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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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压着书页,风轻云淡地道:“游记比画本好看。”
那幸灾乐祸的模样,气得宋积云想揍人。
男子却不以为然地挑着眉角,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翻起了游记。
宋积云不禁在心里骂了几句,决定梳洗一番之后去她母亲那里一趟。
免得她母亲知道了着急。
她恍恍惚惚的,习惯性开始解孝带,脱孝衣。
纱橱里却传来一声低喝:“伤风败俗!”
宋积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解褙子的衣扣。
她看了看自己麻灰绉纱滚边窄袖褙子。
连里面的齐胸都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
这就伤风败俗了?
宋积云朝男子望去。
他脸阴得像铅云。
可关我什么事呢?
宋积云呵呵两声,脱下褙子,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漂亮的锁骨。
“你——”男子怒目而视。
宋积云团巴团巴褙子,用力朝他砸去:“游记比画本好看?嗯?!”
褙子砸在他的脸上,淡淡的茉莉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忙侧过脸去。
褙子如云团落在他的膝头。
茉莉香像烟般散开。
“无耻!”男子道,左耳上的红痣仿佛滴着血。
宋积云不屑地撇嘴,快步进了浴室。
男子像扫什么脏东西似的把膝上的褙子扫落在了地上。
可杭绸的柔软轻薄却仿佛留在了他的指尖,甩也甩不掉。
有道人影从屋檐跳下,隔着纱橱轻轻地叩了两下,低低地喊了声“主子”。
夏天,太阳一露脸,地面就热气腾腾的。
宋积云赶到钱氏的院子里,钱氏正在厅堂的屋檐下给她的小妹妹宋积雪梳头。
宋积雪听到动静扭头,立刻喊了声“大姐”。
宋积云笑着搂了搂她,吩咐丫鬟搬了把竹椅,挨着母亲坐在了屋檐下。
钱氏给小女儿梳了头,让丫鬟领着她去用早膳,这才低声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来母亲还什么都不知道。
宋积云委婉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钱氏。
钱氏气得直发抖,道:“她怎么可以这样?老爷还躺在灵堂里呢?有她这样做娘的吗?有这么糟践人的吗?难道她小儿子是亲生儿子,老爷就是她从地里捡的不成?”
说着,她攥了女儿的手,激愤地道:“你别怕!她要是敢逼你嫁,我就吊死在大门口。我看她到时候怎么收场。”
门后,宋积雪的小脑袋悄悄地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宋积云被吓了一大跳,忙安抚母亲道:“娘,还不至于如此。只要我们不答应,他们最多也就只能使些小手段。”
钱氏眼睛一红,道:“傻孩子,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她要是一口咬定这门亲事是你父亲生前定下来的,就算我们真的告到了衙门,你此时不嫁,等到除了服,一样得嫁。
“你想想,此时还愿意和他们搅和在一起,愿意娶个孝女进门的,能是什么好人家?
“要是这事让她得逞了,岂不是害了你一辈子?”
宋积云忙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的。”
她的话并不能打消钱氏的顾虑,还好被她派去打听消息的郑嬷嬷很快就赶了回来。
只是她人还没有站稳,已急急地道:“太太,大小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老太太给大小姐定的是曾家的表少爷曾文星。”
钱氏顿时脸色发白,厉声道:“我就知道,除了她娘家那些泼皮货,没谁家会这么不要脸。”
宋积云也皱眉。
曾家一直眼红她家的瓷器生意。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曾多次找上门来,想让她父亲帮一把。
可曾家烂泥扶不上墙,还埋怨她父亲没有尽心。
她父亲从此不愿意再和曾家打交道。
曾家却觉得她父亲利益至上,没有亲族之情,找到了曾氏面前。
曾氏几次帮曾家在父亲面前说好话,父亲都婉言拒绝。
曾氏还因此大哭大闹了几次。
此时,曾家牵扯进来,恐怕所图非小。
钱氏担心不已,沉吟道:“要不,我们去求求淮王府的大总管。你父亲在世时,和他交情不错。拿些银子打点他,他应该愿意帮这个忙。”
宋积云摇头,道:“这毕竟是家事,他未必好插手。”
钱氏眉头紧锁,道:“早知道如此,就应该给云朵订门亲事,怎么都比曾文星那个浪荡子强啊!”
曾文星是曾家舅老爷的幺儿子。
宋积云还是小时候见过曾文星,印象里是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小男孩,长得唇红齿白的,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小京巴狗,还挺可爱的。
可他长大之后,却变成另外一个人。
十四、五岁就已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还没有成亲就在外面养了外室,还差点弄出庶长子来,以至于坏了名声,到二十岁还没有订亲。
亲戚间都是知道的。
为了她的亲事,曾氏可真是用了心的!
郑嬷嬷给钱氏出主意:“要不,我们赶在老太太之前给大小姐把亲事定下来?”
谁都知道这是个好主意。
可宋积云父亲在世的时候都没能挑到一个合心意的女婿,这一时半会的,哪里有合适的人选?
钱氏是绝对不愿意让大女儿受委屈的。
她不由感慨:“要是她们姐妹有个表哥表弟的,也轮不到曾文星跳出来恶心人啦!”
钱氏祖籍金华。父亲卷入当年的科举舞弊案,永不能再参加科举。他受朋友之约,带着失恃的女儿来了梁县定居。后来认识了上门求画的宋又良,机缘巧合之下把女儿嫁到了宋家。
宋积云的外祖父去世后,钱氏在这里就没有一个亲族了。
这也是很多人把宋积云家视为囊中之物的原因之一。
宋积云哂笑。
表哥表弟,也未必就一定是助力,也有可能是阻扰。
可找一个定亲……
宋积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说不定还真是个好主意!
她微微地笑,一把抓住了钱氏的手,道:“娘,您可是答应过我,要相信我的。这件事您就交给我好了。我会处理好的。”
钱氏见女儿很是自信的样子,怕打消了她的积极性,只好答应暂且放手让宋积云去做,心里却想:大不了和那些人不死不休!
宋积云匆匆忙忙地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台阶旁的石榴树被夏日的阳光晒得垂头丧气,旁边的槐树上知了却一声声叫得欢畅。
她进了屋子,连喝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汤才觉得人精神了一些。
宋积云先去了起居室,伏案写了半晌,带了张纸去了纱橱。
男子高卧在小榻上,穿了双月白色淞江三梭布的袜子,旁边绣墩上放着一壶茶,还有几块大方糕,膝上游记已经翻了四分之三,应该很快就看完了。
她道:“我书房里还有一些志异、世说、杂传,不知道公子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男子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道:“有话就说,不必卖关子。”
宋积云依在箱子上,将手中的纸递给了男子,道:“你可以先看看。”
男子抬眸。
满室浓绿的纱橱里,他大大水杏眼里仿佛铺着一层星光,璀璨夺目。
宋积云微愣。
男子已拿了那张纸。
室内一片宁静,越发显得那蝉鸣声嘹亮清脆。
男子缓缓地抬头,声音里充满了兴味:“婚书。你要我假扮你的未婚夫?”
有意思!
宋积云笑道:“公子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出来?”
男子看着那张纸,慢慢地点了点其中的两个字,道:“我现在叫李四?!”
宋积云眨着眼睛笑,道:“可我现在的未婚夫就是叫李四啊!”
男子把手一摊,宋积云模仿她父亲写的那纸婚书就轻飘飘地落在了游记上:“这名字太丑!”
宋积云笑容不变,道:“那我只好给公子换个地方住了。毕竟我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公子住在这里不太方便。”
男子道:“的确不方便。”
宋积云笑着点头,径直朝纱橱外走去,只不过手搭在纱橱扇门上,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走了回来,还一面走,一面道:“这几天都忙糊涂了。这香炉的香得换一换了。服侍公子的六子以后要服侍我未婚夫,只能把公子置在西跨院了。”
她说着,开始轻手轻脚给香炉换香料。
“那里住的全是些仆妇,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那有眼无珠的,把珍宝当石砾,把瓦块当璋玉。要是扒高踩低误伤了人可就麻烦了。”
男子轻声一本正经地道:“有道理。毕竟是能在热孝里逼孙女出嫁的人家,仆妇眼高手低欺负新仆也是有的。”
宋积云回头。
男子抬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一个看起来笑盈盈。
一个看起来严肃认真。
眼底却都涌动着彼此才能懂的算计。
空气仿佛凝结。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谁也不愿意退让。
香簪在外面叩门,道:“大小姐,阿全哥回来了。”
宋积云微微地笑,转身朝外走。
男子在她的手再次搭上扇门的时候,突然道:“这婚书上的名字不好听!”
宋积云低头无声地笑了笑,再转身的时候,已是一派郑重其事的模样,道:“公子可以想个好听的名字换上。”
男子面露沉思,好像真的在想叫什么名字好。
宋积云已开了纱橱的扇门,道:“既然这婚书要重拟,我们等会再说也不迟。”
她“啪”地一声,重新关上了纱橱。
郑全在宋积云预料的时间内赶了回来,还带回了八十万两银票。
“大掌柜说,怕这些银子太打眼,他全都分散成了五十两、一百两的,存入了各地的钱庄。”他道,“大掌柜还给大小姐留了个地址,说让大小姐以后有什么差遣,就给他留个信,他万死不辞。”
宋积云看了看,是一家位于杭州城香积寺旁的香烛铺子。
虽然有点远,但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大掌柜没有辜负她父亲的信任,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她把纸条重新递给了郑全,道:“你把地址记住了,然后把纸条烧了。”
郑全应诺。
宋积云又问了问他路上的事,知道他一路上都很顺利,还带信回龙虎山,让帮忙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师兄弟过来:“怕是没有这么快回信,要等些日子。”
这也是件急不得的事。
她点头,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了,快去看看郑嬷嬷吧!你走后,她一直担心着你呢!”
郑全憨憨地摸头,道:“大小姐不是说还要让我跑趟南昌府、上饶府吗?”
“那个不急。”宋积云抚摸装着银票的红漆描金折枝花匣子,道,“有了这个做底气,其他的,等父亲的葬礼过后再说。”
她原想着,给她大伯父、三叔父之类的多少留一点,现在看来,一分钱都不必留了。
这南昌、上饶的地,她要另做打算了。
郑全“嗯”了一声,由着香簪带着去了郑嬷嬷那里。
宋积云回了纱橱。
男子眼睑低垂,面容沉静,好像在深思似的。
宋积云笑道:“公子觉得我未婚夫叫什么好呢?”
男子乌黑的眸子认真地望着她,道:“承嗣。”
想得美!
承嗣,是继承的意思,给她假扮一下未婚夫,就想分她家的东西,有这么好的事吗?
“我看还不如叫继祖。”宋积云冷冷地道。
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扮演完了就可以滚了。
“也行!”男子沉吟道,“让六子帮我收拾收拾,我住这里的确不太方便。”
还想唤婢使仆,装富家公子?
那倒不必!
宋积云笑道:“我未婚夫远道而来,又是我们家的娇客,自然要住到我们家的客院。只是这婚事是我父亲和我未婚夫家早年定下来的,本应该早就来娶亲了,可未婚夫家家道中落,今年好不容易攒足了盘缠,这才前来履约。”
免得有人把他和京城里来的那个富家公子联想到一块儿。
还能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她继续道;“这样我未婚夫离开梁县时,也能给我家一个交待。”
言下之意,是这件事完了,我就会放你走了。
男子皱眉道:“这样不太好吧?”
宋积云正色地道:“有什么不好的。我未婚夫要娶妻,不北货南贩,哪有银子成家立业呢?何况我未婚夫既然做了我家姑爷,我们也不能看着他没落啊!这做生意的银子是怎么都要借的。”
她说着,斜身问他:“您看,十万两如何?”
三年知府也没这赚得多。
男子思忖道:“人穷志不穷。怎么能拿妻族的银子做生意呢?”
宋积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别以为死了张屠户,就要吃那混毛猪。
选你,不过是想两件事一起处理。
你不干,多的是人干?
她凛然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看,我要做的事也做了,我派人护送您去京城如何?您是外乡人,不知道那鄱阳湖的水有多深。每年涨水不说,还闹水匪。没人护送,还真难安全北上。”
从梁县北上,走水路是最快最好的,而走水路就必须从鄱阳湖那里转道。
男子苦恼道:“看来必须得做生意。”
宋积云道:“那也未必。身上银子多了,一样不安全!还是要本乡人带路才好。”
男子闻言把婚书递给宋积云:“改个名字!”
宋积云没说话,重新做了份婚书给男子。
男子拿着左看右看,一副没见过婚书的样子。
宋积云早已困得站着都睡着,如今做成了这桩大事,心弦一松,困意更浓,让六子陪着男子,忙去补觉了。
午间,院子里绿荫匝地,蝉鸣阵阵。
侍卫推窗翻了进来,见他的主子拿着张纸在那里喃喃道:“她怎么让这胡氏的松烟墨落在纸上像旧迹的?”
曾氏宅子的厅堂里,宋三良像困兽似的,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李氏看了眼捻着沉香木十八子佛珠一言不发的曾氏,道:“老爷,您别转悠了。您这一转悠啊,把我和娘都转晕了。不就下聘的事吗?不行我们就从大伯家那边过礼,反正这件事是娘说了算。”
宋家三兄弟比邻而居,因为要给曾氏晨昏定省,大房和三房都从内院修了直达曾氏院子里的路。
李氏这么说,是想着把长房也牵扯进来。
若是平时,宋三良乐见其成,可今天,他闻言直跳脚,喝斥李氏道:“你懂个屁!曾家又不是傻子。悄悄地下聘,悄悄地定亲,老二家的完全可以推说不知道。等送了老二上山,曾家怎么插手老二家的事?你以为族里的长辈们都是傻子?他们难道就不想分一杯羹?”
李氏不满地看了丈夫一眼。
曾氏身边最体己的曾嬷嬷突然慌张地跑了进来,大声地道:“老太太,三老爷,不好了。二太太请了您二位过去,说是云小姐的姑爷来了,让您过去看看,三老爷过去陪客。”
“什么?!”三个人异口同声,噌地一下子都站了起来。
曾氏更是急得上前几步,一下子抓住了曾嬷嬷的肩膀,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从哪里冒出个姑爷来?”
她面色狰狞,让在她身边待了四十余年的曾嬷嬷也不由得畏缩了一下,结巴地道:“我,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二太太的人,刚才来报信,让我帮着通传一声。还说,还得去请大老爷和大太太……”
曾氏震怒,对宋三良夫妻道:“走,我们看看去!”
宋三良和李氏忙一右一左地搀了曾氏。宋三良见曾氏气得嘴角抖个不停,安慰她道:“娘,您别生气了!那死丫头要是真订了亲,二哥生前也不会到处给她相看女婿了。这人肯定是她找来演戏的。”
曾氏脚步一顿,觉得儿子说的很有道理。
她思忖道:“梁县只有这么大,但凡有点家底的大家都彼此认识。谁家的孩子订了亲,订的是哪户人家,大家就算不知道,一打听就能打听清楚。她要找人演戏,找谁?谁家会来趟这浑水?”
李氏以己度人,道:“娘,他们肯定也看中了二伯家的家财!”
宋三良道:“那死丫头那么精明,肯定不会找熟人。”
曾氏就吩咐宋三良道:“你等会见了人,要好好摸摸那人的底细。要真是那死丫头找来演戏的,就是按着那死丫头的头,也要假戏真演,把她给嫁出去!”
她冷笑道:“她不是要和我对着干吗?我这回就要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氏一愣,道:“那曾家?”
曾氏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要不是实在没人,我怎么会去找你舅舅。可你舅舅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让文星给老二摔盆,他想得美!”
继承人才有资格摔盆。
一旦曾文星给宋又良摔了盆,他就有资格继承宋又良的家业,就算不能全部继承,继承一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要不然,曾家也不会愿意娶个带孝女进门了。
钱氏宅子的厅堂里,钱氏望着相貌不俗,气宇更是轩昂的“李继祖”,拘谨地抬了抬手,客气地道:“喝茶!”
李继祖闻了闻茶叶,觉得还行,应酬般地呷了一口。
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才是这宅子的主人,钱氏是客人。
钱氏勉强地朝着李继祖笑了笑,让郑嬷嬷服侍他吃点心,把宋积云拉到了中堂后的小客厅,不安地低声道:“云朵,这人是你从哪里找来的?我瞧着很不一般。他不会坏事吧?”
宋积云面不红心不跳地低声道:“娘,您放心好了。他是我特意让郑全从杭州那边请来的戏子,别的不成,演戏那是一绝。绝对不会出错的。”
正拿着盖子拂着茶盏里浮叶的男子手一僵。
钱氏却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他演得还真不错,把我都给唬住了。等这件事成了,你可要好好打赏别人一番。”
宋积云应了。
钱氏重新和宋积云回到中堂的罗汉榻上坐下。
她再看李继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长得好,演得也好,不由温声问起他的籍贯出身来。
宋积云只好轻轻地咳了两声,道:“之前不是跟您说了吗?他祖藉京城,从小就跟着父亲在杭州做生意。后来家道中落,又回了京城。这几年才找来。”
钱氏回过神来,冲着李继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转移了话题,道:“那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我们这里地方小,可好吃的东西不少,家里的厨子手艺也好,你想吃什么,就让人去厨房说一声。”
她啪啦啪啦的,说一大通。
李继祖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抚额。
她母亲看到好看的男孩女孩都特别的宽和,她也没有办法。
还好曾氏他们和她大伯父夫妻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见屋里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大家都猜到了他的身份。
宋大良夫妻有些茫然,宋三良夫妻却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等众人假惺惺地互相见了礼,重新按长幼坐下。
宋三良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打量着李继祖。
寻常的月白色细布道袍,普通的藏青色粗布圆头鞋,头上插着根桃木簪子。
全身上下不值五两银子。
若不是长得太出色,皮肤又细腻光洁,不是等闲人能有的模样,宋三良都可以直接把人给撵出去了。
宋积云的大伯母王氏却笑眯眯看着李继祖对钱氏道:“大侄女这女婿长得可真好!二叔向来有眼光。大侄女有福了!”
她这个大伯母是个实在人,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和她母亲的关系还不错。
听得出来,王氏是真心在替宋积云高兴。
宋大良嫌弃王氏是个榆木疙瘩,话都不会说,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然后变脸似的朝着钱氏露出个和善的笑容,道:“既然说是我们家的姑爷,可有婚书或者是凭证?”
李继祖慢慢悠悠放下茶盅,叩了叩身边的茶几。
茶几上放着一封信,信上压着块玉佩。
宋三良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清楚,却被宋大良一把都抓在了手里。
他先打开信封,正看完反看,还拿屋檐下对着阳光看了半天;又拿起玉佩来左瞧右瞧,摸了半天。
钱氏不免有些紧张,道:“大伯,是我们家老爷的东西吧?”
男子的话,像捅了马蜂窝,惹来“嗡嗡嗡”议论声一片。
“你看清楚曾家婚书是怎么写的了没有?”
“说的是宋家二老爷的大闺女。是不是叫宋积云不知道,但肯定是他们家的长女。”
“哎哟!一女嫁二夫啊!”
宋家众人却像定住了似的,半晌才反应过来。
宋三良忙接过男子手中的婚书。
“立婚书人元浩然,宋又良……四男元允中,长女宋积云……乾造戊辰年丙辰月寅初,坤造壬申年乙已月甲午日午正……娶为正妻。当日三面言定,元允中及冠后迎娶……聘金两百金……陪嫁、聘礼另行再议……恐口无凭,立婚约为据。”
证婚人男方是王传庚,他不认识。
女方的证婚人是黄启,他认识。
他二哥一起做生意的好朋友。
见证人是梁县曾经的父母官,如今在苏州任知府的李劲。
再看立约日,己亥年庚午月丙戌日,十年前。
正是李劲在梁县做知府的时候。
除了在他二哥的名字上按了手印,还在立约日上盖了他二哥的印章。
再看那纸,虽然保管得当,可那折痕却很深,字迹陈旧,墨汁却带着历久弥新的光泽,一看就是上了年头。
宋三良额头冒出汗来。
若不是出现得太巧,从字面上看,这是一张再真不过的婚书了。
他惶恐地朝曾氏望去。
曾氏最了解这个儿子,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湖底。
怎么会这样?
宋积云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未婚夫?她那个二儿子什么时候给宋积云订的亲事?
为何她全然不知?
曾氏被李氏扶着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望着宋积云,眼底闪过一丝凶狠。
有没有订婚重要吗?不重要。
假的能变真的,真的自然也能变假的。
曾氏挺了挺腰,看了看儿子。
宋三良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
他抬手就要撕了那婚书:“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敢在宋家的地盘上撒野,冒充宋家的女婿……”
只是没等他用力,就被早盯着他的郑全一双蒲扇似的大手一把给钳住了。
“三叔父,这婚书是真是假,恐怕由不得你说了算!”宋积云冷冷地道,飞快地瞪了男子一眼。
男子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梢,仿佛在说:你只让我把婚书拿给他们看,又没有说给谁?
宋积云没空和他计较,“唰”地上前,抽了宋三良手中的婚书,递给了钱氏,温声道:“娘,您看看,这是不是之前父亲常常念叨的那门亲事。”
郑全用力甩开宋三良的手。
宋三良趔趄几步才站稳。
可众人看他的目光都开始有些微妙起来。
钱氏接过女儿递来的婚书匆匆看了两眼,激动地道:“是的,是的,就是这门亲事。”
她忙吩咐郑嬷嬷:“快,你快去我的库房将我压在春字甲字号箱笼里的那个红漆描金藤萝小匣子拿过来。那里面放着另一份婚书。”
郑嬷嬷应声就要去。
却被曾氏大喝一声“慢着”给拦住了。
她阴沉着脸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钱氏,厉声道:“你把那婚书给我看看。”
钱氏就求助似地望着族里的几位族老。
来这里的,不是碍于情面不好不来的,就是准备过来主持公道的,且过来主持公道的占大多数。
立刻就有宋家老太爷一辈的宋九太爷站了出来,道:“侄孙媳妇,你把婚书给我。”
钱氏立刻把婚书交给宋九太爷。
没有人理睬曾氏。
曾氏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
宋九太爷拿过婚书仔细地看了又看,很肯定地对众人道:“没错。这是又良的笔迹,也是又良的印盖。还有县太爷做担保,这婚书不可能有假。”
郑嬷嬷不知何时抱了个红漆的描金匣子过来,把匣子里藏着的一份婚书递给了钱氏。
钱氏拿过去给宋九太爷比对了半晌,再次向众人肯定道:“是的,就是这门亲事。我们家大姑娘没出阁,就是在等元家来提亲。”
宋七太爷听了,看男子的神色都变得慈祥起来。
他亲切地问男子:“你就是那元允中?今年多大了?祖籍哪里?怎么今天才过来?”
男子道:“我就是元允中。去年及冠。祖籍京城。家道中落,从京城到这里路途遥远,攒了几年银子才凑足了盘缠,在路上走了快三个月。”
众人听着都面露惊讶。
这元允中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落魄之人。
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
宋九太爷却在心里嘀咕:这孩子长得这么好,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怎么他问一句他答一句的。看着宋家闹腾成这样,满院挂白,却一句多的话都不问。这是漠不关心呢?还是胸有成竹呢?
他一时没有定论,抬手就招呼元允中,道:“远来是客,我们去屋里说话。”
元允中点头,抬脚就往大门里走。
没有给曾氏一个多余的眼神。
宋三良两口子急得在曾氏耳边低声喊“娘”。
曾氏朝曾老爷使了个眼色。
曾老爷咬了咬牙,赶在元允中迈进大门之前高声地喊了声:“且慢!”
众人都朝他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