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教你这样御夫的!—— by范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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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绕着走啊,我们明日也得去当拉山继续采草药,你要是想走,可以跟着我们。”
“多谢。”
虞子钰下了山,到山脚下缓了许久才换过劲儿来。她当晚卧宿于山脚,等到妇人们采完这里草药了,次日便跟着她们出发。
越走雪山越多,天气也愈发冷。偶尔路过村庄时,她大价钱买下加厚藏袍,又给两匹马也买了裹身防风的毛毯。
好在,越走她的瘴气病好了许多,不再总是喘不过气儿来。得亏妇人们给她一种叫红景天的草药,让她泡水喝,喝了可抗瘴气病。
随采虫草的妇人走了十来日,穿过共和切吉草原,在绕过巴颜喀拉山时,遇到了一次雪崩。这次她和妇人们彻底走散,自己也被雪沙掩埋。
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碉房内。
房屋由乱石垒建而成,四面很简陋。她浑身酸痛慢慢爬起来,推开木门去看,发现自己的两匹马就拴在外头。
抬眼望去,是辽阔的草原。再往远了看,一座座雪山连绵不绝,与天相接,颇为震撼高不可攀。
“啊,你醒了。”一面容沧桑的藏民妇人走来,手里抱着一棕色木盆,木盆看起来做工粗糙。
她说着虞子钰听不懂的藏语,虞子钰探过头:“我听不懂。”
妇人抿抿嘴,粗糙的手拢了拢耳边的乱发,这才用口音很重的汉语磕磕绊绊道:“你,你晕倒了。你的马跑来找到我,带我去救你的。”
虞子钰从石阶上跑下,先抱住那匹栗色温血骏马:“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又走到妇人面前:“多谢,若是没有你,我恐怕难逃此劫。对了,我睡了多久?”
妇人举起两根手指:“两天。”
虞子钰翻看自己的钱袋,发觉所有钱财都还在,她原本放在马背上的两口小棺材,被人卸下放在院子里。去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都没少。
她取出在都护府换的银币,数出二十个给妇人:“这是给你的,太谢谢你了。”
“不用,我只是顺路而已。”
虞子钰还是强行把银币塞给她。
再问她此处是何地,得知草原对面的连绵雪山就是当拉山,是这片地区最高的雪山,也是此地的圣山。虞子钰喜极而泣,这应当就是自己要找的雪山了。
“那这里的山,可有山神?”她迫不及待问。
“有啊,我们每年都要祭祀山神。”妇人仔细观察虞子钰,混浊的眼底意味不明。
虞子钰又问:“姨母,您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妇人道:“只有一个和你一般年纪的女儿,不过她到寺庙进学去了,暂时不回来。”
虞子钰:“我可够在您家里借宿几日,我要去当拉山办点事情,等办好事就离开。我不会白住的,会给你钱的。”
“可以。”妇人答应得干脆。
虞子钰在妇人家中休息了一天,得知妇人名叫次曲,家里只有她一人。次曲对她照顾十分,热情到虞子钰有些狐疑。
她如今一心要去找神仙,也没多想,只当是藏民都这般热情。毕竟她在日月山跟着那群采虫草的妇人同路时,她们也对自己很照顾,还给她草药吃以缓解瘴气病。
黄昏时,她帮次曲去赶回羊群。
两人聊着天,才得知次曲今年才三十多岁。虞子钰暗自惊讶,她母亲虞凝英如今四十三,保养得当,以至于虞子钰很少在年纪上感受到母亲的衰老。
如今她年满十八了,还常常靠母亲怀里撒娇,恃宠而骄。闹脾气了就赖在床上不吃饭,要让阿娘过来哄她,她才勉强吃一口,把母亲当成避风的大树。
看着次曲黝黑的脸庞,皮肤纹路上深深的沟壑,尤其是那双浑浊的,饱经沧桑的眼。虞子钰很难想象,次曲居然比虞凝英还年轻。
虞子钰拎着马鞭,跟在次曲身后,还看到她露出的半截手臂有青紫,不知道是干活儿不小心撞到的,还是怎么着。
盯着次曲微微弓着的背影。
虞子钰在想,如果次曲是她的母亲,她会经常闹脾气和母亲撒娇吗,会遇到委屈了哭着喊娘吗。应该不会的,她觉得次曲过得太苦了,对她撒娇都是一种残忍。
这种苦,不是生活蹉跎的苦,而是在她眼底看到难以言喻的哀伤和沧桑。那种久经风霜后,麻木不仁的混沌眼神。
“次曲,你有女儿了,那你的丈夫呢?”虞子钰问道。
“我没有丈夫。”
虞子钰告诉她:“我要去找神仙,去当拉山找山神,你有什么愿望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转告山神。”
次曲挥高鞭子,在空中抽打发出呼呼的破空声,许久后才道:“我没有愿望。”
这里应该算得村庄,但碉房很零散,距离次曲家最近的人家也有十来丈远。虞子钰当晚住在次曲家,次日就要上山找神仙。
山路不好走,而且她马儿明显不是适应这里,总是殃殃的。虞子钰决定步行上山。
次曲给她备了糌粑和酥油茶当午饭,告知她:“你吃的时候,糌粑放碗里,再倒入酥油茶搅拌就可以,就像昨晚我给你做的那样。”
“我知道了,谢谢你。”虞子钰穿上厚厚的藏袍,熟练露出一只胳膊,“对了,我要去找神仙,你一点儿也不好奇吗?”
“不好奇。”
次曲干活很利落,这会儿已经开始打扫屋子,嘱咐她:“太阳下山前你一定要回来,不然会找不到路的。到山上容易犯瘴气病,喘不过气了就赶紧下山。”
虞子钰用热水泡草药红景天,坐在一旁喝,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喝红景天,已经不犯瘴气病了。”
她喝完后,带上刀剑要出门,次曲突然问:“你的刀和剑,是不是很锋利?”昨晚她看到虞子钰用弯刀切牛肉干吃,觉得此刀不是一般的刀。
虞子钰得意道:“削铁如泥,吹发可断。这是我爹娘特地找铸剑师给我打造的,是上好的宝刀宝剑。”
“哦。”次曲淡淡应了一句,继续扫地。
虞子钰出门,一路朝对面的雪山进发。
她兴奋难耐,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找到神仙。等找到神仙了,神仙一定可以御剑飞行,一天可飞十万八千里,带她速速回京救祖师娘。
山脚有高寒草甸,穗发草为主,再往上是灌木丛,山腰以上是常年不化的积雪。明明是五月份了,寒风还是刺骨,吹得她耳朵嗡嗡响。
还没到山腰,似乎瘴气病又犯了,她只得一路缓一路走,黄昏时败兴而归。
重新回到次曲家,次曲已经在准备晚饭,扭头看她:“找到神仙了吗?”
“没有,太累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这里藏民房子没有凳椅,干什么都盘坐在木底板上,“好累哦,要是神仙自己来找我就好了,我都懒得去找它们了。”
次曲笑了笑,没说话。
接下来一连三天,虞子钰早出晚归去雪山找神仙,还是一无所获。次曲从未阻拦过她,平静得异常。
直到三日后,虞子钰从山上下来。却见到有两个男人在碉房里,他们肤色黝黑,是很明显的藏人。
次曲介绍道,说这两个男人是她的丈夫。虞子钰双目瞪圆,觉得那两个男人臭烘烘的,不想靠近:“你不说你没有丈夫吗?”
次曲忙碌手中的活计,不咸不淡:“他们不算人。”
那两个男人听不懂汉语,大着嗓门对次曲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虞子钰走到外面,和自己两匹马站一块儿,想不通次曲为什么有两个那么凶的丈夫。
在京城,有些贵妇人养面首不算稀奇,宁远公主都有好几个男宠呢。可男宠养着是伺候自己的,但次曲看起来完全不是,反倒是她伺候那两个男人。
京城里,男人纳妾更是常见,不过纳妾的也得有钱有势,当小妾的姨娘们最差劲也有一两个丫鬟伺候着,就算在宅院里相互斗气争宠,那也月月有钱拿,不愁吃穿。
可次曲家这么穷,为什么还有两个男人。虞子钰搞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规矩。
天渐渐黑了,次曲来叫她进去吃饭,虞子钰道:“他们看起来脏脏的,我不想和他们吃饭,我坐外面吃。”
次曲端了两碗拌匀的糌粑来,跟她一起坐在外头吃。吃到一半,次曲问道:“你是道士?”
“算是吧。”
“是不是杀恶魔那种道士?”次曲头一回说话温柔了些。
虞子钰点头:“自然是,我作为修仙人,遇到妖怪自然要收,遇到恶魔自然要杀。”
“你知不知道,屋里那两个人就是恶魔?他们不是人的,是专门吃人喝血的恶鬼,我怕他们得很。”次曲朝她紧挨了些,仿佛真的有恶鬼来追命。
虞子钰揉揉眼睛,往屋里定睛一看,浑黄的油灯下只见两个男人粗鲁地吃饭,看不到恶鬼的真身。
“我的阴阳眼好像又坏了,我已经许久没看到妖魔了。”她丧气放下碗,抹了一把眼泪。
“阴阳眼是什么?”次曲茫然问道。
“在我额头上的眼睛,可以看到恶魔的。”
这时,屋里的男人粗声叫嚷起来,次曲慌忙回去给他们熬煮新的酥油茶。虞子钰看在眼里,她好像明白了,次曲眼里深不见底的沧桑出自何处。
夜里,她睡在侧房,一夜未眠,半夜有人来敲门,是男人的声音。
紧接着次曲也出来了,和那男人吵起来,男人还动了手。虞子钰提刀出来,瞪着那男人,男人骂骂咧咧几句,又回了屋里。
次曲对虞子钰道:“我今晚和你一起睡,那两个恶鬼太凶了,我害怕。”
“我会保护你的。”虞子钰将她推入自己屋中,锁上门。
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虞子钰顺着窗子看过去,看到那男人在屋里翻她的两口小棺材,把几样值钱的东西都翻出来。最后看到棺材里的鬼旗和纸钱后,一把扔在地上,似乎嫌晦气。
男人又过来拍打虞子钰这边的屋门,力度很大,似要把门砸开。
次曲打开门同他用藏语吵架,用力推他出去,男人抓着次曲的头发就打她。虞子钰也过来,亮出弯刀,又摇晃手里的三角铃铛,男人瞪着眼珠子看她,放开次曲离开了。
虞子钰关上门,查看次曲的脸,颧骨被男人打出乌青,惊愕道:“他怎么可以打你,他不是你丈夫吗?”
“我跟你说了,他们是魔鬼。”次曲似乎不想说话,挪着步子到床上躺下。
次日早上,那两个男人又对次曲大呼小叫,并且对虞子钰目光不善。但似乎有事要做,他们吵完之后带上马鞭出门了。
次曲一早上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虞子钰心里不好受,没心思去找神仙。
她牵着自己的马儿去出去吃草,遇到一个来牧羊的老人,老人也会说些汉语。虞子钰问了之后,这才知道,次曲家那两个男人是亲生兄弟俩。
在藏区,这种成亲方式叫做“洒松玛”,洒松玛为三口子的意思,意为一个女子嫁给两兄弟当妻子。洒松玛的成亲形式在这里很常见。
虞子钰问:“这是恶魔的成亲方式吗,两个恶魔欺负一个女人,像次曲家那样。”
老人摇摇头道:“次曲啊,也是命苦,那俩兄弟常打她,唉,不说了。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中原来的吧?”
“我来找神仙。”
“你是不是有病?”老人摇摇头站起来,笑着去赶自己的羊群。
等两匹马儿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虞子钰牵着它们又回到次曲家。次曲其中一个丈夫也回来了,是俩兄弟中的哥哥。
虞子钰一到外面,便听到吵嚷声,她冲进去看到男人又抓着次曲的衣领打她。虞子钰上去阻拦,男人凶狠指了指次曲,不知道骂了什么,又回屋里去了。
“他喝了点酒,等会儿就睡了。”次曲压低声音,两只手对虞子钰比划。
“你很痛苦是不是,为什么不离开他们?”虞子钰问。
“哪有那么简单,我女儿还在寺庙没回来呢。”
虞子钰:“在寺庙做什么。”
次曲又不说话了。
虞子钰站在屋外,筹谋着如何帮次曲除掉这两个恶魔。她心里难受得紧,次曲家就住在神山脚下,山神在对面的雪山俯视众生,为何不来帮次曲除了这两个恶魔。
正想着,听到屋中有东西落地声。
虞子钰匆忙进去看,看到次曲拿着绳子勒住男人的脖子。男人抓住她的头发,不停打他,双方都面红耳赤,次曲力度不足,快抵不住男人的拉扯。
虞子钰抽出弯刀,手法熟练朝男人的脖子砍去,砍得极深,气管都断了。本着斩草除根的念头,虞子钰拔出刀,又砍下去直至砍下男人的头颅。
次曲瘫坐下来,直愣愣看着尸首分离的男人。
而后匆匆忙忙去查看外头的动静,又锁了门。望向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竟不知所措地去探鼻息,突然捂着嘴又哭又笑。
虞子钰不知道她怎么了,问道:“我杀得不对吗?”
“对,太对了。”次曲过来抱住虞子钰,“你不怕吗?”
虞子钰有点小得意:“有什么可怕的,我在京城的时候,砍过很多妖怪的头。太子的头也是我砍的,我很厉害的。”
“太子?”次曲想到了什么,惊恐道,“皇帝的儿子?中原皇帝的儿子?”
“对呀,他也是恶魔,他杀了我最爱的祖师娘,我就砍了他的头。”
次曲抱住她不放:“神仙,你当真是神仙。”说着瘫下来跪在虞子钰面前,“谢谢神仙救我,谢谢神仙。”
虞子钰扶起她:“不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家里可有糯米,快去找来我做场法事,彻底除了这恶魔。”
“好好好,我这就去。”
次曲不管虞子钰是真疯还是假疯,反正帮她杀了丈夫,她便对虞子钰言听计从,一切都顺着她。捡到虞子钰之前,她一直在筹谋杀局,想着哄骗虞子钰留下,等杀了人后嫁祸于她,好逃脱罪责。
不曾想,虞子钰如此疯癫,直接砍下男人的头颅。
家里没有糯米,她还是跑到别家花了不少钱买下一小碗糯米,回来交给虞子钰。只见虞子钰将糯米洒在尸体上,神神叨叨念咒语。
待虞子钰做好法事。
次曲用皮革袋裹住尸体,又提水进来冲刷屋里的血,再次在虞子钰面前跪下:“神仙,还有另一个恶魔没有杀,神仙可否帮帮我?”
虞子钰扶她起身:“另一个恶魔何时回来?”
次曲道:“后天,他去另一个牧区放羊了,后天回来。神仙一定要帮帮我,他们一直打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会帮你的。”
次日,次曲和虞子钰一同去雪山找神仙。次曲找来一匹粗壮的矮马,奋力将男人的尸体推上马背,结结实实绑好,跟虞子钰向雪山进发。
她向来胆怯,一路上遇见不少牧民,生怕别人知道她和虞子钰杀了人,瑟瑟缩缩牵着马,头也不敢抬。反而虞子钰趾高气扬,觉得自己刚除了恶鬼,神气得很。
这次有了次曲的带路,上山快了很多,不到晌午就来到山腰积雪处。
虞子钰东张西望,忙着找神仙。次曲忙着处理尸体,她常年干活,锄头翻挖得飞快,很快刨开一处厚厚积雪,在雪下挖开一个坑,将尸体埋进去。
之后掩上土层,再覆上积雪。
做好一切,她躺在白雪上大笑,笑声在山间回响久久不绝。虞子钰从偏坡跑下来,一本正经对她道:“小声一点儿,你这样会惊扰到神仙的。”
次曲赶紧捂住嘴:“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ps:瘴气病指高原反应,我国在汉朝时就已经意识到高原反应的存在,唐朝时笼统称之为瘴气病。
虞子钰要上山找神仙, 次曲依她,随她一起找。
当拉山不是单独拔地而起的雪山,而是由多个连绵山头串成一片, 峰头高高低低, 有几尖高耸入云, 高度不相上下。也有几坨地势平缓, 坡度便于行进的。
“神仙只住在最高山尖儿上,还是每个山头都轮流住上一遍?”虞子钰边走边问,在后头盯视次曲的背影, 觉得她今日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次曲转过头笑, 她肤色上常年遭阳光暴晒, 像酱水一样呈棕褐色,笑起来牙很白:“不知道, 你想要找, 那我们就多走走吧。”
“我一定要找到神仙, 回去救祖师娘。”虞子钰态度坚决,想到祖师娘,脚下更有干劲儿了,脚印一深一浅留下皑皑雪面。
二人一天下来, 走遍五座比较低缓的山头,一无所获。
天色见黑, 只好先回家, 明日再继续上山。
回到家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次曲烧了一锅热水, 搬进来一个浴桶, 让虞子钰洗澡。虞子钰上一次洗澡, 还是在巴颜喀拉山下的小镇客栈里。
从巴颜喀拉山来到这儿,已有十余日,她都没洗过一次澡。
她洗澡时,次曲点着酥油灯,坐在门口缝补衣物,外头月白如昼。她前两天子在虞子钰的小棺材里,看到中原汉人女子服饰,准备给自己和女儿各缝几件汉人的衣衫。
她一直想离开这里,但自小没离开过藏区,也不知道该带着女儿逃往哪里。
盘算过几个地方,鄯城、绥戎城,或者更远些的逻娑......但思来想去,所规划的范围都还是在藏区里。捡到虞子钰后,她突然想去中原看看。
她也不清楚这世间有没有神灵,可依旧期盼虞子钰能够找到神仙。等找到神仙了,虞子钰就会回中原的京城,她可以带上女儿跟虞子钰一起逃走。
如此想着,手中的针线穿越得更快。
她见过的汉人服饰不多,偶尔来到这里的汉人,也大多入乡随俗裹上藏袍。只能按照虞子钰带来那两件的样式,依葫芦画瓢裁剪起来。
“次曲,我洗好了。”
虞子钰在屋里喊道,她不知该用什么敬语称呼次曲,对她直呼其名几次后,见她也不介意,索性这么叫着了。
次曲开门进去,看到虞子钰身穿雪白的汉人中衣坐在小棺材上。她先拿过一条仲木仔——藏式织毯,给虞子钰绞湿漉漉的长发。又挪动浴桶出去,水倒在外头的院子。
再回来盘坐在木地板上,继续手中针线活。
她忙了一会儿,看向一旁用剪刀修剪指甲的虞子钰,问道:“杀了人,你一点儿也不害怕吗?”
“我杀的是妖魔鬼怪,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遇到坏人我也杀,人有坏人,鬼也有好鬼。”她在心里嘀咕,李奉就是个好鬼,从来不害人,还总会哄她开心。
“真羡慕你,胆子这么大。”
虞子钰得意洋洋:“我胆子就是最大的,我爹娘和祖师娘都这么说,我姐姐哥哥、李既演也这么说,三殿下也这么说,好多人都这么说。”
“你家在京城,是不是家大业大?”次曲又问。
“对呀,我娘很有钱,我爹是当官的。要是没钱没势,我怎么可能有门路修仙。”虞子钰修完指甲,又拿起磨刀石磨刀。
次曲若有所思,问:“那意思是,不管你做错什么事情,你家里人都能替你摆平了?”
“那肯定啊,我家不仅有钱有势,我姐姐的好朋友还是宁远公主,我的青梅竹马是三殿下,我丈夫是大将军......”虞子钰连珠炮似的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哎哟,我这么聪明,我从来都不会做错事情的好不好。”
次曲笑了起来。
翌日,次曲先起来,还是如昨日一样,草料放入羊圈中,锁好栅栏。而后带上午饭,和虞子钰一起去雪山找神仙。
不出所料,还是空手而归。
第三天,两人没再上山,因为次曲的另一个丈夫要回家了。她们要再次杀掉这个“恶魔”。
虞子钰百无聊赖在屋中玩弄白色哈达,次曲在屋子角落倒出一大罐烧酒,她打算和那日一样,先哄丈夫喝酒,等喝醉了再动手。
“恶鬼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虞子钰问道。
“应该是太阳落山了才回,他经常天黑后才回来。”次曲有些紧张,她这次特意准备了最烈的酒,希望不要像三天前杀第一个丈夫那样,勒到一半人就醒了。
太阳都落山了,男人还没回来,次曲在厨房忙碌晚饭。
虞子钰觉得次曲的方法太麻烦。
还要先哄男人喝酒,喝醉了再勒脖子,太繁琐了。直接一刀毙命不就好了吗,她的刀这么锋利,对于砍头又极富经验,根本就不需要这么麻烦。
她出来屋外查看情况,天幕如泼墨,彻底黑了下来。
有马蹄声纷踏而来,虞子钰爬上院子的石墙,在院门酥油灯忽明忽暗的照耀下,看到次曲的另一个丈夫骑马归来。
她抽出了刀,伏在石墙上等待。
很快,男人在院子外下马,进入院内用藏语叫嚷。虞子钰这些日子零散听得懂几句藏语,听男人的意思,似乎是在问次曲,他哥哥怎么没去放羊。
虞子钰武艺不说精湛,但绝不是花拳绣腿。
她举刀从墙上跃下,精准砍在男人的后颈。刀面卡在颈椎上,一时拔不出,男人缓缓转过身,瞠目欲裂盯住她。
虞子钰索性放开弯刀,又抽出背上的长剑,横向利落一划,划开他的喉咙。男人倒了下去,虞子钰刀剑并用,砍下他的头。
厨房的次曲听到男人的叫嚷声,心头一紧,抱起烧酒放在桌子上,正要出来答话。
她刚从厨房的偏门进入堂屋,虞子钰拎着个人头,阔步进来,仰天大笑道:“次曲,快斟酒来吃,恶鬼已经被我杀了。”
已见识过一次虞子钰砍头的壮举,但现在看着虞子钰拎着个人头进来,还是被冲击到。次曲心跳如雷弯身去看,见人头果真是自己丈夫的,方松了一口气。
先跑出去熄灭院门挂着的酥油灯,才回来拿出早已备好的皮革袋,夺过虞子钰手里的人头,装入袋子中。
她推虞子钰进厨房,端过一盆冷水:“你先洗手,帮我看着锅里的菜,我去处理尸体。”
“也行,我准备准备,还得做法事呢。”虞子钰沾满血的手浸入盆水,很快晕开满盆的血水。
一回生二回熟,次曲这次处理尸体更快,尸体装进皮革袋里,裹了两层。她常年干农活,力气也不小,一个人把尸体拖到院子角落的柴堆底下。
又拿起铲子,一路铲刮沾了血的地皮,提水进屋冲掉屋内木底板上的血滴。
一切清理完毕,走到厨房门口探过头去看虞子钰,低声道:“仙人,已经弄好了,你要出来做法事吗?”
虞子钰肚子早饿了,自己拿碗舀了一碗锅里的虫草鸡汤喝,听到次曲的话,放下碗走出来:“糯米准备好了吗?”
“好了,那日用的还剩呢。”
虞子钰急着要吃饭,随便往柴堆里撒了点糯米,胡乱念了两句咒语就说法事完毕。
两人再次回到厨房,次曲端过汤碗,倒出锅里的鸡肉,拿出糌粑和酥油茶。因为虞子钰吃不太习惯糌粑,她又给虞子钰做了一碗藏面。
虞子钰三天内就杀了两个恶鬼,颇为自豪,说要喝酒庆祝。次曲没敢让她喝原本给男人准备的烧酒,又找出青稞酒。
“这青稞酒喝了不醉,对身体也好,你喝这个。”
虞子钰只是小小抿了一口,意思意思,道:“不醉人我也不能多喝,喝一点点就好,我娘不让我喝酒。”
吃着饭,虞子钰发现次曲一直低着头,也不怎么说话了。她凑过去看,看到次曲一直在流泪:“次曲,你哭了?”
次曲捻起袖子擦脸:“太高兴了,实在是忍不住。”
虞子钰拍桌大笑:“我也高兴,我杀了恶鬼,等我回去后告诉祖师娘,祖师娘肯定会夸我的。”
次曲在汤碗里挑出两个鸡腿,都给了虞子钰,谨慎观察她的脸色:“还有个地方妖魔横行,那些恶魔作恶多端,你还想不想杀?”
“自然是要杀!什么地方?”虞子钰兴头又上来。
“寺庙,寺庙里全是妖怪,我女儿就是被寺庙里的妖怪抓走的。”
虞子钰把鸡汤当成烈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摆出惩恶扬善的大侠风范,一拍桌子道:“不怕,你且细细说来,我乃元始德光太上玄皇无量天尊,倒是要看看是何方妖孽在此作乱。”
次曲朝她坐近了些,慢慢讲起......
第二天,如法炮制。
次曲牵来粗壮的矮马,尸体推上马背绑好。再次与虞子钰一同去雪山,村民对她俩上雪山已是熟视无睹,只是好奇她们到底上山干什么。
次曲用藏语应付村民,说虞子钰是在鄯城那边都护府当差的官员,来这里查看地势,考察民情。
村民叹服不止,说中原女子居然可以当官,着实厉害。
上山后,照旧的,虞子钰四处找神仙,次曲忙于掩埋尸体。等埋好尸体,又帮着虞子钰一起找神仙。
接下来几天,都没人发觉次曲家里两个丈夫都不见了。这里藏民常常外出到别的牧区放羊,十几天不回来是常有的事儿。
找了几天神仙,还是无果。
虞子钰只好对次曲道:“算了,先去寺庙杀妖怪吧。”
次曲等她这话已经等了许久。
当即带她前往寺庙。她与虞子钰商定好,去寺庙杀妖怪救出她女儿,然后离开这里,往鄯城的都护府去,再去别的雪山找神仙。
寺庙距离村子有半天的脚程,一路走过去,越是靠近,路边的信徒越多。
沿路五彩经幡随风飘动,发出呼呼声响。
有不少信徒在一路“磕长头”。磕长头为三步一磕,走第一步时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经语;第二步双手合十移到胸前再走一步;到第三步时整个身躯完全俯贴地面,额头也叩在地面。
如此,一个磕长头算完毕。
虞子钰一路走一路听次曲讲解,藏族佛教信徒很虔诚,他们管磕长头叫朝圣。有些信徒来寺庙朝圣,需要经历几年的时间,一路磕着长头过来,磕够十万个长头是最好的朝圣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