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变—— by姚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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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誉正色:“大哥,我发过誓,这一生都要护着她。”
“不只是能护着就行了,不瞒你说……”
明大老爷酒量虽好,可毕竟多喝了几杯,肢体和表情与平时无异,但这话啊,开了头就收不住了,有些他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此时也顺嘴说了出来,当然,次日一觉醒来,明大老爷朝自己的嘴巴打了一巴掌,不过此时,明大老爷心中万千感慨,必须一吐为快。
“……小妹自幼没有住在家里,对于她,我这个长兄心中有愧!可小妹她真的很好,她虽生母早逝,可有汪真人这位师傅,小妹德言容功无一不佳,就连慧真观的两位老夫人对她称赞有加,这么好的小妹,明明能嫁个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凭什么要逼她往你家那个火坑里跳?”
还有些话明大老爷没有说出来,小妹与他隔着心,与整个明家全都隔着心,小妹十二岁回家,原本有四年的时候可以加深感情,可妻子的所做所为,不但逼得小妹住进道观,还让小妹尚未成亲就与娘家生分了。
可是做为一家之主,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知道妻子做得不对,但是大太太除了是他的妻子,更是他四个儿女的亲生母亲,他不可能休妻。
再说,二十多年的夫妻,他了解大太太,大太太进门时上边就没有婆婆,她掌家二十多年,整个后宅她说了算,忽然来了一个同样是嫡出的妹妹,老太爷生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做为长嫂,大太太管不了这个小姑子,就连最重要的亲事,她也插不上手,所以她看小姑子不顺眼,处处想要拿捏,偏偏又拿捏不住,除了甩脸子装病,也做不出什么了。
明卉搬去慧真观,虽然对外说是为亡父祈福,可是大老爷心里清楚,小妹是因为自己的妻子,不想住在明家。
大老爷心中的这份愧疚,并没有因为明卉每每给他送来合心的礼物而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小妹在娘家过得不好,若是再跳进长平侯府这个大火坑,别说他死了以后无颜去见明老太爷和白氏,就是活着,他也无颜面对世人。
霍誉怔住,明卉嫁给他,就是跳进火坑?
明大老爷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下去:“甲子桉过去还不到二十年,太后也还健在,所以无论你认不认,你都是长平侯府的嫡长子,小妹嫁过去,她就是长平侯府的长媳,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没有闯下滔天大祸,长平侯想要越过你,把爵位传给其他儿子,都不是一道折子就能摆平的。”
昔年的甲子桉,但是当弟弟的联同外家陷害长兄,谋夺皇位造成的一桩血桉!
上有皇室为鉴,即使长平侯现在还没有为霍誉请封世子,即使定襄县主是太后的堂妹,她也不敢越过霍誉,为自己的儿子争取爵位。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御史正在等着长平侯府做出嫡幼不分的蠢事。
说不定当今圣上也在等,等着给长平侯府削爵降爵,毕竟这些开国元勋都要他来养着。
明大老爷一语中的,霍誉,你口口声声明卉嫁人后也能和在娘家时一样,这能一样吗?
她是长平侯府的嫡长媳,未来的世子夫人,侯夫人,她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痴人说梦吧。
霍誉哑口无言。
明大老爷说到兴头上,勐然想到了吴家给吴丽珠订的亲事,继而又想到大太太对陈洪深的嫌弃,他满腔愤慨:“俗话说高嫁低娶,或许你们霍家觉得,明家的女儿嫁进霍家是高攀,是我们捡到宝,我们要庆祝,可你自己心里清楚,当年老太爷订下这门亲事时,你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那时我的确嫌弃你没有家族依靠,那是因为我担心我妹子以后渡日艰难,可是现在你有爹有家了,我却觉得,这还不如以前呢。
以前虽然孤掌难鸣,但我妹妹嫁过去上不用孝敬公婆,下不用应付妯里,更不用面对令尊的那些红颜知己,陷入尴尬,出门出不用被人指指点点,背后嘲笑。”
这番话说得很重了,霍誉的心越来越沉,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他如何保证都是空话。
他起身,向明大老爷告辞,回了客房。
明大老爷望着他的背影,这就走了,不说了?还没有让他发毒誓,咬破手指立字据,写保证书呢,怎么就走了?
白菜端了洗漱的热水进来,霍誉看都没看,鞋子也没脱,合衣躺在床上。
那一年,明家扶灵回乡的路上,他追过去抓了两名女犯。
那两个女子,是东海最大的海盗蔡九峰的人,蔡九峰不但是东瀛倭人国主的座上宾,他的女儿还是东怀王的侧妃。
这两个女子一上岸就被飞鱼卫的探子盯上,原本以为她们会潜入京城,没想到却混进明家扶灵回乡的队伍里。
他得到消息,顾不上向上峰禀告,便带人追了过去。
那两名女子异常凶悍,但这次行动总体来说进行得也算顺利,人犯顺利归桉,唯一令他不悦的,是明卉的态度。
明卉要退亲,还是在明老太爷灵前,当着明大老爷的面,直截了当。
那时的他只是十六岁的青涩少年,靠着一股子狠劲坐上百户的位子,且刚刚大获全胜,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刻,却在措不及防的时候,被一个才到他胸前的小丫头,狠狠地打了脸。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回卫辉的路上,他依然很生气,这门亲事不是他求来的,而是明老太爷逼着他订下的,他连夜追过来,也不是为了给自己建功立业,他明明是为了明卉,为了明家!
没有人感谢他也就罢了,那丫头还要和他退亲。
霍誉越想越气,全没去想回去以后要面对什么。
因是私自行动,又是到别人的地盘上抓人,他没有背景,年纪又小,这次的事对他的前途影响很大,他不担挨了一顿军棍,也让他在几年之内都没有了晋升机会。
那顿军棍打得他皮开肉绽,他昏死过去,迷迷湖湖之中,他看到一具尸体,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群重孝的人怨恨地看着他,恨不能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不远处,那个女孩也在看着他,不知所措,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死的是明达,明老太爷的嫡长孙。
可他明明记得,他进破庙给明老太爷上香之前,明达还活得好好的。
怎么会死了呢?
他恍恍忽忽,看到明家人呼天抢地,看到他自己骑上马,回到了卫辉。
接着他又看到自己挨了军棍,被打得奄奄一息,他躺在床上时,上面派来承恩公府的十五少爷孙逊做了他的副手,代他主持军务。
他十五岁进飞鱼卫,仅仅一年就升到百户,他太年轻,太过冒进,升得太快,他处处树敌,得罪了很多人,自己却不知道。
趁他病,要他命。
他的伤药被人接连几次做了手脚,给他看伤的大夫也被人买通,他的内伤没有得到医治,外伤却又恶化,见他总好不了,白菜去城里请大夫,却在半路上坠马而亡。
而他的伤一直不能好,他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勉强能下地,可是却也落下了病根。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百户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架空,那位孙家的十五少爷,成了百户所里的真正掌权人。
偏偏这时,明大老爷让人送信过来,那封信居然要退亲!
明家因为他失去了嫡长子,所以明家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他在盛怒之下把那封信撕得粉碎,告诉来人,只要他活着一日,明家就别想退亲。
一个月后,卫辉百户所接到命令,协助京城来的飞鱼卫捉拿犯官,他很想趁着这个机会重新被上面重视,因此,这一次他亲力亲为。
犯官豢养了死士,拼死顽抗,恶战之中,一支弩箭从他背后射来,他倒在血泊之中。
霍誉惊醒,醒来时发现他还躺在床上,全身剧痛,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裳。
他不知道那是梦,还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白菜领着大夫进来,他认出这就是梦中的那个大夫。
待到大夫走后,他口述,让白菜代笔,给师傅高子英写了一封信。
在梦里,他年少气盛,觉得被惩罚挨军棍是丢人的事,一直瞒着师傅。
可是现在,他知道,他能信任的只有师傅和白菜。
几天后,高子英带着闻昌,连同大夫和十几名仆从来到卫辉,他得到了有效医治,很快就痊愈了。
在此期间,孙逊调来卫辉,还没站稳脚根,霍誉就回来了。
重新回归的霍誉依然狠戾,却多了几分稳重。
以前执行任务,他为了立功从不顾及手下的伤亡,可现在他不会了,他甚至以血肉之躯为朱云挡了一箭。
与梦中不同,明家没有派人来给他送信,做为明家现在的大家长,明大老爷没有提出正式退亲。
也是直到这时,霍誉才明白,当年他在明老太爷面前立下的毒誓,其实也只是一句空话。
梦里明达虽不是死在他手上,却是因他而死,明卉回到明家,日子不会好过,可他那时自身难保,甚至从未想过这些。
明老太爷于他有恩,他护住明家女儿,无可厚非。可是他连自己也护不住,更何谈护住别人。
梦里他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甚至不知道杀他的是谁,为何会杀他,是自己就想杀他,还是有人指使。
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久,卫辉百户所再次接到命令缉捕犯官和他的死士,这一次,霍誉让孙逊带队,孙逊受伤,他为孙逊请功,承恩公府心疼家中子孙,趁着孙逊立功,将他调离飞鱼卫,去了金吾卫。
而不久之后,霍誉便得知纪勉正在调查他的身世,上次抓捕那两个女犯,虽然受到惩处,但却让他引起了纪勉的注意。
前世,如果他早早痊愈,早早回到卫所,顺利完成缉捕犯官的任务,会不会也会入了纪勉的眼?
纪勉,对于他们这些飞鱼卫而言,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可惜事与愿违,纪勉查到他的身世,便没有下文了。
一年前,安国公府三公子宋彦陪母亲回乡省亲,途经卫辉时遇到麻烦,其母安国公夫人险些受辱,多亏卫辉飞鱼卫百户所出手相帮,才免于一难。
宋彦感激不尽。
只是那时霍誉从懂事起便对生父霍展鹏怨念,因此,遇到同为勋贵子弟的宋彦,他也心存鄙视,明明有这么大的人情,他却不屑一顾。
可现在霍誉想通了,哪怕是为了活命,他也要放下心中成见。
他让闻昌进京见宋彦,宋彦听说是霍誉的事,竟然受宠若惊,拍着胸膊保证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两日后安国公夫人递牌子进宫,又两日,太后把定襄县主叫过来训斥了一通。
不久,长平侯便派人来到卫辉,接霍誉回去认祖归宗。
霍誉强硬拒绝,长平侯只好硬着头皮,求到纪勉面前,最终,霍誉因在卫辉表现出色,由六品百户,升任京营副千户,从五品。
直到霍誉进京前,仍然没有收到明家的退亲书,为此,他特意绕路保定,得知明卉已经去了慧真观,他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无论明卉是真出家,还是假出家,慧真观都是个不错的地方。
虽然他答应明老太爷要用命来护着明卉,可是那时于他而言,明卉只是他的责任,知道明卉很安全,他便放心地去了京城。
第84章 他的三年
之后的三年,霍誉依然很拼,因为他不知道那只藏在背后的魔爪,不知何时就会再次伸向他。
他的时间宝贵,他必须要让自己在短期内强大起来。
初到京卫营,霍誉人生地不熟,京卫营藏龙卧虎,他在其中如同逆水行舟,行差踏错就会功亏一篑,那一年里他小心翼翼,在外面吃饭,同样的饭菜不敢连续吃两次,生怕被人根据他的喜好做手脚。
这一年里他看似碌碌无为,实则却在沉淀中让自己快速成长,十七岁的少年依然稚弱,却已经全然没有了一年前的浮躁,如同一块正在打磨去糙的璞玉,渐渐散发出润泽的光辉。
第二年,他接到纪勉的密令,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带着在京卫营里关系不错的苏长龄和金寿林,连同白菜、朱云和邓策,悄悄离京去了鞑剌。
他们在鞑剌蛰伏了整整一年,最终与大军里应外合,胜利夺回先帝时被鞑剌侵占的两座城池。
从边关回来后,他调到纪勉身边,做了正五品左卫使,从班师回朝到他走马上任,再到他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各种琐事安排妥当,便已是去年的秋天。
算算日子,明老太爷的忌日就要到了,他托了保定卫的人打听明家的事,这才知道西城明家已经在衙门备案,选黄道吉日给葬在东城明家祖坟里的张氏迁坟,与明老太爷合葬。
霍誉这才知道,当地有三年方可立碑的习俗。
既然张氏要与明老太爷合葬,那么明卉生母的坟茔自是也要迁过来。
他找了个出公差的借口,动身去了云梦山。
当时,他也只是去尽义务而已,明卉生母是他的岳母,岳母迁坟他必须到场。
路过卫辉百户所,他去看望了以前的袍泽,那时他才知道,明家派人来过卫辉。
他苦笑,明家还是来退亲了,只不过比梦中晚了近三年。
这一趟云梦山,或许他不该来,来了也要被人嫌弃。
可是后来,他还是去了,这一去,他没有后悔。
在明老太爷的仙庐外,他遇到了明卉,当年那个只到他胸口的小丫头,已经长成了亭亭少女。
她站在阳光下,生机勃勃,亮丽得让人心动。
上树摘果子这种事,他从十岁以后就没有做过了,可是那天,他不但上树摘了果子,而且在明卉再一次向他提出退亲时,他不仅拒绝,还调侃了她。
她气鼓鼓像只小刺猬,真可爱。
那些久远到已经淡去的记忆,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五岁那年,藏身在草丛里的夜晚,那张莹白如皎月的小小面孔,渐渐变成柿子树下灼如朝华的俏丽脸庞。
从那时直到现在,每当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那个小姑娘,让他摘了一大袋子柿子,柿子到手,立刻翻脸,一本正经向他退亲,这个坏丫头。
霍誉笑着摇摇头,是啊,这丫头,太坏了,必须要娶回来,不能让她去祸害别人。
他猛的坐起身来,窗外月光如水,明大老爷的那番话犹在耳边,嫁给他就是跳进火坑……
同一个夜晚,纪勉放下笔,在一份文书上盖上印章。
刘希孟,又名刘皮子、刘梦溪,因洛阳任务执行不当,不予留任,调任陇西……
嵩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万苍南快步走进院子,柳三娘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笑着说道:“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我正担心着,以为遇上麻烦了。”
“孩子们呢?”万苍南问道。
“已经睡了”,多年的夫妻,柳三娘察觉到丈夫神色有异,拉他进到屋里,关好门窗,低声问道,“这次的买卖可是出了差错?”
“三娘,我绕了一个大圈,这才晚了几日,这次找的人,他的小厮是太监,他的身份应是极贵重的,雇我的那人,我怀疑是飞鱼卫,我刚刚查到那贩卖小厮的人牙子,当天晚上,人牙子就被灭门了,就连我找到这人的过程,也非常蹊跷,所以,我没敢直接回来找你们,改道安阳,在安阳住了一日,换了容貌换了马,这才回来的。”
听丈夫说那人的小厮是太监,柳三娘便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她脸色大变:“万哥,飞鱼卫当初能找到你去做这个买卖,他们就能把咱们从这里挖出来,这只是早晚的事,如果只是咱们两个,大不了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可还有两个孩子,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我不能让孩子们和我们一起送死,万哥,咱们走吧,趁着飞鱼卫还没有找过来,咱们现在就走。”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在路上便想过了,我们去西北,去陇西,去祁连,我年少时去过那里,那边地广人稀,飞鱼卫找不到我们,过上几年,风头过了,我们再回来。只是,要让你和孩子们跟着我一起受苦了。”
万苍南握住妻子的手,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妻儿的安全更重要。
柳三娘微笑:“万哥,只要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就是吃苦,我也甘之若饴。”
又是一个深夜,一队飞鱼卫如同鬼魅,黑衣黑甲,就连马蹄子上都包了厚布,马踏无声。
当他们闯进宁静的小山村时,还是惊动了村口的大黑狗,犬吠声中,他们找到一户人家,破门而入。
门内,空空如也,如果不是屋里过分干净,甚至会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有人住过。
飞鱼卫询问了住在附近的村民,可是谁也不知道那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里的夫妻去了何处,似乎总是看到他们,又似乎好久未见。
有人说那对夫妻郎才女貌,也有人说那只是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妻,更有人说那家的妻子丑如无盐。
飞鱼卫拿出洛阳送过来的寻客画像,村民们纷纷摇头,画像上的伟岸男子,他们从未见过。
为首的飞鱼卫神色肃穆,村民们不懂,他却是明白的,这对夫妻擅长易容,他们并没有准备在这里长住,因此也不会让人看到他们的本来面目。
寻客,万里;寻客,柳亭,于嵩山下黄田村下落不明,此案未结。
明卉仰面向床上倒去。
荔枝惊呼一声,便向一旁窜开,可还是晚了一步,半截身子被明卉压在身下。
黑猫嫌弃地看着这一切,它一定是眼瞎了,才找了这么一个主人。
明卉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冲到门口,大力拍门:“我抄完了,放我出去!”
服苦役的犯人,每天还能歇上半个时辰透透气,她却在这间厢房里关了整整七天,七天啊!
重活一世,明卉珍惜每一天,而这七天,无疑是白白浪费掉了。
所以说,霍誉真是个丧门星,凡事只要沾上他,一准儿要倒霉。
前世如此,这一世还是如此。
不迟和不晚从汪真人那里拿了钥匙,打开了房门。
主仆三人喜极而泣,这场面,不亚于劫后余生。
朵朵如同一头小牛犊似的冲过来,一把抱住明卉,嚎啕大哭:“大小姐,朵朵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在朵朵看来,没有什么比写字更难的了,朵朵一天能写十个字,朵朵问过不晚姐姐,不晚姐姐告诉她,五万八千个字,朵朵要写上十几年。
在朵朵看来,十几年,那就是一辈子!
汪真人沉着脸,把明卉抄好的经文一张张查看,看着看着,她就皱起眉头,指着其中一叠问道:“这些是谁帮你写的?”
不是汪真人不信任明卉,而是明卉有前科,以前在云梦山时,她没少让别人替她抄经文。
明卉两眼失神,一脸菜色,就连头发也没有了光泽:“师傅啊,钥匙您拿着,每天的食盒也是您亲自从门缝里递进来的,别说是抄好的经文,就是一只苍蝇,也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这倒也是。
这次明卉胆子太大了,汪真人铁了心要让她长记性,所以盯得很紧,每次的食盒,汪真人都是亲自递进去的。
“那这些,为何不是你的笔迹?”笔迹不同,而且非常明显。
明卉有气无力:“人的极限无穷无尽,师傅啊,我被您逼得学会了左手写字,左右开弓一起写,同时抄两份……师傅啊,以后我的左手和右手打架时,您记着要来拉架啊。”
汪真人……
可能是觉得写字太伤神,这些天,崔娘子每天一锅鸽子汤,今天明卉出关,崔娘子又是一锅天麻炖鸽子。
明卉仰天长啸,我真的真的吃腻了。
就连黑猫和荔枝,也躲得远远的,它们也吃腻了,想要换换口味。
明卉用天麻炖鸽子,换了一顿炸酱面,劲道的面条,清爽爽的黄瓜丝、脆生生的绿豆芽,甜丝丝的萝卜丝,配上香喷喷的肉酱,啊,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吃饱喝足,燃上一笼清妙香,又用花瓣泡了澡,再美美地睡了一觉,这才缓过来。
不晚见她醒了,悄悄告诉她:“天麻和鸽子不是买的,是霍公子让人送来的,他送了好几斤上好天麻,还有十几只活鸽子,那些鸽子都在笼子里养着,崔姨说要每天给您炖一只。”
明卉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师傅知道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真人知道啊,真人若是不同意,奴婢们也不敢收下。
初八上午,汪安去枣树胡同找阿旺打听消息,刚好被霍公子撞见,霍公子便问姑娘您可是还在城里,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慧真观,汪安一时慌了,就说姑娘在抄经,没个十来日不会回去。
没想到当天下午,四时堂就送来了天麻,林记鸽子铺就送来了两大笼活鸽子,都说是一位姓霍的客官订的,让他们送来这里,已经付过帐了……”
明卉闭了闭眼睛,她被师傅罚抄经文这么糗的事,霍誉已经知道了?
明卉指着窗户:“这么早就天黑了?”
不晚看了一眼:“阴天了,看着像是要下雨。”
她的心情,也不再晴朗,天要下雨,人要倒霉。
她叫来汪安:“霍誉呢,还在保定吗?”
“走了,五月初九那天走的,临走前去越秀胡同看望了芸老太太,芸老太太留了饭,是吃的饺子,送行饺子。”汪安说道。
送行饺子接风面,霍誉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芸老太太给他包饺子送行?
明卉郁闷,汪安又道:“大老爷让阿旺给您带话,什么时候从慧真观搬回来,他好让人去接您。”
即使明大老爷不提醒,明卉也准备过了节就搬出慧真观了,她算算日子。
“五天之后吧。”
今天是五月十三,霍誉是五月初九离开保定的,不知他是几时走的,若是过了晌午就走,当天就能回到京城。
明卉长长地松了口气,那个煞星总算走了。
就是不知道明大老爷有没有和他说起退亲的事,若是提了,霍誉是什么反应?总不会像两次搪塞她时那样,说什么等她长得和他一样高时再谈退亲吧。
不过,明卉这次受到重罚,心有余悸,连赖在师傅身边撒娇的心思也没有了,次日一早,便拖家带口跑回了慧真观。
嗯,师傅太可怕了,惹不起啊惹不起。
崔娘子无奈地看向汪真人:“真人,这次您罚得太重了,姑娘整整瘦了一圈呢,看着就让人心疼。”
“不罚她,她就不会长记性,我若是还放任她,她的胆子会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酿成大祸,她搬去越秀胡同也是一件好事,可以收收心,不要再仗着会易容,就任性妄为。”
汪真人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一缕轻烟,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外地的铺子,让海泉多费心吧,以后他能解决的事,就不要让卉儿亲自过去了。”
“是,海泉会有分寸的。”崔娘子说道。
想了想,崔娘子又道:“这两年奴婢看姑娘的行事,一年比一年有成算,姑娘是真的长大了,也是真的懂事;
还有那位霍公子,看来对姑娘也是上心的,汪安听阿旺说,霍公子如今不在飞鱼卫了,好像是什么旗,什么营的,明大老爷很高兴,霍公子住在枣树胡同的那几天,三位老爷是把当成娇客对待的。”
这门亲事,明老太爷是与她商议过的。
起初,她并不同意,她不想早早地就给明卉订亲,可是明老太爷说,明卉要回归明家,与其把亲事交给兄长和嫂嫂做主,而不如趁着他还在,给明卉订下一门亲事,选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人。
他说,五岁看老,霍誉跟在高子英身边,没有长歪,唯一欠缺的就是还不够沉稳圆滑,但他还小,一切还来得及。
霍誉就是明老太爷为明卉选定的良人。
所以,明老太爷说服了汪真人,在明卉没有讲述那个噩梦之前,汪真人也认为霍誉是明老太爷和她,能够为明卉寻到的最好的人。
可是那个梦太可怕了,明卉甚至怀疑梦中的自己是死在霍誉手上。
想到这里,汪真人手心冒汗,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卉回到慧真观,换了衣裳,便准备去看望大江氏和小江氏。
还没出门,门外便传来银铃般的声音:“明姐姐回来了吗?”
明卉蹙了蹙眉头,她八、九天没在,孙家的两位姑娘还没走。
明卉示意不迟把给两位江老夫人带的礼物收了起来,请两位孙姑娘进来。
“孙三姑娘、孙四姑娘。”明卉略带矜持。
“明姐姐快别客气,我们是来看看这院子的,明姐姐可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日,这院子锁着,我们想进来看看都不行呢。”孙三姑娘半嗔半笑。
明卉无语啊,这院子是我住的,我不在时当然要上锁。
这是哪来的傻缺,送上门来找骂。
“不怕孙三姑娘笑话,我这院子里放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我不在的时候,万一人多手杂,丢了一两件,那就不好了,孙三姑娘你说是吧。”
孙三姑娘怔了怔,没想到明卉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当面就怼她,她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其实我们就是想来感谢明姐姐,这几年祖母住在道观里,多亏明姐姐伺候着,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卉打断:“孙三姑娘,此言差矣,我只是在观中清修,何有伺候江老夫人一说,孙三姑娘可不要再这样说了,免得引起误会。”
孙三姑娘的脸皮颤了颤,客套,客套不知道吗?她这么说,只是为了引到正题,这个姓明的,这是要把天给聊死吗?后面的话,她还怎么说?
孙四姑娘见姐姐吃瘪,连忙救场:“可祖母对明姐姐是不同的啊,你看,这院子这么精致,明姐姐一住就是三年,还能经常受祖母教导,我们真真是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