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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千岁—— by凌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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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琴在谢不倾的眼底瞧见的,乃是淡淡一泓,却不可忽视的关切。
他对明棠的担忧关切从不掩饰,但却是第一次亲自叮嘱鸣琴。
谢不倾私下里其实鲜少和潇湘阁之中的人说话,但今日却也站在她的身前——鸣琴甚至能够察觉到,谢不倾并不曾当她是这院子之中伺候人的奴仆,反而目光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敬重之色,叫她好好照料明棠。
字字句句,殷殷切切,全是在明棠之身。
故而鸣琴又道:“大人他,当真是在意小郎的。”
若是别人说这些,明棠还未必会相信。
但若是鸣琴,是这与她从小就相依相伴,一心都是为了她的阿姊鸣琴,明棠便丝毫不曾生疑——连不曾尝过风月滋味的鸣琴都知晓,谢不倾待她,其实十分用心。
那她一直在心中惴惴不安的,担忧谢不倾的那些,是否当真不过只是她的庸人自扰?
“奴婢叫小郎君不要一味拒绝压着自己的心意,却也不是要郎君一下子就要逼着自己给出个答案——反正时日还长,慢慢想便是了,何必纠缠自己?”
明棠似有所感,轻轻地点了点头。
鸣琴笑了两声,见她那暮气沉沉的模样,忽然弹了弹她的眉心。
明棠吃了个脑瓜崩,很是意外地看她一眼。
鸣琴见她的神情终于生动起来,心里的大石头可算落了地:“好了,这般才算好了。”
她二人说完了,外头送水的小丫头才开口:“郎君,奴婢送了温水来。”
潇湘阁如此设计,外头伺候的仆役能听到里头说话,却并听不清声音,这小丫头倒会察言观色,等她们说完才叩门。
明棠准了她进来,便瞧见一个娇小玲珑的丫头从外头走进来。
她生的玉雪可爱,乍一看如同没长大的瓷娃娃似的,格外地讨人喜欢。
明棠多看了她几眼,等她出去之后,鸣琴才故意笑话她:“怎么,才动了对千岁爷的念头,又瞧上这新来的小丫头了?是我们几个都不新鲜了?”
明棠险些一口呛着了,无奈说道:“不是,是她脸上涂的粉有些厚,我多看了两眼。”
第254章 与他当年的春风一度
鸣琴笑道:“小姑娘爱美,脸上涂些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小郎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没得又整出一个新阿丽来。”
她提起阿丽,明棠脸上的玩笑色便淡了些,忽然好似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可收拾好了?”
“都配合着拾月,都收拾好了。”鸣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明棠心里便有底了。
说了这一会子的话,明棠便又有些倦了,鸣琴看出她眉目之中的疲惫之色,也不缠着她说话了,伺候她洗漱吹了灯。
但一院子的静谧,明棠反而听见自己的思绪如雷一般响动——鸣琴点醒了她,她到了这样静谧安静的夜里,更觉得自己满怀的心事碰撞叮当。
不仅仅有那些不可宣之于口的心意缠绕,更多的还是回到明府这大宅院之中,满腹汹涌而来的算计。
有那样一刻,她甚至也觉得,在那催眠术之中,小帝姬可以那般无忧无虑,叫她歆羡不已。
青丘的小帝姬没曾经历过那些两辈子的仇恨,性子活泼自在,万事随心,自由自在,可她却背负了这两世的仇恨与期许,压得自己没有一刻喘得过气。
若是自己也是青丘的小帝姬,是否也有如同她那时候的勇气一般,为了那镜中花水中月心上人,当真勇往直前?
而她若正如同小帝姬一般鼓足勇气,是否也会如同她一般,苦苦追寻数载,最终求来的,不过是个将她当成工具一般予取予求的“封无霁”?
明棠想不出答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鸣琴守了她两个时辰,见她似乎仍旧在床榻之上微微地挪动着身躯,只好点了两颗安神的香丸,等香意弥漫开来之后,里头的动静才终于安静下来。
鸣琴担心她,便悄悄打起了帘帐,见她果然即便是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着了,眉头却仍旧紧锁着。
不知怎的,鸣琴的目光落在了出手门口处,柜子上挂着的一件长衫上。
那长衫是今日谢不倾离开的时候顺手搁置下来的,没明棠的令,鸣琴也不会随意处理,便一直放在那柜子上头挂着。
鸣琴见自家小郎君连睡着都惴惴不安的模样,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福至心灵,伸手就将长衫取了下来,抖落开,盖在被子下蜷缩成一团的明棠身上。
那长衫上一身的冷檀香气,将明棠一整个罩住,有几分像是那人将她抱在怀中。
一直睡得十分不安稳的明棠这会儿终于安静下去。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长衫,这才终于沉沉睡去。
明棠梦见了前世仍旧在金宫里的时候。
她其实鲜少梦见自己那些岁月,只因在那儿的记忆实在不大美好,回想起来也仍旧只会觉得痛苦,甚至连做梦都只觉得抗拒,却没想到会在今儿这样的夜里忽然梦见。
明棠今日本身就受催眠术影响,心神十分不定,如今又骤然梦起前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梦中。
小轩窗,正梳妆,明棠一偏头,便瞧见满地都是富贵逼人的波斯地毯,大朵金花簇拥其上。
那金花的形状分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却偏偏用上了最俗气的大金大紫之色,像是堕落在泥潭里的妖莲,明棠略看一眼,都只觉得俗不可耐。
满花厅都是富贵迷人眼的装潢,明棠坐在其中,便如同被束之高阁的金丝雀儿。
“阿梦,一会儿有位大主顾,与旁人不同,你可要好好陪着他,叫他快活些。”
明棠在金宫,自然不再是镇国公府的假郎君明棠。
她是金宫的魁首眠梦,是整个金宫最大的摇钱树。
她坐在舶来的琉璃镜前,看见身边三五个使女丫头低眉顺眼帮她化妆的模样,在那张原本就已经风流绝艳的脸上,以脂粉点染出更为荡漾诱人的风情。
她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的身材丰腴饱满,胸前呼之欲出,身上又裹着一层红绸,本是极为艳俗的打扮,她却偏偏只只剩下明艳妖娆。
明棠微微晃了晃神,认出来这是专跟着她的鸨母,叫花无叶。
花无叶将身边伺候明棠梳妆打扮的侍女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说是她用的这一斛口脂颜色太淡太不像话;一会儿又是说今日梳的这个发髻十分老气不大适合;一会儿又是说选用的这个头油不够芬芳;一会儿又是今日准备的衣裳和头面首饰太寡淡,没甚新意。
三五个使女根本不够她使唤,于是一声令下之后,又从外头涌进来起八个,只为了将这镜前本就貌若天仙的美人打扮得更为倾国倾城。
使女多也有多的好处,不过眨眼之间,明棠便又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梳了发髻,换了一身新的衣裳头面。
花无叶这样挑剔打扮出来的美人,果然与方才不同,明棠低头一看那琉璃镜,便瞧见镜中那美人也正低头下来,与她对视。
她身上换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衫,没有半点装饰,素净极了,一头青丝半挽在身后,点缀着些翡翠首饰,手腕上也不过只挂着一串圆润的翡翠手串,竟没有半点这般烟花之地的气息,倒好像是那饱读诗书多年,满腹经纶的士族女郎。
衣衫的绿与翡翠的绿,那淡色的绿缠绕着,若隐若现着,上头好似有一层淡淡的珠光,衬着明棠如同雪一般的冰肌玉骨的肤色,当真是人间绝色,与这周遭的富贵逼人截然不同,竟还当真像那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
她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似血,偏偏欲语还休,一双罥烟眉似笑非笑,可映衬着她那双眼,便总含着一股子淡淡的愁绪。她的口脂润而淡,面上更是瞧不出半点妆扮的痕迹,不施粉黛,却也已经足够叫人看一眼便失魂落魄。
明棠微微皱了皱眉,镜中的美人也跟着皱眉,叫人禁不住地心碎。
花无叶纵使调教过那样多的美人儿,却也禁不住为眠梦的美而叹息:“若你聪明些,又何至于是现在的境地?阿梦,你当真像是凡俗人梦里才会出现的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
明棠唇角都只能勾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就是看着周遭,明棠也知道,那不过只是脂粉堆砌出来的假象。
什么玄女,会在这样全是女儿哭男儿笑的腌臜地儿?
这些古玩,这些波斯进贡的昂贵地毯,桩桩件件都昭示着这金宫之中不知埋葬了多少女郎的泪,是她们的清白与自尊都被血泪浸透,用自己的傲骨与身躯,铺就成这一座金屋;
这般的富贵迷人眼下,与她明棠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飘逸出尘的皮囊下藏着的是早就腐烂发臭的内里——她们不过只是这里恩客消遣的玩物,还称什么玄女?
正如明棠头一回被花无叶押着去见客时,那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泥腿子醉醺醺地喝了一大口酒,便冲着她露出一口垂涎的大黄牙:“美人儿,来陪爷喝酒。”
说着,他那满脸的横肉上就挤出一个叫人觉得十足恶心的笑容,绿豆大的小眼里迸射出色眯眯的精光,甚至打了个酒嗝后,唇边还有涎水流下。
落到这般地方,她也想过自己想要活下去,便兴许要硬着头皮去应付每一个这般的客人,却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有形容如此粗俗恶心之人,那双咸猪手朝着她的身上抓过来,臭烘烘的嘴不要往她的脸上拱,淫笑着露出他那一口镶满了金的牙齿。
明棠来之前,他便已经享用过几个小花魁,浑身的衣裳乱糟糟的,露出一身层层叠叠的肉,明棠闻见那酒肉臭气、汗臭与脂粉气混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便止不住的恶心。
见她抗拒,这胖子还要哄她,求她。
“美人儿生得好看,应该笑笑。”
“美人儿,笑一个,爷赏十两黄金。”
“看不起十两?那便一百两!”
那人还要往她的身上来抓,被她躲开了去,三番两次后,那个胖子就失了耐心。
他一手指挥着人将明棠抓到自己的身边来,一手要将臭哄哄的嘴往她面前拱,被明棠迎面啐了一口之后便恼羞成怒,一掌将她打翻在地上。
方才还流着涎水来求她,这会儿便都成了败兴后的鄙夷:
“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在这儿卖肉的贱人,还当真敢拒绝于我?你可知道,爷看上你这张脸,可是花了五千两的黄金开你的苞,到如今连摸都不让人摸一下,真晦气。”
那样的话裹挟着叫人恶心的气息喷到明棠脸上,终于叫她抑制不住地反胃,吐脏了他的脸。
花无叶狠狠地罚了她。
金宫对付不听话的女郎,总有一箩筐叫人痛不欲生的手段——花无叶也骂她:“你还当自个儿是什么金贵人?到了金宫,便收好自己那些傲气,否则便去死!”
却不想歪打正着,正是从这这一吐之后,反倒吐成了眠梦俗人不可近身的传闻,将她越捧越高,便是见人,也不必近身接客,误打误撞,反而保全了清白。
大胖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与花无叶的赞叹混在一起,何其讽刺。
明棠瞥了一眼花无叶,冷笑道:“九天玄女便是下凡,也不会在这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的去处。”
她不是什么九天玄女,不过是因着这一张脸,被这些人困在手掌心里头的摇钱树——她目光所及之处的那些装潢,处处也只有铜臭之味,她看着好似那凡尘俗世没有的玄女,实则也早就被金宫的铜臭与恶臭交缠着。
花无叶看出明棠面上的不耐与不屑,只是摇摇头:“阿梦,只要你肯,远不必像现在这般辛苦。”
明棠并不说话。
这些话她听了不知多少遍,花无叶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也许明棠最初成为“眠梦”的时候,她还会因为花无叶的这番话而愤懑,到如今,她也没有那些愤懑在心了。
心如死灰,对花无叶也同样失望透顶。
她也不转过身来,不过是隔着琉璃镜子的反射,淡淡地与花无叶对视一眼。
看着这样一张着实脱俗的面孔,便是脾气古怪的花无叶也舍不得苛责。
身边的那些使女纵使早已经见惯了这位主子艳惊四方的容色,但回回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心中都只剩下无尽的感慨。
命运与苍天总是眷恋有些人,赐予她这般无上的容颜;
可命运与苍天也总不放过某些人,在这般的乱世里,因这样的容貌,才为她招揽来这般多的祸患。
虽这位主子乃是金宫的魁首,但她的性子却极为冷淡,身边也几乎没有什么人贴身伺候着,这些丫头们从未见过她说话,不过只是为她梳妆打扮,如今听她开口,竟是冷嘲热讽那位她们谁也不敢违抗的花无叶花妈妈。
偏生,花无叶也好似不生气。
于是她们又忍不住打量明棠,见她那分明生的那样艳丽的双目之间却没有半点温度,无情无欲,瞧上去像是一尊木头琉璃与冰雪雕塑的美人塑像。
她们还想再看看,再问问,便听得花无叶开口:“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金宫之中等级森严,下头的小丫头当然违抗不了上头的命令,她们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直到这屋舍之中空无一人的时候,花无叶才将冰凉的目光落到明棠的身上。
乱世之中,金宫有最好的酒,一醉解千愁;
有最美的美人,春风一场梦。
诚然,如今金宫最大的摇钱树,便是已经过了及笄之年的眠梦——她当当真真是这金宫之中最不能够近身,如同那镜花水月的一场梦似的绝世美人。
但她若是太傲,金宫也是要挫一挫她的傲骨的。
于是今日那好不容易请来了那一位人物,要以眠梦来讨好他的人,在等候数个时辰之后才得知,眠梦身子不适,今日来不了了。
明棠自然不会是身子不适,她只是被金丝锁紧束着,被倒挂在金丝笼中。
这是她的惩罚,为“倒鸟术”,挂足十二个时辰,生不如死。
她只是这样忍着,却忽然听得破空之声。
有人远远经过,摘浮花一叶,断她身上金丝锁。
第255章 深入蜜口
明棠因为被挂的时间有些久了,跌倒在地上的时候,眼前耳边都是一片迷蒙的嗡嗡,好容易好了些,便已经错过了那人的真容。
她抬起头往飞花浮叶来处看去,便只瞧见一个转身而去的背影——那是赏梦阁,是她原本要去见人的地方。
他不过只是信手摘下一片花叶,如此抛之,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明棠只来得及看清他玄色的衣裳一晃,男人翻身上马,没在那纸醉金迷的赏梦阁多停留哪怕一刻,如此便纵马而去。
花无叶好似要追着那人的身影匆忙而去,却被另外一个人拉住。
那人死死地拉住了花无叶,拼了命地给她使眼色,不让她说话。
花无叶在这欢场也好几载了,却也是第一回见到这位人物,心中惊疑不定,只怕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便也没再强追。
明棠默默地将自己凌乱的衣裳拢好,远远地看见花无叶和引荐人的推搡动作。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听得得儿得得儿的马蹄声远去了,那引荐人才终于开口:“花妈妈,你晓不晓得今日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位爷请过来?
这位爷寻的是一位故人,若非我骗他这儿有人同他寻的人相似,你以为他会来看你这眠梦一眼?便是你金宫,你这眠梦,是江湖人、乃至全天下男人的梦,也都到不了他的眼中。
好容易有个这样的机会,你竟将她这般罚了,还倒吊起来,叫人丑成这般模样,失了美态!能叫那位爷心心念念寻了这许多年的,怎会是那般狼狈样子!”
花无叶脸上还有些迟疑困惑,与那人窃窃私语:“究竟是什么人?从前也不见你提起?有这样大的主顾,怎生也不提前说一句!”
那人便冷笑:“若是他的行踪有那样好打听,这世上的人也不会这般忌惮他了!你可当他是什么随手就能碰着的人,是我今天走了八辈子的大运,托了天大的人情,才能将这位爷引到这里来,全叫你给毁了。”
二人不欢而散。
明棠没记住那人究竟何等形貌。
她隔着尘烟秋水,远远一眼,只瞧见他翻身上马离去的背影。
这一夜,难得安眠。
明棠醒过来的时候,竟是第二日的夜里了。
明棠醒来的时候,犹记得梦中情形,甚至有几分惊讶,自己梦到金宫时竟不曾梦魇,反而这样平静。
大抵是事过境迁,许多事情在她心中已经难起波澜——亦或者是,昨儿梦中在金宫,并非是那些叫人想起来便觉得疼痛窒息的过往,而是在那样的境地之中,有人不是为着她的脸面、为着她的皮囊,隔着那样远的距离,也舍得以一花叶,救自己于难中。
明棠半卧在床榻上,甚至回想起梦中那人离去的背影,可惜还不曾等她回想起全貌,在外头守着的鸣琴已经听得她醒来的动静,走到她的床榻边来:“小郎君可算是醒了,奴婢心中担忧极了。”
催眠术损人心神,不过鸣琴点了安神香,明棠拥着身上的大氅,如此安然地在床榻上睡了一天一夜,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如同昨日刚回来的时候一般昏昏沉沉。
更难得的是,往常明棠这般昏睡醒来,只会觉得浑身乏力毫无胃口;
不想今日醒来之后,倒好似因为那梦境香甜,整个人的心情都松快不少,竟还有几分饿了。
鸣琴伺候她起来洗漱衣裳,一边替她按摩着头部,缓解她久睡醒来的昏沉感,一边笑着说道:“小郎昨儿夜里做了什么好梦?瞧着面相都有几分血色,还有笑意,想必是个美梦罢。”
明棠笑着摇头:“不算美梦。”
“能叫小郎君心情松开的,定是美梦了——是不是,梦见了什么想见的人?”
鸣琴自从昨儿夜里同明棠说开了,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后,如今开起她与谢不倾的玩笑来,竟也十分得心应手。
明棠一怔,没去回答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反而有些戏谑地问道:“怎么,如今也敢打趣我起来了?我可没有什么想见的人。”
鸣琴顿时拉长了音调笑话她:“是吗?当真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奴婢可不知道昨儿夜里是谁,翻来覆去的一直睡不安稳,结果披着人家的衣裳,反而沉沉睡过去——那衣裳比安神香的作用都强,实在是叫人大开眼界。”
明棠下意识回头往床榻上看去,果真看见床榻上揉着一团衣裳,瞧着是件长衫。
她自然能够认出来,那是谢不倾昨儿同她一块儿出去的时候穿的长衫。
她的脸慢慢地便红成了一团。
——鸣琴所言,是什么意思?
她昨儿夜里睡不安稳,结果抱着谢不倾的衣裳睡了,反倒睡得安稳了。
难不成她昨儿夜里能不做噩梦,反倒是因为这件衣裳的缘故?
明棠说不过鸣琴,遂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了:“从前不知道你这样能说,那会儿你瞧不上他的时候,可不是这般同我说话的。”
鸣琴笑嘻嘻的:“原先瞧不瞧得上,那原是另外一回事,如今奴婢觉得他对郎君好,自然不如同从前了。”
明棠没想到自己如今竟被鸣琴用这件事情捏在手中逗弄,脸色越来越红,遂决定不同鸣琴说这个了,嘴便一抿:“随你的便,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鸣琴看着觉得心中大为新鲜,自己也有这般逼得这牙尖嘴利的小郎君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简直乐不可支。
她本就同明棠十分亲近,见她红着脸不肯说了,立即就要乘胜追击,毕竟能逗弄明棠的时候实在不多见,一下子凑到她的身边去,一边替明棠按着肩,一边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小郎君说得这般鄙夷,难不成敢拍着胸脯同奴婢说一句,你心中就没有那‘不好’之人?”
若是昨夜,明棠兴许还会支支吾吾同她说一说。
到这会儿时候,明棠便是心里有他,也憋着气不肯多说一句了:“没有!”
鸣琴大乐。
她正想多说两句的时候,却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开门的声响,回过头一看,便瞧见那双滚着金丝的云靴。
得,这位‘不好’之人,看样子是来了。
鸣琴正欲行礼,便瞧见谢不倾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鸣琴会意,这位爷,又要逗弄她家小郎君了。
她悄无声息地下去,谢不倾便刻意收敛了气息,悄悄走到几乎已经将头埋进桌案上的小狐狸崽子身边,手在她的肩上微微一点。
明棠已然被鸣琴逗羞恼了,一下子就要拂开她的手,头也没回,就气呼呼地说道:“真是不得了了,如今连我都敢打趣了,可别来打趣我,我今儿不同你说这些。”
却不想明棠那点软绵绵的力气,怎么推得动这双手的主人?
她那点力气推出去,没将人将自己的身边推开,反倒撞在他的力道上,被他牵着手腕子往后一拉,整个人便倒进了他的怀中。
“明世子,今儿好大的气性。”
不必回头,便能听见低哑磁性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朵边突然响起。
他的声音着实清和疏朗,在耳边叹气的时候,微微的气流声搔得明棠的耳垂发麻。
明棠一惊,险些从他怀中直接跳出来,一边说道:“谢……大人怎么来了?”
谢不倾在她身后,见她这一惊一乍的小狐狸样子,忍不住失笑道:“怎么?我如今不能来了?”
没了往日里的那些傲气,谢不倾这般就贴在她的身后,如同踽踽私语一般,贴着明棠的耳朵,说着这些话,着实叫人的心头有些发烫。
“……”明棠答不上来,于是只好沉默。
谢不倾伸手去捏她已然悄然变得通红,如同红宝石一般的耳垂,也被她一下子躲开了去。
“怎么?才多久不见,就这样不待见我了?”
谢不倾绕到她的身边,半撑着头,侧头看着桌案边坐着的明棠。
不知何时开始,谢不倾在她面前便早没有了那般桀骜的模样,青年人的眉眼一弯,温柔笑意撒了满眼,带着些戏谑,也不过是个鲜衣怒马的邪气郎君。
明棠看着这般的谢不倾,心跳着实漏跳一拍,连忙低下了眉眼,不与她对视。
她实则是没有意料到自己会这般反应,嘴上什么也说不出来,心却比她的嘴更快。
明棠也不曾想到,这样快就重新见到谢不倾,也许是因为昨儿夜里谢不倾在她不知晓的时候离去了,叫她下意识地以为谢不倾西厂有了什么事要他去做——可这样一想,明棠更觉得羞人。
谢不倾又不是住在她潇湘阁的,西厂才是他的来处,他回西厂理所应当,自己还想什么他有事离去?
明棠脑海之中乱糟糟的,越想越觉得不知如何面对谢不倾。
昨儿夜里与鸣琴说的那些话还没得出一个答案,那牵着她的心神魂牵梦萦的人又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与她这般贴在一起,叫她不由得想起那天催眠术之中,自己头脑一热说出来的那些话。
“我明棠,心悦于你。”
“至少这一刻我晓得,谢不倾,我明棠心悦于你。”
自己亲口说出口的这些话就在耳边环绕着,如此一出,更叫自己满心的心跳如雷。
谢不倾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却偏偏不会这样放过她,而是挑了挑眉,手指从她早已经一片绯色的耳侧滑到她的下巴上,指尖就在她柔软的红唇上轻轻摩挲着,笑道:“明世子,这才多久?不过只昨日的事情,难不成明世子就连自己昨儿说了什么话都忘了?”
明棠被他逼急了,可又退无可退,自己整个人都被禁锢在谢不倾的臂弯之中,只能被迫看着面前青年人邪肆又风流的眉眼。
明棠当然不肯轻易承认,于是开始耍赖皮,只睁着眼皮说瞎话:“我昨儿说什么了?我昨儿什么都没说,我事情都记不清楚一星半点了,什么也忘了。”
他低下头来,在明棠的唇珠上轻轻一吮,没有深入,只是低着嗓音笑道:“明世子,真忘了?”
“对,我忘了,一干二净,什么也不记得了。”明棠硬着头皮这般说,只想着自己不承认,这人难不成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说过那些话不曾?
却不想他只是挑了挑眉,说道:“明世子不记得,我可记得很清楚。”
他又低下头来,在明棠的唇上印下一个轻吻,一触即分,在唇齿呢喃之间说道:
“明世子昨儿,记不得自己是谁了,见了我的面便是作威作福,对我颐指气使。“
明棠转转眼睛,知道这谢狗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谢狗每说一句,便在明棠唇上轻轻一吻,一下比一下深,从浅尝辄止,到了深入蜜口,尝一尝其中的甘美。
“明世子说,她有一心上人。”
“明世子说,她的心上人,不会换了一张脸,便认不出她的模样。”
“明世子说,她的心上人,就算是看着一双眼,也会知道她是谁。”
“明世子说,她的心上人,不是封无霁。”
“明世子说,她的眼前人,即是心上人。”
一字一句,字字缱绻,将明棠整个人都缠绕其中。
她睁眼看见的便是谢不倾俯身下来的眉眼,见那从前总是乖戾或是覆着一层冰霜的眉眼之中,如今也只剩下宠溺的温柔。
“故而,如今我想再问一问,明世子说的那些话,可作不作数了?”
谢不倾说了那样多,明棠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催眠术中的许多记忆对她来说十分清晰,但也有许多记忆随着离开催眠术而逐渐模糊。
谢不倾所言的有些话她好似当真说过,有些话却好似不过只是在心中一晃而过。
怎生都被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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