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by天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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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洲脚步未停,目光看着她,瞬间就会意她说的是送虞晋卿那日的事:“谁说我那是气了?”
“那是什么?”舜音问。
穆长洲似笑非笑,却没往下说。
也不能往下说了,前方已至府中后园,眼前霍然开阔,四处人影纷纷。
舜音方知来客都在这里,目光看过去,凭装束便能看出不少人的身份——
身服广袍而身形雄壮者多为各州都督,因为里面多半还穿了锁甲。其余文官袍色各有不同,应是各地郡县官吏。
粗看至少也有七八十人,离得还远都能觉出人声鼎沸,场面可谓壮观。
还未走去那里,穆长洲脚步一停。
舜音跟着站定,忽然瞥见左侧一株树下暗处立了一道人影,下意识退一步,腰后一沉,被穆长洲的手撑住。
对方已走了出来,竟着了软甲在身,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哼!”身后顿时传出胡孛儿一声冷哼,离得远都清晰可闻。
穆长洲朝后摆一下手。
后面隐约脚步声响,大概胡孛儿和张君奉都走了。
舜音看着走出来的人,一眼认了出来,是在甘州见过的那个令狐拓,随即反应过来,瞥一眼身侧,腰后还有他掌上热度,悄悄伸手去背后,勾一下他手。
穆长洲偏头看她一眼,撑在她腰后的手拿开了。
舜音遮掩般收手入袖,端庄站着,去看前方的令狐拓。
“为何把甘州都督之位给我?”他忽而问,声音似乎天生有些嘶哑,听来语声不高,两眼只盯着穆长洲。
舜音有些惊讶,没料到穆长洲会将甘州都督之位给了他,难怪刚才胡孛儿一见他就冷哼出声。
左右没有别人,远处人声又嘈杂,穆长洲扫视一圈后,才说:“总管命我全权处置,你自副都督升任都督本就应该,安钦贵在城中未得将领相助,你也有功,仅此而已。”
“我不信你这样的人会有如此好心。”令狐拓脸色愈发不善。
穆长洲语气未变:“我这样的人能给你都督之位就够了,多余的不必你操心。”
“甘州两处军马场,一万多兵马,已尽数被你揽获,你根本就不怀好意。”令狐拓又走近一步,一手按在腰间,仿佛按刀,只是在这里不可能佩刀。他面上竟露出凶狠,始终盯着穆长洲,“你当初……”
舜音刚听见这三个字,身侧穆长洲身影蓦然一动,侧身过来,一手捂住了她右耳。她被一揽,瞬间就贴近他胸前,整个人如被揽入他怀间。
耳朵里再听不见半个字,余光去看令狐拓口型,右耳忽又被一按,她整个人贴他更近,连脸都快埋入他胸口,后面再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一片寂静,直到瞥见身影接近,她才得以稍稍偏头,自他臂间看见令狐拓似要走了。
令狐拓走近几步,居然朝她抱拳见了一礼,像是觉出了对她的冒犯,却又冷脸看了眼穆长洲,才走去了会宴的人群之处。
舜音直到此时才动了一下,右耳还被他牢牢捂着,侧脸就贴在他胸膛,一下想起这是在什么地方,心底不禁紧跳,低低说:“松开。”
穆长洲一直目视着令狐拓走远,才低头,看到灯火里她低垂的眼睫轻轻在动,也许是自己手劲大了,顿了顿,捂着她右耳的手在她耳边一抚,才终于拿开。
舜音立时站直,理了理鬓发,只觉右耳已热,抬头看他一眼:“穆二哥是不想让我知道他说了你什么。”
穆长洲看着她,只笑了下:“我早说了,对我不满的多的是,不必在意。”顿一下,他又说,“他若敢做什么,也有我先挡着。”
第三十章
舜音总觉得方才那出古怪,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远处众人似已陆续往前汇集,大概会宴就快开了。
她赶紧又理一遍衣裙, 看一眼穆长洲,意思是该走了。
穆长洲看见她眼神, 先打量她右耳, 似乎没刚才那么红了, 应是他的手劲已过去,才往前走。
舜音跟在他左侧,只当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往里越走越开阔,这后园之大, 简直不下于一座皇室宫苑的别园。
会宴场临亭而设,亭中是主位,往外依次分左右列席,左右各自错开摆案,足足摆了五六排也不止。
亭后就是一汪湖泊, 眼下初夏时节, 夜凉风轻,四下灯火映照, 湖上波光碎如洒金。
“军司!”胡孛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压着粗嗓,又急又快地道,“刚才那小子可有冒犯?早说了何必将那位子给他……”
舜音看过去,张君奉立在右后侧,没什么表情, 只胡孛儿激动,已凑至穆长洲肩旁, 瞪着双圆眼。也许是看四处人多,他刚才的话没往下多说。
穆长洲转头看舜音,指一下亭下左侧最前的位置,朝前方先走了。
胡孛儿和张君奉立即跟了过去。
舜音明白他是要自己先入席,大概是要交代二人几句,尚未过去,余光瞥见陆迢领着陆正念从旁走来,站了下来。
陆迢今日也是绯袍齐整,得体庄重,近前便低声道:“夫人可还好?方才似见到令狐都督与军司不快。”
舜音看着他口型,诧异:“陆刺史看到了?”
陆迢道:“这里太远,实在听不见,只看到他站在军司跟前那架势不对。夫人有所不知,河西之地谁都知道他与军司不合,这一幕早也见多了。”
舜音心想那岂不是连穆长洲紧揽着她的模样也被看到了,不自在地晃了下眼,悄悄看陆迢,见他脸上根本没有揶揄之色,也许是没看到后面,才收了心:“陆刺史可知道他为何这般?”
陆迢摇头:“只知令狐氏也算河西豪族,本应与出身穆氏的军司亲近许多才是,毕竟武威郡公的穆氏一族就是凉州士族,会弄成这样实在古怪。只不过令狐氏如今没落了,大概也只剩令狐都督一人了。”他说着指一下远处,“说来张佐史的张氏也是,乃河西豪族,虽还算兴盛,却也大不如前了。”
舜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穆长洲去了亭台附近的树影中,身侧站着胡孛儿和张君奉,似乎话已快说完,胡孛儿脸上没那般激动了。
她特地看了眼张君奉,今日才知他是本地豪族出身,难怪与穆长洲走得近。
“虽说如此,军司倒是从来都不在意。”陆迢抚须,“久而久之,谁都知道令狐都督与他不合了。”
舜音想起上次在甘州时,令狐拓就明显对穆长洲不敬,众人都看见了,却无人多言,也许真是习惯了。穆长洲也确实一直都没什么表示,倒像是在刻意助长他的气焰。
“请军司先入座!”一名侍从忽在前方高声唱请。
穆长洲已朝这里看来。
舜音回神,知道不能再闲谈了,向陆迢行礼道谢,往他那里走。
穆长洲在前面等她,看了眼她身后的陆迢,没说什么,待她走近,才往席间走去。
舜音记得刘氏说过会宴要让他坐于首席,自然是先请他入座,缓步跟上。
余下众人都立在场中,大约都在看着他们。
到了案前,她如常走去左侧,刚要坐下,一下想起今日场合,还是该将左侧让给他。
还没动步,穆长洲已衣摆一掀,在她右侧坐下,手在身侧点了点。
舜音悄悄看一圈四周,在他左侧坐了下来。
“请诸位入席!”侍从又高唱。
顿时场中人影走动,众人各自落座。
舜音扫视四下坐席,忽而看向对面。
对面右侧为首的是个不认识的都督,看来年纪未至而立,细眉细眼,眼含精光。令狐拓坐在他旁边位置,三十几岁的年纪又身服软甲,比旁人看着要显眼许多。
刚入座,场中不时有交谈声,毕竟这也是个难得可以走动拉拢关系的场合。这二人都没携带家眷,身边都只是随行将领,偶尔也与前后旁人交谈几句。看来很正常,似乎令狐拓也只有对着穆长洲时才面色不善。
她扫了两眼,收回了目光。
“右首第一个是肃州都督刘乾泰,总管夫人的侄子。”穆长洲的声音忽然入了右耳。
她不禁转头,他声沉而快,薄唇几乎没怎么动过,不禁轻声问:“侄子?”眼神看向他。
穆长洲离近,转头看她,动了动唇。
他是说:总管夫人并无子女。舜音心想难怪,先前数次进入总管府,总觉得哪里被忽略了,想来正是因为从没见过总管子女。
是了,当初去提亲,凉州总管上奏圣人时,也说的是自己无适龄婚配儿女。
穆长洲听了听周遭动静,趁周围杂语不断,偏头靠近,又低语几句。
舜音听完,才完全明白。
刘氏没有子女,只总管一名妾室生了一女,嫁与了刘氏这位侄子刘乾泰,算作亲上加亲。只是刘乾泰与妻子似乎感情不睦,这种场合从来不携妻出席。
她又扫视其他坐席,低低问:“还有几州没来?”
“鄯州都督于式雄没来,”穆长洲低声说,“河州与廓州的都督也没来。”
舜音心想于式雄肯定还是因之前被他夺了五千精锐心有不满,河州和廓州……她在心里想了想那两州的位置,这二州相连,都离秦州很近,没来人,封无疾又迟迟没回信,难道有什么不对?
“总管到!”侍从忽又一声高呼。
场中瞬间安静,刚才的言谈笑语顷刻全无。
穆长洲起了身,舜音瞥见,收敛心神,跟着站起身。
场中众人顿时无不起身候立。
亭中很快走入人影,紧跟着就有一道声音朗笑道:“好了好了,会宴之时,不必拘礼了。”
舜音迅速往上方看了一眼,今日才得见凉州总管本人,看来年近五旬,面容粗犷、身形威壮,是武人模样,却一脸笑容,并不算威严。他身上并未着代表身份的紫色襕袍,却穿了身胡衣,紫底绣金,华贵非常。
刘氏跟在他身旁,一样胡衣华贵,彩纹炫目。
下方众人依言落座,齐刷刷一片,场面简直可比长安百官会宴。
舜音瞥见穆长洲坐下,才跟着坐下,忽而想到在座的女子几乎个个都身着胡衣,连许多男子也是,且全是男左女右。只她从头到脚,连带位置都格格不入,不禁往身侧看一眼。
穆长洲身姿闲雅,仿若理所应当。
难怪刘氏那日要她取胡名,原来并非随口说说,现在看连总管都如此装束,想来凉州很推崇胡风。
舜音不禁去看同是长安而来的陆迢父女,好一会儿才找到他们的位置——对面好几排后,且已靠近末尾,才见陆迢坐在那里的身影。
舜音抿住唇,虽然料到他位置不可能靠前,但再怎么有名无实也还是刺史,竟被安排坐在了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陆迢朝她这里看来,似是注意到了她眼神,只点头笑了笑,仿佛毫不在意。
舜音也只能冲他微微颔首致意,目光转去他身边的陆正念身上,见她又看着自己这里,看了眼身侧的穆长洲,瞥见他右后方坐着的胡孛儿和张君奉都朝自己看了过来,才收回目光坐正。
“怎么?”穆长洲忽而低低问。
舜音轻轻摇头,没答,总不能说觉得陆正念一直在看他。
上方总管开口说了声:“开宴。”
顿时传入一阵乐声,一群乐女跪坐在亭台四周,立即演奏助兴。
胡笳一响,应和琵琶铮铮,演奏的也是胡乐,曲声一扬,西域风气已在眼前。
气氛登时活络起来,下方众人先后举杯,朝上方亭台敬贺,葡萄美酒香气飘散。
舜音有一瞬甚至觉得,正身处哪个异族盛会之间。
总管在亭台中笑了两声,似颇为愉悦,举了酒盏,却先朝向穆长洲:“军司连日辛劳,当饮此杯。”
穆长洲举盏回敬,仰脖饮尽。
四下又是一阵笑语,有不少人跟随着,也向穆长洲举杯遥敬。
穆长洲一一回敬,端雅自如。
只除了对面,令狐拓根本不会朝这里举杯,只冷脸看了几眼。
舜音忽觉上方好似有人在看自己,悄悄瞥去一眼,就见刘氏坐在总管身旁,与他低语了几句,边说还边看她和穆长洲。
她看了眼自己的位置,猜测刘氏是在说他们感情好,毕竟穆长洲都不介意尊她在左。
总管听着刘氏耳语,也朝她这里看了一眼,点头而笑。
舜音垂首见礼,一边又悄悄打量他一眼。
凉州总管,全称为凉州镇军大总管。她来之前在长安困了太久,并不知西北详情,应下婚事时只以为对方是父亲在世时的那位老总管,还是封无疾当时四处走动,打听来了一些凉州情况,她才知道总管已经换了人。
不过当初那位老总管年事已高,想必早也不在人世了,也许凉州总管也换过几番了。
封无疾也所知有限,连如今这位总管的大名都未能知晓,她自然对眼前之人也毫无了解。
酒过三巡,曲声又换,今日席间无人议事,只有一派祥和。
舜音偶尔扫视场中,想观察一下有无什么可用消息,最好是有河州、廓州的消息,忽觉不少人都看着自己,尤其是女眷,心中过了一下,大概是先前刘氏和总管对自己关注了一下,也引来了她们注意。
穆长洲也已留意到,放下酒盏,刚看了眼舜音,忽而听见什么,往后一瞥,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舜音正坐着,身侧忽而伸来只手,她目光一偏,是穆长洲。
他两根修长手指搭在她身侧裙摆处,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
舜音不禁去看他脸,只看见他目光一动,忽朝她左后侧递去一眼。
她突然会意,转头往左后方看去。
后面大概是哪位副都督的夫人,正与自己丈夫说笑,眼却瞟着她,陡然撞见她眼神,似是没想到,一下闭了嘴。
舜音心中有数,多半是在议论自己,被穆长洲听见了,才会提醒自己。
忽然想起之前在偏厅等候时,陆正念叫她,她没能及时回应,当时打量她的人里就有这女眷,拧着眉想,难道是在说自己的耳力?
穆长洲又瞥一眼左后方,脸上风平浪静,只嘴角动了动,如同冷笑。
刚才那女眷在说:“总管夫人如何就挑了这位,毫无家底还只知弄文舞墨,先前人家叫她许久也不搭理,真不知是耳朵不好还是故作姿态……”
现在舜音转头看去,料想足以证明耳朵够好了。
接连奏曲,酒意渐酣。
刘氏在亭中笑道:“光饮酒还是无趣,总管不如请诸位都督以武助兴,也好查查他们有无疏怠。”
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下方有几人似已跃跃欲试。
舜音看去,猜测每年大概都有这一番安排。
总管摇摇手:“免了,我怕扰出我头疾来。”说完看向穆长洲,“让军司来,他箭术高超,可百步穿杨,往年总不肯展露,今年既携新婚夫人在席,怎可不一显身手?”
舜音不禁看向身侧。
穆长洲与她视线一碰,朝上方抬手抱拳:“我多饮了许多,只怕不胜酒力,恐有误伤,除非总管先恕我无罪,才敢承命。”
总管笑道:“你只要不射到人,皆不算罪。”
穆长洲跟着一笑,动手束紧护臂,站起身。
已有两名侍从手捧长弓箭袋,快步送来。
他取弓拿箭,随手指一下亭侧树上的悬灯:“便以此为靶。”
总管颇有兴致:“好,好。”
舜音看他真应下了,抬头盯住了他。
穆长洲并未挪步,长身立于案前,张弓搭箭,对准树梢。
场中一时无声,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那盏悬灯,连对面的令狐拓也朝那里看了过去。
下一瞬,却见穆长洲忽然身一晃,手指一松,箭偏飞而出。
蓦地一声惊呼,舜音回头,是她左后方那女眷,刚才的箭只贴着她丈夫的头顶飞过,差一寸恐怕都要血溅当场。
那位险些被射到的副都督已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穆长洲收了弓,朝上方抱拳:“总管恕罪,果然喝多了,请容先退。”
总管先是惊诧,继而失笑,指指他:“你啊……”说完摆了摆手。
穆长洲将弓递给侍从,朝舜音伸手。
舜音一愣,随即会意,起身扶住他手臂。
穆长洲转身离席,往外走。
后方胡孛儿和张君奉看着他们走了,又看看那对惊魂未定的夫妇,互相对视一眼。
“我怎么觉得军司不高兴?”胡孛儿歪头来问。
“废话。”张君奉低语,“那二人指不定是哪里惹了军司……”
出后园时,已隐隐听见席间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待出了总管府那道巍峨大门,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昌风和胜雨候在车旁,见到军司和夫人一同出来,立即快步去迎。
舜音看到他们,才想起自己还扶着穆长洲,松开了他手臂。
穆长洲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也没搭昌风的手,衣摆一掖,先上了车中。
舜音跟着进入车中,坐在一侧,直到车驶出去,才问:“穆二哥真醉了?”
穆长洲只笑了一声,有些冷。
她蹙了蹙眉,总觉得他之前那箭是故意。
一路无言地回了军司府。
舜音揭开车帘,看他两眼,才下车入府。
往后院去时,隐约听见脚步声跟了上来,她稍稍往后一瞥,男人身高腿长的身影就在身后,阔步而来,很快走近,离了只有一两步远。
直到东屋门前,房中烛火透出,她刚要推门,他才上前一步,拦在了她身侧。
“音娘要时刻谨记,绝不能将弱点露于外人,知道吗?”他声音又低又沉。
舜音抬头看他,才知道他这一路没说话是在想这个,蹙眉说:“自然知道。”
穆长洲语气缓了一些:“以后若再有人多不能顾全之时,你便留意我提示。”
舜音点头:“记住了。”
话说完了,他却还没走。
舜音不禁打量他:“你醉了?”
穆长洲笑了笑,反问:“你看呢?”
烛火投出,半明半暗,舜音看见他眼中带笑,分明是有意戏弄,淡淡说:“我看你没醉。”她稍稍低头凑近,在他衣襟间闻一下,“身上也并无酒气……”
话音顿住,一下意识到这举动有多亲昵,她立即就要后退。
手腕忽被一握,她一停,穆长洲已接近,只一步,就贴近她身前。
身前忽而一紧,已被他胸膛紧抵住,舜音一抬头,正对上他脸,顿时不再动弹。
穆长洲也没动,只头低了许多。
她心头瞬间如被提起,之前被捂耳揽住时,似都不及这般接近,目光几乎下意识落在他薄唇。
鼻尖一阵一阵温热,是他的鼻息。她呼吸已急,一下一下,他呼,她吸,似有什么在悄然牵引……
直至她背抵到门,“铛”一声脆响,刮到了占风铎。
穆长洲身一顿,头缓缓抬了起来。
呼吸似一下顺了,舜音掀眼,看见他似皱眉扫了眼占风铎,又看向她,才终于站直。
立时周身一轻,等她再看过去,他已退开一步,转身大步走向主屋。
恍然想起自己也要回屋,她忙转身推门进去,合上门,连带占风铎又是一阵响,铛铛入耳,抬手抚了下胸口,才完全舒出口气。
一清早, 昌风端着盏温汤,送入主屋,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穆长洲立在屏风前, 穿好了袍衫,正收束护臂, 扫去一眼。
昌风看见他眼神, 当即道:“担心军司今早醉后头疼, 特地备了温汤。”
穆长洲回想起昨晚,牵一下嘴角:“不必了,没醉。”
昌风悄悄看他,昨晚见他提前退席, 又跟着夫人一路回了后院,全程都不发一言,还当是醉了。
后来他和胜雨在后院门外忽听占风铎一声脆响,还以为是军司醉酒误撞,险些就要赶入去扶, 刚要走入却见他已自行大步回主屋了, 才悄然退去。
“可有军务送至?”穆长洲问。
昌风收神上前,从怀间取出封信函:“只有一封信驿送来的信, 是秦州寄来的。”
穆长洲接过, 看了眼信封,毫无疑问,还是封无疾寄来的,刚要拆开,手一顿, 又递回他手上,往外走:“直接送去给夫人看吧。”
昌风称是, 捧着信跟出去。
东屋房门已开,穆长洲走到那里,眼神看过去,没见到舜音身影,想起昨夜回主屋时还听见了一阵占风铎撞响,料想她回屋很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嘴边一动,将笑未笑,眼一转,看见那个悬于门上的占风铎,昨晚情景又冲入脑海。
他扫了两眼,转头对昌风道:“回头将那给我摘了。”
昌风愣住,顺着他目光看到占风铎,想说那是夫人悬的,如何敢随便摘……
穆长洲已在眼前走了。
舜音早已起身,刚要出门,隐约听见了穆长洲的声音,立时返回,直走去榻前,面上毫无波澜,心底却已浮出昨晚的景象。
昨晚若非自己背抵到了门上,他是不是就要……舜音眼珠一动,抬手顺了顺耳边发丝,心想可能当时根本就是自己看走眼了,他许是真醉了,一边想,眼神一边已不自觉去扫门上那占风铎。
门边忽而出现人影,她一愣,随即看出身形魁梧,是昌风,又心口一松。
“夫人,”昌风侧身垂首对着门边,手中捧着信,“有秦州来信,军司让直接交与夫人。”
舜音顷刻敛神,转身快步走去门边,接了过来,果然是秦州来信。
昌风看了看门上的占风铎,本还想说出军司吩咐,此时见夫人全部心思都到了信上,只好先闭嘴不言。
舜音一直在等来信,昨日席间都在担忧,不想今日就送到了,连忙拆开。
是封无疾亲手所写,信中却没有一句家常之言,完全不是他平日做派,甚至连她说了自己和穆长洲的婚事,他也没做回应,信中只短短几句,却分外紧急。她很快看完,脸色已渐渐绷紧。
很快将信又看了一遍,她看向门外:“军司去何处了?”
昌风回:“会宴已毕,按照惯例,今早各位都督拜别完总管就该离去,军司应是去官署送行了。”
舜音又问:“那何时回来?”
昌风似不确定:“大概是要晚归。”
舜音脚下轻踱两步,觉得不能耽误,将信收入袖中,吩咐:“让胜雨准备一下,我去一趟官署。”
官署位于城北正中,自总管府而出,必过此处大道再往各处城门。
凉州其他官员都散去各城门外送行了,只胡孛儿领着一行兵卒,在这官署外的大路上送行,刚送走一行外州官员,扭头就见穆长洲身跨黑马疾驰而来。
到了近处,他一勒停,下了马背。
胡孛儿迎上去,压着嗓门道:“军司昨晚在宴间莫不是故意的?就从没见军司失过手!”
穆长洲嘴角露出冷笑,将缰绳递给一旁兵卒,问:“昨晚我走后,宴中如何?”
胡孛儿扯扯络腮胡:“军司一走,只那肃州的刘都督出尽风头,毕竟是总管夫人的亲侄子。”
穆长洲抬手示意他闭嘴,眼睛看向道中。
胡孛儿跟着看过去,一行人马正自总管府方向而来,领头的细眉细眼,穿着胡衣长袍,仿若哪里来的胡部权贵,正是那个肃州都督刘乾泰。
将要经过时,刘乾泰才抬手,朝这里略略见了一礼。
穆长洲也虚虚抱拳,还了一礼。
胡孛儿跟着抱拳还了礼,干笑一声,嘀咕:“一点战功没有还能当肃州都督,得亏有个好亲戚。”
刘乾泰领着队伍自道上走远,直往西城门去了。
胡孛儿见他走了,转头又去看道上,恰好看见令狐拓领人而来,顿时“哼”了一声,手都按上了腰间佩刀。
穆长洲朝那里看了一眼,并未理会,只闲闲站着。
令狐拓脸色本就不好,此时见他视自己如若无物,脸上更加难看,一夹马腹,加快往前而去了。
胡孛儿见令狐拓不舒坦,自己就舒坦了,松了佩刀,转头报:“佐史往西城门外送行去了,这不长眼的走了,就差不多都走了。”
穆长洲点头,看路上确实没有人马再来,低声问:“那二州可有消息?”
胡孛儿立即近前低语:“难探,派了斥候过去,他们警觉得很,已被发现多次,一无所获。”
穆长洲不语。
他说的是河州和廓州,其他州没来都报了缘由,打探之后也都属实。
只这二州,自称是事务繁忙才无法前来,却又严防斥候去探,就不一定属实了。
眼见道上没有人了,胡孛儿看了看左右,又道:“军司可还要再派斥候?”
穆长洲仍没说话,忽而往路上看。
胡孛儿跟着看过去,顿时闭嘴不说了。
“军司。”胜雨刚到,立在道边,躬身见礼,“夫人说有急事要来见军司。”
穆长洲目光看向道边,那里停着马车,刚刚停下,车门竹帘尚在晃动。
紧跟着竹帘一掀,舜音探身而出,下了车,目光朝他看来。
彼此眼神一撞,昨晚的事似又冒了出来,舜音目光微动,转向一边。
穆长洲似笑非笑,转身往官署里走:“进来说。”
舜音看看左右,又瞥一眼朝她这里不时瞅来的胡孛儿,跟着走了过去,进了官署大门。
时候尚早,官员们都忙于在各城门外送行,官署院中很安静。
穆长洲一路直直走去厅中,站定下来,回身等着。
舜音跟着走入,背门而立。
穆长洲走近两步,看着她:“说吧。”
他一走近,舜音忽而觉得这位置像极了昨晚所站的位置,背后也是门,眼神飘一下,定了定心,才说:“穆二哥之前说的话可作数?”
穆长洲问:“何时的话?”
舜音看看厅内外,确定无人,轻声道:“你让我帮你时说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