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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辛夷 探案/京师诡案录—— by钱大掌柜/一枚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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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了。”
随后门关了。
李非白站了会,深觉娘亲说的没错,姑娘的心,就像珍珠海里的一枚针,捞不着,还扎人心。
渐到半夜,整个大理寺都被一声高过一声的狂躁怒吼声吵醒、淹没。
那关在大牢里的三十六名官员,因两日未服用血葡萄,毒素陆续发作,仿佛一群没了心和脑子的人,发出兽吼。
吵得大理寺上下无眠。
包括入住的锦衣卫。
也包括李非白。
他睁着眼看了一宿窗外,如果再让他回到入夜时,他一定毫不犹豫接过姜辛夷给的安神药丸。
可惜,他犹豫了。
这一晚,除了姜辛夷和沉睡如猪的宝渡,上下两百二十二人,无人入睡。
第44章 阴谋
“困啊。”
“真困。”
“他大爷的他们怎么那么能嚎啊。”
“昨晚差点没控制住那场面,跟会走的尸体似的胡乱抓人挠人,瞧瞧我的脸,都被撕烂了!”衙役不无担忧地说着,见到姜辛夷路过,急忙探脸,“姜姑娘你快帮我看看,我被挠了不会也变得跟他们一样吧?”
姜辛夷看着他们一个个精神不济的脸都挂了彩,淡定说道:“不会。”
众人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就放心了。”
“但也可能会因此烂脸招外邪,引发痉证。”
“什么叫痉证?”
“项背强急,四肢抽搐,角弓反张。”
“……”
姜辛夷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医馆可以开药预防。”
——裴时环被锦衣卫抓起来了,她的医馆今日怕是无人排队,不开张哪来钱吃饭。
赚钱要紧,钱可以办很多事。
众人急忙说道:“一会就去!”
姜辛夷甚是满意。
同桌的成守义等人也是哈欠连连,粥没喝一口,哈欠打了十个。
这种主动熬夜跟被迫熬夜的精神状态是全然不同的。
饶是李非白也觉头隐隐作痛,见到姜辛夷坐下,刚要开口她便说道:“不给。”
“……把你手边的筷子递我一双。”
自知意会错的姜辛夷挑眉:“还是不给。”
宝渡拔了一对筷子高举给他,说道:“少爷拿着!”
李非白接过,说道:“你昨晚睡好了?”
宝渡答道:“我睡好了少爷!”
……没问你。李非白说道:“以后你若再给我药丸,我会好好接着。”
姜辛夷这才说道:“李非白,我不会害你的。”
“嗯。”李非白点点头,“我知你不会,只是多问一句,便是多聊一句,总是直来直往,话也说不上两句了。”
姜辛夷微顿,恰好曹千户来了,还硬生生在两人中间挤出个位置,便没有说什么。
杨厚忠见他脸色困顿,说道:“曹千户怎的也没睡好?不应该啊,你不是回东厂去了吗,那里就关了个杨尚书,他能以一人之力吵得你们鸡犬不宁?”
曹千户冷哼:“一个杨尚书算什么……”他蓦地转向旁边的李非白,要揍人,还要骂人,“你知不知道昨日你说骚扰姜姑娘的人是谁?”
宝渡说道:“裴时环裴公子吗?”
“你还叫他裴公子。”曹千户一拍桌子说道,“他叫秦世林!当朝九皇子!”
京城遍地是皇亲贵族,可直系皇子的身份还是让不知情的人吃了一惊。
宝渡也磕巴了,问道:“他是九皇子?他堂堂皇子来逗姜姑娘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曹千户说道,“太子命亲信来提人,那架势仿佛要把东厂给烧了。”
成守义笑道:“除了皇上,没人敢动东厂。”他又问道,“魏不忘怕是又责罚你了吧?”
曹千户说道:“是我捉了不该捉的人,厂公责罚得是。”
受罚了?姜辛夷想起来了,为了生意关切说道:“来医馆开药医治吧。”
孤家寡人十万年的曹千户愣了愣,看着眼前的清冷美人一瞬有些慌乱,片刻他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不是为了赚钱吧?”
宝渡一口就说道:“胡说,我们姜姑娘是医者仁心!”
姜辛夷对宝渡的机灵劲还是极为满意的。
曹千户狐疑不已,但他也没证据呀。他问李非白:“一会去葡萄园看看?虽说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但这两日太过繁忙,也没仔细查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这个邀约正合李非白的意,自从查案的主动权交给了东厂,那里便被锦衣卫包围看守起来了,就连大理寺的人也不让进去。
他说道:“那就请曹千户带路了。”
姜辛夷说道:“我也去。”
“你不去医馆了?”
“不去了。”
“那这就走吧。”
姜辛夷见宝渡也应声而起,一手压在他的肩头上,说道:“我不去医馆,你去,想办法把客人都留下,等我回来。”
众:“……”好一个医者仁心呐,赚钱的事是一点都不耽误!
众人从大理寺出去时,在辛夷馆排队的人又挤到了大门。
裴时环坐在医馆门口,亲眼看着姜辛夷从人群中走过。
他眼神犀利灼灼,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姜辛夷一出门看见人那么多,就已经猜到他又来了,干脆也不往那边看,可那目光太过凌厉,刺得人不自在。
忽然一个身影将那视线挡住,她偏头看去,走在前面的李非白放缓了脚步,就这么将那刺人目光挡下了。
像是座山,挡了袭来的风雨。
瞬间让人安心。
姜辛夷合着他的脚步慢慢走着,仿佛前后无人,连风都轻了。
墓地依旧清冷无人,杂草高出人首,隔一丈便有一个锦衣卫看守,见到曹千户才让开一条路。
三人直接从入口进入,走过阴郁潮湿的地洞,进了庄园中。
上回请的术士已将阵法破除,长廊浓雾尽散,露出它原本窄小蜿蜒的模样。
李非白走在上面看见了自己所划划痕,反复三四条,都是他来回用剑所划。他说道:“那日我步入长廊,怎么都走不出去。可这长廊明明一刻钟便能穿过,实在令人不解。”
姜辛夷说道:“八卦乾坤阵、奇门遁甲术素来令外行人觉得惊奇难解,你不懂此行,走到死也出不来。”
“那日我闭眼随风行,辨声而走,终于出来。可一般人若误入这里,早已恐慌不已,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找出路。”李非白想,小叔心中还是有李家人的,否则绝不会告知他出路。
姜辛夷低声:“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他走的时候你仍是少年,十年来模样早已变了,可他却能在浓雾中认出你,那是否说明,这十年来他一直在看着李家,并未离远?”
李非白顿了顿,这个猜测很有趣,也很有可能是如此,否则李家子弟同龄的那么多,单是看身手的话又怎能立刻分辨出就是李家人。
所以说……小叔真的从未离开过。
既如此不舍,那当初为何在李家最难的时候离开?
庄园的位置实则是在山谷之中,墓地所向是一面陡山,丛林难行,又因外头是乱葬岗,以至于猎户见了都急忙躲闪,更别说翻山越岭来此。
姜辛夷步入葡萄园,这里的葡萄几乎都已经熟透,地上掉落不少,又因群鸟觅食乱啄,依旧挂在藤上的葡萄所剩无几。
这葡萄黏腻,一路踩去,鞋底也叠了层层糖浆,令人脚底不适。
她指了指一处粗壮藤条说道:“劳烦李少卿动动剑。”
李非白长剑出鞘,刀刃划过藤条,藤条瞬间断开。
姜辛夷看了看,又指向另一根藤条。
一连三条,看得曹千户好奇:“你这是欲意何为?”
姜辛夷说道:“看看它们的年纪。从藤条粗细和高度来看,它们应当被栽种了四五年,葡萄在栽种后一般两到三年结果。方才走过来,那些房屋木头尚新,我想他们建葡萄园应当是在这五年。而控制官员,应该是在这两三年里。”
“两三年……”李非白说道,“这可以控制多少官员,做多少不利朝廷的事。”
姜辛夷的呼吸微屏,她说道:“而且你记得黄天师吗?”
曹千户问道:“什么黄天师?”
“我被押送入京的路上曾路过一个瘟疫小镇,那里的县官与一个卖假药的黄天师勾结,拦住百姓逃走的路。那黄天师坑百姓、卖假药,可百姓又被他治理得服帖,宛若邪教。这次我与李少卿去查葡萄案,又碰见他。”姜辛夷说道,“他的上家应当就是明月夫人。”
曹千户感叹道:“真是毒妇。”
李非白说道:“如今可以确定的是,明月夫人不单单是要财,还想控制朝廷,并且扰乱朝野。”
“这女人好大的野心。”曹千户不解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一个女子,为何要掀起这么大的骇浪?”
这个问题他们都无解。
李非白更是奇怪,小叔放不下李家,难道就放得下李家世代效忠的朝廷?要如此助纣为虐。
这时锦衣卫飞快来报:“大人,山林失火,难以扑灭,请两位大人速速撤离。”
三人往山林望去,浓烟滚滚,烈火灼烧,大有瞬息吞没庄园之势。
曹千户说道:“走吧,我得继续去审审杨尚书,他熬了两日,估摸也熬不住要交代了。”
众锦衣卫撤离后,山火很快覆盖而来,将这葡萄庄园烧得一干二净。
唯剩漫天烟火,与云霄相融。
第45章 大权移交
杨尚书死了。
这是曹千户绝没有想到的。
他怒不可遏地揪住狱卒的领子,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怒斥:“东厂大牢如此森严,怎会让人混进来在饭菜里掺了毒药,将一个重犯毒死了!”
狱卒痛苦不堪,仍挣扎起来跪地说道:“千户饶命,属下也不知那人是从何而来,又是怎样避开守卫耳目混进大牢的。属下该死!”
“你真的该死!”
曹千户又猛地将眼刀刮向伏地的守卫和厨子,他们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就算此时头上要落下刀子他们都不敢动弹,动了只会死得更惨。
他自知生气也无用,只知自己作为此事掌权人,必定会受到牵连。他叹了一口气,额上青筋膨起,决定向厂公禀报此事。
午时烈日直挂天穹,热浪在地面涌动,膝下的青石像一块滚烫的铁板,烧得双膝刺痛。
曹千户跪在门前台阶下,任凭日光暴晒。汗珠从他的头发里渗出,滚滚坠落,淌过面颊,迷糊了双眼,打湿了地面。
他一声不吭地跪着,跪了一个时辰,才有锦衣卫从里面出来,说道:“厂公有令,曹千户进去吧。”
曹千户勉强起身,双膝差点软在地上,他不敢缓缓,强撑着几近脱水的身体走了进去。
入了屋檐阴凉处,头上裹挟的热气好似才终于缓了下来。
大有活过来的意思。
他弯腰低头走进里面,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魏不忘躺在雾气蒸腾的床榻上,闭眼沉睡。曹千户进来又跪了下来:“厂公,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厂公赐死!”
对方没有说话,一张面色红润的圆脸不见怒色,倒是显得十分和善。直到他缓缓睁开眼,那阴冷的眼神让整张脸都变成了别的冷然模样。
“曹千户,你辜负了本座对你的期望。此事牵连如此之大,办好了,你能再升两级,可你却办砸了。”
曹千户没有为自己求情:“是属下辜负了厂公的信任。”
魏不忘说道:“罢了,是本座太小看那明月夫人了,原以为能借此立功让圣上倚重东厂,可堂堂尚书却死在了东厂大牢,如此一来,圣上便又会将大权交给大理寺了。也好,这件事要办好也难,牵连也甚广,就把这团火球扔给大理寺吧。”
曹千户知道皇帝素来更看重大理寺,对东厂反倒总有顾忌,并不真心接纳他们。
东厂越是想自证,就越是有阻力,这仿佛已成了定律。
魏不忘说道:“我已向圣上请辞,释出大权,圣上也将主导权交给大理寺,锦衣卫辅佐,你去安排吧。”
曹千户意外道:“厂公还愿相信属下?”
“你是我一手提拔的人,我知你脾气,不是粗心大意之人,杨尚书被毒杀你心中也难受吧。”魏不忘说道,“可本座是东厂的督主,有几千人看着,不责罚你难以服众,你可不要怨恨本座啊。”
曹千户忙叩头说道:“让厂公为难了,属下有罪。属下愿停俸禄半年,望能平息众人非议。”
“也好,下去忙吧。”
“是。”
曹千户从屋里退了出来,领了责罚他心里反倒舒服了,就怕一直跪着,猜不透厂公心思。
如今只是停半年俸禄,已算很轻的处罚。
他日他定要尽力效忠厂公,重得信任!
他得赶去大理寺,前两日他们气势汹汹来了大理寺,强行入驻,惹得他们上下不满。
这会指不定正将他的人往外赶呢,弄不好衣物都扔了一门口了!
曹千户赶到大理寺,可门前却平静如初,步入里面,门口衙役也像之前那样问好:“曹大人回来了啊。”
“额……嗯。”曹千户颇觉奇怪地看看他们,如此镇定,没有雀跃地跳起来喊他滚蛋,莫不是移权的圣旨还没有到?
他心里犯着嘀咕,走入前衙,只见锦衣卫还在忙碌,大理寺的人也在忙碌。
“曹千户回来了啊。”杨厚忠说道,“哎呀,大人你的脸怎么了?”
暴晒了一个时辰晒得通红甚至有些伤的曹千户此刻就像是红脸关公,看着分外滑稽。
他摆手说道:“小问题,你们……就是……接到圣旨没有?”
“什么圣旨?”
“就是……”
曹千户欲言又止,杨厚忠了然说道:“噢,曹千户说的是移交大权那事吧?早上宫里的公公已经来宣读了旨意,大伙也都知道了。”
“那你们为何还让我们留在这?”
杨厚忠笑道:“成大人说都是为朝廷办事,大家和和气气的好,大理寺也不是养不起一百来号人,就是添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能破此案,皆大欢喜。”
曹千户在来的路上想了不止十遍锦衣卫被他们扫地出门的场景,哪想他们竟如此平和。
他诧异不已,又不想在脸上有过多表现,便镇定说道:“如此啊……确实,单凭你们大理寺恐怕难以破除此案,仍需锦衣卫扶持。杨大人若有什么事,我们也会尽力协助的。”
“那就多谢曹千户了。”
“客气了。”
曹千户一转身就大大松了一口气,没有被扫地出门可太好了,锦衣卫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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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尚书的尸体浑身发黑,像是凶手怕一点毒毒不死他,便用了十倍的毒,务必一次击杀成功。
姜辛夷看完尸体,不用银针也知他是中毒而死。
三人从验尸房出来,李非白从桶里舀了水给她洗手,说道:“在抓捕的官员中,杨尚书的官职确实很高,但并非最高的,可为何偏是他被杀了?”
曹千户说道:“对啊,为什么被抓的官员那么多,偏是费心思杀了杨尚书?”
姜辛夷说道:“去他家中看看吧。”
“那里锦衣卫已经搜了个底朝天,一根毛的线索都没有。”
李非白闻言说道:“千人千双眼,锦衣卫的行事风格与大理寺不同,兴许会有什么遗漏的。”
嗐,说我们办事能力差就直说,读书人说话就是磨叽。曹千户暗暗嘀咕,如今大理寺统率全局,他也不好反驳,便答应了。
杨尚书的家坐落在近郊外之处,前后甚少人家,虽说去衙门宫里都颇远,但是十分清净,是个养心的好地方。
到了杨家,门口已在悬挂白绸,操办丧事的人往来不绝。
守在杨府的人已经变成了大理寺的衙役,宋安德正好在,他见到两人过来便说道:“大人,姜姑娘,我终于能做别的活啦!被成大人派来看守重地,不用在牢里干活了!”
他又瞧见曹千户,心里顿时犯怵,可仗着有李非白在,不由又将腰杆子挺直。
李非白由衷为他高兴,曹千户轻笑:“那还是衙役,又没升官加俸禄,高兴什么?”
宋安德说道:“可是昨天我还得拎馊水桶,今天就不用啦!”
知足常乐,说的就是他这般人了。姜辛夷觉得这种心态跟隐于市的大隐相似,但实则是容易满足罢了。
曹千户也无从反驳,只觉他胸无大志。放弃锦衣卫开的优沃条件,甘心做个小衙役,脑子不好!
“进去看看吧。”姜辛夷说道,“这里不对劲。”
李非白也说道:“是,有些奇怪。”
曹千户莫名问道:“哪里奇怪?”
姜辛夷说道:“我没有听见有人在哭。”
“对!”宋安德说道,“杨尚书的死讯传来,别说下人,就连杨夫人和她两个孩子都没哭,脸上也不见一点悲伤,也不问尸首在何处,就让管家去操办丧事了。”
李非白说道:“杨尚书和其妻成亲二十年,两个孩子也已是十六、十八岁,为何会不觉伤心,如此镇定?”
曹千户说道:“赶紧进去盘问盘问。”
“走吧。”
第46章 伪君子
杨府前院,也有不少下人在张罗丧事,杨夫人和两个孩子都没有出来,直到管家进去禀报东厂来人了,她们才出来。
杨夫人年近半百,面容却十分憔悴苍老。两个姑娘的脸色也是惨白无色,眼神畏缩无神。
姜辛夷看看杨家两位千金,目光最后落在杨夫人脸上。
杨夫人朝他们作揖,声音垂低:“见过两位大人,请先入座吧。”
曹千户昨日搜家时与她见过,李非白说道:“在下大理寺少卿李非白,见过杨夫人。”
“原来是大理寺的李大人,有失远迎。”
虽然她们母女三人都面容疲倦,但李非白确实没有从她们的脸上看见悲痛之色。他心觉奇怪,说道:“杨大人遭此意外,还请杨夫人节哀珍重。”
话落,杨夫人却是控制不住地轻笑一声:“他死了家里反倒更是清静,大人不必安慰我们,我们并没有什么。”
曹千户说道:“你丈夫死了你竟一点都不难过?”
“我们不难过!”二姑娘情绪激动起来,紧握拳头说道,“这样不知有多好。”
杨夫人斥责道:“你再恨他都好,若让别人知你斥责他,只会说你不孝。”
“那些假名声我们早就受够了。”二姑娘大声道,“待锦衣卫走了,我们便离开京师,谁还在乎那些名声!”
“你住嘴。”杨夫人气急攻心,捂着心口咳嗽起来,“不许再说你爹的事!”
二姑娘眼睛一红,可又不敢气她。忽然一直沉闷的大姑娘开口:“大人今日来此是为何事而来?”
曹千户回神:“哦,就是想再来看看你们府邸。”
大姑娘说道:“请看吧,我让管家给你们带路。”
李非白抱拳说道:“多谢。”
杨府府邸在尚书这三品官中并不算奢华,前后院加起来也统共才八间房。李非白查看每间屋子,里面装饰极少,里里外外都透着一种朴素感。
每间房他都进去敲打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
就连柱子和地板他也看了,一无所获。
杨尚书独独被杀,仿佛成了一个疑团。
李非白回到大厅,向曹千户摇摇头。
曹千户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等等。”已看了她们母女三人半晌的姜辛夷说道,“杨夫人养尊处优,两位千金也将到桃李年华,恕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三位气色会这般差。”
大姑娘淡然说道:“父亲离世,我们三人悲痛不已,自然气色不佳。”
“气色非一日养成,也绝非一日就气血缺失。”姜辛夷凝视三人,“你们眼窝深陷,唇无血色,就连指甲都显苍白,年久失华才会如此。”
大姑娘蓦地看着她:“姑娘不依不饶地要做什么?”
李非白说道:“抱歉杨姑娘,我们奉命查案,你父亲离奇去世,想必你们也想查明真相。”
二姑娘说道:“我们不想!你们把人拉走结案吧。”
李非白从一进门就觉得杨府有异样,而二姑娘的反应恐怕可以告诉他们答案。
但她们似乎被杨夫人叮嘱过,根本不愿吐露真相。
他看了曹千户一眼——该你上了,可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大人。
曹千户立刻意会,上回他让他抓九皇子也是这个眼神。
这杨尚书遗孀总不会也某某公主了吧!他立刻拔出兵器挂在杨夫人脖子上,斥声:“锦衣卫查案,谁敢满口谎言!”
二姑娘一见母亲受威胁,疯了般冲上去抓住剑身:“我母亲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对她!”
剑身锋利,手一握就见了血,顺着白色麻衣淌落。
她却好似不知疼痛,生怕剑一抖,伤了她的母亲。
杨夫人抓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大姑娘上前一步,强装镇定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满眼悲戚,颤声问道:“你们到底要问什么?”
“先疗伤吧。”姜辛夷附手在二姑娘的手背上,“松手,再用力你的手筋要断了。”
二姑娘摇头,泪眼垂落:“先放开我娘。”
“剑被你握的太紧,他一抽手,你的手掌都要被削断了,松开吧。”
二姑娘仍是摇头。
姜辛夷抬手挽袖,整条胳膊尽是伤痕,她淡声道:“我知你的痛。”
李非白这才注意到,二姑娘紧握剑身高举的手上,都是伤痕,似一道道鞭伤,新旧相交,以至于颜色深浅不一。
二姑娘怔神看着她有着无数伤痕的手臂,这才终于松开。她一松手,姜辛夷便用准备好的帕子捂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为她止血。
“你疼吗?”
姜辛夷抬头看着这佯装坚强,实则内心柔软脆弱的姑娘,说道:“疼,但我知你更疼。我这是外人所伤,可你的……我猜,是杨尚书所为吧。”
二姑娘顿时哭声不止。
大姑娘也是眼泪如珠掉落:“他不配做一个父亲。”
杨夫人哭道:“不要说……他都走了。”
“为何不能说!”大姑娘说道,“他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伪君子!凭什么我们受苦十几年,还要为他守护名声,他不配!”
她怒声斥完,便朝三人跪下,字字泣血:“他在外是个君子,在家却禽兽不如。每每心气不顺,便鞭打我母亲出气,即便母亲当年腹中有我,后有我妹妹,也日日遭他惨打。母亲娘家贫弱,不敢反抗,屡次想死,又不舍骨肉。只能忍气吞声,遭其折磨。”
李非白和曹千户十分意外,在外美名远扬的杨尚书竟是这种不堪之辈?
大姑娘哭诉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我们姐妹见母亲被打,上前劝阻,他竟将鞭子指向我们。这一打,就是十年。我们每日都在惊吓中度日,吃喝也克扣我们,这样气色如何能好。后来他沉迷于血葡萄,脾气更是暴躁,我们受的苦也更多了。”她哭得哽声,极其痛苦,“那日听他死在了东厂,我们都觉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杨夫人听着女儿泣血的控诉,也早已哭成泪人:“大人我们没有说谎,没有辱骂朝廷命官,只想摆脱这些尘事,远离京师,求您不要为难我的两个女儿。”
她再悲痛也没有忘记锦衣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被抓去那里也同样是生不如死。
身为母亲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女儿落入锦衣卫之手。
“我很同情你们。”姜辛夷为二姑娘包扎完手,语调淡漠,“可我也很气恼你们。”
二姑娘讶然:“气恼?”她们有什么可被人气恼的?
姜辛夷说道:“杨夫人在嫁入杨家第一年就被鞭笞,那时你就该不顾一切逃离,可你畏缩了,忌惮他,便忍了。后来两位姑娘长大,整日惶恐,想着如何摆脱你们的父亲,可你们只是想,也未做什么。朝廷有御史台,你们大可以去那里试一试报官。可你们依旧畏怯了,所以我说,我同情你们,但也气恼你们的胆怯。”
二姑娘气愤道:“我们是女子,能逃到哪里去!”
姜辛夷说道:“难道处境还会比如今更糟糕?”
三人具是一愣,这句话是对她们过去十几年的嘲讽,像石碑那样,钉死在了愚蠢的坟墓前。
她们沉默许久,杨夫人才低声道:“你说的对……但我不后悔第一年没有走。”
姜辛夷问道:“为何?”
“因为我若走了,我便没有我的两个女儿了。”
众人愣住,就连素来喜欢说毒话的姜辛夷也说不出一句讥讽的话了。
大姑娘和二姑娘本来止住了泪,又抱住母亲哭了起来。
她们哭了许久,姜辛夷走的时候说道:“他死了,都过去了。”
三人更是哭得厉害。
离开杨家,曹千户问道:“你觉得她们说的是真是假?”
李非白说道:“真的。”
“为何这样肯定?”
“因为她们哭诉时,门外都是杨府的下人。”李非白回忆方才场景,说道,“他们二十余人,没有一个人为杨尚书辩护,甚至有人落泪,若是假话,总有人面露破绽,可是没有。”
“原来如此。”曹千户说道,“看不出来,杨尚书真不是个东西。”
姜辛夷说道:“是东西——狗东西。”
饶是最后涵养没学过骂人话术的李非白也没有辩驳这三个字。
为人父母,却枉为人父。
“三位等等。”
大姑娘从后面跑了过来,一身的麻衣被风吹起,明明是白色,却让人觉得刺眼。
曹千户都想让她将麻衣卸了,穿个屁!
大姑娘双眼红肿,但明显已经缓过神来了。她将手中的信件交给姜辛夷,说道:“他既不将我们当做家人,也不信任我们,但这是在他出事后,锦衣卫搜家遗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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