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辛夷 探案/京师诡案录—— by钱大掌柜/一枚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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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个例外。
而且李战的侧脸与李家七郎实在相像,这更让他想起了少年好友。
上回放他离开,他倒没有后悔,只是事后想想,他们或许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不必为了个女人闹得关系僵硬到这种地步。
李战远远向他问了安,秦肃笑道:“李将军可赏月了?”
“方才已经赏了。”
“那可尝过月饼了?”
“还不曾。”
“那就陪朕一起游园赏月,吃吃月饼吧。”秦肃毫不吝啬地邀了他游园,李战也跟在一旁,说着君臣之间的话。
开场的话说的差不多了,李战这才说道:“三日后,臣就要启程回边关了。”
秦肃叹道:“又要李将军操心了。”
“这是臣职责所在。”李战又道,“今日臣进宫,有一事恳请皇上。”
“爱卿请说。”
“犬子在京师有位喜欢的姑娘,那姑娘臣见过,也了解过,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只是家世差了些,但臣认为这并不重要。”
秦肃笑笑:“将军莫不是在拜托朕给他们赐婚?”
李战说道:“不敢求圣上赐婚,这些事水到渠成了他们二人自然会办。”
“那将军要求朕什么?”
“臣想求皇上下旨,彻查林无旧一事。”
秦肃蓦地明白过来他相中的那个儿媳妇是姜辛夷。他顿觉心中不悦:“林无旧的事李非白已经在查了,将军何须多言。”
李战说道:“虽说在查,可依旧颇多阻拦。因此事牵涉太大,成大人也不曾开口,犬子颇有些孤立无援,人微言轻,这案子恐怕是查不动,查不明白的。”
君王久久注视着他,无形的压迫感逼里,李战没有躲闪,安静等待结果。
秦肃可以拒绝任何人的请求,但他无法拒绝李战。
一是他是李家人;二是他是李战。
可以守卫大羽一半边境的大将。
他设想过李非白会不顾一切查案,但那桩旧案他并不想让他查清楚,所以许多权限未点头。比如刑部那边的卷宗,比如审问御医们的权力,这些李非白都查不到。
查不到就意味着无法深入查案,那自然就无法彻查清楚这案子。
本就是敷衍答应,可如今不同了,李战向他开了口。
秦肃默然,问道:“李将军也觉非查不可吗?林无旧的案子重新翻起,必定会惊起池中沉睡的鱼,无论是什么后果,将军都愿意让李非白承担么?”
李战点头:“既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那想必他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秦肃叹道:“果真是父子,都一样执拗。朕允了你,就让李非白将这京师搅和得翻天覆地吧。”
李战谢了恩,但秦肃也没有多留,打发他回去了。
蒋公公送李战出来时说道:“杂家素来很敬佩李将军,只是杂家不明白,将军为何执意要插手这桩案子,这对李少卿而言,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吧。以儿女情长来说,也不像将军非插手不可的理由。”
李战说道:“犬子要查的案子,是一定会彻查的,无关主角是谁。”
蒋公公恍然,这大抵就是一种职责所在的信念吧。
既要查案,那赴汤蹈火也要查清楚,方对得起自己这一身官服。
他笑道:“将军真是很了解李少卿。”
李战微微怔然,了解?他怎么觉得自己从来都不了解儿子。
回到李府,他刚下马车就看见门口站如松柏的人影,手上还提着两包东西,形状像月饼。
嗯?儿子给他送月饼???
李战面不改色下了车,李非白走了过来,说道:“月饼,宋大娘让我带上的。”
“哦。”李战说道,“我不爱吃,牙痛。”
“有咸的。”
“咸月饼?这是哪里的邪门歪道。”
“……”这话到街上说怕是家家户户都要打开窗户骂您一条街了。李非白把月饼交给他的侍卫,就当做把月饼送出去了。
两人站了一会,气氛颇僵,还是侍卫说道:“少卿大人也进去吧,今儿中秋呢。”
有人牵线搭桥,那就走一走吧。
可走着走着,侍卫就识趣的走开了,又剩下父子两人。
“你上回寄我的家书,我看过了。你七叔的事不必再提,当年他消失的时候,我大致猜到他是有苦衷。”李战进京多日,终于有机会和他说说家里的事,他感叹道,“你七叔是个奇才,可惜生在了李家。”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难道不是因为帝王太多疑了,才断送了七叔么?”
李战看看他,突然发现这个儿子骨子里藏着叛逆,敢这样说帝王之事。他说道:“终究是你七叔太不懂掩饰锋芒了。”
李家七郎的事已是过去式,父子两人都深知说再多也无用,既定的事实,没有翻过来说的必要了。
“您今日去找了辛夷?”
李战想,他终于是忍不住问了。今晚过来的目的恐怕也是为了她吧,并不是真心来送月饼的。他说道:“是,见过了,说了几句话,是个好姑娘。”
“哦。”李非白说道,“我知道大嫂二嫂她们的家世都很好,母亲也很满意。虽然她的家世对比城里大部分姑娘而言,并不是算好,但我不在乎家世。”
李战看他一眼,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休要拿家世来压人,不管怎么样,他就是认定姜辛夷了,旁人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的。
他点点头:“你是成年人,自有你自己的决断。”
李非白有些意外他竟不干涉自己:“我的事……你不是从来都要插手管一管的么?”
李战说道:“那是你年幼时,你自小就比你哥哥们机灵许多,遇事也多歪脑子,对你严加管教,不过是怕你误入歧途罢了。”
“……所以对我那样严厉……”李非白回想过往种种,还有他少年时背上挨的打,心中万分难受。他沉默良久说道,“我若有孩子,绝不会用您对我的方式对他。”
李战微怔,这句话算是彻底明说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李非白又道:“至少我会让他知道,父亲对他并不因为失望才严厉管教。”他停顿了许久,终于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如今身为儿子的我,知道了,父亲于我,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有期望。”
李战更是怔然,征战沙场几十载,身上留下了无数伤痕,有些入肉,有些削骨,可他都没有洒落一滴泪。如今儿子简单一句,却令他感慨万千。
他在战场时,总看见将士们往来收着家书,有母亲妻子的,也有手足孩子的。他也有,但他从收不到儿子单独的一封信。
唯有在妻子的落笔最后,见到儿子那句“见字安”,随即是名字。
总是冷冰冰的,从不多说一句话。
每每这时他总会想,大概是对儿时的他太过严厉了,以至于父子情分这样淡薄。
说不后悔是真的。
此次进京本不必他亲自来述职,但他知道儿子来了京师,所以由他来了。
三年未见,他觉得儿子入仕后神色更加坚毅了,可待他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以为直到他离开京师父子两人的心结都解不开了。
李战说道:“快些把案子解决了,成家立业吧。我倒要看看,你会给我教出个什么孙儿来。”
这儿子脾气犟,那姜辛夷又冷,回头不要给他生出个冷面阎王来。
李非白还是没有在府邸里过夜,回了大理寺,刚进门衙役就说蒋公公等候多时。
蒋公公见面笑道:“可品尝过月饼了,李少卿。”
“尝过了。”李非白问道,“公公怎么深夜造访?”
“奉皇上口谕,命李少卿全权负责彻查林无旧被害一案。各衙门应协同李少卿办案,不可推阻,违令者斩。”
李非白不由意外,谢了旨仍觉其中可是有什么蹊跷。蒋公公临走前低声笑道:“是您的父亲进宫求的旨意。”
李非白这才恍然。
这二十年来对父亲的不解似乎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释。
固然他不喜欢被严苛对待,总是被棍棒责罚,可是父亲骨子里是爱他的。
他与别的少年人一样,期望得到父亲的认可,所以总是顽劣,总是与他对抗,甚至弃了兵营,去了别的衙门。
父亲对他的决定很失望,他却在父亲失望的眼神里得到了满足。
如今想来这种反抗无比幼稚。
李非白忽然有些后悔,今晚应该陪父亲吃吃月饼,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了。
已是深夜,月入云中,只留一点余晖在人间,依旧是那样清冷。
让这团圆的夜无端多了几分残缺的孤寂。
第135章 蛇蝎夫妇
太子已经三天没有回府了。
太子府的下人不敢进宫禀报,生怕脑袋搬家。可瞒了三天,今日皇后派人来唤太子进宫请安,实在是瞒不住了,这才跟公公说人不见了。
消息传回宫里,皇后正邀了皇帝来宫里喝茶,就等着儿子过来给皇帝请安谢罪,结果那不知死活的太监一开口就说道:“据太子府的人说,太子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回来了,连他们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去了哪里。”
秦肃脸色当即变了,皇后也愣了愣,她很快反应过来,说道:“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太子不在太子府,那能是在哪里?”
“小的问了太子府的人,他们也说不知道,人都找疯了,可还是不见人影。”
皇后还想打圆场,秦肃沉声道:“是不是若皇后不去找人,他们就打算一直瞒下去?好大胆的奴才。”
皇后也忙说道:“将他们男的下大狱,女的充入内廷为婢!还不速速去找人,就不怕太子出什么事吗!”
她下着命令,又看夫君面色,脸沉如风雨欲来之色,她暗暗叹气自己儿子不成器,母家这样尊贵,太子之位却坐的愈发不稳,她这做母亲的当真心力交瘁。
“皇上,臣妾想……”
“你别想了。”秦肃说道,“你最好祈祷他是真的有事,而不是无故失踪三日!”
皇后脸色一变,这是什么话???你宁可要儿子受伤也不愿看他无故消失吗???她讶然君王的绝情,就算消失又如何,她这做母亲的只要孩子没事!
她一阵恼怒,却不敢显现脸上,只能忍气听令。
寻太子的人很快就遍布京师,不但是宫里的侍卫,还有锦衣卫、兵部的人都通通大肆搜寻,这也惊动了大理寺的人。
午饭的时候还未找到太子,饭桌上的众人对此事也是议论纷纷。
杨厚忠听了原委摇头说道:“堂堂太子无故走了三日,像什么话。”
宝渡说道:“我怎么觉得大家一点都不担心太子是被人抓走了呢。”
众人互看了几眼,好像确实没人这么担心过……
这太子是有多不得人心啊。
李非白姗姗来迟,去匆匆来匆匆,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坐下身成守义就问道:“你父亲回边关去了?”
“是,刚送他们离开。”李非白说道,“您托我送的一箱酒,父亲收下了,要我替他感谢您。”
“那是得好好谢我赠他佳酿,那酒我可是珍藏了二十年都没舍得喝呢。”
宋安德好奇道:“那为什么大人现在愿意了?”
杨厚忠笑道:“弄不好以后是亲家呢……”
桌上的人立刻意会。
李非白轻咳一声:“大人不要打趣我们。”他又问道,“辛夷呢?”
宝渡说道:“本来要一块回来吃午饭,但来了几个官家小姐要看病,说实在抹不开面子让男大夫看,拿了重金过来的,辛夷姑娘就留在那看病了。”
李非白正要说给她带份午饭,宝渡又说道:“宋大娘说了给她做饭吃,她中午就不回大理寺了。”
“……”很好,每回都能被宝渡把见面的路给堵死。
宝渡打了个冷颤,咦,哪来的杀气!
这边姜辛夷已经给那四个官家小姐看完了病,并不是什么事,只是她们太把身体当回事了。
但——有钱。
耽误她这点时间她还是乐意的。
“有个会看病的女大夫可真好。”这姑娘叹道,“女医太少了,都伺候太后皇后娘娘去了,轮不到我们,有时候哪里不舒服都不知道找谁瞧。”
另一人说道:“不知道姜大夫愿不愿去我家中,专门为我们女眷看病。”
旁的姑娘忙说道:“就你心眼多,她若去了我们往后可怎么办,姜姑娘还是去我那吧。”
“去我那。”
“去我那。”
姜辛夷烦不胜烦:“我哪里也不去,你们走吧。”
姑娘家脸皮薄,也听过她性子怪癖,便灰溜溜走了。
她还没把笔收好,就听门外传来低笑声。她微顿,抬头看去。
年轻的男子倚在门上,笑道:“多日不见,你还是一样冷似冰雕啊。”
姜辛夷说道:“确实很久不见,九殿下。”
秦世林走进来说道:“近日可忙?”
“忙。”
“我也很忙。”秦世林坐在他平日坐的位置上,头已往后仰,“还是在这里舒服。”
姜辛夷问道:“你折扇呢?”
“那玩意看起来不是正经人用的,我已经不用了。”
“……”
秦世林说道:“你师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铺子里如今没人,姜辛夷也坐在了一旁,“你这样忙,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秦世林说道:“那我也该有喘口气的时候。”
“哦,我以为有志做帝王的人,是不用喘气的。”姜辛夷说道,“你招惹太子过甚,也要小心他那边的人。”
这话听来情意绵绵,秦世林看她:“你在担心我?”
姜辛夷说道:“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担心你。”
秦世林的眼神顿时已有些意味深长,自从他决意露头开始,有些姑娘迅速远离他生怕被牵连;有些姑娘处处示好似乎在押宝。也就她对他依旧那样,不冷不淡,捉摸不透她对自己到底是何意。
不过如今他无暇去想儿女情长的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日没有成为储君,就一日不能安心。
这种感觉很是心力交瘁,可远比他之前做太子幕僚时要让他兴奋得多。
比起站在太子身后,他更想取代他,站在前面!
秦世林小歇片刻,就准备离开了,说道:“京师到了深秋就已经很冷了,我让人把木炭给你抬来。夏冰冬炭,我允诺你的,都会做到。”末了他又说道,“李非白是做不到这些的。官做的再大,也是官,有些宫里的例份是没有的。”
姜辛夷微微挑眉,这怎么跟李非白较上劲了。
怎么,她喜欢他的事就这么明显吗?
不过就算没有男人赠予又如何,以她的钱买下五个冬季的炭火也绰绰有余。
瞎较劲。
秦世林送完炭火,见了姜辛夷一面,多日的疲倦似乎顷刻扫空了。
这种有人可牵挂在心的感觉着实很好。
只是他有一件事想的很明白,只要李非白一日不放手,他就绝不能碰姜辛夷半根手指。比起女人来,他更需要与李家为友。虽然难受,但他分得清轻重。
想着,心中又有些不痛快的。
“咦?这姑娘……”车夫的声音惊讶不已,“殿下您快瞧右边茶肆。”
秦世林撩起帘子往那边看去,紧蹙的眉头顿时拧得更深。他看见了谁?姜辛夷?
不,不是她。
那姑娘的模样与姜辛夷相似七分,可神态娇憨俏皮,一袭粉色罗裙,确实不是她。
可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马车缓慢掠过,姑娘手持茶盏轻抿一口,已然注意到又有人盯看她。
她单手摇晃着杯子,说道:“看,又是一个将我认错的人,这满京师的人怎么都认识她呢……”
旁边的美艳妇人微微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她?你不去,可就我们去了哦。”
“今晚就去。”少女吃吃笑道,“趁她做梦的时候,去吓唬她。”
笑声如银铃,可说的话却冷漠无情。
妇人和对面的中年男子也笑着,任谁看,他们都是一个十分和蔼开朗的三口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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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州加急的密报由衙役同时送往了刑部、兵部、东厂,还有大理寺。
杨厚忠接了密报拿到成守义屋里,成守义剔了信封蜜蜡,里面薄薄一张纸,只扫一眼,神色已经有了变化。
“大事?”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成守义说道,“蛇蝎大盗现身京师了。”
杨厚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他们不是从不来京师的吗?二十年前被京师三大衙门、江湖六大门派联手驱逐,差点要了他们的命,仓皇逃离,这些年都没有消息,怎么又出现了?”
“想必是有什么事让他们冒险入京了。”成守义说道,“加强防备吧,近来京师事多,朝廷也没办法完全顾及他们。”
一旁的宋安德好奇问道:“蛇蝎大盗是谁呀?”
杨厚忠说道:“果真是年轻人,都不知道这响当当的名号了。”他说道,“他们是朝野中作恶多端的大盗夫妇,早在二十年前就四处偷窃财物,偷钱还不止,还要人命,手里至少有七八十条人命。后来朝廷和江湖联手围剿,也未能抓住他们,但也将他们驱逐出了京师,没入市井,再没有他们的消息。”
宋安德咋舌:“七八十条人命啊……好凶狠的人。”
“按理说他们沉寂已久,应当没有什么非出现不可的理由……”杨厚忠想不明白,摇头,“算了还是先让大伙加强戒备吧。”
“去吧。”成守义又道,“辛夷堂那边也再多加几个人。”
杨厚忠说道:“你还是心疼你的辛夷侄女啊。”
成守义沉吟:“要不然……我也给你多加几个人?”
“……不必。”这像什么话!杨厚忠忙去衙门部署了,京师已经够乱了,还来添乱,一天到晚乱糟糟的,可真累呐!
第136章 狸狸斑斑
蛇蝎大盗进京的事在几个重要的衙门内传了一波,虽说管事的大多紧张布防,但二十年过去了,衙门里的老人基本都换了一轮,年轻人对他们倒没多少紧张感,还在背地里说大人们未免太过在意。
这事属于衙门内的事,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的市井百姓只知道城里加了些守卫,依旧是过着自己的安生日子。
姜辛夷在回到大理寺后,也无人谈及此事,用过晚饭后她就回了屋里。
旁边的屋子没有人,她想等李非白回来,问问她师父的事。
她梳洗后在房里坐了一会,不过片刻就觉得困乏了。
她揉揉眉心,忽然觉得这种困意不正常,这才刚天黑,绝不可能如此快困顿。她本想走出门外去喊人,可走了没几步,眼见门把手就在前面,却怎么都够不着。
身体蓦地往前倾去,似乎拽到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门开了。
烈日灼灼,光似针刺着眼皮,逼得沉睡的人醒了过来。姜辛夷微微睁眼,眼前的孩童正在地面上的“图画”上转圈跳着,哼着狩猎的童谣“狸狸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斗,猎回界口;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姜辛夷记得,这是孩童酷爱玩的猎人与狸兽的游戏,由一个或者一群孩童扮演狸兽,再由一个孩童扮演猎人,前去追逐身姿斑斓的狸兽。
“咻——”一支木箭钉在她的身上,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穿着绿罗裙,一双手满布细碎伤痕,连手指都纤细似孩童。她顿了顿,一张肉嘟嘟的小圆脸探在她的眼下。
“阿姐——你被我抓住了哦——”
姜辛夷愣了愣:“青青?”
青青笑道:“阿姐怎么了?你被猎人青青抓住了,轮到你做猎人了哦。”
说着,几岁大的小姑娘把木弓交到她的手上,随即一群孩童四散,稚嫩的童声飘荡在耳边。
“狸狸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斗,猎回界口;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弓箭……姜辛夷下意识抬手,腰背已是挺得笔直,左手持弓,右手拉箭。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想要猎杀猎物的愉悦。
她几乎没有怎么瞄准四处奔走的“狸兽”,箭已脱弦,随即裹了红布块的箭戳在了一个孩童身上。
“抓住狸兽啦!”
众孩童欢呼,青青将小手拍得啪啪作响:“你们看,我就说我阿姐百发百中,厉害得很,你们信还是不信?”
“不信——”一个孩童抬手指着姜辛夷说道,“她又不是你阿姐。”
青青生气道:“她是我阿姐。”
“她不是,你阿姐已经走了,扔下你一个人走了。”
姜辛夷微愣,伸手要去护住青青,可两手却捞了个空。青青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人。她急忙在四处找着,着急喊道:“姐——姐姐——阿姐——”
小姑娘嘶声叫喊,声音凄凉。
“青青,我在这里。”姜辛夷喊着,可她根本听不见。
孩童们嘲笑着哭泣的小姑娘,喊她“撒谎精”“没人要的爱哭鬼”。姜辛夷怔然看着,明知道是梦魇,可她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安心从梦里离开。
忽然天地晦暗,一双大手伸来,握住青青的肩头,声音低沉而温柔:“既然你姐姐走了,那你可要好好留在爹娘身边,连同她的那份,一起受着哦。”
姜辛夷瞪大双眸,怒斥:“住手!”
没有人听她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将青青带走。
她仿佛已经看见小姑娘被送到屋顶上,被逼着蒙眼步行。又仿佛看到她手里握着刀,对着疯狗嘶声。
“青青——”姜辛夷要去追那远去的背影,可却觉鞋底湿腻。
她低头看去,地上已是鲜血淋淋,方才嘲笑青青的孩子,全都断了气。
“啊——”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李非白的双眼。
姑娘的眼底被疲倦浸染透了,没了往日的冷然,反而更让李非白觉得不正常。
“你总算醒了。”李非白已经喊了她很久,都差点要掐她人中喷她茶水了。连带着他的额上也渗出汗珠来,缓缓神问道,“你又做噩梦了?”
姜辛夷想坐起身,身上却没有力气。好在李非白伸手托扶她,又给她挪了枕头靠着。她许久才问道:“我梦里喊什么了?”
李非白说道:“很多,念的最多的就是‘青青’二字。”他想起上次的事,问道,“是你妹妹的名字?”
“嗯,也怪,怎么近来总梦见她。”姜辛夷揉揉眉心,她忽然发现她是坐在床上,“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我进来你就在床上胡乱说梦话了。”李非白察觉到不对,“难道你之前不是在这里?”
姜辛夷的脸色已有些难看:“不是……”她看向门边的地面,“我很清楚地记得,我是在那边晕倒的。”
虽然门口离这不过十步距离,但是她只是做噩梦,又不是梦游,绝对是挪不到这来的。
那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她昏倒后将她搬到了这里。
李非白也觉问题有些严重了:“大理寺守卫森严,绝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进出的,尤其是今日加强了守卫,更不可能有人能随意进入。这个人恐怕不是个简单的人……辛夷,你近来可得罪了谁?”
“没有。”姜辛夷说道,“那人若对我有恶意,怎会单单迷晕,还好心将我放到床上……”她又问道,“为何加强守卫?”
“几大衙门接到临州衙门密报,说那消失二十年的蛇蝎大盗现身京师,所以……”
姜辛夷神情一震:“谁?”
李非白意外她为何如此震惊:“蛇蝎大盗,二十年前在国内各地犯下多起命案的凶犯。”
姜辛夷蓦地靠回枕头上,仿佛腰背不见了筋骨,无力支撑了。
她眉眼垂落,呆呆发怔,连李非白都以为她是被抽走了魂:“辛夷?辛夷?”
“我知道我为何会做噩梦了。”知道真相,她反而松了一口气。眼底的迷雾顿时消散,她冷冷发笑,十年前的手段可以将她逼得几乎发疯,可是如今的她已经是十年后的她了。
没有人可以逼疯她。
——只有她可以逼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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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这位少爷。”
赌桌上的年轻人将手压在一张房契上面,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庄家,说道:“这把我不能输,你可不要做什么手脚!”
庄家冷着脸说道:“之前少爷赢的时候可不会这么说,您可不能把自己运气不好的事怪在小的头上,这可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少废话!”太子死死抓着押在骰数为“大”的房契,“开!”
旁人也催促道:“开、开、开。”
庄家一声吆喝,骰盅挪开:“一二四——小。”
太子两眼几乎发黑,见庄家伸手来拿房契,他吼叫道:“住手!谁敢拿这个!不要命了是不是!”
庄家冷笑:“我在赌场二十年见的赌鬼多了,口出狂言的赌鬼也见得多了,输得倾家荡产了要发疯了是么?我们四海赌坊可不怕你这种人。”
说完就抢了他手上的房契。
太子叫了起来:“这是我府邸!还给我!把它还给我!会掉脑袋的!我会被他打死的!”
旁人急忙躲避这个疯子,笑话着他输不起。
“还给我吧……”太子哭了起来,他真觉得父皇知道他把他赏赐的府邸给卖了会将他杀了的,“这个真的不能输……”
庄家说道:“那你也得找别的东西来赎回去啊。哦,我记得你好像把家里的东西都输完了吧,这可都记在我这账本上了。”
太子冲过去就要把房契抢回来,可他哪里是这帮打手的对手。
打手抢了他的房契,又架着他往后院走,将他锁了起来。
庄家笑道:“怕他发疯扰了各位雅兴,大爷们继续玩吧。”
说着,便将房契交给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