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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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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的看了汪大海一眼,告诫他别说多了,反而露了马脚。
汪大海也不知道明白没有,继续在那里哭诉:“我说我不知道。三老爷很生气。我们之间发生了口角。他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趁着那天我来大小姐家坐席喝多了,悄悄地把我绑了,关在了内院他书房的秘室里。”
之前搜府的时候,宋三良内院的书房,的确有个用来收藏瓷器的秘室。
众人看宋三良的目光都很复杂。
相比一直和他做对的宋积云,汪大海的背叛和诬陷更让他愤恨。
他不声不响的,突然急步走到汪大海的身边,抬脚就朝汪大海的心窝踹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关过你?”
汪大海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惨叫,捂着胸口就倒在了地上。
之前给他松绑架的几个年轻小伙子立刻架住了宋三良。
“大小姐救命啊!”汪大海就爬到了宋积云的脚下,苦苦地哀求道:“三老爷让我烧出库房,是为了对付大小姐,为了和大小姐争夺窑厂。我是因为没有答应三老爷,三老爷才会要我死的。”
“你还敢血口喷人!”宋三良恶狠狠地道。
汪大海没有理会宋三良,只顾着求宋积云:“大小姐,就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收受贿赂了,一心一意为窑厂人做事,为我的过错恕罪……”
宋积云叹气,吩咐吴管事:“扶他起来吧!”
汪大海不肯起来:“大小姐不原谅我,我也没脸起来!”
宋积云犹豫了良久,才沉吟道:“你十几岁就进了窑厂,一直是我父亲的左膀右臂,窑厂有今天,你也功不可没有。看在你上有老下有小,没有听三老爷的话,一条路走到黑,我就原谅你一次。”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汪大海连着给宋积云磕了好几个响头。
窑厂的人看着,都松了口气,觉得宋积云像宋又良,待人宽厚大度。
宋三良却不愿意放过汪大海,追着他打,还叫嚷道:“你敢冤枉,你敢嫁祸我!”
别人去拦他,他就不管不顾地见人就打。
厅堂里顿时乱糟糟的。
宋积云看着直皱眉,吩咐吴管事:“去报官吧!”
在旁边装泥塑菩萨的宋九太爷和宋大良骇然,忙高声道:“报官!这怎么行?”
厅堂里的人听了,也渐渐安静下来。
宋积云道:“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自然要报官了!”
她还催着吴管事:“快去快回,把这件事处理完了,我也要回去用午饭了。”
吴管事恭敬应“是”,厅堂外突然传来曾氏的声音:“暂且!”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李氏小心翼翼地扶着神色憔悴的曾氏走了进来。
宋三良忙跑过去扶曾氏一把:“娘,您怎么来了?”
曾氏没有答他,而是拍了拍他的手,对在座的诸位道:“不能就这样去衙门。要去,也要商量好了再去。”
汪大海找到了,这个案子也就该结案了。可汪大海口口声声说宋三良要杀他,这样去了官府,宋三良不被判个斩立决,也会被判个三千里流放。
曾氏可不能让她的宝贝儿子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宋九太爷和宋大良此时也反应过来。
宋三良要是被关了进去,说不定他们两个人也会受牵连。
特别是宋九太爷,考虑得更多。
他是秀才,每年有岁考。要是牵扯到这样的案子里去了,很可能会被主考官判定为末等,连续三年的末等,是可以取消秀才资格的。
他忙给曾氏帮腔:“对对对,先商量好了再去官府,免得把衙门的人得罪了。”
曾氏得到了宋九太爷的支持,心中轻快了不少。
她目光犀利地朝宋积云望去,可心里却直打鼓。
她这个孙女,脾气暴躁,目无尊长,心毒手辣,怼起来半句也不让,整起来那更是不手软。
她已经连续几次见识过宋积云尥蹶子了,没有把握宋积云会不会给她面子。
不过,也不要紧。
宋积云要是不给她面子,正好让大家看看宋积云是如何的不孝也行。
这么一想,曾氏多多少少有了点底气。
谁知道宋积云好像和她没有半点罅隙似的,和风细雨地问他们:“那几位长辈是什么意思呢?”
曾氏原本想等宋九太爷先开口说话的,可李氏却急得不行,不停地摇着曾氏的衣袖,加上曾氏见儿子神色狼狈,也心痛不已,干脆就抢在了宋九太爷之前道:“汪大海原本就是宋家窑厂的伙计,老二不在了,老三让他办点事,一时没说清楚也是有的。官衙那边,就说是场误会好了。”
宋九太爷听着,就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曾氏要为宋三良出头,只要保住了宋三良,自然也就保住了他和宋大良。宋积云可不是个吃素的,他还是别搅和进去为好。
他捏着胡须,一副万事都由你们说了算的样子。
宋积云见了,竟然也置身事外地道:“祖母,您是长辈。既然您都发了话,我这个做晚辈的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断然不能让长辈们不高兴。只是我不是苦主,这法子行不行,还得您和汪大掌柜商量才好。”
曾氏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汪大海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个在他们家讨饭吃的贱民罢了。
她想到宋又良在时汪大海巴结宋又良的样儿,连眼角都没有扫他一下。
她只是没想到宋积云竟然会这么好说话。
曾氏不由满面春风,道:“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有落,那汪大海居然用衣袖抹着眼泪道:“肯定是要去官府结案的。”
曾氏刹那间像被人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似的,脸上火辣辣有些下不了台。
她脸一沉,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道:“汪大海,你可别犯浑!”
“老太太,我也不想啊!”汪大海哭起惨来,“三老爷非说我和大小姐勾结陷害他。这是多大的罪名啊!我背不起!今天不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了,我以后怎么做人啊!”
曾氏还没有说什么,宋三良倒忍不住了,他瞪着汪大海就骂了起来:“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怎么爬到我们家楼板上的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我没弄死你你就该烧高香了,你还去衙门告我。我告诉你,就算去了衙门,有钱能使鬼推磨,还不是我宋家说什么是什么……”
宋积云重重地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温声道:“三叔父,慎言!官衙的事,不是我们能非议的,我们宋家,也不是那土匪地霸。”
宋三良早已认定宋积云是陷害他的原凶,恨不得掐死她,哪里还听得这样的话,可他转念想到在官府里被打的那三十大板,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这没你说话的份”。
汪大海却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似的,忙对宋积云道:“大小姐,不是我固执不知变通,您看三老爷,到现在还对我喊打喊杀,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宋三良看汪大海就像是只臭虫,这臭虫如今还爬到他的头顶上作威作福来了,他就格外的不能忍。
他左右看看,突然抡起一把太师椅就朝汪大海身上砸去:“你以为我真的收拾不了你!”
汪大海吓得直往外蹿:“救命啊!三老爷要杀我!”
宋三良破罐子罐摔,追着就打了过去:“老子就要杀了你,你能怎么样?”
不要说曾氏了,就是宋九太爷都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从前怎么看走了眼,会觉得宋三良这个人不错,现在看来,连宋积云都不如。
但他没准备管这事。
宋大良那更是巴不得宋三良倒霉,在旁边看着热闹。
厅堂里鸡飞狗跳的,众人好不容易把两人拦开了,宋三良还像斗鸡似的。
曾氏也不待见汪大海,觉得他是祸事的根源,可事已至此,宋三良被人抓住了把柄,愤怒,不甘都没用。
她劝宋三良:“你冷静点!先把汪大海打发了再说。”
宋三良这下子都要委屈死了,他愤愤然地道:“娘,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事是我做的?”
曾氏觉得这还真是宋三良干得出来的事,可这个时候,她肯定不能说出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可我们这个时候,也不能硬碰硬啊!”
话语中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回避。
宋三良气得吐血,想争辩又无从争辩,满腔的怒火只能冲着身边的太师椅发脾气。
“噼里啪啦”掀翻了一大片。
偏偏汪大海还在旁边叫嚣:“大小姐,您看,不是我不愿意和三老爷和解,是三老爷不愿意放过我!”
他还道:“大小姐,您得给我做主啊!我可是窑厂的人!三老爷和您打赌输了,您以后可是窑厂管事的人,您不能不管我啊!”
什么时候宋积云成了窑厂管事的人?!
不要说宋三良了,就是曾氏、九太爷几个都傻了眼。
窑厂的人却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还是那几个把汪大海从楼板上“救”出来的年轻人,早就对宋三良满肚子怨气了,闻言立刻带头喊了起来:“是啊!大小姐,您得给我们做主啊!”
宋九太爷忙站了起来,道:“等等!这窑厂的事是窑厂的事,汪大海的事是汪大海的事,你们不要混为一谈!”
就有年轻的人道:“这就是一回事。祭白瓷烧不出来,也是三老爷让我们来找大小姐的,现在他又不认账了。我们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吧?”
众人的声讨一声高过一声。
宋九太爷知道再说下去,说不定把他也给卷了进去。
他闭紧了嘴巴。
宋大良想到宋桃的话,也冷眼旁观的没有说话。
李氏急了,冲上前去,尖声厉叫:“不是!不是!窑厂是我们家老爷的!宋积云一个女人,凭什么管窑厂?”
要是在汪大海出现之前她喊这句话,还有人觉得有道理,可事情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已经没有人理睬她了。
相比是男人还是女人管窑厂,活下去更重要——像宋三良这样,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用得着他们就一个桌上喝酒,用不上了就把人往死里整的,太凉薄,他们是很畏惧的。
众人同仇敌忾的只想把这件事快点定下来:“大小姐,窑厂的事,我们听您的!”
“大小姐,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宋积云为难道:“不是我不想管,是在座的多是我的长辈,怎么也轮不到我管啊!”
“可我只相信您!”汪大海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您要是不帮我,我拼着挨那二十大板,也要去衙门里说个清楚。”
白身告状,不管有理无理,要先打二十大板。
汪大海这是铁了心要和宋三良衙门里见。
众人也都帮他相求:“您得给我们做主!”
曾氏看了,不由闭了闭眼睛。
大热天的,她心里却像寒风吹过似的,骨头缝里都是冷冰冰的,仿佛瞬间人就老了十几岁。
她紧紧地攥住了宋三良气得颤抖的手,不停地低声劝他:“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就忍她这一次。以后我们一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
宋三良只觉喉头腥甜,半晌都没有说话。
曾氏这才放下心来,咬着牙对宋积云道:“那你就来做个中间人,看汪大海有什么条件?”
李氏不服气,刚说了句“凭什么”就被曾氏一个冷眼给咽了回去。
她愤慨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却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而是略想了想,爽快利落却又不失谦逊地道:“既然大家都觉得我来管窑厂合适,汪大掌柜又是窑厂的人,那我就自不量力,帮大家做这个中间人好了!”
众人一片欢呼。
宋积云就指使着三房的丫鬟小厮重新把厅堂的桌椅摆好了,请大家落座,温声问曾氏和宋三良:“祖母,三叔父,您们是什么意思呢?”
宋三良木然地坐在那里谁也不理。
曾氏就道:“我还是先前的意思,不用去衙门,私了。”
宋积云劝汪大海:“你既然请了我做中间人,那就各退一步。”
汪大海苦笑道:“只要三老爷答应不杀我,其他的都好商量。”
曾氏轻轻拍着儿子的手背,怕宋三良一时愤怒,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安抚着他。
宋三良没有动静。
曾氏心中微安,道:“可以!我保证三老爷不会再追究从前的事了!”
汪大海道:“那就照着三老爷之前和大小姐打赌一样,签一份契书。”
曾氏被堵得气都透不过来。
白纸黑字的,以后岂不是想什么时候拿出来翻旧账就能翻?
“不行!”曾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汪大海道:“那我也不答应私了。”
两边就僵在那里。
宋积云就请教宋九太爷道:“您经验丰富,您看这事还有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说完,她还道:“我三叔父这脾气,不快刀斩乱麻,还不知道又会攀扯些什么人和事出来。”
这是话里有话啊!
宋九太爷深深地看了宋积云一眼。
要是当初汪大海失踪她没有报案,此时就算是汪大海要去告官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早就算计好的?
他梳理着胡须,对宋积云很是忌惮,怕自己不答应,宋积云这边还有后招,甚至怕宋积云早就算计好了他不愿意出手,让他落在她的坑里。
宋九太爷沉思道:“要不,还是签份契书,不写明什么理由,只承诺从此以后,三老爷再也不找汪大海的麻烦,你们觉得如何?”
曾氏勉强同意。
汪大海有话说了:“大家住在一个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三老爷和我在街上遇到了,非要我给他让路,这算不算找麻烦?”
宋九太爷无奈地道:“那你说这契书该怎么写?”
“我觉得除非三老爷答应此生永不踏入梁县,不然总有碰见的时候。”汪大海道,“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放屁!”李氏凶悍地道,“凭什么让我们离开梁县,要走也是你走!”
宋积云等都当没有听见,宋积云还沉吟道:“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她抬头望着曾氏:“我记得我们家在乡下还有间老宅,三叔父的田庄也在那里,不如就让三叔父移居那里,我们有空的时候,去探望三叔父也很方便。”
曾氏差点昏厥。
那老宅还是宋三良的曾祖父时砌的,早没人住,塌得只剩几面墙基了。住那里,比重新砌个屋花的力气还要大。
再说了,宋家用了几代人才在梁县站住了脚,回了老家,岂不是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过去。
“不行!”她想也没想地道,“老宅子早就不能住人了。”
宋积云道:“住在其他地方也行,可当初您把祖田都分给了三叔父,三叔父住在其他地方恐怕不太方便。”
这话提醒了宋大良。
长子没能继承祖田,这可是他一生的痛。
他立刻嚷道:“就是!要是老三不愿意回老家,去弟妹的娘家上饶也可以。把祖田卖给我,你们去上饶再买块田。”
“休想!”李氏也顾不得那么多,和他争道,“那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凭什么卖给你们!我们是不会卖祖业的。”
两人吵了起来。
宋积云还在那里劝曾氏:“三叔卖了这边的宅子,在那边砌个比这边还大的宅子,银子还有多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那你怎么不去?
曾氏想着,猛地恍然大悟。
这才是宋积云真正的目的吧?
不仅要夺了窑厂的管事权,还要把她儿子赶出梁县。
“蛇蝎心肠!”她恨恨地盯着宋积云,“你就不怕遭报应?”
宋积云温柔地笑着,靠近她耳边说出来的话却阴沉沉的:“要报应,也先报应到你身上。我怕什么?”
“你!”曾氏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宋积云就继续和她耳语:“祖母还是好好考虑考虑我的话吧!不然,再这样纠缠下去,可就不仅仅是赶出梁县这么简单了!”
曾氏气得头昏眼花,好一会才道:“好!三良搬去老宅住。”
至于会不会“此生不踏入梁县”,她没有承诺。
宋积云也没有追究。
要是她让他们搬出去了还能搬回来,那她也太无能了!
宋积云微微地笑。
一直没有吭声的宋三良却一个倒栽,口角流血地瘫软在了地上。
“三良!”曾氏和李氏悲怆地扑到了他的身上……

大夫来了,曾氏和李氏簇拥着宋三良去了内室。
宋九太爷就在那里假惺惺感慨:“这人一老,就不能不服输——我以为我是在助人为乐,谁知道却是助纣为虐!只是对不起又良家的大姑娘了!”
他言辞诚恳,众人都笑了起来。
宋积云却没准备原谅他,随着众人笑,并不接话。
宋九太爷不以为意,捋着胡须,神色凝重对宋积云道:“既然大姑娘是窑厂的当家人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解决祭白瓷的事。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众人凝神屏气,全都目光灼灼地望着宋积云。
他们刚才只顾着义愤填膺了,却没有想到宋积云接手了窑厂怎么办?
有人甚至露出懊悔之色。
宋积云笑了笑,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窑厂看看。先找出今早事故缘由,再和大家一起烧一窑。”
可这有用吗?
她从来没在窑厂干过?
众人望着她稚嫩的面孔,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人嘀咕道:“今天不行吗?我们还有一个月就要出货了!”
宋积云还没有说话,宋大良已阴阳怪气地道:“大侄女,这窑厂可不是后院,谁的嘴皮子利落谁有理。这是要见真章的。我劝你还是量力而行为好。”
反正这祭白瓷烧不出来,宋家窑厂也完了。
他有什么好怕。
“在宋家窑厂之前,最有名的窑厂可是王家窑厂。”他道,“他们家当年不就是因为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烧出一对龙纹大缸来,死的死,疯的疯,流放的流放了吗?
“偌大一个王家,那可说散就散了,说垮就垮了!”
六月天,众人却不寒而栗。
在座的三十岁以上的人都亲眼见过,三十岁以下的都听说过。
立刻有人附和:“大小姐,您能找到汪大海,肯定也能弄清楚今天这一炉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他的话如一石击起千层浪。
也有那害怕的:“是啊!大小姐!您是我们窑厂的主事人,您可得救救我们。”
“大小姐,烧瓷这个事太玄乎了,您看要不在几位大掌柜、或者是大师傅里提拔一个出来做总管事,以后窑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他要是解决不了的,再找您好了。”
还有给她出主意:“大小姐,您毕竟从来没有烧过窑,万一要是烧出来的还是空窑怎么办?”
“要不要请报恩寺的师傅来帮着做场法事,听说他们很灵验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把宋积云团团围住。
宋九太爷和宋大良不由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家的祭白瓷,可不是谁都能烧出来的?
也不知道宋积云准备怎么收场?
宋三良府里发生的事,不到一盏茶工夫就传到元允中的耳朵里。
“那老虔婆,太不要脸了!”邵青站在他的书案前道,“宋三吐血,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她非哭天抢地的说宋三不能动弹,一句也不提返乡的事了。”
元允中没理他,在青花里加入少许的藤黄,慢慢地调和成草绿色,笔落在微黄的熟宣上,很快成了一张张的芭蕉叶。
邵青看见,就说得更欢快了,且声音里还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还好那个汪大海机灵,立刻让窑厂的人帮他报官。
“老虔婆一计不成,又使一计。说宋三现在的宅子太大了,一时也卖不出去,等把房子卖了再走。
“宋小姐是什么人啊?能被她这点小谋小计给骗过去?她就说,亲戚之间原本就应该相互帮衬,宋三的宅子她买了。
“老虔婆又说乡下的祖宅一时不能住人。
“宋小姐就恭维老虔婆精明能干,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多,让老虔婆陪宋三回乡,还可以照顾宋三。”
他说到这里哈哈地笑了起来:“可惜,您不在现场,没看见那老虔婆的脸色有多难看。还问宋小姐,是不是想趁机把她也赶到乡下?
“宋小姐也很好玩,她居然眨着眼睛对那老虔婆说,还是您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老虔婆气得要死,指着宋小姐说她不孝,宋小姐无辜地问大家,说怎么现在连奉承长辈也这么难了,她还是别插手宋三和汪大海的事了。
“那些人就嫌弃老虔婆多事。
“老虔婆的脸都青了。最后还得咬牙切齿的把宋小姐请回来,让宋小姐继续主事。”
他还在那里感慨:“宋小姐可真厉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的是什么花招到了她面前都没用。”
“你在眼亲见了?”元允中头也没抬,慢悠悠地道。
他用细细的勾线笔蘸了青花,勾勒着芭蕉叶的筋脉。
邵青一下子卡了壳。
他那天见元允中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就让江西按察司的派了几个高手过来,原准备帮帮宋小姐的,结果人到了,宋小姐把汪大海也找到了。
他就没敢跟元允中说,又不能把人立刻就打发回去,干脆让他们去看看宋小姐在干什么,然后报给他听。
他没想到元允中居然知道了。
邵青立马站好,一句多的也不敢说。
元允中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画的画,重新去调了色,在芭蕉叶旁画了几颗圆润喜人的樱桃。
邵青就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在元允中的手边,道:“主子,这是我查出来的东西。”
元允中一手拿着笔,一手心不在焉地翻了翻。
然后他的手停了下来。
“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
“怎,怎么了?”邵青心中一凛,想着自己兜里还有从御窑厂抄来的,八月份宋家要送往宁王府的出库单。
主子不会连这个也知道吧?
不过,他好歹也拿六品武官的奉禄,公子就是要罚自己,也不会大庭广众下动手吧?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却听见元允中道:“宋小姐在哪里?”
邵青松了口气,忙道:“去了窑厂。”
元允中突然就站了起来,指着满案的颜料和画笔,道:“收拾干净!”
“啊?!”邵青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虽然从小就服侍主子,可他是护卫,只需苦练武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小厮做的事啊!
但他不反驳,蹲在墙角,默默地洗着画笔。
元允中快步离开了荫余堂。

第55章
宋积云把所有的头发梳在了脑后,盘了个圆圆的鬐,插了两簇茉莉花,白衣黑鞋,素净利落,由一群大掌柜、大师傅簇拥着,在绿荫匝地的窑厂甬道上慢慢地走着。
“泥料是我亲手揉的,全都搁那里堆着,”领头的项阳指着堆泥料的库房,给宋积云介绍着,“是东家在世的时候亲自和我选的料。”
宋积云走到墙角,亲手掰了一块泥,细细地捻了,在天光下看了看颜色,这才示意项阳继续。
项阳恭敬地点头,转身锁了门,继续道:“祭白瓷是宋家窑厂的命脉,能在这里做工的,都是选了又选,对窑厂忠心耿耿之辈。”
宋积云点头。
众人往前走。
有小学徒跑了过来:“大小姐,有位姓元的公子找您?”
姓元?元允中?
宋积云看了郑全一眼。
郑全摇了摇头。
宋积云的脸就沉了下来。
家里任他胡闹就算了,跑到窑厂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事不能等她回家再说?
宋积云示意郑全把元允中弄回去:“有什么急事,跟你说一声,等我回去了再处理。”
郑全应“是”,正要转身去传话,谁知道旁边的项阳几个已连声道:“这么热的天,元公子既然赶了过来,肯定是有要紧的事,还是请元公子进来坐坐吧!窑厂的事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还不快去洗点果了,备些上好的茶点。”
最后几句话,是对他身边的徒弟说的。
宋积云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来窑厂,那些小学徒、小徒弟自然是更听大师傅们的话。
没等她开口,小学徒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项阳的徒弟们则跑得更快,洗果子、端点心去了。
宋积云觉得以后必须给窑厂的这些小学徒和小伙计们分分工了。
她看着这些因为元允中到来而热情高涨的人,道:“毕竟是窑厂,任人随意进出不太好!”
项阳等个个不以为然,笑道:“元公子又不是外人!”
说话间,元允中已一身月白色的细布道袍,带六子,如璋如圭般地走了进来。
“元公子!”众人忙恭敬地和他打着招呼。
元允中微微颔道,白净的脸庞因为热气被蒸得像添了层胭脂似的,越过众人,把视线落在了宋积云的身上。
宋积云面无表情。
她不禁想到前世的那些说法,说像元允中这样越晒越红的皮肤,都是天生的冷白肤。
她不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她一直防晒,伸出在阳光下也是白得能发光的,并不比元允中差。
可她还是不太高兴。
男孩子长这么白做什么?
宋积云问他:“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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