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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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允中道:“听说窑厂出了事,我来看看!”
宋积云在心底“呵”了一声。
她可是宋三良家闹了一大场才过来的。
他要真是关心,早就去了宋三良家里,还等到现在?
偏偏几位大掌柜和大师傅听了,看元允中的目光都像“丈母娘看女婿”不说,还纷纷帮他说话:“元公子也是关心大小姐,大小姐就不要责备求全了!”
宋积云扫了一眼这些为元允中说话的大掌柜、大师傅们,突然巧笑嫣然,道:“我这不是觉得窑厂不是泥就是水,怕委屈了元公子吗?”
元允中睁睛说瞎话:“宋小姐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您为了窑厂都能呆得往,我有什么委屈的?”
众人看着他们纷纷点头,拥着他们一面往前走,一面给元允中介绍窑厂。
宋积云笑眯眯地听着,压低了嗓子对元允中道:“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
元允中神色温和地四处好奇地张望着,道:“我真的只是来看看”
宋积云微笑着朝着说话的人点头示意,道:“这可是你说的,只是来看看!”
元允中低头,闻到她圆髻旁簪着的茉莉花清香:“宋小姐放心,我说话是算话的。”
宋积云轻笑几声。
元允中的目光却落在了前面的工房。
马上就有人给他解释:“那里是上釉的地方。”
元允中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
宋积云带着众人进了上釉的工房。
领头的就变成了宋立。
他道:“釉料是我带着两个徒弟一起上的。都是按照之前的工艺做的。”
他还把自己的两个徒弟推了出来,道:“要是您不相信,可以问他们。”
两个徒弟紧张地直点头。
宋积云也懒得管元允中了,问宋立:“还有上次用过剩下来的釉料吗?”
“有,有,有。”宋立忙道,他的徒弟立马去把剩下的一桶底的釉料端过来给她看。”
宋积云闻了闻,吩咐郑全:“带回去我仔细看看。”
郑全应“是”,拿了个碗,装了半碗釉料。
众人走到一开阔处。
中间堆着扒开的葫芦窑,旁边胡乱堆着百来件烧破了的高足碟、盘、碗等。
宋积云拿起一个高足碗看了看,把它交给了郑全,示意他一起带回去。
可一转头,发现元允中也在那里扒拉着那些烧坏了的碗碟。
宋积云就看着他,道:“你看什么?”
元允中没有吭声。
就有大掌柜忙向他解释:“这些就是上次烧坏了的祭白瓷。您看这暗纹,全是莲花、双鱼、宝瓶等佛家八宝,线条分明,像玉雕似的。这是我们家窑厂的拿手好戏。”
“哦!”元允中应着,举起手中一个面光洁如玉,盘底却烧坏了,露出褐色坯土的盘子饶有兴趣地看着。
罗子兴生怕他也想带走,忙道:“元公子,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带出窑厂。那是御窑厂拿过来的图样,别人是不能用的。”
还怕元允中误会,指着那堆烧废了的祭白瓷道:“那些,都是要打碎了埋起来或者是丢到河里去的。”
元允中不以为然地丢下盘子,拍了拍手中的灰,站了起来。
项阳看了,就对宋积云感慨道:“窑开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吓傻了。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找原因,可怎么都找不到。这才……被三老爷一说,就怒气冲冲找去了城里。”
可这些人里有谁是受人怂恿,有谁是别有用心,现在还不知道。
宋积云道:“我们厢房说话。”
第56章
窑厂进门口有个不大的院子,盖了七、八幢房子,不仅窑厂议事的厅堂,就是窑厂的账房和大师傅们休憩的厢房也都在这里。
宋积云请窑厂的大掌柜、大师傅去了厅堂,自己则和元允中去了旁边的雅室。
“公子来找我,是想离开梁县了吗?”他们一进雅室,她就拉上了雅室的槅扇,尽量地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而又和善地朝元允中笑道,“可是需要我准备些什么?您尽管说,我一定全力帮您做到!”
“宋小姐多虑了!”元允中一面走,一面打量着雅室,漫不经心地道,“您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您的未婚夫却无动于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他在茶几前的文竹前停下,伸出指头轻轻地碰了碰文竹叶片,道:“我能不过来吗?”
宋积云在心里冷哼。
她过来之前,可是在宋三良府上大闹了一场的。
他那个时候干什么去了?
他说的话,她一句也不相信。
“多谢元公子。”她似笑非笑地道,“您看也看过了,我在这边都挺好的,只是等会要和窑厂的大师傅们商量烧祭白瓷的事,恐怕没时间招待您,我让郑全送您回去好了!”
元允中突然转身,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比她要高一个头,神色冷峻,气势惊人。
宋积云脸色微变,心中暗暗后悔不应该把门关上的,人却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想避其锋芒。
谁知道他却步步紧逼,让她不由朝后微仰,后背就硌在了硬木上。
她这是硌在博古架上了!
宋积云倒吸一口凉气。
元允中却在她一拳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宋小姐!”他猝然伸手,搭在了她的头顶上,“话不能这么说。”
他高大的身躯覆盖着她,让她眼前一暗,只能看见他胸口细布的织纹。
宋积云非常后悔单独见他。
不知道这时候喊郑全来不来得及?
她双手攥拳,决定要是他敢对她不逊,她就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
宋积云的目光不由落在他的鼻梁上。
又高又挺又直。
上次在她父亲书斋里摔倒,好像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宋积云紧了紧拳头。
就听见元允中道:“我来了就走,能有几人看到?那我这么远跑过来有何意义?”
呸!你想有什么意义?
宋积云在心里吐槽,抬眼看到他干干净净,线条优雅的下巴。
而他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胸腔里透露出来的,震得她耳膜余音缭绕。
宋积云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最好离我远点!”
说出来的声音却出乎她意料外的有些颤栗,还有些破碎。
她生平还没有这样狼狈过。
她恼羞成怒,抬手就想给他一拳。
元允中却像能预料到她的举动似的,如猝然伸手那样又猝然收手,还懒洋洋地道:“这儿也有个罗汉杯?和你书房的那个是一对吗?”
他连退几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日光照进来,雅室内又重新明亮起来。
宋积云看到,他手里拿了个画着拄杖罗汉的青花罗汉杯。
她不禁抬头向顶上望去。
博古架空出一个格子来。
宋积云脸一红。
偏偏元允中还望着她,乌亮的眸子深邃含笑,道:“宋小姐在担心什么?怕我知道祭白瓷是怎么烧的吗?你不就是有把握让内行看见都不知道,才带我走了一遍作坊吗?放心,我什么也没看懂!”
所以这混蛋算准了她拿他没有办法啰?
宋积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能慢慢地绽开了一个浅浅的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元公子客气了!”
她沉思道:“要不元公子这几天就留在我身边吧!帮我跑跑腿,做点事。大家见了,肯定夸公子急公好义,菩萨心肠,您看如何?”
他不是不愿意走吗?
那就别怨她把他当小厮使唤!
元允中难掩惊讶,随后他眼中浮现薄怒。
宋积云强忍着嘴角才没有翘起来。
他要是不答应,她就赶他走。
不曾想他眼底的薄怒很快散去,一双大大的杏眼笑得像夏日的阳光落在湖水里,波光粼粼,满是欢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越过元允中,“啪”地一声打开了雅室的门,走了出去。
厅堂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见宋积云和元允中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忙敛声静气,喊着“大小姐”和“元公子”。
宋积云仰首点头,坐在了首座上。
元允中倒没有作妖,直接坐在她的下首。
宋积云就听见众人在下面窃窃私语:“还是东家有眼光,给大小姐挑了个心胸不一般的女婿。”
“这也是大小姐的福气!”
“有商有量的,什么事做不成?”
所以,元允中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宋积云一眼扫过去,落针可闻。
罗子兴几个还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骨。
宋积云也懒得理会了,说起了窑厂的事:“窑厂当务之急是烧出祭白瓷来,把御窑厂的订单交了。至于今天早上那炉窑为什么没烧出来祭白瓷,我们可以一面烧窑一面查,就算一时查不出来,以后还有时间和机会。”
众人都觉得宋积云说的有道理,纷纷点头。
宋积云就问起订单来:“现在我们还欠御窑厂多少件祭白瓷?”
管库房的汪大海和吴总管还在宋三良府上,代管库房的周正就起来回答道:“我们还有四十五件瓷器没交。”
他详细地把哪四十五件瓷器一一念给宋积云听。
宋积云道:“我们还有几天时间交货?”
周正道:“三十四天。”
宋积云沉吟道:“要是我没有记错,项师傅这边,揉泥、立坯大约需要个三、五天的工夫,修坯需要一、两天,上釉还得需要一、两天,摆放匣钵、封窑怎么也得个一天,满打满算,需要十天。”
“是!”众人没想到她懂烧瓷的基本工艺,意外之余都心中一定。
宋积云就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的,面庞仿佛都亮了起来,望着众人道:“我们抓紧时间,还有两到三次机会。”
众人都被她的热情鼓舞,跟着笑了起来,道:“对!”
宋积云站了起来,高声道,“那就由我来主持,我们再烧一窑祭白瓷!”
众人都很高兴,盼着能在宋积云的带领下重新烧出一窑祭白瓷来,解决窑厂的危机。
宋积云和众人商量:“这次就不要学徒上场了,把其他作坊的师傅们都集中起来,这样立坯和修坯最少能节约一天的工夫。上釉也最多一天。要是天公作美,不下雨,我们就可以烧三窑了。”
宋家窑厂还有好几个烧民间日常瓷器的作坊,能在那边主持大局的,也都是手艺不俗的大师傅。
众人都觉得她这样的安排好,和宋积云商定好立坯师傅的名单,罗子兴开始联系砌窑的师傅,周正清点匣钵,宋立要去配制釉料……大家都风风火火地忙了起来。
只有项阳被宋积云留了下来。
两人站在厅堂外的屋檐下说着话。
“上次的祭白瓷为什么没烧成,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她低声道,“我不怕是天意,就怕是人为。”
项阳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宋积云不紧不慢地道:“烧祭白瓷的泥料和釉料都与其他瓷器不同,一旦被人破坏,就只能重新调配,很花功夫。不像是烧青花,没了泥料,直接去买些高岭土回来就成了。”
项阳点头。
这也是祭白瓷与其他瓷器不同的地方。
需要专门的泥料,专门的釉料,在整个景德镇也是独一份的。要是真被人祸祸了,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宋积云继续道:“我刚才去泥料库房里看了看,祭白瓷泥料比较暗沉,高岭土比较细腻,不是天天盘这些的人,乍眼看不出区别来。
“我想你悄悄搞些高岭土回来,做一批祭白瓷的泥坯,混淆视听,防止有人从泥坯入手,坏了祭白瓷的烧制。”
项阳心中一凛。
的确有这种可能。
他立刻道:“大小姐放心,我听明白了。这件事我一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让人发现哪些是祭白瓷的泥料做的,哪些是高岭土做的。”
宋积云还和他开玩笑:“还是要想办法做个记号的,别到时候我们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项阳憨笑道:“要是我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了,还做什么立坯师傅啊!”
宋积云失笑,和项阳说了几句话,才各自散了。
她回了厅堂。
元允中倒挺能自得其乐的,正弯着腰打量着中堂上摆着的十八罗汉。
看见宋积云回来,他还道:“这几尊罗汉还挺有意思的。和那罗汉杯上的柱杖罗汉是同一个风格,是谁的画作?”
宋积云想到刚才在雅室的事。
她不由冷冷地笑,道:“是家父的画作。我父亲很喜欢画罗汉,不知道元公子有何指教?”
元允中就拿了其中一尊举钵罗汉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如今京城都流行观世音像了。看到你们家摆了这么多尊罗汉,有点奇怪而已!”
宋积云却听得心中一动,喃喃地道:“京城都流行观世音像了?”
“是啊!”元允中叹气,随手把举钵罗汉放在了长案上,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观世音主管生子,一堆妇人哭着喊着要求观世音像。不仅京城,就是江南,现在也渐渐流行开了。”
宋积云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那模样,好像遇到了什么攸关生死的事似的。
元允中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宋积云却突然朝着他笑了笑。
那笑容十分的明亮灿烂,如夏日入怀。
自他认识她以后,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
元允中一愣。
心“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宋积云还长得挺好看的。
特别是大笑的时候,明媚照人,光彩夺目。
他脚步微顿。
宋积云已转身朝外去,还冲他喊了声:“走了!”
元允中眼眸低垂,站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走出了厅堂。
六子已赶了骡车过来。
宋积云直接上了骡车,还撩了帘子催他:“快点!”
元允中不慌不忙地上了骡车。
天色越来越暗,骡车骨碌碌地驶出了窑厂。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宋积云闭目养神。
路边的树枝不时地打在车顶,发出“啪啪”地声音。
元允中斜卧在大迎枕上,懒懒地道:“我记得你上次给我烧的那个杯子,怎么和你们家立坯房的那些泥坯一个样?你不会是拿了个泥坯骗我吧?”
宋积云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也颇为温和,道:“怎么会?你觉得就你捏的那杯子,其他人能捏得出来吗?”
元允中自信地道:“的确是不能仿冒。”
宋积云想笑,道:“那天时候的确有点赶,你有没喜欢的颜色?我可以帮你重新再烧一遍。”
元允中有些不相信的样子,道:“什么颜色都能烧吗?”
“什么颜色都以烧!”
元允中来了兴趣,道:“那能烧点别的吗?”
“可以!”宋积云很好说话地道,“你想烧什么?”
元允中坐了起来,目光微沉地望着她。
幽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睛仿佛是唯一的光。
宋积云的心好像漏跳了似的,她隔了几息才轻声道:“怎么了?”
元允中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宋积云傻了眼,下意识地就要尖叫。
元允中却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分明的眉眼格外的冷峻,传到她耳边的低语却充满温意:“别吭声!”
前世的宋积云,被绑架过。
她顿时四肢冰冷,牙齿“咯咯”打着颤,全身都使不上劲来。
她睁大着眼睛,看见元允中拍了拍赶车的六子,打了几个她看不懂的手势,然后就抱着她,带着她从车尾跳了下来,躲在了路边的树林里。
夜幕下,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杂树,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凌乱无章地胡乱生长着。
“出了什么事?”她被他半抱着,气若游丝地问。
元允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如没能及时收鞘的刀锋,雪亮雪亮的。
“不知道!”他悄声道,“但事情不对劲。让六子往前走,我们换个道走,或者是折回窑厂去。”
宋积云“嗯”了一声,等着元允中安排。
黑暗中,元允中也望着宋积云,乌黑的眼睛仿若夜空的星子。
宋积云不明所以,继续望着元允中。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元允中还是没有动。
奇妙的气氛漫延在他们之间。
宋积云心中一跳,不由道:“你该不会是不认识路吧?”
元允中眨了眨眼睛,不悦地道:“我怎么会不认识路呢?我只是不认识这周围的路罢了!你是本地人,当然是你带路了!”
元允中不会是个路痴吧?!
宋积云想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地闯进了她父亲的书斋。
她不禁睁大了眼睛,道:“那来时的路呢?你也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能!”元允中斜睨了她一眼,振振有辞地道,“北斗七星二十八星宿。紫微星在正北。东青龙、北玄武、西白虎……又有角木蛟、亢金龙……等七宿归于青龙;斗木檞、牛金牛……等七宿归于玄武……你看到什么样的星宿,就知道自己朝着什么方向……”
可这与认不认识路有什么关系呢?
宋积云看着他一副钉嘴铁舌,绝不承认自己路痴的样子,就觉得很有意思。
她明知此时情况紧急,却忍不住想笑,甚至还生出几分促狭之意来。
“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她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走哪条路?”
元允中的话戛然而止。
夜色中,他的脸部的轮廓如远山,显得有些沉默。
宋积云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管怎么说,她遇到事情他还能和她同进退,已经是难得人品端方之人了。
宋积云正寻思给他找个台阶下,谁知道他却一转身,折了三枝长短不一的枝树,合在手中,上下摇动,撒在了地上。
两根长的挨在一起,一根短的在旁边。
他看了一眼,朝着左边的树林道:“往这边走!”
宋积云呆住。
这算什么?
占卦还是掷大小?
走哪条路,还能这么干吗?
元允中却拉着她就往林子里蹿。
“你等等!”宋积云可不想由着他胡来,最后她还不是一样要跟着他跑冤枉路。
她反拽着元允中的胳膊,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元允中挑着眉道:“不懂就别问!梅花易数你听说过没有?我们这次出行太不顺利。我觉得应该占一卦……体卦乾、震多,主动……坤、艮多,不动……巽宜舟行……离宜陆行……”
宋积云是不懂梅花易数,可他说话的这语气,怎么和刚才说“北斗七星”的语气那么相似呢?
从前他可是惜字如金的。
宋积云看看现在,再想想从前,就更想笑了。
可她没敢笑。
她怕元允中面皮薄。
何况,以他的身手,他大可一走了之。
他是因为她才留下来的,她也不能太过分。
但她还是觉得元允中这样……真的很有趣。
宋积云趁机打量了一下他们走的方向,发现他们是沿着驿路在走。
若是回城,怎么也不可能走错!
她不由看了元允中一眼。
元允中却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语道:“趴下!有人过来了!”
宋积云想也没多想,立刻就趴了下去,连带着元允中一个趔趄,肩并着肩地和宋积云趴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驿路的尽头出现了七、八个穿着短褐,拿着木棍,膀大腰圆的男子。
宋积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从前的那些过往再次漫上她的心头,让她全身都开始冒起冷汗来。
元允中一心盯着那几个男子,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还和她耳语道:“你认不认识?我跟六子说过,若是有人拦车,就说回城给你拿铺盖行李的。”
他离她这么近,她能感受到他肩头的体温,还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热气。
宋积云小小的恍惚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几个人凶狠外露,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她周围没有这样的。
虽说六子是个不怎么出门的小厮,这些人未必认识他,但她还是很为他担心。
驿路的另一头也出现了七、八个穿着短褐,拿着木棍,膀大腰圆的男子。
两群人碰了头,互相问:“你们是从哪里跟丢的?”
“就在这一块儿!”
其中一个领头的就道:“他们没有回窑厂,也没有回城,肯定是躲了起来。那我们就在这一块儿分开了找!”
有人道:“会不会弄错了。他们今天根本就没有出窑厂!”
“不会!我亲眼看着他们出来的。”
“那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中途跑了?”有人问。
领头的很烦躁的样子,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快把人找出来是正经。”
然后他开始安排人手,哪些人负责找哪一块地方。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看到这些人,一口怒气萦绕在宋积云的胸口,她反而没那么害怕,镇定下来。
她四处张望,看能不能找个趁手的木棍,明的不行,暗的也要干掉几个。
元允中却朝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拉起她就朝树林里跑去。
他身轻如燕,带着她避开了所有的树枝、落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宋积云大为佩服,想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元允中却停在了一棵参天大树前,蹲下来指着自己的肩膀道:“踩上来,躲到树上去。”
宋积云知道以自己的体力再跑下去只会是别人的累赘。
但她也没有踩过别人的肩膀。
可她还是二话没说,就踩到了元允中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有些软,他扶着她的腿慢慢站起来的时候,她也能感受到他肩膀的韧劲。
宋积云连爬带蹬的,骑坐在了树冠的树桠上。
元允中退后几步,几个助跑,翻上了树桠。
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看着那群人拿着木棍挥打着小树枝,缓缓地搜了过来。
宋积云紧张地抱着树杆,不由自主地朝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盘坐在树桠上,垂睑望着树下的人,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
难道只有她的心情忐忑不安吗?
为什么同样是逃命,她骑在树桠上,他盘坐在树桠上?
宋积云抿着嘴,看着那群人从树下走过,身影掩没在树林中。
元允中轻巧无声地跳了下去,朝她仰着头,伸开了双臂。
他英俊的面孔在夜色中发着光,乌黑的眸子格外的明亮,仿佛辉映着天边的那颗启明星。
宋积云腿有点软,但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跳了下去。
元允中稳稳地接住了她。
“走!”他低声道,率先朝树林外去。
宋积云愣了愣。
看见他悄悄地甩了甩手臂。
又回头拉起她的手,跑了起来。
他的手掌有薄薄的茧,却温暖、有力。
宋积云抿了嘴笑,使尽全力,跟着一口气跑到了驿路上。
元允中再次半蹲在了宋积云的身旁,拍了拍肩膀。
宋积云立刻趴了上去。
宽阔的背,显得格外坚实。
元允中背着她跑了起来。
稀稀疏疏的星空下,夏夜的风吹在宋积云的脸上,非常的凉爽。
元允中背着宋积云,一口气跑了四、五里地,脚步才渐渐地慢了下来。
宋积云趴在他的肩头,能感受得到他薄薄衣衫下结实的肌肤和慢慢湿透的后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把我放下来吧!”
元允中没有客气,指了驿路旁的树林道:“你在那里歇歇,我到周围去看看。”
宋积云不解。
元允中道:“要不找个车,就你这脚程,我们天亮也走不回城去!”
可他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宋积云道:“今天看得到紫微星吗?”
她知道紫微星就是北斗星。
元允中沉默了一会儿,指着天空寥寥的星星道:“你看看,那就是紫微星。”
宋积云朝夜空望去。
可惜,她实在分辨不出哪一颗星最亮。
元允中急了。
仿佛她不能认出哪一颗是紫微星就不能证明他不是路痴似的,他匆匆走到了宋积云的身后,举起她的手臂指向夜空,道:“你看,那就是最亮的一颗星。正对着它的就是天枢,天枢旁边是天璇。三颗星排成了一排……”
夜风吹过来,吹散了她绾着的茉莉香,也吹散了她鬓角的青丝,朝元允中扑面而去。
元允中这才发现,他怀里的身子骨软软温温的,像团暖玉。
他顿时觉得握着宋积云胳膊的手都有点发烫起来,说话也开始词不达意:“你,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认不出来?你好好看看!我七岁的侄儿都能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积云扭头瞥了他一眼。
这才发现,他的下颌就贴在她的鬓边,她像依偎在他怀里似的。
宋积云甩开了元允中的手,冷冷瞪着他道:“我又不迷路,要认识紫微星做什么?”
元允中噎住。
宋积云轻哼一声,越过他,朝前走去。还催他:“你快点!从这里往前走个两里地有个村子,说不定还能借住一宿,派个人回去给家里人报个信呢!”
那个村子里住的都是各窑厂的窑工,她小的时候曾经和父亲去过几次,印象深刻。
元允中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很快就看见驿道旁有一条下斜的羊肠小道。
宋积云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正准备下去,却被元允中一把拉住:“你等会!”
她是很相信他的判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