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变—— by姚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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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花生笑着答应。
来人见自己猜得没错,也就不再多问了,飞鱼卫不是三姑六婆,问清来历知道以后如何相处也就行了。
花生眼尖,看到霍誉从一间屋子里出来,连忙小跑着过去,狗腿地跟在后面。
霍誉看他一眼,嘴唇抿了抿,对旁边的几人说道:“把前天带回的那个女人带到乙号房。”
花生瞪大了眼睛,啊,霍保住抓了女人?
霍保住可没说过!
花生揉揉眼睛,他要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霍誉又看他一眼:“是张大毛养在京城的外室。”
花生忙问:“张大毛的妻儿没在京城吗?”
“他的妻儿都在京城,张大毛的岳家是石锅街上的屠户,他的妻子当街杀猪卖肉,人称一刀娘子,张大毛虽然在外面好勇斗狠,但是回到家里却是畏妻如虎。平时张大毛忙着药材生意,他手下的那群混混,都是张妻管着。”
“啊?”花生吃惊,“他畏妻如虎,还养着外室?”
霍誉语带嘲讽:“一刀娘子的势力是在石锅街,所以张大毛把外室养在长春胡同,长春胡同住的都是读书人,一刀娘子做梦也想不到,张大毛这个混子会在那里置办外宅。”
花生也没想到,长春胡同旁边就是京城里有名的书院,出过状元郎的那一家,郝云泽就在那里读书。
两人边说边走,转眼便来到了乙字房。
他们进去的时候,乙字房里已经跪了一名女子。
可能是因为这女子并非是犯人,所以没有上枷,也没有反绑,可即便如此,那女子还是吓得簌簌发抖。
她已经被抓进来两天了,这两天里没有人审问她,她被关在一间狭小阴暗的屋子里,铁栅栏的另一侧,关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吃掉她。
她很害怕,这两天她渡日如年,每分每秒都似在渡劫。
“姓名?”霍誉冷声问道。
“姓,姓何,小,小,小字欢欢”
花生的大脑忽然空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听过!
花生的眼睛用力眨巴了几下,仔细去看跪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垂着头,身子却是微微侧着,这是为了能偷眼去看坐在上首的人。
可能是两天没有梳洗的缘故,女人发髻蓬乱,头上插的一朵绢花上了蛛网,看上去十分狼狈。
从花生的角度看不到女人的脸,但那把子娇娇软软的嗓子,却和花生记忆中的那个人十分相像。
花生阅人无数,能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却不是很多。
而这位,虽然只见过一两次,却令他记忆深刻。
花生记得那时他还叫冬瓜,是个风流俊俏又年少多金的可人儿,因此就入了何欢的眼,一口一个恩公,叫得他好不心烦。
霍誉的审讯还在继续:“何氏,你是哪里人氏,何时给张鸿做的外室?”
“奴家原籍保定府,家道中落,处境艰难,奴家年幼无知,听人讲京城遍地黄金,奴家信以为真,没想到奴家刚到京城,就被张大毛看中,奴家抵死不从,可那张大毛霸王硬上弓,奴家寻死不成,无奈之下,只好委身于他,奴家无时无刻不想逃走,可那张大毛对奴家看管极严,奴家只能忍气吞声。官爷,求求你们为奴家做主,奴家跟着张大毛并非自愿,奴家更是不知他在外面做过什么。”
何欢的声音如期如诉,听得花生半边身子都麻了。
“据本官所知,张大毛敬畏妻子,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回家去住,从不在你那里过夜,而伺候你的丫头,也是你自己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张大毛只管掏钱,其他的事什么也不管,更没有派人看守你,你有的是机会逃走,何来被迫一说?”
霍誉话音方落,花生立刻狐假虎威大声喝斥:“大胆何氏,你可知这里是何处?这是诏狱,岂由你信口雌黄?”
说着,他转身冲霍誉呲牙一笑,笑容极是谄媚:“大人,可否上刑?”
霍誉颔首,不愧是自学成材变脸绝技的人,这一怒一笑,毫不违和。
听说要上刑,何欢吓得连忙求饶:“官爷饶命,官命饶命!”
她原本就已经惊吓过度,全靠一点点的求生意识在硬撑着,她急于把自己摘出来,她平时最拿手的,就是引起别人的同情,让人对她产生怜爱之心,却没想到,今天却是一脚踢在了石头上,上首坐着的,明明都是男人,为何对她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呢?
如花生这般铁石心肠的男子,哪里会留意女人瑟瑟如秋日残花,诏狱的刑房中自备刑具,花生一眼相中一根狼牙棒。
狼牙棒故名思议,倒刺如狼牙交错,花生将狼牙棒在手里掂了掂,走到何欢面前,棒子一挥,带起一阵阴风。
何欢吓得身子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张俏脸暴露出来。
这张脸,花生见过,三石头胡同里喜妹子用命护着的妹子何欢!
花生狞笑,手中狼牙棒缓缓伸出,在何欢嫩生生的脸蛋上比了比,这一棒子拍上去,保证能拍得何欢满脸圆润齐整的血窟窿。
“不……不要……”
一阵骚味传来,花生用手捂住鼻子,低头一看,一股子不明液体从何欢裙子下面流了出来。
“就这胆子还敢在诏狱里耍滑头?快招,否则小爷一棒子拍你脸上!”
花生最受不了的,就是难闻的味道。
他忍不住把狼牙棒贴到何欢脸上,冰冷的尖刺碰触在肌肤上,何欢全身汗毛立起,她吓得不敢动弹,生怕那尖刺真的刺进她的脸上。
“说——”
花生的声音如同魔音一般,何欢身子一震,脸颊碰在狼牙棒上,她却不敢叫出声来,生怕眼前的小魔头一个不高兴,真的把狼牙棒往她脸上拍。
“我说,我都说……”
何欢离开保定后,被姐姐送去了大成子的姑姑家里,大成子的姑姑住在一个小村子里,何欢虽然从小过得清苦,但却是长在三石头胡同那样热闹的地方,她从未来过乡下,也过不惯乡下这种生活。
她很焦虑,担心这辈子都会留在这里。
村子里的人听说成子姑姑家里住进来一个年轻姑娘,没过几日,便有人登门提亲,个个都是村子里的好后生,可是何欢看不上,她不想像村子里的妇人们这样过一辈子。
村子里有一半是佃户,租种的是有钱人的土地,每个月都会有城里的管事过来巡视,那管事四十多岁,衣着体面,虽然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但是看到何欢时,还是看直了眼睛。
管事离开村子的那日,何欢趁着成子姑姑睡午觉,提着小包袱,跟着管事一起走了。
包袱里的是离开保定时,姐姐何喜给她的银子,那是何喜所有的积蓄。
何欢跟着管事进了城,管事自己的卖身契还在东家手里,自是没胆子讨小,何欢也看不上他,他和她只是一场交易,男人带她来京城,她也给了男人甜头。
张大毛的妻子自己杀猪自己卖,雇了不少人手,管事府上常和张妻买肉,一来二去便熟了,他和张妻提起有个远房表妹来了京城,却无处安置,张妻二话不说,就让何欢来给她做事,就是在肉摊上收钱,干干净净。
几天之后,张大毛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春花般的何欢。
没过几日,何欢便向张妻辞工,说要回老家,张妻怜她一个姑娘不容易,临走时还给了她十两银子。
何欢当然没有回老家,她住进了长春胡同,那里是张大毛瞒着妻子置办的外宅。
何欢在这里住了半年,遍身绫罗,穿金戴银,使奴唤婢,这是她一直想过的生活。
张大毛怕老婆,一来这个老婆为人泼辣,却很仗义,在道上比他还能混得开,那群兄弟都很服她,张大毛不敢招惹妻子;二来张大毛的老娘,张妻侍奉终老,并曾守孝三年,仅是这第二条,便属“三不出”,张大毛这辈子都不能休妻。
越是如此,张大毛对妻子便越是憎恶,妻子和他过了十几年,可是在他心里,却比不上睡了几个月的何欢。
那些不想告诉妻子的事,他全都告诉了何欢!
第382章 活该
张大毛的叔父张明秋,是个道士,但却没在道观里修行,而是在距离京城五百多里的行唐置下了一座千亩的大庄子,用来种植草药。
张大毛告诉何欢,想来京城赚钱的生药贩子多如牛毛,可唯有他做得风生水起,并不是他家的草药比别人都要好,而是他家的生意有人罩着。
何欢不相信,你家不就是卖猪肉的吗?还能有什么大人物罩着?
张大毛见小女人不相信,顿觉很没面子,便道:“说出来吓着你,我家的生意是宫里罩着的,我叔父小时候给先帝看过香炉,吓着了吧,你想想,我叔父一个道士,哪来的银子置办那么大的庄子?那可是在行唐,真定府,北直隶,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这种连成片的大庄子。”
张大毛是在吹牛,行唐隶属于真定府,真定辖五州二十七县,地域辽阔,京城的达官显贵,一向喜欢在那里置办田产,一来二去,真定府的地价的确不低,时至今日,已经很难买到连成片的千亩良田了,但也只限于真定、获鹿、定州几地,行唐那边的田地没有这么稀缺,但何欢不知道,听说宫里罩着,而且还有一千多亩的大庄子,何欢便高兴得不成,张大毛的叔父是个道士,北方的道士多是全真,都是不成亲的,叔父的家产,早晚都是张大毛的。
张大毛也是这样认为,他还告诉何欢,他的叔父不但会种药,而且还会制药,以前先帝在世时,就吃过他叔父制的补药,现在的太后和小皇帝也在吃。
至于是什么补药,张大毛其实也不清楚,只是告诉何欢,那是能长生不老的药,比仙丹还要灵验。
有一次,张大毛多喝了几杯,告诉何欢,他叔父手里的方子是师君已留下来的,何欢不知道谁是师君已,张大毛便说,那是神仙,真正的神仙。
次日,张大毛酒醒之后,何欢问起师君已和那方子,张大毛却绝口不提,并且吓唬何欢,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事,会掉脑袋的。
何欢最后一次见到张大毛,是那天的傍晚,张大毛来她那里用了晚饭,他告诉何欢,今天让个乡下来的小子气得不轻。
何欢问出了什么事。
张大毛说,那小子脖子上的物件,上面凋的大鸟,像前阵子鬼市上悬赏的一样东西,悬赏暗红三千两呢。
何欢好奇,什么东西能值三千两?
张大毛说那是个像砚台似的盒子,盒子上刻的就是这样的大鸟,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他觉得有意思,也揭了暗榜,可是去了几处古玩铺子,都没有看到那东西,没想到今天却在一个乡下小子的脖子上看到了同样的图桉。
那天晚上,张大毛没回家,就住在何欢家里,睡到半夜,他忽然坐起身来,对何欢说道:“不行,我得去那小子的牌子拿过来,说不定和那物件有关系,三千两呢,不拿白不拿。”
说完,张大毛就穿衣下床,他每次来长春胡同都是偷偷过来,要瞒着妻子,更要瞒着那群小弟,那些家伙,对他妻子比他更要忠心。
何欢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没事,那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人生地不熟的,他还能上天啊?等我拿了这三千两,给你打一副新头面。”
何欢心里欢喜,在张大毛脸上亲了一口:“我要金镶玉的。”
“好,金镶玉就金镶玉,到时你脱光了戴给老子看。”
张大毛大笑着走了,那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何欢哭得悲悲切切,张大毛每个月给她很多家用,如今张大毛死了,她的依靠也没了,长春胡同的宅子,是张家的,张妻是个厉害人,一准儿不让她继续住下去了,短时间里她到哪里找金主去?
花生被何欢哭得心烦,手里的狼牙棒砰的一声,敲在何欢面前的石砖地上,把何欢吓了一跳,怎么忘了,眼前还有个小魔星。
“还有什么瞒着没说的?”花生没好气地说道。
何欢打个哆嗦,搜肠刮肚地想了想,还真让她想起一件。
“张大毛说他叔父其实不是他爹的亲弟弟,不是亲的,是有一年他爹进山救下的,两人刚好全都姓张,便拜了把子认了兄弟,之后他叔父便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爹自己也把这事给忘了。他爹死后,他就来京城了,后来他娘让他回去,他这才知道,当年那个干叔叔又出现了,让带他一起发财。”
见在何欢这里再也榨不出话来了,花生这才看向霍誉:“大人,您看……”
“带出去吧。”霍誉澹澹说道。
两名飞鱼卫过来,将何欢从地上提起来,动作粗鲁,何欢却一声也不敢哼。
花生看着狼狈不堪的何欢,忽然问道:“你从那村子里逃走时,想过你姐吗?”
喜妹子如果知道,她千辛万苦想要保护的妹妹,最终还是走了那条老路,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你认识我姐?”何欢先是一怔,接着冷笑,“我想她做什么,她对我的好,就是让我去乡下嫁个庄稼汉,逢年过节才能做件新衣裳,一根银簪子戴半辈子,这样的日子,她爱过她过,我才不想。”
花生看着何欢被两名飞鱼卫像提小鸡一起拎出去,心里五味杂陈。
霍誉早就看出他和何欢应是早就认识的,此时乙号房里没有别人,霍誉低声问道:“你认识她?”
“嗯,当年血葫芦的桉子里,有个叫何文广的,你还记得吗?”
霍誉当然记得,因为血葫芦桉关系重大,何文广和胡大富,至今还关在飞鱼卫的密牢里,也就是葛巫住过的那座牢房,但凡是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桉子,犯人便是被关在那里。
“她就是何文广的小女儿,我请苏长龄和朱云帮忙,用三十两从何文广手里将她买下来,并把她交给她姐姐,那时何文广还没有抓起来,我便叮嘱她姐姐,把何欢先送到外地避避风头,免得被何文广发现她还在保定,会再把她抓回去,想来她姐便是因此,才把她送到乡下去的,可惜,这人骨子里随了她爹,也不是个好东西,到了今天这一步,活该!”
如果张大毛只是因为谋财害命而被反杀,何欢过几日便能放出去,可若是真如她所说,张大毛叔侄连着宫里,她这个知情人,这辈子还能不能走出大牢,就不好说了。
花生弯腰,抱拳,毕恭毕敬!
霍誉抚额,他只是因为自己无暇陪伴妻子而自责,忽发奇想,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办桉而已,是让她跟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让她深更半夜去鬼市。
他活了两辈子,好不容易才娶上媳妇,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鬼市鱼龙混杂,谁去都行,就是自家媳妇不行,他舍不得。
见霍誉面沉似水,花生眯了眯眼睛,这是不同意?
如果是在家里,霍誉敢说不同意,花生一定扑上去咬他,霍誉不答应她就不松口,咬到他满口答应为止。
可这里是诏狱,霍誉不是霍保住了,他是霍大人。
花生只是小小随从,不敢在霍大人面前造次。
花生很纠结,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看着霍誉。
霍誉别过脸,不去看那双欲求不满的眼睛。
可是不看不行,他把脸扭到左边,花生便跟到左边,他把脸转到右边,花生如同一缕哀怨幽魂,又飘向右边。
那眼神,让人心软、心碎、心塞!
霍誉无可奈何,明知她是装的,可他还是上当了!
“本官亲自去鬼市,你若是无事可做,可以同去。”
花生想说,谁想和你一起去啊,猫有猫路,狗有狗路,江湖人和你这当官的不是一路的,你和我一起去,我只会束手束脚放不开。
可是此时是在诏狱,霍大人是官,花生只是小小随从,话事权在霍大人手中。
小花生还能如何,只能默默听命,耷拉着脑袋跟在霍大人身后,诏狱里的人对这一幕司空见惯,二十岁便坐稳从三品的人,能是好相与的?可怜的小孩,一定是挨训了。
没错,一身男装的小花生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个小皮嫩,是个毛还没长全的孩子。
花生其实很想和霍大人谈谈何欢的口供,可霍大人没空,他又提审了几个人。
这些人里有张记砂锅居的伙计,也有和张大毛有过生意往来的商人,甚至还有紫霄宫的老道士。
午食是白菜从外面买回来的,包子和白粥,出自诏狱旁边的一家包子铺。
据说包子铺的老板,以前也是做飞鱼卫的,后来断了一条腿,便开了这家铺子。
花生听着有点耳熟,想起来了,顺天府旁边那家难吃之极的饭馆,东家也是这样的经历。
不用问了,这家包子铺也不是普通的包子铺,除了飞鱼卫,没人去那里吃饭。
包子是萝卜羊肉馅的,这也是花生吃过的最难吃的萝卜羊肉馅。
有多难吃呢?
就是让花生有种想抱着生萝卜去啃的冲动。
明天再来诏狱,要汲取教训,自己带饭。
霍誉看他一眼,转身出去,回来时带回两个煮鸡蛋。
“吃了。”
“你呢?”花生忙问。
霍誉拿起他面前的包子,几口便吃掉一个。
花生心里暖洋洋的,诏狱地方隐密,以前没来过不知道,今天来了一看,这里周围除了那家包子铺,便没有第二个卖吃食的了,不要小看这两个煮鸡蛋,不知道费了霍誉多少心血才找来的。
花生没有推辞,将两个鸡蛋全都吃了,又喝了一碗白粥,她决定,回家多做点肉脯,给霍誉带在身上,万一他又来诏狱,也能填饱肚子,不用去吃这难吃的包子。
下午霍誉提审完最后一个人,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带着白菜和花生去了飞鱼卫的抚司衙门。
从抚司衙门出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累了吗?”霍大人关心下属。
花生累了,别看只是跟进跟出,他已经累得想要躺回床上去了。
“不累,一点也不累。”花生挺起胸脯。
霍誉笑了笑,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主仆三人回到府里,明卉顾不上吃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诏狱里的味道太难闻了,她不但要洗澡,还要熏香。
“不要熏得太香,晚上我们还要出去。”霍誉隔着屏风说道。
是啊,还要去鬼市呢,谁去鬼市还要熏得香喷喷的?
明卉有些失望,但是看到一桌子的美食,这点失望便烟消云散了,难怪霍誉每次回来都能吃那么多,她今天也能把这些全都吃光。
吃饱喝足,明卉这才缓过劲来。
人是有惰性的,这一世做惯了千金小姐,悠闲少妇,平时没有察觉,今天才知道,自己之前逍遥得太久了。
明卉给自己和霍誉全都易了容,没带白菜,白菜耳聋,夜色里看不清口形,遇到危险会很麻烦。
明卉带上她用惯的汪安、南萍和朵朵,小鱼留下写一篇大字。
明卉带着他们轻车熟路,先到小石桥,去找桥头卖扇子的阿福,没想到桥头一家卖扇子的都没有了,改成卖暖手焐子了。
汪安大声问道:“阿福呢?”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人从小石桥那头跑了过来,黑灯瞎火看不清楚,那人一边跑一边喊:“阿福在这儿呢。”
汪安笑道:“二宝介绍的。”
阿福笑道:“哎哟,是自己人啊,二宝就是我亲兄弟。”
上次好像也是这么一套话,总之,听听罢了,千万别信。
汪安冲阿福甩了甩头:“走,咱们亲近亲近?”
“好哩!”这是行家,阿福懂,这就是说要找他打听消息,鬼市上的消息。
两人钻进旁边的黑影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前一后出来,阿福眉开眼笑,显然汪安给的钱数让他满意。
明卉几个跟上汪安,一起往小石桥的那一头走去,那边便是鬼市了。
汪安压低声音说道:“两个月前,鬼市上确实有个悬了三千两的暗红,悬赏寻找一只盒子,那盒子是扁的,长一尺,宽半尺,厚约两寸,黑色,刻有大鸟,当时有画像,画像上只有一只大鸟,揭走暗红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这附近的人都认识,就是张大毛。”
鬼市,距离石锅街并不远,张大毛的保护费虽然没有收到这里来,但在这附近混生活的人,大多都认识他。
那只盒子果然是存在的!
明卉和霍誉对视一眼,霍誉低声说道:“每个月的初三初四初五这三日,是发悬赏的时候,今天刚好是初五,我们去看看。”
鬼市也分地上和地下,地上的就是大家都能看到的那些卖东西的,地下,便是悬赏了。
悬赏不仅是找东西,还有买凶,比如上次明卉她们遇上的那支假商队,便是在鬼市上悬赏凑在一起的。
据说早年顺天府也曾派人乔装改扮,混进地下鬼市,可最后无功而返。
京城有黑,也有白,还有这种三不管的灰色地带。
明卉冲汪安点点头,汪安走过去,揽住阿福的肩头,两人又是一阵滴咕,最终阿福同意带他们去暗市,报酬是每人五两银子。
暗市,就是地下鬼市。
这下明卉懂了,为何很少有人知道地下鬼市了,每个人五两银子,两个人就是十两,他们一行五人,便是二十五两,能在京城附近买十亩良田,更远一些,能买二十亩!
阿福说这个价钱很公道,五两银子,其中有三两是给掌事的,至于掌事拿到手后,会不会还要分给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鬼市不收银票,黑灯瞎火看不出真假,明卉拿了银票,汪安去兑银子,这个时辰银号已经打洋,但当铺还开着,那里也能兑银子,但是一二十五两要收二百文的利钱,开当铺的都是人精,知道鬼市不收银票,兑银子的肯定大有人在,深更半夜,你们还能去哪里兑银子,只能乖乖掏利钱。
汪安兑回银子,爽快地给阿福数了二十五两,阿福挨个拿在手里验过了,咧开嘴,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牙。
“走吧,几位,咱们这就过去。”
下了小石桥,便看到昏暗的街道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一次,明卉没有东张西望,几人很快便来到一条巷子前,巷子口有根大树,明卉认识这个地方,当年她便是在这里遇到木大刀的,只是这会儿木大刀还在诏狱里关着,这里空空如也。
阿福指了指那条巷子,示意几人跟上。
刚刚走进巷子,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来,他们显然是认识阿福的,其中一个从背后拿出一只大蒲扇,阿福把三锭五两的银子放在上面,那人从怀里掏出一支白蜡烛,打着火石,将蜡烛点燃,把蜡烛递给了阿福。
阿福点头哈腰,却没说一个字,伸手接过蜡烛,冲着明卉几人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
而那两个人,重又隐入黑暗之中。
从始至终,这二人连同阿福,谁也没有说话。
阿福拿着蜡烛走在最前面,南萍走在最后,不时警惕地四下看看。
霍誉伸手拉住明卉的手,明卉想要挣脱,两个大男人手拉手,也太辣眼了。
可是她甩了一下,霍誉抓得更紧,明卉只好作罢,算了算了,索性和霍誉更亲近一些,就让那些人当他们是契兄弟好了。
就这么一会儿,明卉已经想起了好几个话本子,有公子和书僮,将军和小兵,师父和徒弟。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巷子的尽头,跳动的烛光中,明卉看到两扇破破烂烂的大门。
阿福敲了三下门,大门从里面无声地打开,一个老太婆站在他们面前,那老太婆看上去足有八十岁了,鸡皮鹤发,身体句偻着,像是下一刻就要扑倒在地上。
看到阿福手中的白蜡烛,老太婆没有说话,默默退到一旁。
直到明卉几人全部走了进来,老太婆才把大门关上,和巷子口的两个人一样,融入黑暗之中。
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明卉忍不住抬头去看天空,那本该星月当空的夜色,在这里却只是一片黑暗。
明卉瞬间反应过来,院子上面罩上了一层黑布,就像大户人家夏天时为了隔绝蚊虫,在院子里拉的纱网一样,只不过这里用的不是纱网,而是黑色的幔布。
明卉感觉到霍誉的手紧了紧,似是在告诉她,不要害怕。
明卉不怕,好端端的院子里罩上黑布,不过就是故弄玄虚而已,她有霍誉,还有昔年名动江湖的南双刀,就连看上去最没有伤杀力的朵朵,也是个隐藏的大杀器。
阿福虽然轻车熟路,但明卉可以察觉到,他其实非常紧张。
他是个话多的人,可是自从踏进这条巷子,阿福没有说过一个字,而且他的背嵴一直挺得笔直,全身绷紧,如同一张弓,这说明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非常紧张。
忽然,阿福停下脚步,手里的蜡烛向前照了照,明卉看到那里有个井台,井台上面有个辘轱,明卉登时明白了,这是让他们坐在桶里下去。
霍誉松开明卉的手,大步向前,率先坐进桶里,阿福摇动辘轱,向霍誉缓缓放了下去。
片刻后,阿福将空桶拉上来,这一次,明卉坐了上去,水桶慢慢向下,一股潮湿的霉味,明卉连忙捂住她那娇贵的鼻子,捂鼻子时还不忘翘起兰花指,这下子和霍誉更像是契兄弟了。
水桶还没落地,横次里便伸出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桶里抱了出来。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明卉知道,这是她家霍保住,她就落了一会单,霍保住就担心她了。
直到有嗤笑声传来,明卉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仅有霍保住,还有其他人。
她红了脸,从霍誉怀里挣脱出来,果然,两名大汉走了过来,他们手里全都拿着点燃的白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