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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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觉得,我们从前做出来的祭白瓷没有青花瓷通透轻薄,雅致大方。这些年,他一直在釉料上下苦功,终于有所进展。”
宋积云望着项阳,双眸如星晨在闪烁:“这次一次,我们一定能够烧出更好的祭白瓷来的。”
项阳半信半疑。
罗子兴想了想,泼了冷水,道:“就怕时间不够!”
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宋积云道,先去烘房看了那些泥坯。
按照御窑厂要求的数量,怕烧废了,每样都多做了三只,而且也按着她的要求,全都先烧了一遍。
“挺好!”她满意地点头。
顾清赶到了。
窑厂的人都已经知道顾清代替了宋立,将会掌管祭白瓷作坊的上釉,众人私底下恭喜了他之后,在宋积云面前已经恢复了平静。
宋积云将手中加工过的青釉料交给了顾清,道:“照着那天的要求给祭白瓷上釉。”
顾清没有项阳的顾虑。
在他看来,宋积云既然已经提前试烧过了,还会坚持换配方,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了。
宋立这一派的人,不管是徒弟还是亲戚朋友几乎全都离开了窑厂,留下的也都是经过查了又查,老实本分做些粗活的。
顾清带过来的,都是他的徒弟或者是被他赏识的小师傅。
他把皮围裙一围,他带来的人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等到他把釉料调好了,项阳的徒弟已经把泥坯都抬了过来。
宋积云笑着对罗子兴道:“接下来就看您的了!”
罗子兴这心里真没底,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等到顾清那边忙得差不多了,他忙去吆喝砌窑的师傅,开始砌窑了。
宋积云当晚歇在了窑厂。
等所有的上好了釉的祭白瓷都顺利地装了匣钵,放进了窑里,罗子兴亲自点了火,窑厂烧起了漫天的浓烟,她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郑全过来和她耳语:“大小姐,老太太闹事的事查清楚了,说是曾家舅太太告诉她老人家的,至于曾家舅太太是听谁说的,一时还没有查到,恐怕要过几天。”
“那就等几天。”宋积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得想办法查清楚了。”
郑全应诺。
宋积云还想叮嘱他几句,却突然发现周遭的空气一滞,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似的。
她茫然抬头,就看见元允中穿着件藏青色夏布道袍,面如冠玉,带着邵青走了过来。
“元公子!”她讶然,“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突然来了窑厂?”
“二太太让我来看看!”他风轻云淡般地应道,和罗师傅打了个招呼,“这是要烧新瓷吗?”
他突然抛了个东西给宋积云,道:“给你!”
宋积云猝不及防,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接住了他抛过来的东西,打开一看,居然是个荷包。
她惊讶地抬头,望着元允中。
元允中颇有些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道:“不是到处在找司南吗?”
宋积云打开荷包。
里面是个核桃大小的司南。
好像就是他那天挂在腰间的那个。
她微微一愣。元允中已道:“我去看看那窑烧得怎么样了。”
径直从她的身边越过,往窑口去。
宋积云看着,莫名就有点高兴。
这个司南做得非常精致。
小小的四方盘底,用鸡翅木漆成了暗红色,镶着错金的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上面一柄小小金勺,华丽中透着可爱。
宋积云爱不释手,把那小勺拿起来又放上去,还用指尖转动着勺子,看它转了一圈又还原。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玩了良久。
观火口那里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她把司南重新装进荷包里,和腰间的禁步挂在了一起,走了过去。
罗子兴的大徒弟正指着观火口与有荣焉地对元允中道:“别的把桩师傅要判断窑里的温度,都要看火苗,计算烧了多少柴。只有我们师傅,什么都不需要,往窑里吐一口唾沫,就知道这窑烧好了没有。”
罗子兴压抑着心底的得意,语气谦逊地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元公子是什么人?轮得到你班门弄斧。”
罗子兴大徒弟委屈地喊了声“师傅”,眼睛却瞅着元允中。
元允中有些心不在焉似的,虽然俊朗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可神色间却带着几分疏离,目光也远远地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他顺着元允中的目光就望了过去。
就看见宋积云一身素衣站在人群外。
隔着人群,两人的视线却好像胶着在了一起般,却又一触即散,仿若残影。
他情不自禁地失声喊了声“大小姐”。
众人都随他朝宋积云望去,纷纷喊着“大小姐”,自觉后退,给她留出了一个通道。
宋积云笑盈盈地走了过去。
元允中眼睑微垂,眼角的余光从宋积云腰间的荷包掠过。
紫粉色的荷包静静地垂落在禁步旁,一柔一刚,如相生相伴的花和树。
他无意识地抿着嘴角,嘴角像菱角似的,翘了起来。
“大家在说什么呢?”宋积云笑道,“这么热闹?”
众人忙道:“师傅在和元公子说他老人家的绝技呢!”
宋积云有些意外。
罗子兴小时候受过很多的劫难,为人低调,能让他主动说起自己的事,看来罗子兴很看重元允中。
她道:“罗师傅是很厉害的把桩师傅。当初我父亲能下决心另立门户,也是因为当时罗师傅愿意来给我们窑厂把桩。”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旁边突然有人惊呼:“这窑里的火,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众人均是心中一惊,齐齐朝观火口望去。
橙红色的火苗熊熊地燃烧着,仿佛要把一切都焚烧殆尽才好。
明显的温度升的太高了。
宋积云皱眉。
观火口落针可闻。
宋积云问罗子兴:“你们没有按我说的加煤吗?”
众人都没有说话,窑口一静,大家都看着罗子兴。
罗子兴面露窘色,道:“我,我觉得温度有点低,就让他们多加了半车煤。”
“煤的燃点和柴不一样。”宋积云说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加温的速度也就不同。
温度升的太快了,窑里的东西就算不烧破,不变形,釉料也会变化。
众人皆静寂不语,空气都好像凝滞了似的。
宋积云道:“能判断出现在窑里有多少度吗?”
罗子兴脸涨得通红,朝窑里吐了几次唾沫,又在心里算计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道:“好像有五、刘百度的样子!”
很不确定的口吻。
宋积云揉了揉鬓角,道:“得让火慢慢地降下来,降到四百度左右。”
可怎么精准地把火控制在四百度左右,就算罗子兴,也没办法做得到。
宋积云烧过小窑,没有烧过这样的大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众人脸色惨白。
宋积云伫立在观火口,脑子飞快转了起来,推演着各种自己知道的办法。
“用火照吧!”元允中的声音突然在她身边响起来。
宋积云扭头,差点撞到他的肩膀。
不知道什么时候,元允中已悄然并肩站在了她的身侧。
“火照?!”宋积云从来没有听说过,“是什么?”
“一种可以测定温度的瓷片。”元允中向她解释。
将泥坯做成带孔的三角型,涂上釉之后插在匣钵上。烧窑的过程中用长钩伸入观火孔,将瓷片从匣钵里勾出来,通过观看瓷片烧成的样子来判断窑内的温度和釉的成色。
宋积云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元允中下颌微扬,不以为然地道:“炼丹的时候能用上。”
宋积云睁大了眼睛。
元允中斜睨着她。
宋积云一个激灵。
元允中虽然有时候骄傲自大,目下无尘,可他却是很靠谱的。
她心中被信任占据,想也没有多想,立刻吩咐罗子兴等人:“听元公子的!”
众人俱松了口气,神色紧张地围着元允中转了起来。
准备铁钩,制瓷片,上大家都熟的青花釉料,放入窑里。
等到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窑厂点起了大红灯笼。
宋积云望着观火孔旁元允中平静的面孔,心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柔软了起来。
她端了杯凉茶过去,温声道:“解解暑气。”
元允中接过茶盅一饮而尽。
茶太苦了,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宋积云道:“是莲心茶,能清热解暑。对身体好。你将就着喝一点。”
话音未落,她一愣。
她从未用过这种带着一点点诱哄的语气和人说过话。
可她没来得及细想,元允中已勾了一块火照出来,对她道:“你看看现在窑里的温度?”
宋积云在灯下仔细地看了看,欢喜道:“应该在四百来度左右。”
元允中道:“接下来怎么烧?”
“以一个时辰为限,每隔一个时辰就让窑里的温度升高一百度。”宋积云犹豫道:“这样是最好的。万一不成,两个时辰为限,升两百度也可以。”
越是精准,越不好控制。
元允中“嗯”了一声,喊了罗子兴过来加煤。
两个时辰之后,温度升到了六百度。
罗子兴等人不禁一阵欢呼。
“太好了!”宋积云雀跃,忍不住伸手抱了抱身边冷静自持的元允中一下,“我们成功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她放开元允中,朝着他双手合十,“要是没有你,肯定不会这么顺利!真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
火光中,她弯弯的眉眼如天边的月牙儿,带着几分俏皮, 带着几分皎洁,还带着几分温暖。
元允中感觉刚刚被她抱过的肩膀如火撩般的灼热。
宋大良却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他贴身的小厮大福喘着气跑了进来,急声道:“大老爷,我打听清楚了。窑厂开了窑,二百件祭白瓷只得了五件。大部分都烧裂了。有经验的老师傅们说,是因为受热不均。这次罗子兴被鹰啄了眼,失手了。”
“好,好,好!”宋大良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腾地坐在了太师椅上,兴致勃勃地问:“还有呢?还有什么?”
大福喘了口气,继续道:“离交货只有六天了,云小姐急得不得了,到处高价求祭白瓷的泥料,还派人回来找二太太开箱拿了几幅字画过去,大家私底下都在传,说这是打点万公公用的。”
“很好,很好!”宋大良喜笑颜开,激动地站起来又在屋里踱了几步,突然驻足吩咐大福,“去,给我备车,我去看看我那个好侄女去!”
大福连忙给宋大良备了车。
宋大良一路哼着小调到了窑厂。
他被蓝在了窑厂门口。
宋大良也不恼,下了骡车,四处溜达了一圈,宋积云来迎接他的时候,他还有闲心和宋积云抱怨:“怎么到处都灰蒙蒙的?”
他说着,还揪了揪那大树的叶子:“也不拿水冲冲,平时你就这么管事的?你爹在的时候,窑厂可没这么邋遢。”
宋积云懒得理他,把他请到了厅堂。
他又把厅堂的陈设挑剔了一遍:“你看着博古架,现在还有谁用黑漆,大家都用描金红漆了。还有这承尘,还是十年前的罗汉图,你就不能换换吗......”
宋积云也不吭声,坐在他的身边,任他唠叨。
好不容易等到小丫鬟上了茶点,他这才坐了下来,一面喝着茶,一面和宋积云说着话:“听说你主持烧了一窑,烧出来的东西又不行,全都砸了?”
宋积云病灭有特意隐瞒这个消息。
她道:“还好!原因找到了,下一窑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下一窑?!”宋大良听了,呵呵地笑道,“大侄女,你确定你能再烧一窑?”
“大伯父此话怎讲?”宋积云闻言,瞳孔微缩。
宋大良畏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挺直了胸膛,不大的眼睛流露出几分贪婪,“大侄女,我看,你不如把御窑厂的订单让给我好了!你这些日子忙着窑厂的是偶,恐怕还不知道,我办了个窑厂!”
宋积云非常的诧异。
她这个大伯父,自从败光了祖产之后,没钱宁愿找她父亲救济,也不愿意找份正经的营生,他怎么会突然开了一个窑厂?
还明目张胆地从她手中抢御窑厂的订单!
他们家现在给御窑厂烧的祭白瓷,用的可是她父亲的秘方!
他又凭什么觉得从她手里拿走了御窑厂的订单就能生产出祭白瓷来?
宋积云重新审视着她的这位大伯父。
“市面上的那些祭白瓷泥料,是你买走了!”她道,“从我窑厂里走的那批窑工,也去了你那里!”
宋大良凭她打量着,还得意洋洋地道:“大侄女,在商言商。我能提前把祭白瓷的泥料买走,你窑厂里的窑工愿意跟着我,那是我的本事。倒是你爹,”
他说到这里,语气停顿了一会儿,这才道:“从小就喜欢故弄玄虚。什么特殊的泥料?不过就是福建德化那边的玉泥!我们都被你爹给骗了!”
“这不,你父亲一去世,你们家又没有个儿子继承家业,这件事不就说出来了吗?
“大侄女,这个啊,要信命!
“你爹没这个命,你也没这个命。这宋家的窑厂,就理应由我手里发挥光大,芝麻开花节节高,更上一层楼!”
他红光满面,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宋积云冷冷地望着他。
“玉泥”两个字一出,她就知道,宋大良得到了她父亲祭白瓷的秘方。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玉泥”这种泥料。
这是她父亲给自家祭白瓷泥料取的名字,是烧祭白瓷作坊这边私底下的称呼。
是她父亲为了保住秘方,混淆视听的一种做法。
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祭白瓷的泥料被她父亲叫这个名字。
可他是怎么得到秘方的呢?
她父亲连她都没有告诉。
还是她凭着后世的经验推断出来的。
宋积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大良的眼睛。
宋大良淡笑与她对视,说道:“女儿家家的,就应该在家里学绣花做饭,打理什么窑厂,简直伤风败俗。”
“是吗?”宋积云和他对峙,“可这玉泥,是我父亲的秘方,大伯父是从哪里得来的?”
宋大良无赖地道:“这是我们宋家的配方吧?”
宋积云哂笑:“大伯父不承认也没关系。只是这御窑厂的订单,我就是吃不下去,你也休想得到!”
她高声喊着“郑全”:“送客!”
宋大良顿时血往头顶直涌。
他噌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厉声道:“宋积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没有玉泥,我看你怎么烧祭白瓷!”
宋积云置若罔闻,端了茶。
郑全领了人进来把他架了出去。
“宋积云,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被人拖出去的宋大良依旧叫嚷不休,“到时候你就是哭着喊着去求,也别指望我搭理你!”
有人堵上了宋大良的嘴。
厅堂里终于安静下来。
可宋大良的话到底还是影响了众人的情绪。
郑全甚至低声道:“大小姐,今天晚上我去趟大老爷的窑厂。就算他抱着泥料睡觉,我也有办法偷一块出来。”
宋积云闻言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你先帮我查查他那个窑厂。”
看看事情是不是如她所料的一般。
郑全应声而去。
可宋大良的话却在窑厂传开了。
祭白瓷作坊里的人还好说,其他几个作坊的人都开始惶惶不安,甚至有人开始迁怒那批辞工之人的师傅和亲眷:“真是不要脸!学了手艺对付东家,传出去了看你们都怎么做人!”
景德镇不大,窑工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各大窑厂。
众人反应不一,说什么的都有。
决定把84、85改一改,今天请个假……
修改了84、85,情节接不上的,可能得回头看看……
宋家窑厂好像也因此而浮躁起来。
周正亲自去了福建买泥料不说,郑全也是每日都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私人赌坊甚至有人下注,押宋家长房和二房谁会赢。
宋十一太爷甚至匆匆赶到窑厂,看有没有什么事他能帮得上忙的。
这就更证实了宋家窑厂御窑厂的订单出了问题。
而此时洪家大公子洪熙的书房里,他正拿着支湘妃竹笔管的狼豪在写弟弟弱冠礼的请帖。
正午的阳光透过绘着花中四君子的琉璃窗照进来,明亮却也显得很柔和。
洪家的大总管正站在书案前,微躬着身体,笑眯眯地和洪熙说着话:“我照您的吩咐,悄悄去的宋家窑厂,也顺利地见到了宋小姐。”
洪熙笔一顿,抬起头来。大总管见了,笑容更盛了,道:“知道我们是来送泥料的,宋小姐非常的惊讶,很感激地收下了。说忙过了这些日子,她会亲自登门道谢,谢谢大公子雪中送炭。还让身边那个叫郑全的随从拿了十倍的泥料钱给我。”
洪熙皱了皱眉,放下了笔:“十倍的泥料钱?“
“大公子放心,”大总管忙道,将旁边的热帕子送到了洪熙的手边,“我们怎么能收宋小姐的银子呢?”
洪熙面色微霁,满意地“嗯”了一声,接过大总管的热帕子,道:“那宋小姐怎么说?”
“宋小姐什么也没有说。”大总管躬着身子,道,“只是亲自送我出了门。”
洪熙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释然地笑道:“既然已经说了登门道谢,有些话肯定是要登门再说的。”
大总管嘴角翕翕,不安地整了整衣袖,才一面打量着洪熙的神色,一面低声道:“不过,我去的时候,见到了宋小姐的未婚夫。”
“未婚夫?!”洪熙愕然,“宋小姐的未婚夫吗?”
大总管点了点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宋小姐的婚事,是宋家二老爷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那位元公子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宋小姐要守孝三年,他还是认下了这门亲事。”
宋家的事几乎是人尽皆知,都传遍了景德镇。
若是有心,连当初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大总管是洪家世仆,看着洪熙长大的,不仅对洪家,对洪熙也是忠心耿耿的。
他不希望洪熙的人生有波澜。
大总管不仅仔细地把宋积云的婚事跟洪熙说了说,还道:“我看宋家窑厂的人还挺敬重元公子的。想必宋小姐的婚事已经铁板钉钉了。不然两人也不会不避嫌了......”
洪熙在大总管的絮叨声中垂着眼帘,慢慢地擦着手指,只是他没等大总管把话说完,就把热帕子丢到了大总管的手里,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落魄子弟,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他不以为然地道,“不知道那人打的什么主意?这个时候说是宋小姐的未婚夫,还早了点!”
大总管诧异地望着洪熙。
洪熙已转移了话题:“烧一炉窑最少也得六天,如今离宋家窑厂交货只有五天了,只怕这泥料送过去,也有点晚了。万公公那边,我们可说得上话?”
“他是宦官,我们家和他没什么交情。”大总管道,“可他这人贪财,要是想和他搭上话,怕是要用银子开路。”
洪熙沉吟道:“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事!”
大总管却怕洪家和一个宦官来往,坏了读书人家的名声,委婉地阻止道:“您也别小瞧了宋小姐。她之前是太年轻,没经过什么事,看重亲族血缘关系,才会被宋大良钻了空子。如今我们给她解决了泥料的事,宋大良未必是她的对手。”
洪熙没有说话,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和田玉戒指。大总管看着,没再说话,静静地等在一旁。这是他们家大公子的习惯。每当他遇到什么心存困惑或者是疑虑的事时,他就会不自觉地转动手中的戒指。
没几日,就到了宋家窑厂要交货的日子。宋积云一大早就去了窑口,摸了摸窑砖的温度,问一夜没睡,一直等在这里的罗子兴和项阳等人:“怎么样?午时之前能不能开窑?”
这一窑他们继续用了元允中的火照,温度控制的非常好,却比她预期的多烧了一天。
她还苦中作乐地道:“按理说,今天子时之前交货都算在规定的日期内,只怕万公公不这么想。”
可没人笑得出来。
罗子兴神色紧绷地道:“午时可能有点勉强,最好能下午申正。”
宋积云沉吟道:“我们送货过去,需要多长的时间?”
御窑厂虽然也在这附近,可瓷器怕碎,交货的时候,需要人力用箩筐挑过去。
“一个时辰!”罗子兴道。
那就要到戌时了。
“有点晚。”她说着,寻思着有没有比较好的办法早点把货运过去些。
罗子兴几个面面相觑,更担心开窑后没能烧出足够的祭白瓷。
场面一时有些凝重。宋积云给她们打气:“放心,这次肯定没问题。”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落,就有小学徒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道:“万公公来了!”
“这么早!”宋积云讶然,转头对罗子兴几人道,“想办法把万公公拖到午后。”
罗子兴立刻道:“我派人去叫汪大海,让他带席面和名伶过来。他和万公公的交道打得多。”
项阳道:“我去拿从二太太那里送来的画。”那些原来也是准备送给万公公的。
顾清不知道做什么好,随着宋积云去迎接万公公。
万公公穿着绯色纻丝官服,带了全副仪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宋积云还是落落大方地将他迎到了厅堂。
万公公坐在上次来时坐的太师椅上,一张苍白脸,在屋里不太明朗的光线中,更显阴郁。
“你们要交御瓷呢?我带了人来验货。”他看着喝了口茶,还开了句玩笑,“正好,还帮你们省了你们送货的人力。”
可没谁敢承他这句笑话。厅堂里鸦雀无声,颇有些冷场。
宋积云见了,上前温声道:“没想到大人会这个时候到,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开窑。大人难得来一次,正好给我们一个孝敬的机会,我已派人去叫席面和唱堂会的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一个茶盅带着茶水砸在了她的脚边。
这段时间,宋家窑厂的流言蜚语满天飞。
没有买到泥料;窑工出走;她任东家后主持烧的第一炉窑只得五件成品;洪家雪中送炭,好不容易给他们家送几块泥料过来,却离窑厂交货不到五天时间了......
万公公这是听到了传言,觉得她交不出货来?还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冷静地上前,屈膝给万公公行了个礼,道:“大人,事无信不成,商无信不兴。家父生前,常教导我们姐妹这几句话。我既然继承了家父的教诲。您只管放心,今晚子时之前,窑厂一定会交货!”
万公公显然不相信,咄咄逼人地道:“若是交不出货来呢?”
“我任凭大人处置!”宋积云斩钉截铁地道。
万公公惊讶地望着宋积云,徐徐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道:“你可知道交不出货来,会受什么处置?”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没等宋积云说话,有随他同来的卫所小旗走了进来,通禀道:“大人,宋小姐的大伯父宋大良求见!”
宋积云一愣。
宋积云心头微松。
万公公则饶有兴趣地看了宋积云一眼,吩咐那小旗:“让他进来!”
宋大良挺着个将军肚,随那小旗走了进来。
“万大人!”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给万公公行了个大礼,道,“小的宋大良。听说我那大侄女在约定的时间内没能烧出祭白瓷来,我是特来给我这大侄女解围的。”
宋积云难掩惊讶之色。
督陶官正五品。
比一般的县令品阶还要高。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这位大伯父还有这样的胆量。
她朝万公公望去。
万公公却挑了挑眉,让宋大良站了起来,兴趣盎然地道:“你准备怎么给你大侄女解围?”
宋大良一脸严肃,道:“大人,我二弟突然去世,我这个侄女年纪还小,一心想证明她能掌管我二弟留下来的产业,行事难免会急功近利有些急躁......”
他先是话里有话诋毁了宋积云一通,这才道:“我正好有个小窑厂,窑厂的师傅手艺也还不错,那祭白瓷的秘方在我们宋家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就试着烧了一窑,还好,烧成了。我就想,她这边交不了货,求您给个恩典,让我来帮她交货。”
宋积云听了脸一沉,厉声道:“大伯父,我什么时候交不出货来了?祭白瓷的秘方什么时候成了宋家都知道的秘密?还有那祭白瓷,你说烧出来就烧出来了?万大人面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你这个做长辈的,可得掂量掂量,别闹出笑话来才是!”
宋大良看也没看宋积云一眼,朝万公公拱了拱手,道:“口说无凭,实物为证。大人,还请您允许我把随从叫进来!”
万公公随意地道:“那就把人叫进来吧!”
宋大良的两个随从都是从宋积云窑厂里出走的人,各捧了个鸡翅木的红漆描金锦盒进来,看见宋积云,都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睑才在万公公面前站定。
宋大良亲自打开了锦盒:“大人,您看!”
厅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锦盒上。
大红色的樟绒内里,躺着一堆白瓷胆式梅瓶。
梅瓶造型优美,素雅洁净,像象牙般微微泛着光。
这正是宋家祭白瓷的特色。
众人俱是神色大变,甚至有人低呼:“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