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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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干什么?
宋积云一面在心里使劲地回忆着这人在什么衙门里当差,是做什么的。若他是想向她讨一件两件瓷器,她应该怎么办,一面笑着应酬他:“是吗?您瞧得上眼就好。我们向来是给御窑厂做定单,御窑厂给我们什么款式我们就烧什么款式。荫余堂那边摆的,都是我们自家烧器形和花式,在南京和杭州卖得很好,还从来没在北边卖过,生怕不合你们喜好。”
这几天三司来来往往的官员太多了,第一天全员到齐的时候她又忙着低头上釉。这个她依稀记得是大理寺那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小官。可京城藏龙卧虎,就算是个小官,可若是身后站着师门、同乡,也是一样的麻烦。
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通。
那官员几次想转移话题都没有成功。他最后忍不住了,找了个机会强行打断了宋积云的话,笑道:“过几天是我恩师的生辰,我见您铺子里有一尊荷花笔洗很是独特,但铺子里的大掌柜说,这笔洗只有一个,已经被人订了,铺子里的那个,是样品,不卖。过几天就要送去南京那边的铺子了。我就想请您帮个忙。看能不能把那个笔洗卖给我。”
“哎呀,我如今这案子还没有结,也不好走动。”宋积云就知道是这种事,她愁容道,“铺子里的货又多,就您说的这荷花笔洗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我身边的一个小管事陪着您去趟荫余堂,看看您瞧中的那笔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场就把这件事给您解决了。”
“行!”那官员想了想,估计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爽快地答应了。
宋积云去叫了王华过来,让人陪着去了荫余堂。
王华对京城的略有些头脸的人门清,这人值不值得送人笔洗,王华比她还清楚。
她摸了摸厚厚的窑壁,感受了一下窑炉的温度。
小郭师傅顶着两个黑眼圈道:“东家您放心,我们可是眼睛都没有眨,一直守在这里。”
瓷器进了窑,能捣鬼的就是温度了。
他的责任当然是最重大的。
宋积云点了点头,道:“你们都辛苦了。等这场官司打完了,跟着来京城的人都拿双份的工钱,你们几个人再多加一个月的工钱。”
这种时刻,金钱的刺激比什么刺激都有效。
把桩这边的师傅、徒弟都低声欢呼起来,眼见的疲惫一扫而空,个个都像吃了大力丸似的。
小郭师傅更是吆喝道:“大家打起精神来,要死要活也就这一天一夜了。”
众人齐声应“是”,还颇有些气势,惹得隔壁宋桃的把桩师傅和徒弟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你惯会笼络人心。”宋积云身后突然传来带着些许幽怨的声音,“不管是万公公,还是洪家大公子,都一心一意地帮你做事。”
她皱着眉头转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桃。
她定定地望着宋积云,道:“你还是和洪熙一起在京城开了铺子吗?”
宋积云觉得她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宋桃看似在看她,可她感觉到宋桃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她心中一动。
难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事?
她顿时来了兴趣。
不知道宋桃是怎么样的?
她倚在凉棚的柱子上道:“我和洪熙是同乡,和他一起开铺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宋桃的气色比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好了很多,眸光有神,面色红润。
她狡黠地一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她徐徐地上前,在宋积云身边伫立,低声道:“你告诉我宁王前几天为什么会被皇上叫进宫去喝斥了一顿,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洪熙一起在京城,甚至还会在南京开铺子?”
看来前几天自己那番模棱两可的话还是在宋桃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而宁王也果然没有把宋桃放在眼里。
宋积云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你提的条件还不够格让我告诉你宁王进宫发生了什么?你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可和我交换的。”
宋桃呼吸一窒。
宋积云在心里撇了撇嘴。
就这,还和她玩心眼。
她退后几步,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桃堂姐,我们开窑的时候见。”
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她们决高低的时候。
“希望从这里离开,桃堂姐还有机会去看看我和洪公子一起开的荫余堂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宋桃利用她前世的人生经验,岂不是会轻易地剥夺她的一切。
宋桃凭什么以为只要几句话,她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
宋积云笑眯眯地问宋桃:“你知道我爹会突然去世吗?”
“你,你什么意思?”宋桃惶恐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冷笑,道:“就是如果你知道却没有吭声,宁王不收拾你,我也会收拾你的。”
“你,你疯了!”宋桃仓皇地道,“二伯父去世,是意外。”
“可对有些人来说,并不是意外。”宋积云冷酷地望着宋桃,“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没有,我没有。”她脸色苍白如纸,慌张地退后,“我也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
宋积云目光森然。
宋桃突然醒悟过来。
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宋积云总是这样。
任何匪夷所思的事到了她那里,都能变得理所当然。
“你是在诈我,你是在诈我!”她喃喃地道,不知道是说给宋积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没有,我没有!”她凄声地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宋积云望着她背影,沉默良久。
(本章完)
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被染上了瑰丽色彩。
宋积云站在窑炉旁,望着天边的朝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正走了过来,道:“东家,今天是个好天气。”
宋积云点了点头,摸了摸馒头窑的窑壁:“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等三司的人到了,我们就开窑。”
“好嘞!”周正最近学了几句京腔,有事没事就冒几句。
他伸长了脖子朝对面宋桃的馒头窑望去。
宋桃也在和她的把桩师傅说话。
他收回了目光,和宋积云说起甜白瓷来:“出了这一窑,我们还要再烧一窑甜白瓷吗?”
宋家先后送过两种祭瓷去御窑厂,一种是宋又良取名为“玉瓷”的德化瓷,一种是宋积云新烧出来的甜白瓷。
在他看来,既然宋家窑厂已放弃了玉瓷,没必要把甜白瓷的配方也公布出去。
毕竟甜白瓷才是他们景德镇所推祟的高温瓷,才真正是他们的东西。
宋积云低笑,轻声道:“就是公布出去也没关系。”
用磁石过掉高岭土中过高的铁含量,听着简单,可到底过掉多少,保留多少,当初她可是把宋家窑厂六个工坊的大师傅全都集中起来,连着试验了一个来月,烧了五十几窑才确定下来的工艺流程。何况一千二百五十度至一千二百八十度之间的温度,既不能高也不能低,也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否则景德镇有不少大行家知道他们家从福建德化运了白泥歧土回来,都猜到他们家的祭白瓷与此有关,可因为不知道白泥歧土只有在一千二百多的温度才能烧出最漂亮的象牙色来,最终还是只能看着他们家年年给御窑坊烧祭瓷。
她笑道:“怎么洗高岭土才是关键。”
只要她不公布比例和温度,那些人就算知道,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确定具体的工艺流程。
“等到那个时候,”她继续淡然地道,“我们家说不定又有新的瓷器品种上架了。”
周正很信服宋积云。
他兴奋地点头,迟疑地道:“您是准备上矾红吗?”
“不,”宋积云笑道,“我准备烧霁红。”
“啊!”周正惊呼。
霁红是瓷器里最难烧的一种颜色,景德镇在永乐年间曾经烧出来霁红瓷,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成功过。
“东家您的矾红也很漂亮。”他想了想,道,“我们大可等到矾红的技术稳定了,推出矾红好了。霁红瓷,我听说曾经烧出过窑变,那颜色如剥开的血肉,很不吉利。”
“别人都说能烧霁红瓷才厉害。”宋积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们要勇于攀高,把这个把当目标好了。”
周正松了口气。
他有点担心宋积云会执意去烧霁红瓷。
宋积云却觉得矾红的技术都没有稳定,现在谈霁红瓷还早了点。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中午。
元允中估计也惦记着她开窑的事,前几日都是晚上才过来,陪着她吃了晚膳一起出去散步,之后送她回了琉璃厂休息就走。今天却是中午就到了。还亲自去姚记买了几盒定胜糕过来摆盘,说是讨个彩头。
“放心!”宋积云安慰他,“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要是这种情况下之还出问题,那就是老天爷都站在了她那一边,我只有下次再找机会收拾她了。”
“不会的。”元允中自信地道,“天道酬勤,这次老天爷肯定站在你这边。”
要说勤劳,她入烧瓷这一行,还远远达不到勤劳的程度。
宋积云听得有点心虚。
三司和造办处,包括宁王等人都到了。
还有几个上次没有出现的官员。
那些官员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并没有谁理睬宁王,包括万公公,都很低调地跟在造办处刘大人的身边。围着宁王转的,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人。
不过,他神色休闲,甚至透着几分惬意,就让她有些琢磨不透了。
看热闹的人群则擦肩接踵,把琉璃厂前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比赶庙会还喧哗。
元允中见宋积云很感兴趣地张望着,就在她身边小声介绍新出现的几位官员:“身材最高大的是大理寺的少卿,他是正统元年的进士,因为景泰年间被排挤,天顺年被提拔起来的。站在他身边那个穿着孔雀补子的刑部右侍郎。他是宣德五年的进士,比都察院少卿中进士还早。自庶吉士散馆后,就一直在刑部,从主簿做到了侍郎。和他说话的则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和他是同年,同是庶吉士出身,不过他是从六部给事中做起的,有段时间还放了陕西粮道,他岳父李阁老致仕后,他才回京进了都察院……”
宋积云仔细地听着,心里不免感慨。
这样的如数家珍,不是世家子弟,没有几代人的积累,怎么可能知道。
“要不怎么说消息灵通,还是得我们小四呢!”突然有人在他们身边道。
宋积云和元允中齐齐回首。
江县令笑吟吟地站在他们不远处。
“江大人!”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宋积云惊喜地喊道。
“听说你的案子今天出结果,”他笑着走了过来,“我特意赶了过来给你打气。”
他问:“我没来晚吧?”
“不晚,不晚。”宋积云笑道,和江县令见了礼。
元允中在旁边解释道:“他调回了京城,以后会在都察院任职。”
宋积云很是意外。
江县令笑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这才刚回京城,还没去都察院报道。我今天纯粹是私人身份来给你鼓劲。”
“多谢,多谢!”不管是什么,宋积云都很是感谢。
突然三声惊堂木。
刑部的主审官坐到了临时设立案台后面,道:“诸位大人,时辰已到,请各自落座。”
元允中为了不抢宋积云的风头,退到看热闹的人群中。
众人三三两两的互相谦让着落了座。
刑部的主审官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分别问宋积云和宋桃:“是否可以开窑?”
“可!”两人都点了头。
有刑部的衙役在造办处的小吏的带领下敲开了两座馒头窑。
一阵热浪扑过来。
衙役和小吏们都连连退后了好几步,这才开始扒窑。
很快,露出了里面的匣钵。
造办处的小吏指了窑工将匣钵搬了出来。
左边是宋积云的,右边是宋桃的。
“开匣钵!”刑部的主审官高声道。
众人全都伸长了脖子。
顿时都顾不上说话,热闹喧嚣的琉璃厂门前鸦雀无声。
就是宋积云,明明非常有信心能还原并且烧出“玉瓷”的,此时都不由得喉头发紧,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啪!啪!啪!”的陶碎声中,象牙般莹润白色的宋家祭瓷“玉瓷”在粗糙的陶砾中显露出来。
完美无缺如鬼使神功的一个个小碗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就是被宋家窑厂淘汰了的玉瓷?天啊!真是太漂亮了!”
“那那甜白瓷得多漂亮啊!”
“他们不要给我啊!我不嫌弃,我要!”
人群中七嘴八舌地响起一阵阵的感叹。
宋积云松了口气。
觉得她在琉璃厂这边努力,洪熙那边也没有闲着。
宣传做得非常到位。
不然这些看热闹的人也不会发出如此的感叹了。
“不,不可能!”宋桃那边却发出刺耳的尖叫。
宋积云不由望过去。
五个碗一个匣钵,三百个碗,就是六十个匣钵。
宋桃那边已经连续开了一半的匣钵,可里面全是没能烧出瓷的陶片。
宋积云都愣住了。
(本章完)
第346章
瓷器受火候、土质、釉料的影响,一炉能得十之五、六已是罕有,十之三、四已是幸运。若运气不好,甚至有可能一炉窑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有瑕疵,有缺憾,有破裂,不可能像宋桃出的这一炉窑,全都碎了,没有一个完整的碗。
不要说宋积云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宁王更是脸一沉,皱着眉走了过来。
再也没有之前的惬意和轻松。
“怎么一回事?”他厉声道。
三司的几位官员也围了过来。
宋桃面色如灰,嘴唇发白,整个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扒着满地破损的匣钵,嘴里喃喃地道着:“不可能!不可能!”
惶恐、震惊、不安,从她的骨子里透露出来。
这情绪有点不对劲啊!
宋积云暗暗挑了挑眉。
从前宋桃也曾在她面前落荒而逃,可宋桃只是难堪,不像现在,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是因为宋桃也知道她是宁王手中的一枚棋子,现在失败了,宁王不会放过她?
只是不知道他们之前到底有什么阴谋?
是因为自己严防死守,他们没有找到机会,还是这其中另有蹊跷?
宋积云在心里琢磨着,总觉得这其中多半是另有蹊跷。
会不会是元允中帮了她呢?
她在人群中找着元允中的身影。
人群都挤到了宋桃这边来,她半晌也没有找到他。
宁王却已脸色铁青,喝斥那几个帮宋桃砸匣钵的衙役:“你们快点!”
还有十几个匣钵没开。
如果没一个是完好的,岂不是证明之前宋桃是在栽赃诬陷宋积云的。
他这个支持宋桃打官司的人也得落个“识人不清”的污名。
他看向宋桃的目光有些阴森。
“是宋积云害我!”宋桃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厉声道,却朝一旁放着的釉料扑过去,“只有釉料出了问题,瓷胚才可能全都裂开。”
宋积云一愣。
还真是这样。
难道有人动了宋桃的釉料?
宋积云思绪飞转,虽没有答案,却需要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不能让宋桃泼她的脏水。
“宋三小姐,”她称呼宋桃,“这里虽说是琉璃厂的大门口,可也是三司设立的大堂,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说是我害你,你要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可要请三司的诸位大人做主,告你个诽谤了!”
宋桃扑向釉料的身形一僵。
当初为了避嫌,也为了不惹出什么不平之事来,他们的釉料也好,烧炉的木柴也好,都是由造办处准备,然后堆放在一块儿,由她们自己随机挑选的。
她此时指责釉料出了问题,岂不是在指责造办处的官员失职?
这都是小事,要紧的是,她釉料怎么会出问题?
宋桃想到她做的那些事,顾不得那些许,慌慌张张地揭开了放着残余釉料的陶罐。
很多釉料都是草木灰加上各式各样的矿石研磨成粉的,乍眼看去,全是些深深浅浅的草木色,根本分辨不出来各是什么釉料。
她伸出食指从陶罐里粘了些釉料,放到嘴里尝了尝。
宋桃尝到了陌生的味道。
真的是有人动了她的釉料!
“这釉料被人动了手脚!”她大喊道,视线求助般投向了宁王。
宁王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元允中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一身藏青色素面细布道袍,更衬映得面如冠玉,气度雍容,举止翩然。
“宋三小姐说你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他声线清越,声音平缓,却莫名能让站在他周边一丈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司的官员立刻向他望去,纷纷和他打着招呼:“元大人来了!”
“内侄过来了!”
“世兄过来了!”
元允中一一和众人见礼。
琉璃厂前变成了认亲之所。
后面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的人一面往前挤着,一面高喊:“前面看热闹的兄弟们不要说话了,听这位新来的大人说。我刚才可听了半个耳朵,这位新来的大人在问话呢!”
很多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让我们后面的人也听听都说了些什么!”
“那你们别挤啊!”
七嘴八舌间,元允中和众人寒暄完,却看也没看宁王一眼,继续问宋桃:“你说的你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证据可是你手中的陶罐?”
宋桃下意识地把陶罐往怀里带了带,嘴角翕翕,半晌没有出声。
看热闹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
元允中又问了一句。
这下子大部分看热闹的人都能听得见了,再后面听不见的,也有一字一句的转述。
宋桃目光游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元允中面色瞬间变得肃然,他朝着三司的几位主审官拱了拱手,道:“既然这样宋三小姐没办法说得清楚,是不是可以断定刚才这位宋三小姐所言并非事实,而是情绪激动之下的的失言。”
三司的几位主审官互相看了一眼。
元允中,在做讼师的事情。
读书人可是很看不上讼师的。
可见京城的传闻一点不假,这位元公子和这位宋家窑厂的宋氏有鸳鸯之誓。
刑部的主审官轻咳一声,道:“宋三小姐,你可有异议?”
宋桃一下子慌了神。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是正确的,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她,这是句非常要命的话,她不由再次朝宁王求助般地望去。
元允中看了笑道:“你这是想让宁王给你拿主意吗?也是,你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家,让你告御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证据,也太为难你了。”
他说完,望向了宁王。
宁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宋桃却听出来了,元允中这是要把她的所作所为扣到宁王头上去,让大家觉得她不过是宁王的傀儡。
她刹那间心动了。
可当她看到宁王向她投来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时,她立马怂了,不敢再胡乱思想,忙道:“不,不是。”
要不要告诉众人说她的釉料不对劲呢?
这念头在她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她立刻有了决定。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她出了事,不是还有宁王吗?
宁王要她告宋积云,就是为了对付元允中。只要宁王还需要她,她就能逃脱。
至于以后的事,她既然能用烧瓷的手艺打动宁王,宁王为了继续走私,肯定会保下她的。
大不了就是给他做白工。
宋桃咬了咬牙,道:“我手里的这罐釉料是我之前用的,它的确有问题。”
造办处也好,督陶官万晓泉也好,他们在三司眼里自然是行家里手,可在他们这些世代烧瓷人眼里,就是个连烧瓷到底有几道工序都未必能真正说得清楚的门外汉。
她相信造办处和万公公都不可能真正判定她陶罐里的釉料有什么不同之处。
宋桃的心渐渐定下来,眼眸也变得坚定起来。
她大声道:“肯定是有人换了我的釉料。”
元允中正似笑非笑地问宁王:“王爷也这么想吗?”
宁王眸光阴沉,如有翻滚乌云,嘴唇紧抿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三司的官员不由偷偷交换着眼神。
都听说过宁王和元允中罅隙,没想到元允中这么猛,直接就和宁王对着干了起来。
几位年长的官员面色微凝。
觉得元允中没必要去惹宁王,宁王不管怎么也是皇上的族兄弟,还有宗法家训在那里,就算皇上现在是偏袒元允中的,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就顺风顺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元允中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心高气傲,受不得丁点委屈。
年轻一些的官员却一个个恨不得撸了袖子帮着元允中质问宁王。
宁王鞭打朝廷命官的事早已传遍京城,他们位卑言轻奈何不了宁王,有人出头,他们不免同仇敌忾,有些兴奋。
琉璃厂门前的气氛一时间颇为怪异。
宁王却突然一笑,摊了摊手,模样儿洒脱地道:“小元大人,此话差矣。我不过是个看热闹的,我哪里知道这釉料动没有动手脚。不过,既然宋三小姐喊冤,在座这么多大人,想必会给宋三小姐一个交待的。”
他说完,还表明态度般地往旁边一站,作壁上观的样子。
三司的官员俱是一愣。
元允中却笑道:“宁王爷说的对。可惜我既不是三司的官员,也没有皇命在身,纵然想给宋三小姐洗冤,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了。”
可以看得出,元家和都察院的关系非常好。
他话音刚落,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御史立刻笑道:“这我就要站在宁王这边了。你这句说的也‘差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身为朝廷命官,朝廷有事,你怎能置身事外?”
他说着,还朝着众人看了一眼,道:“我们都是知道你奉旨巡抚过江西,去过景德镇。这官司涉及到瓷器,我等都是外行,在座的也就你了解的多了一点。”
他叫着“万晓泉”的名字,道:“我记得你是督陶官来着。既然宋三小姐说她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你说说看,这釉料有几种分辨的手段?我们伙同元大人一起把这件事查清楚好了。还宋三小姐一个清白,也早点把这案子结了。”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大理寺和刑部的此时若是反对元允中介入,岂不是得罪了元允中?得罪了元家?
大家都是官场老油子,这种不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大部分人都不会跳出来反对。而觉得让元允中插手这个案子不妥当的人,又觉得皇上早已为这个案子下了定论,若是元允中能查清楚此案,早点结案也行。
遂都没有说话。
万晓泉原本就不知道怎么分辨不同的釉料,再看三司的官员,一个个都帮着元允中说话,他是知道元允中和宋积云关系的,就更不愿意去趟这浑水了。
他低眉顺眼地道:“奴婢虽是督陶官,可这分辨釉料也是各家有各家的秘法。我也不好恃强逼问。这分辨釉料之法,奴婢实在是不懂。”
他还把锅甩到了造办处:“不知道刘大人有没有什么辨认之法?”
造办处怎么会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也说没办法,不懂。
都察院的那位副都御史就道:“元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还没有等元允中说话,宋桃已高声道:“元大人和我堂姐有婚约,他理应避嫌。”
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炸了锅。
“这,这不会是官官相护吧?”
“没想到宋家窑厂的这位女东家居然有官家背景,难怪这么强硬,敢打官司。”
“元大人?!不会是文思院那个元家吧?那这官司还真不好打!”
宋积云微微皱眉,上前几步就要说话,却被元允中一个“你要相信我”的眼神阻止了。
她想了想,没有吭声。
元允中的能力有目共睹,两人决定一起过日子,就应该是彼此的依靠。她也应该改改从前总是一个人做决定的作派,试着开始信赖她的伴侣,信赖她的伙伴。
这才是成家的意义。
而宋桃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微微松了口气,飞快地睃了一眼宁王。
宁王微微点头。
宋桃的心就落得更稳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诸位大人,”她再次高声道,“我虽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谁做的手脚,可谁是这件事的得益者,大伙儿有目共睹,我觉得元大人的回避,势在必行。还请几位大人明察。”
三司中有官员看元允中的目光都不太对劲了。
元允中淡然地道:“宋三小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停顿下来。
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纷纷道:“前面的人不要讲话,听这位大人说。”
琉璃厂门前渐渐安静下来。
宋桃心里隐隐涌动着不安,她还想反对,元允中已道:“宋小姐,你敢肯定你的釉料是被人做了手脚吗?”
“当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宋桃肯定得死死的咬紧了,“我不仅可以肯定我的釉料被人动了手脚,我还能肯定是什么料子被人动了手脚。大伙儿可能不知道,督陶官大人和造办处的几位大人都没有办法分辨釉料,那是因为所有的釉料看上去都是草木灰,只有内行人……”
“也就是说,你肯定你的釉料被动了手脚?”元允中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并道,“宋三小姐,这是在三司的大堂上,不是街头巷尾说闲话,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说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