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变—— by姚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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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阿笃,柳大娘松了口气,那哑药的药效只能维持一天,到了次日,阿笃便能开口说话了。
可是这晕晕沉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柳大娘只觉脑袋发晕,昏昏欲睡。
她想开口,可是口不能言,她想用仅存的一只眼睛,透过黑布窥视花千变,可是眼皮如有千钧重,下一刻,她便倒了下去。
明卉叹了口气,将柳大娘从炕上拖下来,把她连同已经死去的阿笃,一起扔进了炕下的那个密室。
当初,柳大娘曾经在那里囚禁自己的外甥女,现在就让她在临死前尝尝被囚禁的滋味吧。
不过,柳大娘是幸运的,她有她的徒弟做伴,若是她的徒弟没有被她杀死,或许还能把她从密室里救出来,可是现在,她只能守着冰冷的尸体,在黑暗中等待死亡的到来。
让柳大娘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明卉临走,用院子里的青砖将密室的入口彻底封死,又把阿笃留在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免得下一任住客受到惊吓。
她在屋里仔细翻找,最后在柳大娘的枕头里发现了一只用红布包着的银锁,长命锁。
长命锁的正面刻着花开富贵,一看就是小女孩用的,背面则刻着一个小小的“如”字。
明卉眯起眼睛,名字里有个“如”字的女孩子啊。
她把长命锁在手里掂了掂,空心的,她晃了晃,里面似是有东西。
明卉沿着长命锁上的缝隙用力一抠,长命锁裂开,里面露出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应是一个人的生辰。
明卉把纸条重又放回去,将长命锁复原塞进怀里,这才走了出去。
明卉从墙头上跳下来时,汪安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大小姐,你可算出来了。担心死我了。”
明卉冲他嫣然一笑:“没事,下次你就习惯了。”
汪安:还有下次?
不过,明卉心里依然存着两个疑惑,一是不知道柳大娘的女儿在哪里,二是柳大娘说阿笃吃里扒外,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柳大娘的仇家,除了花千变,还有其他人?
可是明卉已经没有耐心与柳大娘耗下去了,这些以后也能查,但是柳大娘却不能留了。
明卉转身,看向西北方向,干爹干娘两世的仇人,终于死在她手里了。
明卉和汪安回到小院子时,刚刚走进巷子,远远就看到院子门口拴着两匹马。
走到近前,汪安看到马身上的烙印,喜道:“这是驿站里的马,我爹和我哥回来了!”
两人正要推门进去,大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和汪安一模一样的脸,是汪平。
汪平看了明卉一眼,见是个陌生姑娘,他微微诧异,汪安忙道:“这位是姑……”
对于汪海泉和崔娘子一家人,明卉是不准备有所隐瞒的,她闪身进了院子,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是明卉。”
汪平怔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明卉冲他一笑,伸出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保密啊。”
汪平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我把这事烂到肚子里……姑娘,你这脸……算了,我不问了,姑娘,真人在屋里,我爹和我娘也在,你快进去吧。”
他对汪安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喂马,这两匹马累得不轻。”
这是屋里的大人们把他们支开的意思了。
汪安会意,和汪平一起出了院子,明卉独自走进堂屋。
堂屋里,汪真人坐在太师椅上,汪海泉坐在下首,看到明卉,汪海泉一脸迷茫,明卉笑着打招呼:“海泉叔回来了。”
汪海泉怔怔,汪真人说道:“这是明卉。”
汪海泉猛的想起上次大小姐让不晚交给他的迷香和哑巴香,再看看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汪海泉心中如翻江蹈海一般,他连忙说道:“姑娘,那个孩子找到了。”
明卉“啊”了一声,惊喜地说道:“找到了?”
汪真人微笑,指指西次间:“在里面呢,你先进去看看吧,一会儿再细说。”
明卉迫不及待地向里屋走去,二十年,两辈子,小万崽终于找到了吗?
西次间只有两个孩子,剃成光头的男孩和梳着小揪揪的女孩。
看到进来的人,男孩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挪动身子,把妹妹挡在身后。
明卉鼻头发酸,眼睛湿润了,眼前的小小男孩,就是她要找的人。
这个孩子的五官完全遗传了父亲,就像是小号的万苍南!
明卉在两个孩子面前蹲下身子,她对男孩说道:“小万崽?”
“你是谁?”男孩的声音清清亮亮。
“我是姐姐。”明卉说道。
“这就是救我的姐姐。”
女童的声音忽然响起,明卉吃了一惊,惊喜地看了过去:“依依,你能说话了?”
依依呆了呆,张着嘴,不知所措,她……说话了?
明卉莞尔,伸出双臂,把两个孩子拥住怀中。
片刻之后,明卉从里屋出来,坐下听汪海泉细述找到小万崽的过程。
买下小万崽的草台班子,班主姓戴,年轻时摔断了腿落下残疾,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戴瘸子。
客栈伙计见到的人,一个是戴瘸子,另一个是戴瘸子的表弟小桃红。
小桃红早年曾在顺德府有名的戏班子里做过花旦,小有名气,可惜后来他迷上赌钱,先是偷同门师兄弟的钱,后来偷了班主的小儿子想去卖,好在被当场抓住,小桃红被打得半死逐出戏班。
小桃红声名狼籍,但凡是唱出点名堂的戏班子,相互之间都有往来,一来而去,没有戏班子肯收他,而且原来的班主还扬言,若是小桃红敢在顺德府唱戏,就打烂他的脸。
无奈,小桃红只好到保定投靠开草台班子的表哥戴瘸子,戴瘸子是戴家村人,无戏可演时,戴瘸子就回戴家村。
戴家村附近的村子,都有过年请戏的习俗,从腊月唱到正月。
汪海泉先是通过其他的戏班子,打听到戴瘸子这个人,继而知道了小桃红,他还听说,小桃红好赌的毛病没有改,而且越赌越大,把戴瘸子也拉下水。
草台班子的生意就是有一搭没一搭,远不如城里的大班子赚的多,没钱的时候,于是,有些草台班子还兼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买卖。
戴瘸子和小桃红常常打着戏班子的名义,从人牙子手里买小孩,小孩买回来之后让班子里的师傅教上一年半载,然后转手卖到南边,至于买这些孩子的是什么人,世人皆知。
现在进了腊月,汪海泉猜测戴瘸子和小桃红会回戴家村,于是他便带着汪平也来到戴家村。
戴瘸子和小桃红,连同他们的草台班子就在村子里,但是戴家村的人家相互之间都是亲戚,打碎骨头连着筋,齐心协力,加之戴瘸子和小桃红担心债主和仇家找上门来,对村里人早就叮嘱,因此,别说是来找孩子的了,汪海泉父子扮成货郎,只是多打听了几句,也被一群人围住轰出村子,险些挨打。
汪海泉在附近等了几天,直到昨天,终于找到机会,汪平先进了村子,并且用安魂香迷倒了戴家的人。
深夜,父子俩从戴家找到了酷似画像的小万崽,趁着戴家人还没有醒过来,他们准备出村。
可是刚刚走出戴家,便撞上从外面赌钱回来的小桃红,小桃红是唱戏的,声音尖利,虽然汪海泉及时用上缄言香,可是小桃红先喊出的那一声,还是惊动了村里的狗。
一只狗叫,全村的狗全都跟着叫了起来,家家户户找开门,汪海泉和汪平带着昏睡的孩子,几乎是拼了命,才逃出村子,他们找到藏在村外的马,一路往保定府狂奔,村里人刚开始还在后面追,后来就追不上了,父子二人一路向前,直到出了清苑,见没有人追过来,这才放下心来。
“那孩子在半路上就醒过来了,他一点都不害怕,还问我是不是来救他的,唉,这么小的孩子被卖进狼窝,真是造孽。”
汪海泉唏嘘不已,他是做父亲的人,无法想象,若是汪平汪安被人卖到这种地方,他会是怎样的反应,说不定早就提着菜刀去拼命了。
明卉站起身,走到汪海泉面前,郑重行礼:“海泉叔,我替小万崽的父母谢谢您。”
汪海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应该的。”
汪真人说道:“你当得起,不用推辞。”
汪海泉这才侧了身子,受了明卉一礼。
明卉和汪真人说了柳依依开口说话的事,汪真人说道:“别说是个孩子了,就是大人,被关在那黑洞洞的地方,也会吓出病来,这孩子一直不肯开口,这是心锁,今天见到哥哥,这心锁应是解开了。”
事实如此,从这一天开始,柳依依便开始说话,而且她的话越来越多,竟然是个小话痨,当然,这是后话。
明卉在保定府住了三天,三天后,明卉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汪真人和崔娘子,汪安租了骡车,送她和不晚回了慧真观。
刚进慧真观,明卉便觉察出气氛不对,刚好看到两位江老夫人院子里的玉静气鼓鼓地走过来。
明卉便让不晚去打听,不晚很快回来,说道:“您猜怎么着,青萍和青风两位道长去京城领俸银和禄米,结果广元伯府的人竟然早就等着了,他们在京城不敢造次,竟然一路跟着来了保定,两位道长担心他们在半路动手,寡不敌众,便雇了镖局护送,广元伯府那些人没能抢到东西,就跟到观里,向老夫人撒泼耍赖了,这会儿还在里面闹呢,来的是大江夫人的三个儿子,呵呵,亲儿子呢。”
“咦,大江夫人有儿女?”当年广元伯府担心被江家连累,二话不说就休了大江氏,不但没有退还嫁妆,还让大江氏在京城无法立足,只能来到保定,栖身道观,因此,在明卉的潜意识里,大江氏应是无儿无女,却没想到,大江氏不但有孩子,而且有三个儿子。
“当然有了,奴婢听玉静说过,大江夫人有三儿一女,大江夫人被休的时候,已经做了祖母,就连最小的儿子也有十五岁了,可是广元伯府把大江夫人被休时,就只有大江夫人的女儿跪在祖父面前为母亲求情,那三个儿子恨不得立刻和外家撇清关系,根本不去理会母亲的死活……可惜大江夫人离开京城后,大江夫人的女儿也被远嫁蜀地,第二年就少亡了。”
广元伯府休了大江氏,以为从此就能和江家撇清了关系。
三个月后,太子自尽谢罪,废后童氏病重,又因二皇子夭折多年,高淑妃所生的三皇子便成为最有可能成为皇储的人。
半年后,广元伯孙大路将自己那年仅十四岁的嫡孙女,远嫁蜀地,给三皇子的舅舅高江佑做了填房!
孙小姑娘远嫁后的次月,广元伯世子孙成娶了高家一位新寡大归的女儿做了正室,这位新任的世子夫人虽然只是高家旁支,但一笔也不出两个高字。
广元伯算盘打得精,抢在先帝立储之前,把小孙女送给了高家,又娶了高家的女子,待到三皇子摇身一变做了太子,广元伯府依然能和皇室攀上亲戚。
可惜先帝没有马上立储,因为已经被废的童氏死了,毕竟是少年夫妻,先帝虽然牵怒童氏,可童氏死了,先帝多多少少也有些难过。
有的皇帝难过之下会大赦天下让天下人感激,有的皇帝则会杀上几个人让更多的人难过,还有的皇帝,比如先帝,他表达难过的方式就是炼丹!
好在顾氏皇朝祖宗有德,那三年里虽然称不上国泰民安,但也边关太平,风调雨顺。
先帝炼丹废寝忘食,荒废朝政,连同立储的事也抛到九霄云外。
立太子的事,先帝有急,但是有的人急了。
三皇子的外家高氏一族等不及了。
皇帝既然不理朝政,那必须要由太子监国。
高氏一族先是或收买或怂恿一批大臣上书皇帝,请立三皇子为储君,接着,便在京城传播谣言,说三皇子乃是真命天子。
这些谣言终于传进宫里,传到正在炼丹的先帝耳中,谁也不知道五迷三道的先帝为何忽然就清醒起来了,他派人去查了高家。
这一查就查出高家私开铁矿,打造盔甲,并且暗地里为三皇子屯兵。
先帝勃然大怒,高家与三皇子尚未出师,便被一网打尽,先帝派人重查甲子案,三皇子供认,为了夺嫡,他和高淑妃合谋,利用太后之死,嫁祸给太子和江贵妃。
三皇子倒了,高家完了,依附于高家的广安伯府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广安伯世子孙成第二次休妻,休了过门才两年的高氏,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去了保定,要接大江氏回去。
说来也巧,广元伯府浩浩荡荡来保定,半路上遇到了偷偷摸摸前来的韩家。
韩家便是小江氏的婆家,书香门第,最爱面子,所以过来接人也不敢让人看到。
两家人一起来到道观,没想到江家那位硕果仅存的后人江潮竟然也在,江潮时年十六岁,问过两位姑太太的意思之后,便将两家人轰了出去。
韩家人脸皮薄,灰溜溜地走了,广元伯府的人却不肯走,哭得稀里哗啦,以头抢地,后来还是宫里送赏赐过来,同来的羽林军把广元伯府的人轰出保定。
先帝虽然没有降罪,但却免去了广元伯府的世袭罔替!
广元伯府的爵位,止于这一代!
高家倒后,广元伯府便成了过街老鼠,无论是勋贵,还是官宦,对他们避而不及。
孙家的子弟本就没有读书种子,现在连差事也谋不到,只能在家里坐吃山空,先帝驾崩后,新帝登基,广元伯府的境遇没有改变,无论广元伯孙大路四处碰壁之后,终于醒悟,不仅是朝堂回不去了,就连伯府的爵位也马上要没有了。
如今广元伯已经年逾八旬,在炕上瘫了几年,硬撑着不敢死,他若是死了,孙家的爵位就没有了,他的儿孙们怕是连最后的家业也保不住了。
因此,最近几年,逢年过节,孙家的人就会来哭穷,孙家现在穷得只剩下爵位了,不对,是连爵位也快要没了,但是大江氏有啊,一品诰命,有俸银,有禄米,还有一堆一堆的赏赐。
一个老太太,能吃多少花多少,还不是便宜了那些道姑们,为什么不给儿子孙子?
天理难容!
孙家人不能说服别人,就说服了自己,于是孙家人闹得理所当然,大江氏被闹烦了,便会拿出二三十两的银子打发他们,别看只有二三十两,对于现在的孙家而言,这也是大钱。
去掉来回的盘缠,还能小赚一笔。
反正孙家的爷们儿也没有差事,无所事事,若不是担心广元伯忽然死了,老头子的私房银子被手快地抢走,大江氏的这三位好儿子,就要在慧真观旁边租房住下了。
明卉像听说书一样,听了一番广元伯府的奇葩故事,叹了又叹。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大老远回来,出于礼貌,也要先见过江老夫人,然后再回住处歇着。
明卉让不晚拿上崔娘子亲手做的云梦糕,欢欢喜喜去见大江氏。
刚到廊下,便听到男人声嘶力竭的哭诉:“阿娘,这世上哪有做母亲的不认儿子的,哪有做祖母的不认孙子的,阿娘,儿子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您忘了吗?您怎么能这样狠心,娘啊,您就睁开眼睛看看儿子,您不能不认儿子啊!”
明卉庆幸路上没吃东西,否则非要吐出来不可。
这还道德绑架上了,原来他们会有今天,不是因为他们姓孙的狼心狗肺,而是大江氏无情无义。
明卉带着不晚走进去,一眼便看到屋里那七八个男人,大的四十多岁,小的七八岁,那个哭得捶胸顿足的,便是年纪最大的,想来是大江氏的长子。
“老夫人,我回来了。”
如出谷黄鹂的声音响起,屋里的哭声顿住,所有人全都看向走进来的少女。
明卉似是没有想到屋里会有这么多人,她微微吃惊,双眸如同受到惊吓的小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略一踌躇,才大着胆子向坐在最上道的大江氏走去.
从孙大郎身边走过时,明卉素色衣袖挥了挥,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味儿啊……”
她嫌弃皱起眉头,看向大江氏时,却又换了一副小女儿的娇态:“老夫人,我回来了,这是崔娘子亲手做的云梦糕,您快尝尝。”
孙家的爷们儿一脸不屑,哪里来的小丫头,一点规矩也不懂,这是什么时候啊,还要吃这什么糕?
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看到明卉,大江氏眉头微微展开,挤出一抹笑容:“路上累了吧,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冷不冷?”
孙家人更生气了,都是废话,这个老虔婆要心疼也是先心疼自己的儿子孙子啊,这个丫头算什么东西。
明卉笑着摇头;“一点都不冷,有手炉和脚炉呢,老夫人,您快尝尝这云梦糕,我们观里的云梦糕远近闻名。”
还远近闻名?你当你那是宫里赏赐的糕点吗?
当然,孙家人也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吃过宫里赏的糕点了。
大江氏点头,伸手便拿起一块,孙大郎再也忍不住了,张口便要阻止,这是什么时候啊,吃什么糕点?
可是他张开嘴,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孙大郎的失态。
孙三郎拧了小儿子一把,小儿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孙三郎一边用衣袖抹眼睛,一边数落小儿子:“没出息,等阿爹有了钱,就给你买糕吃,快别哭了,不哭就不饿了。”
孙二郎见三房的小儿子在哭,他也不甘示弱,揪过自家儿子:“快去,给你祖母磕头,让祖母赏点银子买糕吃。”
大江氏拿着糕点的手停在半空,她叹了口气,把那块云梦糕重又放回到碟子里。
明明知道他们是在演戏,可是她还是心软了,论起狠心,她终究是比不上孙家人的。
明卉柔声说道:“我把这些糕点分给小郎们吃吧。”
大江氏点点头,牵牵嘴角,挤出一抹笑容。
明卉端着云梦糕,先是走到孙三郎父子面前:“小郎君,这是老夫人赏的,你快尝尝。”
那孩子拖着两条鼻涕,恶狠狠地瞪了明卉一眼,明明是阿爹拧他的,他才不想吃这什么破糕呢,临来之前阿娘说了,要银子要银子,想拿几块破糕点打发他,当他是小叫花子吗?
见这孩子站着不动,明卉有些尴尬,却又嫌弃地蹙蹙眉,用手捂住了鼻子,然后快步向孙二郎父子走去。
孙三郎站在儿子身边,看得清楚,这丫头那捂鼻子的动作,这是嫌弃他们身上脏?有味道?不,这是看不起他们,自从孙家失势之后,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们,看到孙家人时就是这副表情。
孙三郎强压着怒气,朝着自家儿子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丫的就不知道擦擦鼻涕吗?别说是别人了,就是你老子我看着都恶心。
可是巴掌打下去,那孩子哭得如杀猪一般,可是孙三郎骂儿子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他发不出声音了。
与此同时,孙二郎也是大张着嘴巴,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而明卉在屋里走了一圈,又把那碟云梦糕端了回来,转过身来,笑看着屋里众人。
孙大郎一手摸着喉咙,另一只手指着明卉,眼珠子瞪得如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孙二郎……同样的动作。
孙三郎……亦如此。
这兄三人,就如同那纸扎铺子里成批出品的纸人儿,身段作派一模一样,不论是亲兄弟。
他们的儿子们终于发现自家阿爹的异样,一脸错愕,这是怎么了,加戏码了?为何事先没说,这也没有排练过啊,让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怎么配戏?
大江氏也是诧异,却听明卉惊讶地说道:“呀,三位这是怎么了?是得了哑病,天呐,该不会是慧真仙君显灵了吧?”
慧真仙君,那就是江贵妃啊,江贵妃,那是妥妥的一枚冤死鬼。
不晚惊呼出声:“啊啊啊,真的是慧真仙君显灵了?也是啊,这里是她老人家的地盘,你们在仙君的地盘欺负仙君的姑母,仙君发怒了!”
一直候在外面的青萍和青风推门而入,她们按照明卉的叮嘱,已经在外面等得心焦了,听听,不晚说“仙君发怒了”,这就是信号。
两位道长手持斩妖除魔的桃木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闪亮登场。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去邪卫真,喉神虎贲,炁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练液,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两位道长一边念咒,一边用桃木剑在孙大郎孙二郎孙三郎头顶晃来晃去,也不知道下一刻就会拍到谁的脑袋上。
桃木剑好不容易离三人脑壳远了些,三人松了口气,却听那咒语再次响起:“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
宝符令,普告九天;乾啰嗒哪,洞罡太元;斩妖缚邪,度人杀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然后,两位道长飞身跃起,也不知道她们这功夫是怎么练的,隔的老远,也能分毫不差地把桃木剑在三人的脑袋上各拍三下。
一下不多,一下不少,三兄弟每人三下,拍得他们头晕脑胀,差点摔倒。
“大胆妖孽,还不速速退去,仙君显灵了!”
话音方落,那几个孙儿便向外面冲了出去,也不管他们各自的爹还在屋里,天呐,那个冤死的孙贵妃要来索命了,再不跑他们也要变成哑巴了!
见自家儿子跑了,孙家三兄弟这才反应过来,这群不孝子,竟然逃得比兔子还快。
什么银子,什么老娘,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是顾不上了!
三个人你追我赶一声不吭地往外跑,孙大郎出门时让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继续跑,孙三郎因为跑在孙二郎前面,挡了哥哥的路,被孙二郎一拳打过去,孙三郎侧头避开,可是用力过猛,扭了脖子,只能歪着脑袋向前跑。
三兄弟说跑就跑,转眼就没了踪影。
大江氏望着被他们撞翻的桌椅板凳,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明卉走到大江氏身边,轻声说道:“老夫人不要担心,十二个时辰之后,他们的哑病便无医自解。”
大江氏笑了笑,轻拍着明卉的手,说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
明卉微笑:“这些手段,老夫人也会的,只是老夫人不忍而已。”
“唉,老身终究是他们的母亲……”大江氏失神地看着一室狼籍,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再说。
这是她们母子之间的恩怨,明卉不想给出意见,今天她帮大江氏吓跳孙家人,也只是暂时的,过上一阵子,他们的恐惧没有了,还会厚着脸皮继续过来要钱。
大江氏自己不下狠心,这件事永远都不会解决。
别人是帮不了的。
明卉回到自己的院子,小荔枝欢呼着跑过来,这小东西越来越会撒娇了。
明卉弯腰抱起小荔枝,在它的小鼻头上亲了亲,却看到黑猫就坐在不远处,穿着一身碎花棉袄,正满脸怨气地瞪着她。
明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身碎花衣裳,不迟还是给黑猫穿上了。
“这是哪里来的花姑娘啊,怎么长得这么黑?”
黑猫别过脸去,可恶的人类,它不要面子的吗?
接下来的日子,都很平静,快过年的时候,明达再次来到慧真观,给两位江老夫人送来年礼,又给明卉送了些东西过来。
对于明家,明卉没有什么想问的,但是明达却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也不管明卉想不想听,他说道:“你走以后,吴桐和吴丽珠又登门了,我娘原本想让吴丽珠在府里住几日,我爹当场便拉下脸来,说现在还是孝中,不便留客,吴桐便告辞,带着吴丽珠走了。
他们走后,我娘和我爹就吵了起来,哈哈,他们把我和吴丽珠的亲事给吵黄了!”
这对明达而言是喜事,可惜他现在不能随便出府,想庆祝庆祝都不行,加之吴丽珠又是他的表妹,他总不能和他的孤朋狗友们说起这件事吧,所以想来想去,他能告诉的人,就只有住在道观里的明卉了。
明卉怔了怔,前世明达死得早,因此她并不清楚他和吴丽珠的事,但是她却知道,明雅喜欢表哥吴桐!
就是不知道这一对后来成没成。
送走明达,转眼便是春节,接着整个正月,明卉跟在两位江老夫人身边,拜天尊,拜仙君,就连香客也比平时多了几倍,直到出了正月,慧真观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明卉每天除了打坐念经,就是制香,偶尔也会做上几样糕点,送去给两位老夫人和观里的道长们品尝。
日子如水般过去,迎春花盛开的时候,明卉再次进城,这一次,她带了不少银子。
明卉带着汪安从院子里出来时,已经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了。
他们先是去了振远镖局,镖局的人看到明卉,还以为是有生意上门,汪安说了胖婶家的地址,镖局的人二话不说,便带他们去见总镖头。
振远镖局的总镖头,同时也是镖局老板,名叫乔毅,他便是胖婶的侄儿。
乔毅虽是嫡子,却并非长子,且年幼失恃,庶出的大哥比他年长三岁,继母生的弟弟也只比他小两岁。
胖婶这个姑母,受长嫂临终嘱托,护着乔毅长大成人,继承家业,胖婶出嫁时已经是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
乔毅对胖婶非常尊敬,因此,汪安只是报出胖婶家的地址,镖局的人就把他们带到了乔毅面前。
胖婶如今在京城,有乔毅这个大侄子在,宅子铺子一样不少,全都拿过来了,儿子还考进了京城的书院,一家子暂时是不会回保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