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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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仔细想了想之前两人的对话,不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元允中,道:“我怎么觉得你过于针对洪公子了?”
元允中愣住,满脸不可思议,鬓角的青筋仿佛都在跳,沉声道:“我针对他?”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
不至于这样生气吧?
她是真有这感觉。
不过,她更倾向于他发现了些什么。
她狐疑地望着元允中,道:“还是你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元允中望着她冷笑,一副不想理睬她的样子。
宋积云暗中点头。
看样子还真有发现啊!
她想到他至今云里雾里的身份,不想刨根问底把自己也给牵连进去,索性把球重新踢给了元允中,真诚地向他请教道:“那我到底要不要给洪家画葫芦呢?这万一洪家真的有什么想法,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元允中瞥了她一眼。
宋积云立刻冲着他盈盈地笑了笑。
那秾丽的眉眼,灼灼如盛放的夏花。
元允中像被那炽热灼着了般,垂下了眼睑。
宋积云却在那里继续道:“这世间也没有后悔药卖,我现在真是骑虎难下,想找个理由推了洪家,还得绞尽脑汁想理由。”
她非常苦恼的样子,清脆婉转的声音都恹恹的,没有了生气。
元允中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
满室都是宋积云的长吁短叹,如窗外吹拂着枝叶的秋风。
元允中终于撩了撩眼皮,道:“你还准备和那洪家结通家之好不成?”
“什么意思?”宋积云满头雾水。
元允中半阖着眼睑,道:“抄家灭族尚且罪不及出嫁女,你不过是帮他们家烧了窑瓷,你怕什么?”
也就是说,只要不和洪家深交就没事。
终于让这家伙交了底。
宋积云舒了口气,道:“还不是因为你郑重其事地告诫我一番。”
她那听似抱怨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娇嗔。
元允中抿了抿嘴角,道:“我这不是看有人要压上全副的家当给别人烧瓷,连御窑厂的生意都不想做了吗?”
语气里到底少了几分讥讽。
“怎么可能?”宋积云整了整衣袖,正色地道,“只有继续做御窑厂的生意,我才算是真正的在窑厂立了足,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那就早点把洪家的葫芦搞定了。”元允中挑着眉道,“御窑厂明年的订单下个月二十八就要开标。”
宋积云难掩惊骇。
御窑厂是在每年的十月开标不错,但具体的开标的日期却没有定数,都是督陶官随意安排。
现在离开标还有一个多月,他怎么会知道具体的时间?
宋积云睁大了眼睛望着元允中,没忍住道:“你怎么知道?”
“哦,”元允中风轻云淡地坐在那里,任由她看着,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回答了等于没有回答。宋积云在心底倏尔一笑。
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是什么人,他总归是给她递了句话。
至于这句话是真是假,她提前准备着,总归比临时抱佛脚好。
“多谢公子。”她朝着元允中福了福,起身告辞,:“我这就吩咐下去,开始准备御窑厂的标文了。”
元允中却喊了小六子进来,吩咐他道:“你去大小姐那里,让人拿几个福禄葫芦素瓶过来。”又指了书案前太师椅,对宋积云道:“早点把那个葫芦画出来,也好早点开窑。”
他这是让她在这里把样品画出来吗?
宋积云想到元允中高雅明快、细腻工整的画风,有些心动。但她更惦记着御窑厂开标的事,想了想,还是婉言拒绝了:“我准备下午把窑厂的几位大管事和大掌柜请到家里来,说说御窑厂开标的事。洪公子的福禄寿瓶,只能晚上画了。”
元允中皱眉,道:“拓几个果子而已,能耽搁什么事?”
那语气,好像她不是要润笔画画,而是要随手从树上摘几个果子。
宋积云哭笑不得。
就算那福禄葫芦瓶是拓得洪家提供的名人字画,可也需要根据器形的大小进行细微的调整,不能脱离了原画的意境,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画成的?
可元允中已转身喊了小厮去帮她拿了颜料和调色碟,还催着她:“早点开始,早点画完。”
宋积云见他坚持,只好改变主意,吩咐香簪去通知窑厂的大管事和大掌柜明天一早过来议事。
香簪和六子相伴而去。
宋积云调好了颜色,铺了张宣纸,端坐在书案前,开始打草图。
元允中背着手,不动声色地站在她的身后。
细细勾线笔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白色的瓷盘里,曙红和朱磦调和成了略带橙色的朱红,花青和藤黄则被调和成了深深浅浅的油绿色、葱绿色、翠绿色,像春天的山林,层层渐染,青翠清新。
她拇指和食指夹着一支染色笔,食指、中指和虎口间则横着一支清水笔。
大片的绿色铺在了微黄的宣纸上。
油绿色的是叶脉,翠绿色是叶片,葱绿色的是叶尖。
她中指一翻,染色笔和清水笔换了个位置。
元允中扬了扬眉。
宋积云认真地涂着颜色。
清水笔轻轻地晕染着勾勒好的嫩芽,让它呈现出几不可见的绿意。
她的中指再一翻,清水笔和染色笔又换了个位置。
淡绿色嫩芽,开始点缀着一个个朱红色的小果。
艳丽而可爱。
乍眼一年看,与原画中茱萸果没有什么不同,可再一看,却比原画像是多了几分娇媚的写意。
元允中神色间闪过一丝讶然,好一会才道:“那个芭蕉罗汉是你画的?”
全神贯注的宋积云吓了一大跳。
笔锋一跳,小果画歪了。
她想了想,在小果画歪了的位置画了半片油绿色的叶子,这才抬头思忖了片刻,道:“你是说窑厂雅室罗汉杯上的罗汉图?”
元允中颔首。
宋积云笑道:“你怎么觉得那个芭蕉罗汉是我画的?”
元允中“哼”了声道:“那罗汉太文秀了。”
是那罗汉身后的芭蕉叶的着色太轻柔了吧?
她见过后世瓷器的变化,喜欢上了粉彩。受粉彩淡雅温润的影响,喜欢画花卉不说,画风也偏柔和明媚。
宋积云重新蘸了点朱红色的颜料,笑着仰头问他:“这么明显吗?”
那个时候她刚刚开始临摹她父亲的画,画风明显的倾向于她父亲的旷达舒放。
元允元微微低着头。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宋积云的秀眉如羽尾,从眉弓处细细地收敛于眉尾,有种矜持的妩媚。
他心怦地一跳。
呼吸都紧了一拍。
他不禁站直腰身,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道:“还好!不过我自幼跟着我祖父四处蹭饭,见过很多世家珍藏,可能别人看不出来,我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话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这才觉察到自己语气急促,言语混乱,词不达意。
他紧紧地抿住了嘴。
再看宋积云。
她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似的,正认真地审视着她画的茱萸图。
他不觉就松了口气。
然后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其他几个罗汉杯摆在一起看,就比较明显了。”
宋积云感受到了他异样。
可她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在最顶端的茱萸果那里画一截枝桠,一走神,也就把这句话给忽略了过去。
她干脆问元允中:“你觉得需要在这里画截树桠吗?”
元允中瞥了一眼,道:“不用画蛇添足。”
宋积云还是挺相信他的审美的,放下笔,仔细地欣赏了一会。
不添那截桠是对的。
整个画面活泼热闹又不失俏皮。
她起身,问元允中:“你觉得怎么样?”
元允中却道:“太复杂了。简单些。少画几片叶子,上色的时候也能快点。”
宋积云语噎,半晌才道:“画面还是要漂亮才行。”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坐在了书案前,重新铺了张宣纸,勾线笔和染色笔在他指间娴熟地替换,很快画了幅茱萸画。
“你看看,”他站了起来,将她画的茱萸图和他他画的摆放在了一起,道,“哪个更简易?”
元允中的画风明显和宋积云不同。
他的画更简洁明快。
寥寥枝叶下,是一丛又一丛的茱萸果。
果多叶少。
取自于那幅画中落在太湖石旁的茱萸果。
他还道:“这茱萸一笔一个,一个熟练的画工一天怎么也能画个几百个。”
敷衍之意溢于言表。
宋积云忍俊不禁,道:“你这得多嫌弃啊!”
元允中毫不在意地道:“谁让洪家又是葫芦又是茱萸的。”
葫芦除了有福禄的意思,还有瓜瓞绵绵,子孙昌盛的意思。而茱萸更是象征着吉祥如意、驱邪避灾之意。全是美好的祝福和愿意。
宋积云道:“那你这个选图更好——春华秋实,五谷丰登。”
“哦!”元允中面无表情地道,“硕果累累,落地的果子嘛!”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人想起事情到了物极必反,月满则亏。
可见千人千法。
宋积云想想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大笑。
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
元允中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笑。
仿佛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舒畅,明亮。
他神色不变地望着她,只是那眸底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地隐隐透光。
而宋积云想着洪家是洪熙的祖父当家,元允中的画可能会更讨老人家的喜欢。
“那好!”她道,“等会就用你的画。”
元允中不置可否,但等到六子拿了葫芦素瓶过来,他却亲自动手画了好几个葫芦素瓶,还将它们在书案上摆成一排,对积云道:“你挑个顺眼的。”
他提笔轻描就是片叶子,一笔点下去就是个茱萸果,不仅画得又快又好,还画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明显的区别。
宋积云忙赞道:“都好看。我瞧着都挺好的。”
元允中神色矜持地颔首,道:“那就随便挑一个好了。”
怎么能随便选一个呢?
这些可是他的劳动成果。
宋积云附身道:“我还是仔细挑选一个吧!”
她还开玩笑地道:“要不,我们把画得最好的留下来?”
元允中没有哼声。
就在宋积云以为他反对的时候,他突然“嗯”了一声。
那声音,温和文雅,仿佛还带着几分愉悦。
宋积云诧异地抬头。
元允中乌黑的眸子平静无波,面色如常。
她望着剩下来的葫芦瓶,迟疑着要不要再选选。
元允中已不耐烦地道:“就这个好了。只是给洪家看看,又不是就用这个烧瓷。”
看来是她想的太多了。
宋积云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就这个好了。”
元允中就指了其他的几个葫芦瓶:“再挑个最好的。”
宋积云真心觉得都画得很好。
元允中沉了脸,不高兴地道:“你不会是在搪塞我吧?”
宋积云没有办法,只好优中选优。
倒是一直都不太耐烦的元允中像是突然收起了浑身的刺似的,不仅陪她挑葫芦瓶,还点评道着“这个叶片无神”,“这茱萸的颜色有些寡淡”。
宋积云暗中诧异不已。
端着茶进来的邵青见了,更是脚步一顿,半晌才走了过来,心里寻思着:眼前的这一幕怎么这么眼熟呢?
看见邵青的元允中却吩咐他:“去喊个小厮进来给洪家送东西。”
邵青应了一声,恍然大悟。
这不是他之前为了保护公子跟着去了洪家,在洪家看到的一幕吗?
只不过当时和宋小姐说说笑笑的是洪熙,他们家公子站在窗边,目光幽深冰冷,他趴在对面的屋檐上,都能感觉到他们家公子散发的寒气,凉飕飕的。
“行!”他心不在焉地应着,却被宋积云叫住了。
“毕竟洪家大少爷,”她对元允中道,“我看,还是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送过去吧!你觉得吴管家如何?”
“他难道就能当家作主不成?”元允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对邵青道,“叫个小厮进来就行了。”
洪家做主的是洪熙的祖父。
“好吧!”宋积云讪讪然地笑了笑,等邵青叫的小厮进来,叮嘱了他几句,这才将装着葫芦瓶的锦盒递给了小厮,起身告辞。
这次元允中没有留她。
她回到自己的院落,郑全已经回来了,正在厅堂里等她。
“没听说洪大公子是外室子。”他低声道,“但他之前在鹤山书院读书,今年六月份刚刚接手家中生意却是真的。”
不是洪家有意压着洪熙的身世,就是消息还没有传出来。
宋积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据说御窑厂下个月二十八开标。”她也压低了声音对郑全道,“而万公公想借着这次烧出了甜白瓷的机会调回京城,少不了要上下打点。他不会放过这次开标的机会,我们若是像往年那样送些古玩字画,怕是欲壑难填。”
郑全愕然,却没有多问,道:“大小姐要我做什么?”
宋积云拿了父亲留下的印章,沉吟道:“你替我连夜去趟银楼,让他们尽快帮我准备二百根金条。”
古玩字画,哪有真金白银来得让人心动。
郑全应声而去。
宋积云一个人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了良久,才去陪钱氏用了晚饭。
第二天一大早,郭子兴就领着窑厂的几位大掌柜、大师傅过来了。
宋积云在她父亲往常议事的厅堂见了他们。
众人分主次坐下,郑嬷嬷带着丫鬟上了茶点后,就关了厅堂的门。
郭子兴等人神色一紧。
坐在中堂长案方桌前的宋积云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这才说了御窑厂开标的事。
众人皆惊,郭子兴更是惊呼道:“怎么可能?不是说还没有定下来吗?”
他说着,把目光投向了畏手畏脚地坐在末座的汪大海,质问他道:“你不说万公公跟你说,还没有定下来吗?你不会是让万公公不喜了吧?”
汪大海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就是因为他能陪万公公吃喝玩乐。
闻言他立马惊恐地站了起来,再三向宋积云保证:“我前两天去御窑厂的时候,万公公还特意和我说了几句话,问了问甜白瓷的事。若是万公公厌恶我,大可换个人问话。”
根本不需要装模作样。
宋积云皱了皱眉。
“那你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标?”郭子兴不悦地道,“还是你这几天没有频频地跑御窑厂?”
汪大海直喊“冤枉”,道:“御窑厂也不是说开标就开标的。开标前,造办处得把明年要烧的器物数量和图样送过来——造办处根本就没人来过梁县!”
他还向宋积云赌咒发誓:“我让我两个儿子日夜守在码头上,要是我看走了眼,坏了东家的大事,让我不得好死!”
大家赧然,都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相信元允中不会信口开河。
她相信汪大海不敢说谎。
宋积云道:“消息是谁告诉我的,就暂且不跟你们细说了。你们回去后,如从前一样准备竞标就是了。”
说完,她还不忘叮嘱他们:“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还望大家保密。”
能提前知道消息,就能准备得更充分。
虽说近十年来中标的都是宋家,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在座的都是经过事的人,不禁齐齐道着“大小姐放心”。
宋积云又问了问甜白瓷的火候。
郭子兴高兴地道:“按照元公子之前说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宋积云微愣。
说起这件事,郭子兴眉飞色舞:“元公子让我们把火照涂上了各种釉料,根据这些釉料的变化和放的位置,就能判断出窑里的火候了,这比吐唾沫靠谱。”
说着,他眼底闪过得意之色,道:“不过,元公子也说了,像我这样有天赋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得用笨办法。用元公子的方法,容易带出徒弟来。”
宋积云愕然。
她没想到元允中曾经和郭子兴讨论过这些事。
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很高傲的人。
或者,她对他并不是那么的了解?
“那就好!”宋积云笑着对郭子兴道,“你多烧几窑甜白瓷,免得万公公要送礼的时候没瓷器。”
郭子兴笑眯眯地应“好”,道:“能让万公公送礼的,非富即贵。甜白瓷虽好,毕竟是新瓷,若是能因此入了那些贵人的眼就好。”
众人热烈地讨论起竞标、烧瓷的事来。
郑全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在宋积云耳边道:“洪大公子过来了!”
荫余堂里,元允中穿着身细布道袍,长身玉立地站在屋檐下。
院子里,几个小厮正哼哧哼哧地打着拳。
邵青站在他的身后禀道:“洪熙过来了!”
元允中没有说话,“咔嚓”一声,把廊檐外斜伸进来的树枝折断了。
厅堂里,望着三三两两说着话的大掌柜和大师傅们,宋积云颇为意外。
按礼,洪熙来拜访她,应该提前派人给她送帖子,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这样贸然而来,是件很失礼的事。
她想了想,低声问郑全:“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吗?”
郑全亦低声回她:“说是为了烧瓷的事。”
那就更不应该了。
他并没有让昨天送样品的小厮带话给她。
她沉吟道:“你请他去花厅坐一会儿,我先把这边的事忙完了再说。”
郑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厅堂。
宋积云见众人都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对众人道:“若是大家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就散了。大家就回去准备竞标的事了。”
大家停下议论,纷纷表示会好好准备竞标的事,相互结伴着起身告辞。
宋积云送了他们出门,去了花厅。
洪熙穿了件宝蓝色竹节纹杭绸直裰,正由郑全陪着,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喝着茶。
柔和的晨光照进来,映得他面如冠玉。
“洪大公子。”宋积云含笑和他打着招呼。
洪熙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宋小姐!”
他朝着宋积云行了个揖礼,再抬头,目光如星:“宋小姐,冒昧登门,打扰了。只是事急从权,不得不为,还请宋小姐不要怪罪。”
这样的洪熙,比宋积云印象中更英俊。
“洪大公子客气了!”她笑着和洪熙寒暄,两人分主客坐下,丫鬟们上了茶点,洪熙说起了来意:“昨天晚上,有田庄的管事孝敬了我祖父几斤上好的稠酒,家祖喝多了,今天早上才看到您送过去的葫芦瓶。”
他说着,打开了手边的锦盒,笑道:“家祖特别喜欢宋小姐画的这茱萸图。让我跟您说,就照着您画的图烧五十个福禄寿禧的葫芦,再烧五十个供盘。”
还拿了几张银票递给她:“这是五百两银子的订金。”
宋积云神色间却有些微妙。
元允中这乌鸦嘴,还真让他说中了,洪家是洪熙的祖父当家。
她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显,也没有接银票,而是道:“只是这交货的日期……”
洪熙笑道:“鹤山书院会来三位先生,十几个学生。那福禄寿禧葫芦紧着他们就行了。其他的人,我和祖父商量,可以事后补送。能烧几个出来就送几个。至于五十个供盘,则是准备收藏起来,以后家里再有什么事时用来送礼。”
宋积云这才让郑全收了银票,吩咐他:“你等会拿去窑厂的账房入账。”
郑全当着洪熙的面清点了一遍银票,见票据相符,朝宋积云点了点头,这才“嗯”了一声。
洪熙就笑道:“我还给宋小姐带了点东西。”
宋积云讶然。
洪熙身后的管事就朝外挥了挥手,七、八个小厮捧着锦盒,鱼贯地走了进来。
“我知道宋小姐为了给我们家烧瓷花了大力气。”洪熙歉意地道,“怎么感谢都不足为道,还请宋小姐不要推辞,让我有所表示,略减心中亏欠。”
宋积云没想到洪熙会这么做,她连连摇手,道:“洪大公子照顾我们家的生意,应该我们备份厚礼去拜访您和宋老太爷才是,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她想起元允中的话,还道:“我们家还带着孝,也不好在外面多走动,若是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洪大公子海涵。”
说完,示意郑全将锦盒还给洪家。
洪熙见了笑道:“也不全是给宋小姐,有些是给宋太太和宋家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我早就应该登门拜访了,可一直没有机会。”
还一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道:“宋小姐不会是不想把我引荐给宋太太吧?”
若是在元允中那番话之前,宋积云说不定会犹豫半晌,可听了元允中的话,她想也没多想地就婉言拒绝了:“洪公子的心意我替家母心领了。只是家父刚刚去了,家母倍受打击,除了父亲的后事,她老人家一律不理不睬的。只好让洪公子失望了!”
洪熙难掩诧异,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道:“那就更应该把东西收下了,不然我只有掩面而归了。”
宋积云要是再拒绝,就不近人情了。
她无意得罪人,再三道谢,让郑全把东西收下了。
谁知道洪熙又道:“我想请宋小姐去文思楼赏花喝茶!”
文思楼是梁县最大书局,老板姓文,是个秀才,大家都称他文先生。
他在书局后面造了个小小的园林,隔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雅间,做成了个茶馆,很受读书人和乡绅的欢迎。
宋积云杏目圆瞪。
自她成为宋积云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邀请。
古代不是非常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不由打量着洪熙。
洪熙不躲不闪,定定地望着她,漆黑的眸子如闪烁的星子,表露着不容错识的认真和诚挚,好像这世上除了她的答案,就没有了其他值得他注意的事了。
这模样,怎么像是要对她表白似的!
宋积云心里“咯噔”一声,愣了愣。
洪熙已道:“我听说文思楼的文先生从杭州淘了株墨菊回来,很是稀罕,想过几天办个雅会。我想着宋家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大家肯定都累坏了,就想请宋小姐和宋太太还有另两位宋小姐去瞧瞧,散散心。”
是她误会了吗?
宋积云有些拿不准,但她既然无意和洪家成为通家之好,自然要婉言拒绝:“多谢洪公子了!马上就是家父七七的祭日了,您这批定制瓷也要尽快安排下去,只怕要让洪公子失望了。”
“是我疏忽了。”洪熙连声道歉,失望道,“我听说到时候梁县新上任的父母官也会去。这才想约了宋小姐一起去的。”
宋积云心底暗暗皱眉,却不可否认,她被他的这番话打动了。
梁县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她还没见过呢!
她朝着洪熙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眸明亮璀璨,端起茶盅用茶盖拂着浮叶道:“谢谢洪公子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和元公子一道去好了!”
第103章
洪熙闻言,微微一愣,脸上明显划过失落的神色,随即轻笑感慨道:“元公子真是好福气!”
宋积云端着茶盅的手顿了顿。
洪熙已笑道:“那我们宴会见吧!”
宋积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外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什么宴?”
两人齐齐循声望去。
只见元允中穿着件竹青色净面杭绸直裰,悠悠然地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挑挺拔,眉眼乌黑,肌肤胜雪,微微上挑的水杏眼清冷冷,矜贵端肃的神色却如冰堆雪砌般,透着森森的寒意。
洪熙和宋积云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洪熙更是恭敬地朝他揖礼,道了声“元公子”。
元允中微微颔首。
洪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他怎么会下意识地给元允中行礼?还表现得那么恭敬?
洪熙忙挺直了脊背,戴着戒指的手背在了身后,笑道:“是文思楼文老板举办的赏花宴。”
他向元允中介绍着文思楼和文老板,还特意强调了梁县新上任的父母官江淳也会去。
元允中认真地听着。
宋积云则接过小丫鬟手中的茶盘,亲自给元允中上了杯茶。
元允中向宋积云道了谢,指了指洪熙身后的太师椅,道:“坐下来说话。”
那居高临下的语气,让洪熙深深地吸了口气,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禁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食指间的玉戒指,这才笑着拒绝道:“不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赏花宴那天我们再见。”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宋积云说的。
宋积云无意和洪熙深交,自然是客气地应“好”,笑盈盈地送了洪熙出门。
洪熙发现元允中没有跟过来,迈出花厅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元允中端坐在太师椅上,正低头喝茶。
秋日的早晨,阳光温暖,他低垂着眼眸,侧脸的轮廓线条分明,凌厉高冷。
洪熙莫名心底生寒。
他忙回过头去,大步离开了宋家,直到洪家的大总管虚扶着他上了轿子,他才觉得心里慢慢回暖,吩咐大总管:“你再去帮我查查那个元允中。”
他总觉得元允中气势太盛。
洪家大总管有些意外,但还是应诺,手撑着轿帘犹豫着低声道:“您约了宋小姐去赏花宴,可文先生的请柬……”
梁县新来的这位父母官江淳,只在当初交接官印的时候,梁县县衙的一些官吏见过。紧接着官城有三品大员巡抚江西,他和梁县之前的父母官都连夜赶往南昌府,连接风洗尘宴都没来得及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