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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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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积云莫名想到了躲在洪家山山坳里的野窑,叹道:「你让大家小心点!」
若真的开始查窑厂,宋家窑厂估计也不能幸免。
郑全应诺,道:「但愿江县令能护着我们一点。」
至于万晓泉,他不趁机搜刮就是好的了。
宋积云心情有点沉重,两人上了马车。
元允中回来的有些晚。
但他一回来就去了宋积云的院子。
宋积云正坐在镜台前卸妆,闻言颇有些诧异:「这么晚了?」
白天,郑全派去跟他的人跟丢了,她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香簪欢天喜地道:「元公子带了街角唐记糖炒板栗过来。」
立了秋,板栗也上市了。梁县最好吃的就是他家街角的唐记糖炒板栗。
宋积云请了他进来。
他进来却板着个脸,道:「青花瓷薄胎的皮球花的茶具,你帮我寻一套。」
这不是她下午送给江县令的那一套吗?
宋积云奇道:「你要做什么?」
「你别管。」他撩袍坐到了太师椅上,淡淡地道,「我有用!」
宋积云有片刻的迟疑。
「怎么?」元允中挑眉,「不行吗?」

元允中的不满几乎化成了实质扑面而来。
宋积云忙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今天刚刚送了一套给江县令。你若是自用还好,若是送人,我怕重了样,被人诟病。」
元允中不以为然。
宋积云见了,只好让香簪去找郑全,让郑全开了库房,拿一套茶具过来。
元允中有些意外,道:「你不是说这是令尊的珍藏,只有这一套吗?」
他怎么会相信这样的场面话?
宋积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元允中冷眉冷眼地看着她。
她忙收敛了笑意,解释道:「的确只有一套。但当年我父亲为了给达官贵人送礼,专门烧了一窑青花薄胎茶具,虽说器形一模一样,但绘制的图案却大不相同。因用的是前朝就已经快要绝迹了的苏麻离青,烧出来的青花浓墨重彩,就当了珍藏送人,才有这么一说而已。」
「哦!」元允中轻描淡写地道着,嘴角却像抑制不住般地微微翘了翘。
宋积云感觉他好像挺高兴的。
她有点傻眼。
这家伙是怎么了?
平时她好言好语地和他说话都会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他的痛处,他都会对她冷眼相对,今天她毫不掩饰地笑语了他一顿,他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宋积云弄不清楚,也就不去细想了——她就是细想,有时候也想不明白。
但她还是笑着给他出主意:「虽然不是古董,但用料工艺都非常的讲究,和前朝皇家御用的瓷器非常的相似,等闲人绝对看不出是仿烧的。你要是喜欢,等会挑套随眼缘的,自己用也挺好。」
谁知道元允中瞥了她一眼,道:「不用了!」
宋积云不解,再次坠入了和元允中交往的迷雾中。
那他为什么气势汹汹地向她要茶具呢?
难道是嫌弃那些茶具不是独一无二的?
宋积云想了想,道:「要不,我专门给你烧一窑吧?自用也好,送人也好,都不算太寒酸。」
「也行!」元允中沉吟道,下颌微扬,神色间有着说不出来的矜贵,好像她求着他要给他烧瓷,而他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似的。
怎么有人这么自大却又自大得让人不觉得讨厌?
宋积云忍俊不禁。
等郑全带着几个小厮满头大汗的抱着十几套茶具过来时,元允中早不见了踪影,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只余宋积云一人,她正伏首书案,不知道在看什么。
「元公子呢?」他一边督促着小厮小心翼翼地把茶具放在桌子上,一面问。
宋积云抬头,神色有些恍惚地「哦」了一声,好一会才像回过神来似的,道:「这么晚了,难道我还留他宵夜不成。」
郑全望着高高堆起的茶具,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道:「那这些茶具怎么办?」
「放在这里吧!」宋积云的目光又回到书案上,「说不定明天我们的小公举又改变了主意,又得来回折腾。等他看过了之后再说吧。」
小公举?
是指元公子吗?
是他听错了吧?
郑全思忖着,没有去纠正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上前帮宋积云挑了挑灯芯,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姐您也早点歇了吧!洪家的瓷器吴总管亲自送了过去,洪老爷和两位洪公子看了都非常的高兴,洪大公子还说明天要来拜访您。」
宋积云抬头。
郑全才这发现书案上摆着张画。
不过粗细不一的寥寥几笔,却生动地勾勒出一幅笑逐颜开的弥勒佛。
他大吃一惊。
他虽然不会画画,也没读过多少书,但在宋家耳濡目染,鉴赏水平却不低。
「这是谁画的?」他忙道,「是小姐新收的画作吗?景德镇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画师?能说动他做宋家窑厂的供奉吗?」
窑厂通常都难寻能自己作画的画师。
宋积云撇了撇嘴,道:「是元公子画的。」
「啊!」郑全半天合不拢嘴,看了眼堆在一旁的茶具,突然觉得也没那么碍眼了。
「是给他自己的茶具画的。」宋积云放下手中的画,靠坐在太师椅上,幽幽地道,「说了不准给别人用,没烧好的,全都砸了丢在河里,不许留半点残余。比照皇家御瓷。」
郑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道:「不过元公子还挺有本事的,就凭这一手,去御窑厂当个画师肯定很吃香。」
元允中吗?
宋积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个面无表情,拿着毛笔,穿着粗布围裙的小人。
她不禁大笑起来。
香簪跑了进来,说邵青求见。
宋积云笑着去厅堂见了邵青。
邵青一脸的无奈,道:「奉公子之命,让我给他的画盖上印章。」
宋积云听着,眨了眨眼睛,悄声对他道:「那你能不能帮我盖几张空白的宣纸?」
邵青「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学着她的样子,也朝她眨了眨眼睛,悄声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
一阵沉默之后,厅堂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宋积云连夜临摹了好几幅元允中的画,第二天一大早叫来了窑厂的画师,商量着怎么把元允中的画搬到瓷器上去。
洪公子来访。
除了表示对收到的瓷器很满意之外,他还送来了洪家二公子洪照及冠礼的请帖:「到时候宋小姐务必光临!」他还像是看出宋积云的心思,强调道,「我们家没有主持中馈的人,就没有准备女眷的筵席。略添点茶水,就当是给我们家贺喜了。主要是我祖父想见见宋小姐。」
宋积云就更不会去。
她应酬了洪熙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陪在一旁的郑全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这洪公子也挺奇怪的。这是让你去参加他们家的喜筵呢?还是让你别去呢?」
洪家对宋积云来说就是个普通的邻居,她无意深交,更不会去琢磨洪熙的用心了。
她问起了宋大良的窑厂:「出窑了吗?」
「出了一炉窑!」郑全不屑地道,「全是青花。两千多个坯子放进去,只烧成了七、八件。听说急得嘴都起泡了。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他的窑厂就又得倒闭。」
宋积云不置可否,只是吩咐他:「继续盯着,看看他们家都烧些什么瓷器?」

第137章
接下来的几天,宋大良的窑厂又出了一炉窑。出的依旧是青花。比上一窑好一点,三千多个泥坯,烧成了二十几件。
郑全得了消息,特意来告诉宋积云,还道:「大伙儿都私底下议论。没有压箱底的活,谁敢开窑厂?可看宋大良这样,别说是压箱底的活了,只怕是寻常的手艺都没有。景德镇那些地痞流氓更是觉得他做事心里没有成算,是头肥羊,商量着怎么设局骗他几两银子花花呢!」
宋积云正坐在秋日的暖阳下,伏案给元允中的茶具画青花了。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活动着颈脖,不以为意地道:「他要是靠谱,当年怎么会把老太爷万贯家财都败光了?也就是老太太还相信他,觉得他落到如今地步是运气不好,还想着让他继续我爹的产业。」
郑全不便评论宋家的事,他看了眼桌上灰扑扑、排列整齐的泥坯,道:「不是说烧套茶器吗?怎么还要烧盖碗?」
宋积云重新坐下,道:「人家说了,泡茶的茶具除了壶,还有盏、盖碗。更不要说茶盅还分铃铛杯、海棠杯、马蹄杯子、鸡缸杯了。」
按他说的,林林总总,她得给他烧六、七十件才行。
加上可能烧坏的损耗,怎么也得百来件。
她怀疑他不是为了烧茶具,而是为了为难她。
郑全道:「他都画一个图案吗?」
「对!」宋积云有气无力地道。
要不怎么会觉得无趣呢?
同样一个图案重复三百多次,再好看的图案也会变得面目可憎!!
不过,宋积云也不是只知道站在那里被动挨打的。
她准备偷懒。
每天画一个!
他能等就等,他等不了,那就能烧几个是几个了!
元允中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宋积云「哼」了两声,问旁边服侍的小丫鬟:「知道元公子在干什么呢?」
她从前不愿意过问元允中的行踪,免得知道的越多,越扯不清楚。可随着两人越来越熟悉,她偶尔也会问问元允中在家里的去向。
小丫鬟抿着嘴笑,道:「元公子和邵公子在湖边钓鱼。」
敢情她在这里辛辛苦苦,他在旁边悠闲自在。
宋积云顿时不想画了。
郑全见了,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来:「还好元公子的画只寥寥几笔。」
宋积云哭笑不得。
有小厮跑进来禀道:「王主簿派了人过来,说是有要紧的事见您。」
宋积云更衣去了厅堂。
来传话的是王主簿身边的一个随从,梁县没有谁不认识的。
按他的要求,两人去了厅堂旁边的暖阁说话。
「宋小姐最近应该也听说了闹得沸沸扬扬的宁王走私案吧?」就算暖阁里没人,他也像怕被人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家大人得到了非常准确的消息,说宁王走私的那些瓷器已确定是由我们景德镇流出去的。为了查清楚到底是从谁家流出去的,巡抚大人和按察使大人要搜查景德镇所有的窑厂。」
宋积云皱了眉头。
「我们大人的意思,不管是谁家倒霉给宁王干了这脏活,真要搜查起来,怕是大家都要跟着倒霉!」那随从的声音更小了,「我们家大人就想把几位景德镇上都说得上话的东家们请到一起,商量着拿个主意。」
宋积云觉得这样不太靠谱。大厦将倾,没有几个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别人的。
若是江西巡抚和江西按察使真要借此弄出点什么事来,以王主簿的身份地位,根本是保不住任何一个人的。
就算是江县令,十之八、九也没有这样的力量。
不过,大家能团结,毕竟是件好事。她理应参加。
宋积云没有犹豫,道:「听候王大人差遣。」
那随从闻言神色立刻松懈下来,笑道:「那小人就在西岭别庄恭候宋小姐大驾了。」
宋积云有些意外。
西岭别庄也是梁县一处很有名气的地方。它建在湘湖旁,占地四十多亩。是官府的产业。专用来招待来往的官员。那里不仅风景好,饭菜好,服侍的小厮也比别处都机敏。本地的富豪乡绅为了颜面都会想方设法在西岭别庄宴请宾客,平日里少不得找王主簿帮忙。
可那里唯有一样不好。
湘湖在梁县东郊,离梁县县城有二十多里地。
她想到元允中的马车,笑着应诺,送了那随从出门。
谁知转回来却看见元允中坐在她之前坐的太师椅上好奇地摆弄着桌上的画笔和泥坯。
见宋积云进来,他抬头道:「县衙里来人了?」
阳光照在他宝蓝菖蒲纹的织锦直裰上,映衬着他白皙的面孔仿佛玉石般发着光。
宋积云愣了愣,不知道是因为他出色的容颜,还是因为他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王主簿身边的人。」他既然知道了,她也无意隐瞒,何况这种消息向来是欺上不骗下的,她就是有心隐瞒也隐瞒不了。但至于是为什么而来,她肯定也不会随便就说出去。
元允中并没有追问,而指了沾着灰色颜料的两个甜白瓷小碟,道:「你不是说要试着画两个矶红(矾红)茶杯吗?怎么这些颜料看着都一样?」
「颜料在烧出来之前,本来就看着都是差不多的啊!」宋积云坐在了他对面的太师椅上。
元允中仔细地看了看两个颜料小碟,道:「那岂不是外行人根本区分不了他们之间的区别。」
宋积云笑眯眯地道:「不要说外行人了,就是寻常的学徒刚开始学艺的时候,也分辨不出来。」
元允中听着,反而来了兴趣,他「哦」了一声,道:「哪个碟子里是青花?哪个是矾红?」
然后他斜睨了宋积云一眼,道:「我有空就帮你画几个!」
颇有些嫌弃的模样。
宋积云见状,弯了眼睛,道:「可是,在瓷器上画图案不是那么简单的。它画在泥坯上全是灰色。可颜料烧出来却需要有深有浅,才能烧出漂亮的图案来。」
元允中瞥了她一眼,低头蘸了颜料,三两下就勾勒出一副弥勒佛来。
画完,又瞥了一眼,仿佛在说:看看,有那么难吗?
宋积云暗暗挑眉:「你要不要在泥坯上留个款?这可是你自己画的图案呢!」
元允中没有吭声,认真地画着弥勒佛。
小树林般直直的睫毛垂下,像一簇簇树针。
绝美!就是太傲骄。
宋积云在心里不无地遗憾道。
却听见元允中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而且还默许宋积云在他画的茶盅底部留了个暗款。
郑全看了几次想说话,却被宋积云一个眼神飘过去,最终还是嘴角翕翕,闷头走了。
过了两天,王主簿派人送了请帖过来,在西岭山庄的小雪厅设宴,景德镇几大窑厂的话事人都会过去,送请帖的人还特意对宋积云道:「良玉窑厂刚刚成立,规模还太小,我们家大人的意思,这次集会就不请宋大老爷参加了。」
宋积云心生怪异。
宋大良的窑厂不管从产值、销量还是底蕴,都没有资格参加,王主簿为什么还让人专程在她面前说一声。
她笑道:「难不成王大人还广发了英雄帖?」
送信的人脸一红,忙道:「是小的说错了话。我们家大人只请了像您、像李老爷这样的窑厂主。」
李老爷,应该说的是李氏窑厂的东家李子修。
宋积云点头,没有继续为难送信的,让人赏了钱,亲自去了趟荫余堂,问元允中去不去——免得他像宋大良窑厂开业的那天那样又追了过去。
她虽然拿他当了挡箭牌,却并不想这个人碍自己的事。
元允中低着头,在画青花。
这两天他像着了迷似的,又断断续续的画了五、六个茶盅。
「不去!」他头也没抬,淡淡地道着,娴熟地用笔,流畅地勾勒出飘逸线条。
宋积云自然不会勉强他。到了王主簿请客的日子,她穿了件素雅藕荷色褙子,戴着银饰,素面朝天的就去了西岭山庄。
或许是因为来此的人多是不愿意暴露行踪,正中午,她的骡车一路行来都没有看见其他的人,领路的人帮他们把骡车停在了一处彩棚里,自有山庄的管事招待随她来的仆妇吃茶休息,郑全则跟着她继续往里去。
等穿过九曲回环的一段花墙,到了小雪厅时,又有管事的上前带郑全到厅外的抱厦喝茶吃饭,请了宋积云往花厅里去。
郑全犹豫了片刻。
宋又良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反复地叮嘱过他,只要出门,他就得片刻不离地跟着宋积云,不能让宋积云离开他的视线。
宋积云前世应酬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不少的龌龊事,却不能因为会遇到龌龊事就不和人交际应酬。
她低声对郑全道:「我会小心的,你也警惕些。」
郑全只得点头,看着宋积云进了小雪厅,这才随管事下去歇脚。
或者是为了应景,小雪厅布置得像雪洞,植了几株丈高的梅树在室内,桌椅茶几都布置在树下,如同在梅下赏景般。而且还因不是花期,绑了绢花做梅花缀在树干上,栩栩如生的,乍眼一看,还以为秋天开出了冬梅,都会好奇的看一眼或者是问几句。
几位窑厂主都到了,正围着王主簿喝茶说话,宋积云是最后一个到的。
王主簿就笑着打趣她:「这也算是一花独秀了吧?」
在座的只有宋积云一个女子。
几位窑厂主都捧场地笑了起来。
宋积云就笑着告了声罪。
王主簿没有客气,直接招呼众人入了座,小厮上了茶点后,就换了他的随从,然后开门见山地道:「都是景德镇的人,我平日里也没少得大伙儿的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也别怪我多事,出头做这个椽子。」
众人自然是纷纷说着:「哪里!哪里!我们也没少得您的庇护。不然怎么能提前知道巡抚和按察使要搜查窑厂的事呢?」
「大家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王主簿很欣慰的样子道,「众人都是当家理事的人,家里烧了多少瓷,销给了谁,销到了哪里,多多少少心里都应该有点数。事到如今,指责也好,埋怨也好,都不能解决问题。我的意思,大家先把成见都放一旁,同心协力,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了再说。」
李子修抢在众人面前立刻道:「王大人见多识广,我自然是以您马首是瞻。」
王主簿谦逊道:「我是外行,具体怎么办,还是要听你们的。」
余下的几位窑厂主撩着眼皮,飞快地彼此交换着眼神,唯独没有打量宋积云的神色。
宋积云闲闲地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地摩挲手边的茶盅。
钟氏窑厂的东家就呵呵地笑了两声,道:「我们这里面,也就子修兄读过书,比我们都有成算。我看,我们还是先听听子修兄怎么说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着「就是」。
李子修看了大家一眼,目光在掠过宋积云的时候,短暂的停留了几息的工夫又很快转了过去,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还真想和大家商量这件事怎么办才好。」
大家都催着他快说。
他这才道:「这乱拳打死老师傅。我寻思着,这巡抚大人也好,按察使大人也好,搜查窑厂不外是想把这案子快点结了好交差。我们不如凑点银子,请王主簿亲自跑一趟,看看两位大人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我们干脆把两位大人要的东西直接交了,免得打破了碗碟还砸了缸。到时候我们损失得更重,赔得更多。大伙儿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好像都有心理准备似的,听了这话并没有谁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反而一个个俱道:「子修说到我们心坎上去了,这件事我赞成这么办!」
坐在宋积云身边的是严氏窑厂话事人,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和宋积云的祖父交情不错。
他悄声提醒宋积云:「你年轻,经历的事少,又是年纪最轻辈份最低的一个,跟着大伙儿走就是了。」
宋积云点了点头,小声向他道谢,寻思着王主簿这哪里是要给大家解决难题,分明找借口敛财。说不定所谓的「搜查窑厂」都是他信口雌黄的。
不过,严老爷子说的对,她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出头,别人出的起,她也出的起。但也得防着李子修做局,别人交一百两银子,把她当傻瓜,让她交二百两银子。
看李子修这样给王主簿捧哏,应该和王主簿关系密切才是。
宋积云的一杯茶喝完,众人也商量出一个数目出来:「……每家出三千两银子。」

这个数目有点巧妙。
以在座诸位的身价,正好处于一个能随手就拿出来不觉得难受的范围内。以王主簿来说,集少积多,正好是个收益颇丰的巨款。
宋积云笑了笑,低声吩咐小厮给她续杯茶。
谁知道李子修却目光炯炯地望了过去,不怀好意地笑道:「宋小姐进来就没有吭声,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可别到时候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欺负你!」
宋积云不以意地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有诸位前辈在座,我难得能在大树底下躲荫,一时高兴罢了!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她想着,既然李子修给她搭了台,她不唱几句岂不让人以为她怕事?
她索性站了起来,笑着双手端起茶盅,朝在众人抬了抬道:「清茶一杯,敬各位前辈,以后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关照!」
她没有自称「晚辈」,而是把她摆在了和在座诸位一样的身份地位上。
做为一个小姑娘,有些托大,可做为一窑之厂的主事,这样的态度却正正好。
严老爷闻言满意捏着胡子微微点头,笑道:「坐下吧!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的确得给我们敬杯茶才是!」说完,他还和身边的另一位窑厂主关老爷笑道,「到是个乖巧懂事的。看到她这样,倒想让起我想起我们当初做学徒的时候。」
关老爷想了想,哈哈地笑着赞同道:「我们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如她呢!」
众人顿时你一句,我一句的,厢房的气氛变得热闹起来。勉强算是把刚才的事揭了过去。
李子修看着,脸微沉,抓着宋积云不放,突兀地继续道:「宋小姐还是第一次来西岭山庄吧?托王主簿的福,我们行业有什么事的时候,都能在这里聚一聚。宋小姐要慢慢习惯才是。」
做东的王主簿没说话,年纪最大、奖励最深的严老爷没有开口,他倒蹦哒的欢快。
宋积云扭头,笑盈盈地望着他,慢慢地道:「我的确是第一次来西岭山庄。虽然管中窥豹,但山庄中的风景的确名不虚传,小雪厅也布置的格外应景,只是……」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她这才笑道:「这厅中的碟碗杯盏应该用白色才是,我有些好奇,就多看了几眼。」
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茶具上。
豆青釉青花瓷。
瓷制细腻,色泽淡雅,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完全可以代表景德镇烧瓷技术。
用在这里很合适。
可宋积云能让宋大良和宋三良铩羽而归,肯定也绝非平庸之辈。
有人支了耳朵听,有人看着李子修。
李子修不负众望,讥笑道:「知道你们家能烧出雪白如霜的白瓷来,可那不是给御窑厂烧的吗?」
他还没有说完,他已脸色大变。
他忘了宋家窑厂现在除了白瓷,还烧出了甜白瓷。按行业里不成名的规矩,最好的瓷都是要给御窑厂先用的,但被淘汰了的瓷器征得御窑厂同意之后,就可以随便烧了。
宋积云这么说,分明是要开始大量的烧白色的日常瓷了。
他能想到,其他的人自然也想到了。
如今市面上所谓的「白瓷」都不是真正的白色,或是泛着绿的豆绿色,或者是泛着蓝的天青色,或者是泛着青的粉白色。
立刻有人笑着对宋积云道:「可惜你们家那天开窑的时候我不在场,不然也可以看看甜白瓷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你们家的白瓷我倒是有幸见过,光洁无暇,白皙细腻,的确是难得的珍品。」
有人立马接着道:「不知道宋当家的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们两家有没有可能合作一把。我们家最擅长的是烧矾红瓷。雪白瓷器上一抹矾红,肯定很惊艳。」
马上有人笑道:「拉倒吧!宋当家的就算是要合作,也是烧青花啊!青花颜料稳定,成品率高啊!烧矾红,就怕像宋大良似的,烧一窑死一窑。」
众人哄堂大笑。
那人还想说什么,王主簿已重重咳嗽两声,笑道:「说正事,说正事。你们准备怎么合作,你们自己找地方说去。别借着我的地方给自己谋私利。」
众人又是一阵笑。
只有李子修,眉头锁成了个「川」字。
不过,此时已没有谁会去注意他了。
王主簿请大家移步,去了旁边的厅堂:「随菜便饭,填个肚子。」
那这肚子还填的真不便宜。
宋积云在心里想着,被严老爷提携,坐在了他的身边。
有机灵的人则奉承着王主簿:「您这要是算填肚子,那我们平时可都在吃糠了。别的不说,」那人指了桌上一道菊花鱼,「这鱼是用桂鱼的吧?」
梁县不产桂鱼,本县的桂鱼都是从九江运过来的。而此时的交通极不便宜,菊花鱼想做的好吃,得用活鱼。这看似简单的一道菜,背后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
王主簿含笑捏了捏胡须,看似谦逊实则得意地道:「大家别客气,尝尝味道怎么样!」
然后他像想起什么来,扭头对身边的随从:「把前些日子别人送我的金华酒拿过来。」随后对众人道:「是难得的好酒。有人为了奉承巡抚大人和按察使大人特意从杭州弄过来的,我截了个小胡。」
大伙儿都意领神会的笑了起来,纷纷表示这酒无论如何也得喝。
等到随从拿了酒过来,严老爷给宋积云也筛了半杯,道:「你也尝尝,顺便敬王主簿一口。但不可贪杯。」
这辈子宋积云常陪父亲喝酒,还有点酒量,并不怵酒。感受到严老爷的善意,她乖巧地道谢,听话的只道了半杯。
好在在座的诸位也没有谁为难她。
可能大家都感觉这顿饭比较「贵」,众人不顾王主簿脸色难看,喝起酒来像如牛饮水,把金华酒喝完之后,又大着舌头叫了很多的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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