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by天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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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之转身走开一步,在旁边横倒的枯木上坐下,看着她:“休息吧,待天黑后再出去,总得要找到他们的营地。”
舜音觉得他竟像是松缓了许多,看看左右,无处可坐,只能走近,挨着他坐下。
这景象就好似又回到那荒废的高舍内,互相挨着坐近休息。
原本只是休息,但昨夜一夜未停,今日又奔波到此刻,早已身心疲惫,四下一安静,她稍一放松就被倦怠席卷。
终究不知不觉睡去,天旋地转间,似已不再端端正正地坐着,而是躺下了,舒坦了许多。
也不知多久,迷迷沉沉,如坠云里雾里。
忽而身一动,觉出了不对,舜音一下睁开眼,林中光暗,眼前一截锦袍衣摆,还有束着腰带的环扣,是男人的腰腹,转头往上一掀眼,看见穆长洲清晰如刻的下颌。
他垂眼,看了过来:“醒了?”
舜音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他膝上,左耳就贴枕着他的腿,忙要坐起。
穆长洲一手按住她肩,似笑非笑:“睡吧,又不是第一回 了。”
舜音一怔,脑中如有一阵嗡响,陡然反应过来,当时在那高舍内睡去时的感受不是梦?那环着她的结实双臂,还有枕着的膝头,都是他……
贴着他腿的左耳似都开始发热,她眼睛又扫过他腰腹,无处安放,手指无意识的一抓,正抓在他腿侧衣摆,才知自己手搭在什么地方。
穆长洲的目光顿时又看了过来。
舜音撞上他眼神,莫名心头突地一跳。
“军司,”外面弓卫声音传入,不高不低地提醒,“申时快过了。”
穆长洲按着她肩的手立即松了。
舜音紧跟着坐起,理了理身上圆领袍衫,又顺一下发髻。
弓卫随即进来,送入了厚牛皮纸包裹的军粮和水囊。
穆长洲到现在才活动一下双腿,朝身侧偏一下头:“给夫人。”
舜音默默接过,打开水囊,饮了一口,顺带将刚才的不自在遮掩了过去。
穆长洲看她两眼,起身走开。
弓卫们跟着走出,继续查视防范,丝毫不见放松。
舜音看他走远,又饮了口水,才似完全睡醒了,抬头看了看头顶天色,只这片刻功夫,已然暮色四合,光更暗了。
约有一刻,穆长洲始终在林外,也许是又在听动静。
舜音咽下一口干硬的军粮时,隐约听见了他对弓卫的几句吩咐。
很快弓卫们返回到她跟前:“天已擦黑,请夫人准备上路。”
她立即将手中干粮和水囊都递了过去,起身往外走。
穆长洲似去附近水边清洗了手脸,脸上挂着水珠,已坐于马上,一手仍持着弓。
舜音快步走过去上了马,缰绳一扯,跟至他身边。
穆长洲朝两名弓卫摆下手,又冲她点头,一扯缰绳,策马出林。
舜音一言不发地跟上。
两名弓卫各自引马往反向而去,按他吩咐,赶往别处等候接应。
天色越来越暗,且无月光,他们一上路就似已融入了沉沉暮色。
除了马蹄之声,再无其他声响。
舜音绕路而来时就已记住路线,此时原路返回,几乎烂熟于心,很快就成她领路在前。
穆长洲持弓在她右后侧防卫,一路仔细听着动静。
远远又看到那片幕障一般的孤山时,两匹马勒停下来。
舜音远远看着那片山头,低声说:“峡谷中没有火光,难道他们也学甘州?”
穆长洲不语,一扯马,先行往前。
舜音跟上他,再往前她没有去过,未必有他熟。
往那片孤山而去,竟分外遥远,他们不能有太大动静,马速不快不慢,至少快有两个时辰才接近。
不能直入峡谷,只能在山底绕行。
穆长洲一路行来,没有听见周围有人马搜寻的动静,之前那两个斥候被除应该还没被发现,边往前边低声说:“跟紧我左右。”
舜音打马贴近他左侧,一路紧随他往前。
才几步,他忽而一手伸来,抓住她马缰往身前扯近。
舜音一顿,已贴近他身侧,没入一旁暗处,隐约似听见了马蹄声,一阵很连贯的自侧面而出,似是出了峡谷。
离得太远,她听不分明,目光朝那里看,只能看出隐约的马影,却看不出是从何处出来的,无火把照明,也不知去往何处,走得很急,毫不停顿查视。
所幸他们的马乖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那阵声音没了,穆长洲抓着她缰绳的手才松开,在她右侧低声说:“夜间出动,应当还是斥候。”他又仔细听了听,“已没了其他动静,连一声马嘶也没有。”
舜音忽而想起什么:“不对,这应是故意的。”
穆长洲脸转向她。
舜音又细细回想那两块绢布,轻声说:“二州调兵,峡谷是首选的集兵之地,他们既然防范如此灵敏,定然也会想到这点,也许是故意将斥候集中于此,干扰刺探。也可能另有捷径,自扎营处直通这里,斥候才会从这里出来。那密信中最后的绣纹,应当还指代了方位。”
穆长洲思索一下:“水?”
舜音说:“有斜纹,或许是在离近水源处。”说完她又顿一下,声更轻,“不确定。”
穆长洲手中缰绳一扯:“不试试怎么知道。”
几乎又沿着这片孤山绕了大半圈,绕回了之前休整过的那片树林,再一刻不停地往前,已是后半夜。
夏风微凉,迎面吹来的风里似有了一丝水气,远远一片漆漆夜色之中,赫然出现了隐隐火光。
穆长洲挽弓在手,眼神已经看着那里。
舜音观察四周,除了那点火光,四周皆是茫茫浓浆般的黑夜。
大概推测对了,应该就是那里。
穆长洲朝她点头,下了马背,一手始终握着长弓,腰间挂上横刀。
舜音跟着下马,觉得他此时已分外戒备。
穆长洲回头,将两匹马牵至一侧藏匿,很快折返过来,握住她手臂,带她往前。
舜音边往前走边注意四下环境,忽而一停。
终于看清那里,并无遮拦,只一两个营帐,也只两个兵卒在守卫,没有旗帜,一支火把在风里飘摇。后面重重叠叠似堆了不少杂物,遮挡了视线。
肯定不止这些,舜音忽而看到营地一侧还有露出的一段山壁,大概这两个营帐后面还有很大一块地方。
穆长洲看了看四周,扯一下她手臂,带她绕行,很快就接近那道山壁。
到了跟前才明白为何会倚靠山壁建营,这段山壁一侧就是河流,长年被冲刷,出奇光滑,无法攀援。脚下也只一小块地方能站立,还凹凸不平,稍往左几步就会被营地中的兵卒发现,往右几步就会跌入河中。
舜音抬头看了看,这里是天然的防卫,看来是看不到后面了。
穆长洲松开她手,持着弓细细看了看石壁,忽而抽出横刀。
铿然一声轻响,舜音看过去,隐约看见他将刀重重往石壁高处一插,继而掖了衣摆,回身一把将她拉近:“我送你上去。”
舜音一怔,人已被他抱住,往上一托。
他身姿颀长的优势尽显,她脚几乎毫不费力就踏上了那柄横刀,一把扶住石壁。
穆长洲一手紧紧托住刀柄,撑着她重量。
舜音双眼刚好能够往后看,那两个故弄玄虚的营帐后面果然有一大块平地,火光依然不亮,只能看出影影绰绰的营帐,远处似有更宽的河流。依然没有旗帜,也看不出有多少兵马。一队兵卒往来穿梭守卫,脚步很轻。
她留心看了几遍,没见多少辎重,忽而察觉穆长洲在下方拍了一下她小腿,立即会意,矮身下来。
穆长洲接住她,一把拔了刀,耳中听见已有阵马蹄声往此处而来,不知是不是之前的斥候,立即将她揽紧。
脚下不平,舜音紧靠着他才站稳,忽被揽紧,对上他目光,微弱的亮光里,看见他嘴唇动了动:闭气。
她下意识动唇:什么?
穆长洲唇又动了动:信我。
舜音只能深吸口气,闭住。
下一瞬,穆长洲手臂箍着她腰,忽而往下一送。
顿时整个人入了水中,她心头一紧,刚生出慌乱,又被一只手托住下巴,送出了水面,立时吐出口气。
身后一沉,被人紧紧环住,她几乎下意识抓紧了他衣摆。
穆长洲一手自后紧搂着她,另一手的长弓抵在她腰侧支撑,贴在她右耳边低低说:“别慌。”
几乎是气声,拂入她右耳,却如平常一样既沉又稳,舜音心中稍定。
直至听见了接近的马蹄声,她才又一把紧抓了他衣摆。
穆长洲贴于暗处,听着那些动静来了又远,低头看她一眼,暗沉沉的看不分明,只觉她此刻抓自己分外用力,似只能依赖他一人,嘴角一动,不觉搂她的手也更用了力。
廓州边城外的一间客舍刚刚开门迎客,便来了两位客人。
一人身着深锦袍衫,身姿颀长英伟却一身风度, 似是文士,右手牵了匹黑亮高马, 左手牵一匹骝马, 骝马上坐着穿圆领袍衫的另一人, 乍一看以为是个年少些的男子,细看才发觉模样窈窕,却是个容貌夺目的女眷。
二人风尘仆仆,衣裳半湿, 连发髻上都带有水珠,看来颇有些狼狈。
店家却半句都没有多问,立即在院中躬身作请,让二人入内,像是早已做过打点。
却见文士伸手, 将骝马上坐着的女眷几乎半抱了下来。
舜音一下被抱下马, 不禁扫了眼旁边看来的店家,遮掩般抚了下衣摆, 瞥见身侧身影往里走了, 才跟着迈步。
直到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客房,她才仔细打量身前的穆长洲。
昨夜他们在河中一直藏到周围毫无动静才出水。他始终自后紧搂着她,到后来她已全然没了力气,还是被他挟着腰才得以上岸。
未做停留,他又拉着她回到藏马处, 再上路时特地做了准备。刀弓皆已被他裹住藏于马腹一侧,他身上的深锦袍衫也松开了护臂, 腰间只束了普通系带,一瞬间便收敛武气,有了文人模样。
但比起以往在长安时的年少光景,还是英伟多了。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宽肩,又扫过他窄腰……
忽然对上他回身看来的目光,她目光一顿,才意识到看他太久了,转过头,去看房中。
穆长洲问:“音娘缓过来了?”
舜音猜想定是昨夜在水中的慌乱模样被他发现了,瞥一眼他衣摆,那里已被她抓皱,耳边有些热,淡淡说:“没事,好多了。”
穆长洲看着她泛白的脸,头稍低,有意说:“这模样实在不是军司夫人该有的了。”
舜音听见他低沉言语近在耳边,一转头,正对上他脸,眼光一动,轻声回:“不是还有军司本人作陪?”
穆长洲嘴边一牵,看她发髻微乱,身上半湿,只方才进客房这一小段路的走动,圆领袍衫已紧贴在她身躯上,似给她身段描了道起伏柔软的线,他多看了好几眼,才转身出门:“你先沐浴,好好休整。”
舜音转头,他已走了出去,身形在门边一闪就不见了。
刚好店家安排的两个女仆提着热水进了门。
她回头看见桌上放着她一身衣服,是此行带来的简单行李,想来这里应当就是弓卫等候接应之处,才放心过去关了门,解衣清洗。
穆长洲出了客房,才几步,一行弓卫已全都迎了过来,向他无声见礼。
先前安排退走的弓卫皆在这里等待接应,昨日最后两名弓卫又赶至此处,这间客舍差不多已被他们的人住满,再无其他客人。
“此处常有对方兵马出没,这几日我们都没露头。”一名弓卫近前报,刻意隐去了他的称呼。
穆长洲点头,预料之中,一手伸入衣襟,取出那两支竹管。竹管密封,昨夜入水也并无妨碍。他分开递给两名弓卫,低声下令:“急行军赶回凉州,交给张君奉,让他按我交代行事。”
两名弓卫接过,垂首听他交代。
穆长洲缓步走动,细细说了几句。
二人仔细记住,抱拳领命,立即离去。
穆长洲看一眼日头,吩咐剩下的人:“守好,有兵马动静即刻来报,尽量等夫人休整完再走。”
众人垂首称是。
舜音在外时从不拖沓,很快就在房中沐浴完,总算换掉那裹了一夜的半湿圆领袍,穿了身窄袖襦裙,简单挽了发髻,一夜奔波的疲惫似也洗去了。
两名女仆又送来了饭菜,收拾完就退去,让她歇息。
舜音没什么胃口,坐在桌边,只草草吃了几口果腹,看看桌上,这里准备齐全,甚至还有笔墨纸砚。
她想了想,取了纸在眼前一铺,闭眼仔细回忆这两日所得,睁开眼,提笔蘸墨,飞快落笔。
差不多刚好写完最后一笔,房门忽被推开。
舜音抬头,穆长洲走了进来,他身上也已清洗过,换了身袍衫,圆领严扣,却腰袖宽束,愈显宽松闲逸,更有文人之态。
一进来,他就看了眼她手下的纸,低低说:“看来音娘已探到想要的了。”
舜音搁下笔,手指点着纸推了推:“穆二哥查看吧,这是我要寄给无疾的信。”
穆长洲走近,立在她右侧,垂眼看了看纸,又看她:“一知半解,但除了河廓二州,音娘似还提了别的。”
舜音暗自腹诽,怎就如此精明,面上风平浪静,伸手要去收纸:“那只是我的猜想。”
穆长洲一手按在纸上,止住了她动作,另一手搭在她身后椅上,身躯压低,看着她侧脸:“猜的是那第三方?”
舜音如同被他半圈着禁锢住了一样,蹙一下眉,点头。
“谁?”他问。
舜音犹豫一瞬,说:“鄯州。”
河州调兵往廓州,本就不同寻常。一般二州集兵,多少也会有所防范,在两州交界处集合是最稳妥的,像廓州这样堂而皇之邀请他州兵马进入本州土地的实在少见。
但若廓州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集结在此是为了赶往第三方处,就说得通了。
昨夜舜音在找到那片营地时才有所感觉,那营地之后有宽阔河流,其他方向都不可能,但渡河而上一路往北,一日就能入鄯州。
她低声说:“我记得会宴当日你说过,鄯州都督于式雄也没入凉州述职。”
穆长洲点头:“对。他毫不避讳是因为失去五千精锐,‘无颜’入凉州去见,理由确也属实。”
舜音更觉自己推断对了,果然不止两根刺,是三根,拧眉说:“所以我要即刻传信给无疾,不知他们是否会针对中原……”话到此处一顿,她看向穆长洲,“穆二哥似毫不意外。”
穆长洲迎着她视线,隔一瞬才说:“是不意外,因为时机正好。”
舜音一怔,细细思索,此时刚离各州入总管府述职过后不久,这三州都借故未去述职,便能避免滞留凉州或家眷被扣在凉州的风险。
而各州都督述职后离去,现在大半还在返回各州的路途中,此时若突然发生什么,也来不及调兵来援。
她愕然道:“他们的目标莫非是……”
穆长洲头更低,在她耳边说:“过了鄯州,再往北,就是凉州。”
他声音又低又沉地钻入右耳,舜音不觉眼一动,难怪先前竟觉得他有了松缓之感,声顿时淡了许多:“原来穆二哥已有察觉。”
穆长洲盯着她:“那也是因为有音娘。”
舜音眼又一动,看向他脸。
客房门忽被敲响,“笃笃笃”的三声,似乎很急。
舜音刚撞入他视线,立即转开。
穆长洲已站直,按在纸上的手拿开,低声说:“该走了。”说完大步走向门口。
舜音回神,明白这是示警,忙将写好的纸折好,又另取一张纸将它包裹住,跟着站起。
门被穆长洲拉开,立即进来两名弓卫,迅速收揽房中东西,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客舍院外已准备妥当,弓卫们都已上马,随时可以启程。
舜音跟着穆长洲快步走出时,店家正候立在院外送行,口中说着好话:“恭祝郎君高中,金榜题名……”
她踩镫上了马背,听清这几句莫名其妙的祝言,扫一眼穆长洲,也不知弓卫们是如何打点的,这里竟将他认作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了。
穆长洲翻身上马,朝身后看一眼。
弓卫立即取了钱赏他。
店家连连道谢,又向舜音祝愿:“祝夫人早得贵子……”
舜音眼神一晃,转头看见穆长洲眼神,他竟笑了一下,随即一扯缰绳,快马往前奔出。
她顾不得其他,立即策马跟上。
离去没多远,已听见隐约马嘶声,似是有兵马去那间客舍了。
舜音没往回看,只觉时间掐得太紧,慢一分说不定就会被撞上。
一行人马直奔偏僻处,走直线捷径最快,但荒山野径,几乎无路,所幸他们人少,再细窄难行之处也能过去。
日光浓烈,又转淡,早已出了廓州。
再往前行,又看见了那片废弃荒芜的戍边小镇。
穆长洲勒马于一片荒凉土墙前,一行人纷纷跟着停下。
他打马贴近舜音,朝她伸手:“信给我。”
舜音抓着缰绳,看了看他,一手伸入袖中取出那封信,递过去:“做什么?”
穆长洲接了,将信又裹紧些,低声说:“现在就寄出去,虞晋卿之前不是说朝中近来颇多波折,人事调动频繁?此时让无疾立功,不是更容易晋升?”
“……”舜音上下看他两眼,他连这都记得,算得也太细了。
穆长洲抬眼看见她眼神,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一笑,招手唤来一名弓卫,吩咐将信送出。
弓卫领命,策马调头,横向往秦州方向奔去,显然也是走的捷径。
穆长洲刚要扯马往前,忽而凝神听了听,抬手往前一挥,一夹马腹,疾驰而出。
舜音立即跟上,却见他在前方一扯缰绳,奔入了一片积石难行的险道,似是一条更难走的捷径,却是始终往北直线而行。
弓卫们已在后列成尾状防卫,一路只剩蹄声……
天似彻底黑了。
舜音隐隐约约,觉得一直在路上,没有停歇过。
猛然睁眼,头顶一片璀璨星海,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睡着了,立即坐起,摸到身下毡布厚毯,四周一片漆黑,隐约可见弓卫们半蹲于四周,手中持弓正在防卫。
本想说话,她见状便没开口,转头找了找,才见到熟悉的颀长身影立于坡上,似在远远观察着什么。
坡前几乎被一片半身高的茅草覆盖,黑黢黢的一片。
身影已转头,朝她走来,低低问:“醒了?”
舜音起身,看看四周:“我何时睡的?”
穆长洲说:“到这里时。”
她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走完那段捷径就倦了,迷迷糊糊跟着他们停下,又下了马,坐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立即又问:“到何处了?”
穆长洲一把抓住她手臂,往坡上走。
舜音跟过去,身前挡着茅草,目光往远处看,一眼看见片若隐若现的火光。
是一处营地。
穆长洲拉她贴近身前,低声说:“先前捷径难行,但最快,这里已是鄯州了。”
廓州离鄯州本就很近,走捷径只会更快,所以这是鄯州营地了。舜音眯眼细看,这处营地要比河廓二州的招摇多了,火光也更亮,离得虽远,也能隐约看见周围被映照出的宽阔河面。
他能找来,显然也是顺着河流而至。
舜音抿一下唇:“已亲眼所见,那就是没错了。”
穆长洲口中似是冷笑:“没错。”
舜音看着那块地方,蹙眉:“可为什么是凉州?”
穆长洲没说话。
舜音看他一眼,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霍然感觉远处火光摇动,再转头去看,发现营中居然开始出动了。
“也许是河廓二州的兵马到了。”穆长洲说。
舜音凝神去看,兵马都在往外出动,离得太远,看不清领兵之人模样,只看出身披铠甲,可能就是那个面相凶狠的鄯州都督于式雄。
她飞快扫视四周,想记住更多,蓦地看见兵马队伍中竖起了一杆大旗,直往前去。
旗上有字,在夜色火光中一闪而过,舜音却已看见,四个大字,分外清晰:清除穆贼……
她转头看向穆长洲,突然想起之前安钦贵的事,下意识说:“因为你?”
手臂忽被他抓牢,随之肩头一紧。他转脸过来,胸膛紧抵着她肩,头微低,整个人似已将她笼罩:“怕了?”
舜音莫名心中一紧,明明他语气如常,甚至能说得上温和,却总觉得他周身气息已变,隐隐的危险。
“为什么?”她声越发轻。
穆长洲靠近她耳边:“也许是他们都想要我死。”
舜音耳廓被他气息拂过,分不出是痒还是麻,只心底没来由地撞了一下。
“军司!”突来弓卫示警。
身侧一轻,穆长洲立即拽她下坡。
舜音回神,已被他带至马旁,随即腰上一沉,他直接抱着她送上了马背,在她手中一把塞入缰绳,又低又快地说:“凉州我已有安排。让他们护送你先行。这一路大概是被盯上了,我领几人将他们甩开。”说完他吩咐左右,“送夫人往凉州。”
众人低声称是。
舜音抓住缰绳,转头看他,黑暗中依然看不清,心中震惊尚未退去,几乎是听他调动般一夹马腹,往前奔去。
等她回身再看,穆长洲已翻身上马,身影在夜色中疾驰而出,往反向而去。
军司府大门洞开,门前早早立着等候的昌风和胜雨。
天光刚白一分,远远看见一行弓卫有序而来, 护送着前方马上的身影。
胜雨立即快步上前见礼:“夫人终于回来了。”
舜音勒住马,看一眼面前的军司府。
连日不停, 马走捷径, 直到此时, 才终于回到了凉州。
她从马上下来,看看他们:“你们知道我要回来?”
昌风过来牵了她的马,垂首回:“军司前几日命弓卫急行军回来交代张佐史事务,已特地传过话, 这两日府中便一直在等。”
舜音才知是穆长洲的安排,他早就有意将她先行送回了。顿时又想起当晚情形,她蹙了蹙眉。
胜雨请她进府,一边道:“夫人回来就好,外面都传有三州生变, 还好夫人一路安全。”
舜音走向府门, 立即问:“可有那三州其他消息?”
胜雨摇头:“没有什么消息。”
舜音眼动了动,这一路都在想那三州兵马到何处了, 难道这几日过去, 竟还没露面?
尚未来得及入后院,昌风忽而快步跟了上来,抬声报:“夫人,陆刺史来探望!”
舜音脚步一停,刚回来, 陆迢便来了,难道是为了那三州的事?
当即顾不上准备, 她只理了理鬓发,又顺一下衣摆,朝昌风点点头,走去前厅。
陆迢就站在厅中,今日未着官袍,只着了普通圆领便服,看来是临时起意而来。侍女送了一盏热茶汤进来,他也没动。
舜音一进去,他便打量了过来:“夫人真是辛苦。”
舜音刚刚返回,身着襦裙,发髻松挽,毫无珠钗饰翠,都已快看不出军司夫人该有的模样,心中有数,岔开话问:“陆刺史怎么来了?”
陆迢抬手:“早前听闻夫人随军司外出公干,也不知道去了哪一州。最近外面传三州生变,不免有些担心,除了夫人,我在凉州也没同乡人了,怎能不来探望?今日是顺路来问问,不想倒是来巧了,还好夫人没事。”
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从那三州处刚回。舜音一想,正好可以问他,低声说:“陆刺史可知此事如何了?”
陆迢笑了笑,竟然很轻松:“事虽大,但已要解决了。”
舜音诧异:“要解决了?”
陆迢想起她说过自己爱听轶事,也不避讳,抬手作请,示意她坐下说话。
舜音走了几步,就近在胡椅上坐下,留意他口型。
陆迢坐在一旁,仔仔细细说出详情——
前几日,张君奉连夜送了两支竹管密信入总管府中,告发三州集结兵马,要兵发凉州一事。总管震怒,直接下了死命令,让张君奉领兵与兰、会二州都督赶去拦截。
兰会二州都督尚在返回路上,但张君奉早已提前派人去路上知会了他们。两位都督生怕担责,派心腹下属快马赶回城中准备,刚接到总管命令,便焰火发信示警,兰会兵马立即出城拦路,将那三州北上的路给堵了。
全因张君奉提前知会之故,才会如此迅速。
陆迢说到此处摇了摇头:“三州的事虽闹出了动静,但总管府下了死令,又抢了先机,自然就好解决,据说河州都督已被下属将领擒住投降了。”
舜音想了想:“总管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有什么旗号?”
“旗号?”陆迢道,“这倒没听说,私自集结兵马是重罪,密信便是证据,旗号又有何用?”
舜音抿唇,原来穆长洲的安排是这个。张君奉的一切行事都是他的交代,提前揭发三州行径,那他们就是再有什么样的旗号也晚了。何况还有兰会二州兵马拦路,便是有旗号也过不来。
陆迢抚须:“眼下也只需要一个他们兵发凉州的证据了,所以说是要解决了。”
舜音眼珠轻转,又问:“凉州城外没有人察视情形?”
陆迢说:“自然有,胡番头领着人每日都在查。”
舜音沉默不语。
陆迢看她沉默,又看一眼她装束,十分识趣地起身:“夫人一定是累了,一早刚回,定没休息好,被我叨扰又说这些无趣之事,还是赶紧休息吧。”说完便抬手告辞。
舜音道了谢,一直送他出了厅门。
等人走了,她才缓缓走去后院,进了房中,只是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