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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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照无奈地道:“祖父,您要是还把我当小孩子,什么也不告诉我,等到锦衣卫问我话的时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们肯定会觉得我在负隅顽抗,我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好孩子!”洪老太爷眼睛湿润地紧紧握住了洪照的手,后悔不已地道,“都是祖父连累了你。”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却始终没有个明确的说法。
洪照急了。
洪熙讥笑一声,道:“他怎么好意思跟你说,他在你面前可一直是个慈爱善良的老者。”
洪照皱眉头:“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那呀!”洪熙吊儿郎当地道,“那我就长话短说。祖父觉得你是个读书的种子,是洪家的希望,可就算是个县令,一年的俸禄也就四、五十两银子,还要养师爷和仆从,他想你名垂青史,光宗耀祖,不愿意你做官后为钱所困,还盼着能在官场上送你一程,就想办法搭上了宁王府的人。
“可宁王是那么好讨好的?他就干脆给宁王递了投名状,给宁王干脏活。”
他说到这时,骤然俯身,盯着洪照的脸,轻声道:“元允中可没有冤枉我们的祖父,他不仅帮宁王走私,他还帮宁王逼流民为奴。你知道洪家山那些从山东、河北逃难来的难民最后怎么样了吗?都被祖父骗去了宁王的私矿,一去无返。”
“你胡说八道!”洪照不敢相信地喊道。
洪熙不屑斜睇着他,一言不发,却更增加了他说的可信度。
“怎么会这样?”洪照失魂落魄。
“洪大公子!洪大公子!”宋桃隔着栅栏惶恐地喊着洪熙,“那,那窑厂……”
她想到了她签的那些出货单,想到了洪家那些原本在窑厂当差的管事、伙计的退出。
洪熙的视线不冷不热地瞟了过来。
“这个时候才觉醒,有点晚了。”他无情地道,“你要知道,天下怎么可能有掉馅饼的事呢?你自投罗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有这一天的。”
“不,不是的!”宋桃眼睛通红,辩解道,“我根本不知道老太爷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然呢?你以为你是宋积云吗?”他冷嘲道,“既能烧瓷,又能应付外面的那些纷繁的事务。像她那样的女人,一百年景德镇也出不了一个吧!”
宋桃愣住。
第277章
洪熙却讽刺宋桃:“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让万公公帮衬你吗?那你恐怕还是得多准备点银子,看万公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他说完,还从上到下把她扫视了一眼,道:“不过,你从良玉窑厂私下里捞了多少两银子,我给你算了算,有没有五万两?只怕这五万两买不足以让万公公为你跑一趟南京吧?”
宋桃顿时毛骨悚然。
她的确隐瞒了窑厂的收入,而且正如洪熙猜测的那样,不多不少正好五万两。
洪熙,早就盯上了她吗?
她不由得连连后退几步。
那边洪照却一把拽住了洪熙,道:“哥,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肯定也有出去的办法。我知道,祖父偏心,你心中有恨。我现在做什么都晚了,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我愿意背这个锅。只求你脱身的时候把祖父也带上,祖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这牢狱之灾。”
不过转眼的工夫,他就像长大了似的,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悲痛却不失沉稳地求着洪熙:“我来世做牛做马地报答你。”
洪熙嗤笑:“我要你做牛做马做什么?你是能犁二亩地还是能驮百斤粮?”
洪照不顾他的嘲讽,真诚地道:“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和祖父对不起你,但父亲没有对不起你。”
洪熙沉默。
他父亲为了让他能挺直了脊背长大,一直没有把他带回洪家,还让他跟了母姓,悄悄给他置办了产业。要不是他父亲突然病故,洪老太爷发现了他,强行把他带回了洪家,他早就像洪照一样,在鹤山书院读书,参加科举,走了仕途。
洪照见他软了下来,忙道:“祖父留了些钱给我,说是让我以后读书用的,存在银楼。我告诉你怎么取……”
“阿照!”洪老太爷一声暴喝,打断了洪照的话,“那钱是我留给你防身保命的,不能给他。”还道,“你不用和他多说,他就是白眼狼。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吗?可你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洪照头痛地喊了声“祖父”,道:“您就不能听我一回吗?”
洪老太爷气呼呼地:“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听你的。”
“祖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洪照试图说服洪老太爷,“锦衣卫的人行事,只要闻着点血腥气就不会放手。除非宁王亲自来为我们担保。您就别和大哥置气了。”
洪老太爷依旧脖子很硬,道:“你放心,我有把握让他们放你出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想把生的机会让给对方。
这让洪熙看着更觉得刺眼。他不由道:“你们就别推来推去了,还没有开始正式审问,不知道锦衣卫会给我们安什么罪名,就想着出去,你们是不是白日做梦,脑子有问题了!”
洪老太爷和洪照怔愣。
洪照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洪熙仿佛破罐子破摔般,直言不讳地道:“宁王走私谁不知道?元允中巡抚江西,去年就来了,他要是真的想查宁王,早就查了。为什么他现在才出手?你们就没有想想这其中蹊跷吗?”
洪照若有所思。
洪老太爷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洪照喃喃地道:“你是说,你是说圣意有变吗?从前不想收拾宁王,现在决定给宁王一个教训了?”
那他们这些人的确是一个也逃不掉。
洪熙看了轻笑一声,凑到洪照的面前,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道:“阿照,你倒是挺聪明的。如果就这样死在了狱中,的确很可惜。不过,”他回过头去看着洪老太爷,“你猜得很对。既然知道老太爷不安好心,我肯定得防着他一手。我的确有出去的办法。我虽然恨老太爷,可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但以我的能力,我没办法让全家脱罪,只能带你们其中一个人走。你们商量好了,我带谁走?”
他的恶意明晃晃,洪照甚至知道他这是用生死离间他们祖孙之间的关系,他却不得不上当。
“让祖父走!”
“让阿照走!”
两人异口同声。
宋桃看着在洪熙面前失去了冷静理智的洪老太爷,这才觉察到了这件事非比寻常。有可能就算她拿出全部的积蓄也未必能请得动万公公。
而洪家更是靠不住。
看洪熙这样子,他连洪老太爷和洪照也没打算放过,何况是她。
她遍体生寒,扑到牢房的粗栏上就冲着远处的牢头大骂:“我有话说。我要见我家里的人。你帮我给我母亲带个信,我愿意出二十两,不五十两银子。”
元允中使雷霆手段,迅速调来了锦衣卫不说,还在江南各地开花,把凡是帮宁王做事的人全都端了,各地县衙的牢房都关不下,要借各地巡检司的牢房用。
消息传到景德镇,众人更是恐慌,严老爷和马会长受了景德镇众窑厂和作坊的老板所托,特意来拜访宋积云。
“元公子说了,这件事与我们景德镇没有关系。”宋积云做梦也没有想到元允中会“法亦责众”,横扫一大片,见荫余堂这段时间穿着各式官服的人进进出出,热闹得像菜园子,就瞅空去问了一声,如今严老爷他们来打探消息,她也就和盘托出,没有打马虎眼,“洪家之所以被查抄,是因为他们家在洪家的山坳里设了野窑,还雇了流民帮着宁王烧制御式瓷器。我们都是正经做生意的,平日里缴税纳赋,有人来定瓷器,我们也是按着御窑厂的规矩烧的瓷,交的货。就算是有牵扯,那也是上当受骗,不会被连累。”
严老爷等人齐齐松了口气,都夸起元允中处事公正来。当然也有那奉迎的夸宋积云有福气,能和元允中定亲。
宋积云笑着承了大家的夸奖,吩咐小丫鬟给大家续茶重上茶点。
外面突然一阵骂闹喧哗之声。
宋积云不禁锁了眉。
从前宋家偶尔有这样的事发生,那是在曾氏还受他们家奉养的时候。
自她当家,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正在给众人斟茶的郑全刚说了句“我去看看”,就见郑嬷嬷面有难色的走了进来,道:“大太太过来了,非要见您。说宋三小姐是受了洪家老太爷的牵连,让您看在从小和宋三小姐一个锅里吃过饭的情分上,无论如何都要向元公子求个情,对宋三小姐网开一面。”
宋桃想办法求到元允中面前来,是在宋积云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不管走谁的路子,最终都得元允中点头。
她更关心的是王太太怎么进来的。
郑嬷嬷硬着头皮道:“是借口来看太太进的门。”
宋积云向众位告了一声罪,先去见了大太太。
回避不是办法。
就算这次她能把大太太“请出去”,大太太爱女心切,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与其让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如把话说清楚。
有些日子没见,大太太老很多。
她看见宋积云就开始抹眼泪:“积云,你这无论如何也得救救你桃姐姐。她是被冤枉的。我可全都打听清楚了,宁王的案子是元大人在负责,只要元大人开口,你桃姐姐就能被放出来了。”
她说着,去拉宋积云的手:“不管怎么样,伱们身上可都流着宋家的血。就算你大伯对不起你,你桃姐姐可没有对不起你。”
那祭白瓷的配方是从哪里来的?
宋积云暗暗好笑,但和大太太这样叫不醒的人,你说都说不明白。与其浪费那口舌,不如一口回绝了:“大伯母,您先别急。”
她避开了大太太的手,示意丫鬟上了茶点,和大太太分宾主坐下,道:“桃堂姐进了牢房,我们都挺着急的。就像您说的,我们身上都流着宋家的血,就是十一太爷也专程为她的事来找过我好几趟了。
“可您要知道,元公子虽然是主事的人,但身为臣子,也有臣子的规矩。这办案不能徇私枉法就是第一条。若是桃堂姐没事,查清楚了,大家是亲戚,自然是要还她个清白的。可她要是真的参与了宁王的走私案,元大人明知故犯放走了桃堂姐,他这个官帽还戴不戴了?元公子总不能为了桃堂姐,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吧?”
大太太顿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地道:“可,可这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谁家还没有点阴私的事,就算他帮了你桃堂姐……”
宋积云听着打断了她的话,道:“也不知道您这是听话说的?您没有接触过当官的人,不知道官场上的那些事。别看元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三品大员了,可这朝廷上也和我们商户人家一样,谁想多吃口饭,都得想办法争来斗去的。今天元公子不管不顾地把桃堂姐放了出来,明天肯定就有人弹劾元公子以公谋私。”
她还特意问大太太:“是谁让您来找元公子的?我看他这不是想救桃堂姐,是想害元公子!”
大太太语凝。
宋积云想和宋大良那里彻底断了来往,不住地追着她问是谁让她来找元允中的。
大太太不愿意回答。
宋积云见实在问不出来了,索性佯装出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大伯母,我知道您爱女心切,可就算是着急,也不能乱了方寸。我看您还是等一等,等到元公子那边查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再说。”
她还开玩笑地道:“您看,宋大老爷就很沉得往气,您还是少了几分沉稳。”
大太太欲言又止。
宋大良哪里是沉得住气,他是被气得不行,不仅自己不管,还不让她管。
她在宋积云这里实在是走不通路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不曾想宋大良却不在家。
她不由问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大老爷呢?”
宋桃的贴身丫鬟丁香红肿着眼睛道:“大老爷出去了。说是如今洪家倒台了,当初洪家使手段骗去的良玉窑厂按道理也应该还回来了。他要去找钦天大老爷鸣冤,把良玉窑厂判还给宋家。”
“什么?!”大太太都被宋大良的这波行径惊呆了。
丁香还道:“大老爷还说,当初就是三小姐不孝,合伙和洪家坑得宋家。他要去把三小姐一起告了。”
大太太一听,气血直往头上涌:“这个挨千刀的,他要干什么?他这一去,宋桃还能有命吗?”
她又重新穿戴出门的衣饰,道:“我得去找他!”
“娘!”宋天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大太太住的正房,不满地道,“您要为了三姐把我们都害死吗?”
大太太穿衣服的手一顿。
宋天宝已道:“大家都避之不及,偏偏您,被三姐骗去探了一次监,就千方百计的要把她弄出来。你可知道,大姐和二姐为何知道三姐出了事甚至都没派个人过来问一声。大姐夫和二姐夫的婆家说了,要是大姐和二姐这个时候还敢回娘家,就做主休了她们。”
说完,他还瞪了眼当初怂恿着大太太去探监的丁香一眼,道:“有些人就是喜欢吃里扒外。我看,这样的人是留不得的。还是赶紧叫个牙婆把人卖了吧!”
“大公子。”丁香瑟瑟发抖。
大太太却是左右为难,两眼冒着金星,重重地瘫坐在了罗汉床上。
有小厮跑进来禀说宋大良回来了。
宋天宝赶紧迎了出去。
春光明媚,正是不冷不热最好的光景,宋大良却是一身的汗。
看见宋天宝,他急切地问:“你娘呢?她是不是去了宋家为宋桃那个孽畜求情去了?”
宋天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大太太扶着丫鬟出现在了厅堂门口。
宋大良指着大太太就骂了起来:“你是不是嫌太平日子过久了?居然敢瞒着我去找元大人给宋桃求情。我告诉你,衙门里的人可说清楚了,洪家走私的事证据确凿,宋桃就是那个帮着洪家走私的人。以后不要说探监了,你要是敢多跟她说一句话,我立马休了你。”
还告诉家里的人:“我可是当着衙门里的人说了,宋桃自去了良玉窑厂做事就被我除了族,不再是我的女儿了,她做的事与我们宋家没有任何关系。”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嘶声裂肺的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消息传到宋积云耳朵里,她只是笑了笑。
按理说,宋桃是有“奇遇”的人,她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这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她派了人注意宋桃动向。
如果宋桃就这样无声无息了,她也就不用再关注这个人了。
至于元允中那里,她觉得她还是得去走一趟。免得有人钻了空子,打着宋家的旗号在外面拿元允中狐假虎威。
第279章
元允中正和邵青说话,看见宋积云进来,没有回避,而是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对邵青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皇上是不会随意处置宁王的,特别是宁王祖上曾经和永乐皇帝有过什么‘划江而治’的约定。皇上随便处置谁都不可能处置他。”
邵青也没有觉得让宋积云听这些有什么不好的。
在他心里,宋积云是个非常靠谱的人, 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像寻常妇人那样和别人乱说。因而他也只是朝着她笑了笑,两眼发光地接了元允中的话茬:“但他的那些左膀右臂却能全都依律处置。”
元允中颔首,利落的侧脸线条锋利的像把刀:“该杀的就杀,该撸的就撸,别雷声大雨点小, 让别人以为我们是在闹着玩的。”
邵青听了嘻嘻地笑, 道:“反正我们也没有动宁王。难道还不能动那些不法之徒不成?”
元允中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道:“脑子总算是用上了。”
邵青颇有些委屈, 道:“谁说我不用脑子了?我只是脑子比不上公子您转得快罢了。”
然后他把宋积云推给了元允中:“我去办事去了,宋小姐,公子,您们先谈。”
宋积云笑盈盈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见他出了门,这才转身笑着在元允中指的太师椅上坐下,道:“这些日子还好吧?”
元允中点头,等上茶点的小厮退了下去,这才轻描淡写地道:“逗猫逗狗的, 也不花什么心思,想起来了就去搅和一下,想不起来也不打紧。”
宋积云失笑。
这人让江西官场卷起了一场飓风,说得却像不过是顺手而为似的。
她喝着茶,把大太太来找她为宋桃求情的事告诉了元允中。
元允中倒挺懂她心境的, 不仅没有误会,反而还道:“你放心,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要是真被洪老太爷冤枉的,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踩她一脚。她这种人, 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作死的时候多着呢!”
宋积云也是这个意思,但她还是好奇道:“洪家真的参与到了宁王的走私案里?那次我们落难的那个小村子就是他们家的野窑?”
元允中点头,道:“我们回城我就调查清楚了。不过之前没准备对付宁王,想着不管是不是野窑,那些人过得还不错,大小也算个营生了,没必须非要盯着他们不放。但他们能追击我们,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原本想着给他们一点教训就够了。谁知道等我的人过去,他们全都不见了。
“我当时还奇怪着。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也没必须走得这么干净。那地方一看就是好生经营了几年的,他们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我寻思着要是找到这主事的人,得认识一下。
“不曾想我顺着这条线查过去,却发现与宁王有关。
“说实话,要不是当初我们落难到此,我还未必这么快就发现宁王的阴私。”
如今回想起来,宋积云也觉得挺奇妙的。
她笑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算!”元允中爽快地道着, 话题却就这样戛然而止。
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地。
宋积云不免一头雾水。
他们之前虽然也时常话不投机, 但也没有这样好像没话可说的情景。
难道是元允中这几天太累了?或者是有些话不太方便和她说?
宋积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他们的军功怎么样?朝廷认吗?”
“认!”元允中道,“就算皇上不想认,有定国公府,有英国公府,皇上也不可能不认。”
邓晨是英国公府家远亲,走英国公府的路子来的景德镇。
宋积云道:“徐大人和邓大人会因此升职吧?那景德镇巡抚司岂不是很快又要换人了?”
元允中“嗯”了一声,又没话说了。
如果是从前,他就算是不说话,也流露出“你担心什么,我会打点好一切”的神情。
宋积云不傻。
元允中若有若无地在和她划清界线。
别人遇难回来都是关系更好了,怎么到他们这儿,反而更疏远了呢?
是因为她之前的拒绝吗?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
有小厮打扮模样的人进来示下,说万公公来拜访他。
元允中不耐烦地道:“他来凑什么热闹?还没有轮到处置他的时候呢?”
宋积云看着那小厮面生,不知道是元允中原来身边服侍的,还是从其他衙门抽调过来服侍元允中的,说话挺大胆的,道:“我也这么跟他说了。三品、四品的官员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呢,哪里就轮到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内监来请罪了?偏生他服侍人服侍惯了,什么惺惺作态的事都干得出来。塞了我几个小元宝不说,还脱了上衣背着荆条跪在了门口,说要负荆请罪。我瞧着看热闹的人一大堆,指指点点的,怕他坏了宋家的名声,就把他放了进来,让他要跪就在院子里跪着。”
他说完,还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就问了一句:“小哥怎么称呼?让你费心了。”
那小厮忙朝着宋积云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却被元允中给打断了:“知道他惺惺作态伱还让他跪在院子里——让他给我赶紧走人!”
小厮应诺,走出去的时候却小声嘀咕着:“我这不是觉得让他在宋家多跪一会儿,让宋家的人都看看,他不好意思来宋家吗?”
宋积云莞尔。
万公公却背着荆条在众小厮的围堵之下依旧冲了进来:“元大人,元大人,您可得救我一命啊!我和那宁王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我卖给他的瓷器可都是万慎万大人让我干的。”
说着,他扑通一声就跪在元允中面前,抱住了元允中的右腿,眼泪鼻涕糊一脸地继续喊着冤:“我手里还留着万大人给我的书信和造办处的公文。那些瓷器的出厂单据我也都保留着。宁王府的事,与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是个办事的人!”
元允中脸都绿了,喝斥道:“看院子守门的人呢?”
六子又急又气地跑了进来。
元允中一见,莫名其妙地火气又下去了,瞥了万公公一眼,踢了踢他道:“站起来说话!”
可这样一来,就不足以打动元允中了。
他一咬牙,把元允中的大腿抱得更紧了,继续卖惨:“大人常在内廷出入,我们这种人,无根无源, 也就是个玩意儿。不好好孝顺主子们,哪里还有活路?您就开开眼,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冒,厉声吩咐身边的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倒是那小厮颇有眼色,立刻拿了件衣服给万公公披上,然后架了他就往外走。嘴里还道着:“您这是何苦呢?明知道我们家大人有要紧的事, 还非往他身边凑, 这不得吃个闭门羹吗?”
在生死面前,万公公是半点脸面也可以不要的,被拖着还叫嚷着:“元大人,我愿意以您马首是瞻,您说什么我做什么,您要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求您让我能继续呆在景德镇。”
元允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宋积云不免好奇,道:“怎么?他要离开景德镇了吗?”
“你想他离开景德镇吗?”元允中反问她。
宋积云一愣。
万晓泉的去留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元允中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如果她觉得不合适,他会考虑趁机把万公公弄走。
宋积云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会不会于你不好?”
元允中讶然,过了一会儿才道:“他原本就犯了事,不过是由我处置或者是由司礼监处置的区别罢了。由我处置,依律下牢。由司礼监处置, 那些人只要拿到了钱,什么话都好说, 他有可能脱罪罢了。于情于理都对我没有影响。”
宋积云顿时心情轻快起来,笑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管谁来景德镇当督陶官,我们总是得想办法和他把关系处理好。你不用顾忌我,按伱自己的想法行事就行了。”
不过是勒索他们多少银子,怎么勒索的区别。
元允中就道:“做生不如做熟。那就让他留在景德镇。他经历过了这件事, 应该再也不敢对你指手画脚了。说不定是件好事。”
“谢谢!”宋积云承了他的情, 突然想到了宋桃。
曾经的宋桃,非常的奉承万公公,她之前以为那是因为宋桃知道未来的事,而万公公会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景德镇。可如今宋桃翻车了,那是不是说宋桃掌握的未来有了变化呢?
宋积云不由道:“如果没有你怒查宁王走私案,万公公是不是还会在景德镇做很久的陶督官?”
“应该会吧!”元允中随意地道,“在很多人眼里,督陶官是个肥缺。可在二十四衙门里,督陶官还真不算个什么。比他更能捞油水的是代皇上督矿的,比他更有权势的是代皇上守备南京的。万晓泉来景德镇,还是因为他的后台倒了,他没有办法才来的。如果把他给撸了,二十四衙门估计还有点头痛派谁来好。”
宋积云的神色有些微妙。
元允中不禁道:“怎么了?”
宋积云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只是感觉世事无常。”
宋桃手握一把好牌,还是把自己送进了牢房里。可见知道未来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脑子管不管用。
不知道这次宋桃准备怎么脱身?
她问:“洪家的事需要保密吗?”
如果不需要,她想知道洪家是被怀疑而协助调查, 还是涉案待审。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 道:“洪家帮宁王走私的事证据确凿,估计还涉及帮宁王圈禁流民,养死士。洪熙有没有涉及,涉及了多少,目前还不能确定。”
宋积云道:“那宋桃呢?”
元允中有片刻的沉默。
宋积云还以为宋桃的事不方便告诉她,正想说“那你就别告诉我了”,元允中却道:“她应该是被牵连的。可很多单据上却有她画押,我怀疑她被洪家人利用了。能不能脱罪,就看洪家人怎么说了。”
在宋桃曾经以为的未来里,洪家人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宋积云有点想知道。她笑问元允中:“如果你没有在我们家迷路,你接下来会干什么?”
蝴蝶的翅膀的确可以改变未来,可蝴蝶还没张开翅膀的时候,该发生的事应该还会发生。
元允中不知她是何意,挑了挑眉,但还是道:“我会直接去南昌府,在那里停留几日,应个卯,就打道回府回京城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两人初遇时的情景般,辩解道:“当时邵青就在外面等我,我这才去了你家。”
他道:“令尊不仅在景德镇是有名的烧瓷大师,在南京和苏杭也颇有声望。结果我刚到江西,就听到了令尊的死讯。我当时怀疑是有人给宁王报信,说皇上要查他的家底,他杀人灭口。因而虚晃一枪,让随行的人去了南昌,我转了个弯,来了景德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