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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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喝着茶,感觉有道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他顺势瞥了一眼。
看见那个叫憨娘的小姑娘正笑弯了眉眼望着他,看见他望过来,还朝着他小小地摆了摆手。
元允中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正好看到宋积云端着酒盏下位,站在了拉坯的师傅项阳的面前,道:“那年阴雨绵绵,泥坯都不能干,父亲让人拿了扇子扇风,可都解决不了根本。我就随口说了句,可以先拿火烤烤。没想到项师傅真的做成了。”
项阳起身,差点跳了起来,惊讶地道:“原来这个主意是大小姐出的?”
宋积云道:“不过是黄口小儿的无心之语,要不是您带着徒弟忙了两个月,也不可能做成这件事。您才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不是,不是!”项阳脖子都粗了,忙给宋积云敬酒。
元允中在心“啧啧”了两声。
这妖女“高山流水觅知音”玩得挺溜啊!
念头刚刚闪过,他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他眼角的余光望过去。
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身边宋积云的位置上,面如桃花,目如春水般抬头仰望着他,软软糯糯地道:“姐夫,你是不是要娶云姐姐?”
元允中面无表情,掸灰似的掸了掸被憨娘抓过的衣袖。
憨娘不高兴,嘟了嘴,问元允中:“姐夫,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元允中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
憨娘就摊开手来,帕子上躺着几颗松子糖,道:“姐夫,我请你吃糖!是我爹托人从苏州买回来的哦!”
元允中置若罔闻,看着宋积云。
宋积云在给上釉的大师傅宋立敬茶:“听先父说,您的画功是跟我外祖父学的,这样说来,我还得称您一声‘师叔’才是。”
宋立听了,慌张地差点打翻了酒盅。
元允中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
攀亲带故啊!
这妖女,手段一个接着一个!
一直被无视的憨娘不高兴了,娇嗔一声,威胁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去告诉云姐姐,说你对我意图不轨!”
他静静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盅。
憨娘更是不满了,她哼哼着还想撩元允中两句,谁知道元允中却瞥了钱氏一眼,突然起身,快步朝宋积云走了过去。
宋积云在给负责采买的大掌柜周正敬酒。
“现在苏泥麻青料不可多得,又常有陂塘青、回青、浙青混淆不清的,还好周管事目光如炬,家里的釉料才能供应充足,从来不曾出过错。”她道,“我饮三杯茶,你随意。多谢你这些年为宋家窑厂披荆斩棘,不辞辛劳。”
周正今年二十五岁,八岁就在宋家窑厂做学徒,是这些大掌柜、大师傅里最年轻的一个。
他中等个子,皮肤有点黑,相貌却英俊,面红耳赤地端着茶盅,只知道喃喃地道:“大小姐言重了!”
宋积云莞尔,端了茶盅就要一饮而尽,却被一双洁白修长的手覆在了杯口,耳边传来元允中低沉却依旧清越的声音:“我来代你敬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吧!有时候喝茶比饮酒还让人难受。”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更低了。
仿若耳语,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月桂的熏香味道。
宋积云不由恍惚了一下。
元允中已接过她的茶盅,朝着周正抬了抬手,温声道:“久仰周掌柜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他主动地上前轻轻地碰了碰周正的酒盅,提着茶壶,连饮三杯。
喝完,还将茶壶亮给大家看了看,很爽快的样子。
众人原本对他的印象就不错,此时就更好了。
元允中更是客气地道:“今天不能饮酒,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大掌柜、大师傅海涵!”
宋家窑厂能做到景德镇第一,除了宋又良,在座的也都付出了不少的心血,谁也不希望这艘船翻。
可老东家突然去世,没能留下足以担当起经营窑厂之任的继承人,还因为没有儿子陷入到争产的困境,他们也很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看着元允中说话行事是个能撑得起来的,不免会寄希望于他,对他也就更热情了。
汪大海干脆拎起面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一杯酒,主动的敬起了元允中:“公子哪里话!我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失礼之处,公子多多海涵才是!”
他说着,一口饮尽了自己的酒,道:“我敬公子。公子随意,我饮三杯。”
元允中听了,就颇有些无奈地回头望着身边的宋积云,道:“汪大掌柜也太为难我了,这随意可不好喝啊!”
那调侃的语气,亲昵的态度,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向妻子诉苦的丈夫。
好像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众人大笑。
罗子兴更是凑热闹道:“元公子放心,他真不是和您客气。毕竟刚才您也说了,有时候喝茶比饮酒还让人难受。”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宋积云只想骂人。
她飞快地睃了钱氏一眼。
钱氏也在笑,而且还是望着她和元允中在笑,眼角眉梢全是欢喜和满意。
宋积云愕然。
她母亲不会对元允中越看越喜欢了吧?
她朝憨娘望去。
憨娘垂着眼睛,咬着唇,楚楚可怜的样子。
宋积云收回了目光,看着宋立和项阳一前一后地来给元允中敬酒,还说起了各自的技艺。
元允中颇为惊讶,道:“上釉我是知道的,没想到拉坯还有专门的师傅?”
项阳恭敬地道:“实际上修坯也有专门的师傅。不过拉坯和修坯我都擅长,东家在的时候,就把这两道工序都交给了我,我还负责窑厂的修坯。”
元允中点头,也没有冷落宋立:“我知道烧瓷是要画师,上釉和画师有什么区别吗?”
宋立耐心地给他解惑。
憨娘起身,朝元允中这边走了过来。
有小厮端了梁县名菜瓦罐鸡汤过来。
憨娘让了让那小厮,却不知道怎地,脚一滑,人就冲那热腾腾的鸡汤扑了过去。
她顿时吓得惊声尖叫,手在空中乱抓。
小厮脸都变了,忙举起手中的瓦罐想避开,谁知道那么倒霉,就正好被憨娘抓住了手臂。
他手一疼,瓦罐一倾……眼看着就要劈头泼在憨娘的脸上。
众人齐齐惊呼。
元允中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瓦罐的罐耳,然后把那罐鸡汤拎到了桌子上,烫得直甩手。
“元公子,你没事吧?”旁边的项阳忙道。
元允中摇头,伸出手来。
手指红通通的,还好没有起泡。
可这还是让直奔过来的钱氏心疼不已,急得团团转,吩咐完小厮去请大夫,又指使丫鬟去厨房拿生菜籽油。
民间的偏方,生菜籽油可以治烫伤。
元允中倒气定神闲的,反过头来还安抚钱氏:“不要紧,给我打盆冷水来泡一泡就好了。”
“好,好,好!”此时的钱氏,元允中说什么是什么。
罗太太也反应过来,跑过来就压着憨娘给元允中道歉:“要不是元公子,你就毁容了。”
憨娘惊魂未定,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只知道喃喃地对元允中说“对不起”。
钱氏看着有点可怜,想帮她说几句,可想到元允中红红的手,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反倒是元允中宽和大度地对钱氏和罗太太道:“这也是意外,谁也不希望发生。”
钱氏直点头,想像自家孩子那样拍拍元允中的手,又觉得不妥。
罗太太更是感激不尽。
“还好没事。有惊无惊!”汪大海见气氛有凝重,忙起身张罗道:“来,来,来,大家赶紧把这罐鸡汤分了。这罐鸡汤可是来之不易啊!”
众人哈哈大笑,也就把刚才的事揭了过去。
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吭声的宋积云却觉得有些奇怪。
她御下极严,特别是这种容易发生意外的宴请,都会让管事的嬷嬷反复检查餐具餐厅,叮嘱小厮丫鬟们注意。
旁边也没能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憨娘怎么会滑脚?
她刚才落座的时候还特意在憨娘站的地方用脚蹭了蹭地板,并不油滑。
所以……
宋积云笑着靠近了元允中,轻声地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他低声地笑,笑声好像在胸膛中回荡,语气却又轻又快:“宋小姐在干什么,我就在干什么?”
第42章
“哦!”宋积云坐了回去,睁大眼睛满脸不解地望着元允中道,“我做什么了?元公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元允中见了,也睁大了眼睛,道:“连你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就更不知道了。宋小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奇怪你个头!
宋积云咬牙彻齿,也满心困惑。
她的设计很简单,不可能会失败,他是怎么识破的?
元允中却靠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那罗子兴,是你的人吧!要不然,她们两口子也不会陪着你演戏了。我就是有点奇怪,在座的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还有谁是你的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宋积云瞪着他。
什么布局不布局的?好像她一直在谋划些什么似的?
她只是习惯性的喜欢把关键的事抓在自己手里而已。
不过,元允中是真的看出了点什么事,还是只是在诈唬她呢?
可她既然已经否定憨娘的事,这件事自然也要否定到底啦!
她的表情更显无辜了:“元公子,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吗?”元允中也坐直了身体,笑道,“听不懂没关系,我慢慢地给你说。”
他说着,他从她面前盘子里抓了把莲子,低了头,慢慢地开始剥着莲子:“汪大海太机灵了,这样的人心思也多,你肯定不会找这样的人;项阳呢,一看就是那种埋头做事的,就算他站在你这一边,关键的时候也不太能顶事。”
他把剥好的莲子放到宋积云的碗里:“再就是宋立。不知道他是姓宋,还是你们宋氏的族人。但他为人清高,对御窑厂的画师推崇备至,对自己在宋家窑厂当画师隐隐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你就更不可能拉拢这样的人了!”
他拿了帕子,一面擦着手,一面扭头望着她,目光如星:“那就是周正啦!”
宋积云的心怦怦乱跳。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妖孽?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把她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难道他刚才陪着她给周正敬酒,是有意而为?
那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呢?
她缓缓地眨着眼睛。
元允中浅浅地笑,指了指她碗中的莲子:“尝尝,清火!”
宋积云耳边突然就传来一阵窃窃地笑声。
她不由循声望去。
就看见坐在钱氏身边的女眷正眉眼带笑地指着她和元允中,和钱氏几个说着什么,还可以隐约地听见什么“帮着剥莲子”,“天作之合”的话。
宋积云乌云盖顶。
元允中却仿若没有看见那些女眷在做什么似的,低了头,在她的耳边温和地笑:“宋小姐,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去留,从来都不是别人能决定!”
月桂的味道随着他的靠近,越发的浓烈起来。
宋积云只想知道,这是谁给他熏的香,真是难闻!
水榭的宴请到下午未时才散,等宋积云送了钱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已是申初。
她去了东厢房。
面色苍白的“憨娘”立刻从圆桌旁的绣墩上站了起来,惶恐地喊了声“大小姐”。
宋积云板着脸坐在了中堂的太师椅上,冷冷地道:“说吧!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名杜鹃的“憨娘”喃喃地道,“我照着您的吩咐,不停地找元公子说话。可元公子一直都不理我。还突然起身跑去了您那里,陪着您敬酒去了。我,我没办法,就追了过去,谁知道我踩了自己的鞋……”
宋积云骇然,噌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自己踩了自己的鞋?”
所以杜鹃滑了脚,纯属意外!
她却怀疑是他做的手脚。
杜鹃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道:“元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就毁容了。我,我不能害他!小姐的钱我也不要了!”
难怪鸡汤事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缠着元允中说话了。
宋积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深深地看了杜鹃一眼,道:“你母亲的病不治了吗?”
她母亲要留元允中,她要元允中走,她还不能和她母亲硬碰硬。
她只好使美人计。
找个容貌极美的女子,顶着罗太太侄女憨娘的名头进府来坐席。
若是元允中对那女子和颜悦色,她就有办法让钱氏相信元允中对貌美的女子都怜香惜玉;若是元允中对女子冷漠疏离,她就有办法让钱氏相信元允中不管对多美的女子都冷心冷肺,没有爱怜之心。不是良配。
原本她想找个青楼女子的,不曾想郑全遇到上当受骗差点被卖到青楼的杜鹃,郑全觉得她更合适,就把她带了回来。
杜鹃半晌无语,眼眶里泪珠滚滚,悄声道:“要不,我卖身给您?”
宋积云看着她那张脸,道:“我下位去敬酒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杜鹃磕磕绊绊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宋积云默然。
杜鹃扮演的是个脑子拎不清的,她居然会知道‘意图不轨’是什么意思,在元允中面前不露馅才怪!
随便在外面找的人,到底不如自己調教出来的。
这也许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宋积云觉得元允中都能救她一命了,自己也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好了。
她道:“原本你把差事办砸了,按约定,我不应该给你钱。但念在你之前还是尽心尽力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算是你的出场费。以后你去哪里都与我无关。我们两清了。”
之前她曾经许诺送杜鹃和她母亲去杭州投亲。
杜鹃感激不尽,朝着她福了又福,还道:“您给我五十两就行了。”
一百两和五十两对宋积云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挥了挥手,喊了郑嬷嬷进来,起身就走。
杜鹃却怯怯地拉了她的衣袖,视死如归地对她道:“宋小姐,我觉得元公子是好人。你就算是不想嫁给他,也不能这样羞辱他。你应该和他说清楚。元公子肯定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
她还羞辱他了?她哪只眼睛看见她羞辱他了?
宋积云扬长而去。
等到了晚上去陪钱氏吃饭,钱氏慈爱地给她夹了个素馅的蒸米粑,还温声道:“娘还是有点眼光的吧?元公子这人不错吧?不仅能和那些大掌柜、大师傅们说到一起,还有侠义心肠,救人于危难。还知道给你剥莲子。这样的好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不仅是我,就是几位大掌柜、大师傅家的女眷也赞不绝口。”
宋积云只低头吃饭。
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大错。
她不应该在宴请大掌柜、大师傅的时候去算计元允中,她应该找个没有外人的时候……
偏偏这时钱氏还问她:“云朵,你觉得他怎么样?”
可宋积云看着母亲殷切的目光,她总不能就这样硬生生的几句话砸过去吧?
“娘的眼光肯定没错啊!”她扯了扯嘴角,道,“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早了点,先看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嗯!”钱氏满意地笑着点头,和宋积云说起了自己的打算,“元公子还这么年轻,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坐馆的,让元公子去读几年书。不求他能参加科举,能认识几个读书人也好。你爹当年就是因为资助了几个读书人,才搭上淮王府和宁王府的路子的。”
她母亲这是打算出钱包装元允中啰!
宋积云并不想听,可还是要回应她母亲:“这些事都不急。等爹的七七过了再说。”
有些事,拖来拖去也就黄了。
她还趁机转移话题,和钱氏说起了父亲的二七的事:“问了阴阳先生,说是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场法事已是顶体面的事了。我寻思着到时候再在家里设个祭坛,他们愿意来祭拜就祭拜,不愿意就算了。”
钱氏听着,眼眶不禁又涌出泪来。
宋积云并不想让母亲伤心,她叹气地抱了抱钱氏的肩膀,道:“您放心,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对我们好的,我们找到机会就报报恩,对我们不好的,求到我们面前我们也别搭理就是了。”
结果钱氏的话题又转到了元允中身上:“我看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从前不往你父亲灵堂前凑,多半是觉得出身卑微,不方便行事。这次你给他透个口风,说我们家感激他仗义执言。以他的性子,你父亲小祭,他肯定会帮着出面招呼来客的。有他在,别人就不会有太多的闲话了。”
宋积云觉得今天一天她都别想逃脱元允中这个名字了。
“我知道了!”她敷衍地应着,回去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去了荫余堂。
六子要去通禀,被她阻止了。
她轻手轻脚地往厅堂去。
出了影壁,却看见元允中换了身月白色细布道袍躺在醉翁椅上看着书,几个新买来的小厮正一个个趴在院子的台阶上用沙盘学写字。
六子忙跟她比划:公子说他的人不能不识字!
颇有些世家子弟的作派。
宋积云静静地在香樟树下站了一会儿,没有惊动元允中就走了。
曾氏屋里,几个人也在说宋又良的二七。
“到时候我们都不去,看谁给他们家主祭!”李氏忿忿然地开口,对那天被宋积云堵着嘴丢到曾氏面前的还耿耿于怀,“我们家天聪和天慧是不可能认这个伯父的。”
“胡说八道。”宋三良考虑的却更远,他坐到曾氏床头,帮靠卧在床头的母亲整了整迎枕,低声道,“娘,您听说了没有?今天二房请了铺子里的大掌柜和窑厂的大师傅们过来吃饭。我几次想找个借口去看看都被拦住了。你说,那死丫头片子会不会在打铺子和窑厂的主意啊!”
曾氏鬓角依旧贴着膏药,脸上蜡黄蜡黄的,病怏怏地道:“这是她打主意就能成的事?你与其盯着她,还不如盯着宋九那边,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她之前是装病。可宋积云给宋又良摔盆之后,又把她这边和大房三房的通道都给砌死了,大房和三房想过来给她问个好都得走后门,她就真的被气病倒了。
宋三良就又给母亲掖了掖被角,道:“娘,您看,我们要不要也接触接触铺子和窑厂的掌柜和师傅们?”
宋又良一死,他就已经开始私下里悄悄地找这些人了,但他还需要曾氏做先锋,有些事,就得瞒着曾氏。
曾氏闭了闭眼睛。
她也不是那完全无知的妇孺。
宋老太爷死得早,她一个寡妇,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手段和谋略的。
她半阖着眼睛,沉声道:“铺子里和窑厂暂时不用管,他们都签了长契的,还有一些是死契,谁当了东家他们就得听谁的,烧不出瓷来,他们也活不成!倒是御窑厂那边,你们得想办法搭上话。”
宋三良一早就知道了,他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御窑厂那边的督陶官是万公公,听说他是万贵妃的侄孙,这个人手面有点大。”
曾氏睁开眼睛,看着宋三良沉默了一会儿,吩咐曾嬷嬷:“把库房的那幅《罗汉图》拿给三爷。”
曾嬷嬷应声而去。
宋三良难掩喜色。
这幅画可是宋又良当年花了二万两银子买回来的。
他忙道:“娘,我以后肯定好好干,绝对比二哥做得更好。”
曾氏欣慰地点了点头。
宋大良这边,王氏正苦口婆心地劝着他。
“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天宝打算啊!”她坐在绣墩上,一面看着丫鬟小厮服侍着宋大良穿衣,一面唠叨道,“我们何必要和二房闹得鱼死网破。他们家没有儿子,三叔小肚鸡肠,到时候肯定不会带着天聪和天慧去祭拜二叔的,你带了天宝去,我们这两家岂不是又走到了一起?”
宋大良约了朋友去喝花酒,心早就飞了,他整着腰上的玉带,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三家不去,我们也不去,二房还不得急着来求我们。我心里有数,不用你管。”
王氏恨不得把宋大良的脑袋砸开,道:“你之前不是说二房肯定要求我们帮他们家摔盆吗?最后还不是人家自己摔的盆。”
宋大良“呸”了王氏一声,起身撩着帘子就出了门。
王氏追到门口。
却看见小女儿宋桃突然从影壁后面走了出来,和宋大良碰了个正着。
王氏吓了一大跳,生怕宋桃扰了宋大良的兴致,又被宋大良好一顿打。
她急匆匆就赶了过去,却见宋桃下颌微扬,冷冷地看着宋大良道:“爹,您知不知道今天二房宴请了铺子里的大掌柜和窑厂的大师傅?”
宋大良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想把挡着道的女儿推到一边去,道:“女人家家的,想管男人的事,做梦吧!”
也不知道是说宋桃还是说二房。
宋桃看着父亲,不屑地笑,道:“那您知不知道,祖母把从前要二叔父孝敬她的一幅前朝名画送给了三叔父,让他去打点万公公?”
“什么?!”宋大良暴跳如雷。
王氏忙上前拉了拉宋桃,示意她别管这些事。
宋桃视若无睹,继续追问道:“那您知不知道,宋家白瓷的秘方,只有二叔父一个人知道呢?”
“你说什么?!”
这下子不仅宋大良了,就是王氏都目瞪口呆。
宋桃看着她爹这怂样,就觉得有口浊气堵在胸口似的。
她侧了侧身,给宋大良让出道来,道:“爹,您的那些朋友应该还等着您呢,您玩得高兴点,我和娘去给二叔父准备点祭品,明天是二叔父的二七。”
宋大良哪里还有心思出门。
宋家窑厂之所以这么多年都能源源不断地接御窑厂的订单,不是因为宋又良和历任督陶官有多好,而是因为宋家能烧出连御窑厂都烧不出来的皇家祭祀用的白瓷。
这也这宋家窑厂敢在景德镇称第一的缘故。
宋家窑厂烧不出白瓷了,那他们还争个屁啊!
宋大良一把拽住了宋桃,道:“白瓷秘方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宋桃瞥了他一眼,道:“爹,这您就别管了。您不是认识很多人吗?你要是不相信,就让您这些朋友帮着打听打听好了。”
宋大良听了,拔腿就往外跑。
结果他刚跑了几步,就又被宋桃给叫住了,她道:“爹,大家都以为白瓷的秘方在管上釉的宋立手里,实际上是在项阳那里。您去查的时候,可别查偏了,最后什么都没有查着,还觉得我是在说谎。”
宋大良再浑,也能感觉到宋桃说这些时的笃定。
特别是她还准确地说出了宋立、项阳的名字。
他顿时信了四、五分,一言不发就跑了出去。
王氏焦急地问宋桃:“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桃拍了拍王氏的手,道:“娘,您就别管了。我爹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给他敲个响锣,他是不会当一回事的。您就等着他回来找我们好了。”
“我们?!”王氏不解。
宋桃笑道:“当然是我们!没有您帮着我,我一个人,怎么能成事呢?”
不说别的,她娘不帮忙,谁盯着她爹呢?
她现在还不想和宋积云正面冲突。
宋积云太桀骜了。
老太太逼她嫁人,她居然打起了自己摔盆的主意。
而且还让她办成了。
这两天她脑子只要一闲,耳边就仿佛响起了宋积云的摔盆声,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宋积云摔盆时的模样。
她还记得她当时两腿发软,要不是有丁香搀着,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灵堂。
宋家的人之前说得那么厉害,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看着宋积云给她二叔父端像。
宋桃想到这里,心里就涌动着股隐秘的兴奋。
她对王氏道:“娘,您去跟天宝说一声,我们等会去二婶那里坐坐,让她知道,明天天宝肯定会去祭拜二叔的。”
她正好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见见那位元公子。
王氏从前和钱氏的关系很好。
两人都是成亲三、四年才生孩子,都是一口气连着生了三个女儿,也是都不得曾氏喜欢。
等到王氏生了儿子,钱氏还只有三个姑娘,王氏对钱氏的同病相怜就只余同情,对钱氏就更好了。
她闻言立刻道:“是应该去你二婶那里坐坐。要是你父亲明天又发疯,不让我们过去,我们今天提前去过了,你二婶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宋桃点头,和王氏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宋天宝去了二房。
路上,宋桃还哄宋天宝:“你今天要是乖乖的,我明天就给你三两银子买糖吃。”
宋天宝根本瞧不起,“嗤”笑了一声,道:“我昨天什么都没干,爹就给了我五两银子。”
宋桃笑道:“那你今天又得了三两银子,不好吗?”
宋天宝低头在那里算账。
宋桃却在心里骂着蠢货。
她爹现在这么大方,是因为借着治丧的事从二房贪了不少银子,等到他没银子,给你找了个有大笔陪嫁的寡妇做老婆,你就知道爹对你是不是好了!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焦虑的。
宋积云手里有钱,她却一直都很拮据,就算是想赏人,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
一行人去了钱氏那里。
钱氏虽然对宋大良有意见,但还不至于迁怒王氏和宋桃姐妹,特别是长房的长女宋梅,来哭了宋又良不说,还陪着年纪最小的宋积雪守了几天夜。
宋桃没坐一会儿,就问起了宋积云,知道宋积云回了自己的住处,她笑盈盈地起身,道:“二婶,我去找云妹妹说会儿话。娘,您走的时候让丫鬟去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