君平日心中所想。夫君是人中龙凤,从小也是个爱读书的好人才,只是后头为何却忽然喜爱外物,耽于美色?”
乔氏从来没敢在明二叔的面前说过他贪慕美色,这话引得明二叔脸上又有些愤怒之气。
乔氏看准了他的怒气,立即说道:“妾身说这话并非责备夫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妾身只怪那些狐媚子不要脸,怎敢怪罪夫君?妾身是觉得,夫君从小也是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为何后来被这些外物拐走了心神?难不成,不是有小人在外作祟勾引?”
明二叔拨弄着手中珠串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当然能想起来,自己幼年其实并未贪恋美色,充其量也只是喜欢斗鸡走狗,比起那些日日在外眠花宿柳的浪荡郎君要好上不少——那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染上这一身坏习气的呢?
第一回开荤,那记忆是有久远了,明二叔很是想了想,才想起头一回闹腾的时候,是还在太学之中念书的时候。
彼时他懵懂不通人事,被一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学子塞了一本密戏春宫图册,看上头的“妖精打架”震撼无比,而那学子也扯着他,同他说了许多不大要脸的话;
而回府的当晚,他身边的大丫头伺候他洗浴的时候,便勾着他上了浴房的软榻。
二人在浴房之中胡闹了两个多时辰,帘子上,地上,甚至连软枕上都是水,重重影子。
那个大丫头乃是母亲为自己精挑细选的人儿,从小养在母亲身边,被母亲耳提面命着,事事都顺着母亲的心意而来;
而后来应当是母亲知道了这事,便又拨了两个聪明伶俐的貌美使女来伺候他,此后就开了这个头,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候他只觉得男女敦伦之事极乐无比,母亲定是体察自己读书辛劳,将这样的美人送来,为自己纾解念书之苦,心中何等感激母亲之体察人情。
但今日既然乔氏开了这话的头,明二叔就忽然想起来,此事当然不是没有下文——不知何时,外头就走漏了风声,说是他尚未成婚,就和院子里头的各色貌美使女胡闹,甚至正妻还未定下,府中就有了怀孕的通房之类的事情。
此事在上京城之中何等丑闻,但凡是正经人家,便不舍得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嫡女嫁到他们家来。
哪家清清白白的贵女愿意给比正经嫡出还要先出生庶子庶女当嫡母?于是他的婚事才一落千丈,议亲也摸不到那些公侯世家的门槛儿,这才落到乔氏的头上。
这事儿他以前不曾细想过,可如今被乔氏这样点名,他心中猛然一个疙瘩,当真觉得自己被人暗算,甚至隐约对三房都生出些迁怒来。
从前他与三弟自然十分要好,纵使觉得母亲偏心,但也从未对明三叔有过任何怨言,毕竟明三对自己种种帮扶从未作假,而他此次能够回京升迁,也正是因为明三叔在其中着力打通关节,否则他还不知道在外头要吃多久的沙。
而乔氏好像察觉不到明二叔脸上的变色,仍然哀哀切切地边抹眼泪边说道:
“妾身一切自然是为了夫君觉得打抱不平,夫君兴许觉得妾身说这话,是挑拨离间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可是我觉得夫君一门心思为了三叔好,三叔却未必有这等心思——虽说三叔对我们也不差,可是比起我们二房为了三叔的付出,他的好也不过如此。”
这话说的不过是一个后宅夫人寻常心中不满抱怨的话,可是明二叔自己就是被冷遇的那一方,他心中更是觉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乔氏的话,着实说到他的心坎儿上去了,他心中只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同样是要付出,怎生明三叔的身边没有那些莺莺燕燕,怎生明三叔就不曾与商户联姻,自降身份?
他可不信这世上有不爱美色的男人,尤其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当年长歪了,自然是因为有人故意诱引,少年心性不定,最容易误入歧途,这些年也更改不了了;
那他的兄弟也是少年心性,怎生就没有误入歧途呢?
定是母亲放养了他,心思全在弟弟的身上,叮嘱着弟弟不许造次,把他约束好了。
明二叔以为自己好色,旁人就都和他一样好色,心中这样想着,越想越觉得钻牛角尖儿。
自己为着母亲的偏心对待,母亲甚至都不约束自己,这才娶了乔氏,婚事落兄弟一头不说,在人前也常常抬不起头来,被一些出身高贵的同僚讥讽,说他娶了个浑身是铜臭的商户女,自己也不学无术。
呵!什么乔氏是为了他,想必是为了这府中母亲最爱的三弟吧!
乔氏为了他自然是出了不知多少的钱财,把他捧到今日的地位,但难不成他不曾将乔氏的钱财拿回家中,反哺这些人?
乔家常年在生意场上翻滚,自然是人精,知道其中关节,闻弦音而知雅意,甚至不必明二叔等人开口,便寻常为了他们明府的事情通力合作,这其中为了明三叔也付出许多,这些都是因为他才得到的,明三叔对他好,乃是他应当的!
而乔氏也仿佛福至心灵,应和着明二叔心中所想似的,忽然来了一句:“我乔家为了夫君好,那是因为夫君是我家的姑爷,为了夫君付出一切,自然是应当的。可是这府中其余人凭什么得我乔家如此好处?还不是因为夫君?可夫君为了他们付出,此次他们何时对夫君好过?拿我家的好处拿得这样心安理得,却不曾给夫君一点好处,真是好大方的一家人!”
乔氏抱怨这些,其实原本不过是听了别人的话,有人为她指点迷津,她才能说出来挽回明二叔,保住自己的地位。
可是乔氏越说越气,竟当真把自己也绕入了这话的逻辑之中,还觉得浑然没错,甚至忘了自己与三夫人许氏从前何等要好,如今恨不得将三房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