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by天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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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的一声,铁笼又被猛地一撞,笼上黑布都被撞得滑落。
舜音顿时后退一步,才发现里面关着的是个人,一个发髻散乱、浑身脏污,手脚被缚的人。
他嘴里塞着团布,此刻在撞击下已经脱落,一下吐掉,张嘴就喊:“穆长洲,你不得好死!”
舜音愣住,仔细看了两眼,竟觉眼熟,随即记起,这面相凶狠的模样,赫然就是那个鄯州都督于式雄。
左右兵卒已上前,却又马上肃然而立。
于式雄面目狰狞,如同发癫,只是声音早已嘶哑,声嘶力竭也只在这一处回荡:“穆长洲!你不得好死!不得好……”
话音似乎一下被夹断了,他眼神定在一处,像是一下看到了什么恐怖之物,浑身忽的一抖。
舜音下意识转头看去,穆长洲坐在马上,正自尽头缓缓打马而来。
马蹄声一步一近,笼中的于式雄竟往后瑟缩了一下。
直到跟前,穆长洲下了马,摆一下手。
昌风自他身后牵马走出,带领府门前的下人们全部退去,顷刻间一个不剩。
他几步走近,手臂一挡,将舜音挡去身后,眼睛盯着铁笼。
领头的将领立即上前见礼:“请军司确认。”说完动手,掀开了其余两个铁笼上的黑布。
第二个铁笼里的人一样被塞嘴捆缚四肢,已颓然不动;最后笼子里的人两手紧紧抓着铁笼,朝穆长洲跪拜求饶一般,只嘴被塞着,嘤嘤呜呜,涕泗横流。
舜音被挡在他身后,只看到一个大概,心头震惊未消,已看出来,这两个应当是河廓二州都督。
这三个就是此番三州生事的主谋。
“嗯。”穆长洲点了下头。
面前的于式雄如同受到了刺激,忽又嘶喊:“穆长洲,就是你在搅动河西!你早就该死!当初就该死!”
舜音不禁又看了过去。
穆长洲右臂拦在她身前,左手伸出,抽了将领腰间的刀,霍然一送,扎进铁笼,离他脸只有一寸。
于式雄顿时闭了嘴,抖若筛糠,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左右兵卒也尽数拔刀,齐齐对准他。
穆长洲一下抽回了刀,在铁笼上一敲,“铛”一声响:“已然确认,送入大狱。”说完他将刀抛给将领,手又往后挡一下,声音沉沉,压低许多,“别让他们死得太容易了。”
舜音已被挡去右侧,他在左说话,最后一句压低,像是刻意,也许如果不是因为这里人多,他已经又捂住自己的右耳了。
她只听清一半,便见到那三个人全都变了脸色,一瞬间面色如土。
兵卒们抱拳,将布团塞回于式雄口中,黑布搭上。
队伍押解出动,直往凉州大狱而去,如同带走了三个死人。
直至这里只剩了彼此,舜音才回神,看一眼穆长洲,抿住唇,定了定心。
穆长洲已经看了过来,在她右侧低低问:“刚才被吓到了?”
与方才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舜音又缓一下,才说:“没有,只是刚看出来,你们早就有仇。”
否则当初他就不会夺了鄯州五千精锐,也不会因河廓二州没来就及时派出斥候打探。难怪这些人,一个个都视他为眼中刺。
穆长洲只笑了一下:“已不重要。”毕竟他们也快不存在了。他没直说,又说一句,“多亏了音娘。”
舜音心思微动,已彻底平复下来,没接话,转身回府。
往后院走时,身后脚步声不紧不缓,他跟了上来。
很快就到了东屋外,舜音忽又想起他的话,一下止步,停在柱旁,往后瞥他一眼。
穆长洲看见她眼神,缓步走近,看一眼东屋的门,又垂眼看着她如云的乌发:“音娘是在等我?”
舜音眼一晃,又立即稳住神,知道他是故意的,淡淡说:“穆二哥还有心情,你分明已……”
穆长洲看着她:“分明已什么?”
舜音抬眼看向他,低低说:“已被打压了。”
穆长洲眼中沉幽,脸上却没什么神情:“音娘看出来了。”
舜音蹙眉:“说让你歇却反倒让忙,无非是希望你腾不出手再去处置军务,显而易见,又让我……”
穆长洲问:“又让你什么?”
又让她多陪伴他,好让他身心宽松,那可能也就少了很多怨言。舜音转眼去看一旁的柱子:“没什么。”顿一下,打岔般说,“只奇怪何必如此。”
手忽被一握,她转头,穆长洲已抓住她的手,握着她的手指,就在眼前柱子上点了四个点,左边一点,右下三点,最后又在四点居中位置点了一点,凑近她右耳边说:“中间的是凉州,左为甘州,右下三点为鄯、廓、河三州。”
舜音先前看到那三只铁笼时就已有数,此刻更加清晰,这四州都离凉州很近,但现在全都已被拔除祸患,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她手指不禁一缩,轻声说:“难怪,是我也要忌惮你了。”
穆长洲握住她手指,不让她抽走:“你怎能忌惮我?”
舜音听出他语气又是故意,却又觉出了一丝其他意味,像逗她又像不是,手指被他握着,渐渐被他手心里的热度包裹,她隐隐觉得气氛变了,忽而心头一紧,是指尖被他刮了一下,抬头就见他正看着自己的脸。
他目光往下,落在她唇上,看见她的唇已全都好了。
舜音突然明白了他在看什么,顿时呼吸一急,竟然有种在被等着的感觉。
但紧跟着他就松了手。
昌风抬高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军司,总管府又有事务送至!”
穆长洲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舜音不禁看向他,暗自舒一口气。
穆长洲转身,在廊下缓缓踱步,似在思索什么,忽而一停,看天色尚早,转头高声说:“去回总管府,我要推了后面的事务。”
舜音看着他:“什么?”
穆长洲走近,抓着她手腕拉一下,往外走。
第三十八章
出凉州南城门, 往郊外去十里,除了有大片肥沃良田、茂密山林,还有一片开阔的围场。
场边有楼阁院落, 因地势高,院前延伸出一座高台, 只要站在台边, 就能看见远处围场中的情形。
时已过午, 日头却浓。
舜音立在台边,看向远处的山林野田,又回头看一眼身后站着的穆长洲。
之前被他拉着出了后院,他直接叫昌风和胜雨准备了车马, 甚至都没多做准备,一行人浩浩荡荡,直接就来了此处,大概半个城的人都看到了。
“来这里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穆长洲站在她身后,两手紧着护臂:“夏藐。”
夏季围猎, 是为夏藐。舜音忽而明白过来:“你故意的?”
穆长洲看着她:“既想让我闲, 何不闲得彻底些,这两日就在这里。”他走近到右侧, 忽而说, “当日叫你入总管府,定是交代让你多陪我,那你就陪着我。”
“……”竟都被他猜中了。舜音转开眼,又想腹诽他精明,口中轻声说, “反正也被你带出来了。”
穆长洲只当她是默认了,看了她好两眼, 笑一下,才转身下了高台。
等舜音再看出去,已有一行人骑马而来,直奔台下,个个穿着软甲,挎着弓箭,一副行猎模样,老远就对着穆长洲见礼。
她才知道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一行,早就有人在夏藐,看装束都是低阶武将,应该都是穆长洲的下属,隐隐约约听见几人说话声——
“军司怎么来了?”
“军司今年来早了,以往从没来这么早过。”
穆长洲站在那里,温雅如常:“以往也没这么闲过。”
舜音听了个大概,看见昌风已引着他的马过来,手里似还拿着什么要交给他。
他只摆了下手,朝她这里看了一眼,随后翻身上马,一手持弓,衣袍振振,当真入了围场去了。
那一行低阶武将也都跟着去了。
舜音看着他策马而去,身影在围场中一闪而过,隐隐猜到了一些,果然来此是故意的。
昌风已快步朝她这里走来,到了跟前,双手呈上封信:“夫人,我们刚到,便有急信送至,军司说以后夫人的信都可以直接交由夫人。”
舜音才知他刚才要给穆长洲的是什么,立即接了过来。
是秦州来信。舜音只看了一眼信封就飞快拆开,展开信纸,自然还是封无疾的写来的。
不同以往,这封信虽仍是以密语写就,却洋洋洒洒写了很多。
舜音刚刚看完,唇角已微微扬起,这次竟然是个难得的好消息,她手指不禁在信纸上抚了一下,简直已许久没感受到这般喜悦。封无疾言辞间更难掩情绪,难怪会写了这么多。
但她随即便敛了笑,往围场中看去一眼,已不见穆长洲身影。
舜音按一下暗自激动的心口,手上缓缓将信纸折起,现在他已被打压,还不知后果如何,若是严重,往后可能连信都无法再顺畅往来,那她的事,她的责任,还如何继续得下去……
眼见昌风还站在一旁,她拎拎神,问他:“这里可还有其他人?”
昌风垂首回:“除了一些行猎的武官,偶尔会有官员家眷出行赏玩。”
仿佛是应和他们的话,远处围场之外,当真有一行车马在缓行而过。
舜音目光已经看着那里,虽离得远,但还是能看出那驾车与中原车马不同,圆顶华盖,花纹似极为艳丽,不似中原车驾装饰。
正在看着,那驾车竟调转了方向,穿入围场,往此处驶来。
离得越近,倒是看得越清楚了,她盯着那车说:“去问问这里知事的,看那是哪位贵客?”
昌风立即转头去问了。
很快,那驾车便离得更近了,舜音看了出来,车上的花纹像是回鹘装饰。
昌风已经快步返回,在她身侧道:“夫人,场中守兵说,来的是西州都督夫人的车驾,这几日都在这一带赏玩景致。”
舜音有些意外:“西州都督夫人是回鹘人?”
昌风回:“西州都督是回鹘贵族,夫人出身阎氏一族。”
那就难怪会有此花纹了。舜音听他语气,想起陆迢说过张君奉的张氏和令狐拓的令狐氏都曾是河西豪族,又问:“阎氏一族莫非也是河西士族?”
昌风点头:“是。”
舜音眼珠轻转,手指紧捏着信,揣入袖中,又看向了那驾马车。
车已驶至高台下,停了下来,从车中走下一位妇人,看来三十来岁,身姿丰腴,身着一袭绣纹胡衣,发上金钗环饰,应当就是西州都督夫人阎氏。她下了车,并未停顿,直往高台上走来。
舜音不禁看了她好几眼,觉得她似是直朝自己而来。
果然,阎氏已到了台上,走近几步,冲她笑道:“军司夫人。”
舜音一怔,微微欠身见礼:“夫人认识我?”
阎氏跟着还礼道:“当晚在总管府会宴时就已见过了,只可惜那日人多,未能与夫人说话。当晚见夫人与军司形影不离,我还特地写信回去与家人说了一番。”
舜音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说的,却只在心里过了一下,心思转着,主动攀谈道:“夫人怎还留在凉州,未随西州都督返回?”
阎氏道:“西州离凉州太远,我许久未回,想暂时留下探亲访友,便请都督先返回了西州。前些时日有心去见一见军司夫人,却听闻夫人随军司外出了,不想今日出城赏玩,竟听闻军司携夫人前来围猎了,才赶来一见。”
舜音看着她,在想她为何说这番话。
阎氏温婉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阎家向来敬重文人,会宴当日听总管夫人说起你在撰写见闻我便起了兴趣,若是有幸能得见夫人手稿就好了。军司年少就才名遍满天下,我也早想求他一副诗稿,可惜一直都求不到。你们夫妇二人都如此有文采,岂能不让人仰佩。”
舜音眼珠动了动,没料到她竟有此爱好,偏偏他们二人如今没一个在行文采之事了。
阎氏看她不语,跟着又道:“若是不便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舜音一时不好答复,抬手作请,想请她入后面屋舍中小坐。
阎氏却摇了摇头:“今日只来认识一下夫人,我该回城了,明日若得闲暇再来。”说完并不停留,转身下了高台。
舜音看着她登上车走了,抿住唇,转身快步进了后面的屋舍。
胜雨在正中一间屋中收拾忙碌,见她进来,忙问:“夫人可要换装去陪军司行猎?”
舜音扫视一圈,看到中间一方案席,当中小案上备有笔墨,入席坐下:“晚些再说。”
胜雨看她似是要忙,赶紧退去了。
舜音提笔铺纸,却又停顿,她习惯了记述机密,从未写过真正的见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写。
可偏偏有个机会摆到了眼前,今日一来就遇上西州都督夫人,已是天大的机遇。西州都督本人是回鹘贵族,那便有回鹘势力在支撑,其夫人又是阎氏一族中人,如此身份叠加,在河西必有一分权势,现在又是主动过来结交,若是错过,岂不是太可惜了。
眼下他又是这样的境况,更不容错过了。
舜音拧拧眉,只得将至今所见表面景象在脑中过了一遍,所幸记忆好,都记得清清楚楚,继而落笔,边忆边写。
不知多久,屋中光亮都似暗了许多。
忽而“笃”的一声轻响,她抬头,眼前多了男人的颀长身影。
穆长洲刚放下手中的弓,身上袍衫依然扣得严整,只护臂和腰身似束得更紧了,愈显得肩宽身长,眼睛正看着她:“音娘这是陪去何处了?”
舜音看到他,心中一动,将笔递了过去:“穆二哥来得正好,以你的文采,定然能写出篇好手稿。”
穆长洲走近两步,垂眼扫了眼她面前的纸,又看她:“做什么?”
舜音说:“自然有用。”
穆长洲没作声,松了松右臂护腕,又扫一眼那纸。
舜音忽然想起刘氏和胡孛儿都说过他不愿再提年少往事,大概也不愿听说他文采如何,只好收回笔:“若实在不愿就算了,我自己胡诌就是了。”
身侧忽的一暗,穆长洲已然入席,掀了衣摆,坐在了她右侧。
舜音立时要让开一些,但他取了她的笔,在案上一点,直接问:“要怎么写?”
她便停住了,凑近来看纸上的字,忽觉离得更近,整个人都似已要倚上他,这些时日都离他太近了,心口隐隐跳快了些,干脆坐正些,轻声说:“都可以。”
穆长洲偏头,看到她白生生的侧脸,嗅到她发间淡香,左手已搭在她腰后,又刻意收心没动,才能专心去看她写的手稿,口中问:“今日来信写了什么?”
舜音回神,嘴角又缓缓扬了起来,低声道:“无疾已高升了。”
那封信中,封无疾说,因她此番及时送信去秦州,知会了三州生变之事,让他摸清了距离秦州最近的河西几州大致情形。他及时上报长安,圣人虽未宣扬,但以其稳定边防为功,已加封他为昭武校尉。
也许真是赶上了朝中人事变动的好时机,一下升至校尉,已算得上是重用了。
穆长洲转头,很少见到她这样笑,眉眼微微一动:“那看来总算还有件好事。”
舜音脸上笑意又淡去了:“可在这时候,便算不得什么好事了。”此时他受打压,她的弟弟却受到了加封,即便不是什么高位,若被知晓,也只会让他更受打压。
穆长洲不置可否,笔下轻动:“那你在此写这些?”
舜音看向他:“我要送给西州都督夫人。”
穆长洲笔一停,看向她:“送人?”
舜音点头,声音低了许多:“穆二哥来此,总不会是真为了闲到底,那些人虽官阶低微,可都是你的下属将领,都散布在凉州军政中。这里又有官员家眷往来,不该趁此时机结交权势?西州都督夫人想要你的诗文和我的手稿,何不满足她?”
穆长洲忽而笑了:“我以为是给你的。”
舜音一怔。
他已搁笔,霍然起身,径自走去门口,停一下说:“我会安排昌风另送别的给她,这就给你。”说完出去,唤了声昌风。
舜音低头看了一眼纸上,入眼都是他走笔遒劲的字,将她写的手稿通篇改了一遍,最后还多了一行小字:凉州行军司马穆长洲赠夫人封舜音,独存。
她眼神轻晃,一把收了折起,低低自语:“又是故意的……”
这一晚, 围场当中出奇得热闹。
这些来此行猎的军士官阶低微,都是行伍出身,没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临晚时直接在场中烧起篝火,围坐一圈把酒言欢, 闹腾到了半夜也没停歇。
料想这般动静, 就连城中也知道了。
次日直到临近午间, 舜音坐在屋中,还能闻到外面远远飘入的残烟味。
她扫视一圈屋中,没见有男人停留的痕迹,穆长洲昨日出去安排昌风另送东西时就被叫走了, 晚上一定是与那群人彻夜饮酒未归……
刚想到这里,忽有人进了门,她一顿,看过去,看见健壮英气的女子身影, 是胜雨, 目光又缓缓收回来。
胜雨近前道:“夫人昨日就未出去,现在马已备好了, 请夫人去围场。”
舜音点点头, 起身,忽而想起什么,对她道:“这两日我们忽然出城,要仔细盯着城中动向,你与昌风多留心些。”
胜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夫人指什么动向?”
舜音停一下, 尽量说得简单:“你与昌风安排几人,每日留心各城门处就好, 这最容易,其余就算了。”
胜雨称是,忙去找昌风传话,临走又多看了她一眼,奇怪夫人怎会有这等心思。
舜音低头理一下身上穿着的窄袖襦裙,又顺一下紧挽的发髻,并未多做钗饰,准备出门。
门边又来了一道身影,她以为是胜雨回来催了,抬头说:“来了。”
穆长洲站在门边,换了身玄色袍衫,手里拎着弓,似是专门来等她的,正看着她。
舜音看到他,便又想起了昨日的那篇手稿,后来也只能好好收起来了,倒真像是独存了,轻轻合住唇,缓步走过去。
他忽而说:“昨晚闹到太晚,未能甩开他们,我便没来。”
舜音停住,心想怎么跟解释一样,又没在等他,不禁看他一眼,找话般说:“那不是正好,料想这动静都传入总管府了,现在谁都知道你在这里沉迷享乐了。”
穆长洲一笑,没说什么,让她先出门。
舜音出去,走去那座高台边时,还能远远看到场中喧闹后剩下的残烟。
一行军士已经在马上等着了,老远就向穆长洲见礼。
穆长洲不紧不慢地跟在舜音身后,手中的弓指一下她。
一行人立即又齐刷刷朝舜音见礼:“夫人!”
舜音走在前,没见到穆长洲的动作,被这士气给震了一下,停步往后看,低低说:“你们行猎,何必带上我?”
穆长洲走过来,取了她的马缰塞入她手里:“你不在,我还叫什么沉迷享乐?”
“……”舜音看着他翻身上了马,只好跟着上了马背,好好做他纵情享乐的幌子。
穆长洲扯马要走,忽又问她:“你可有想要的?”
舜音一愣:“什么想要的?”
他说:“来行猎,自然是问猎物。”
舜音只觉莫名,抿一下唇:“没有,我要猎物做什么?”
穆长洲眉峰一动,点点头,扯缰往前,去了一行人面前。
一行军士等到现在,一见穆长洲打马过去就立即调头奔出,谁也不让谁。
穆长洲回头看舜音一眼,朝场边递去一眼,示意她就在附近跟着,一扯缰绳,疾驰而出。
舜音打马缓行跟随,看着他身影纵马入了前方林中,一副专心于狩猎的模样,想了想,也许现在总管府知道了动静,会认为他是受到打压后心情沉闷才来此放纵的。
那恐怕那正是他要的结果,因为这种时候,毫无反应才更古怪。
心中正想着,眼角余光忽而瞥见老远来了一行人,舜音再去看林中,他身影一闪,已看不见了。
她又回头去看刚来的那行人,一行十几人随从护卫前行的队伍,最前面有两人骑马,皆着胡衣,是两个女子。
远远的,快到跟前,为首马上的女子高声唤了句:“军司夫人!”
舜音已认了出来,是昨日见到的西州都督夫人阎氏,立即打马过去。
阎氏今日跨马而出,显然也是出来玩赏的,一近前就道:“昨日军司命人给我送去了他珍藏多年的褚公字帖,我实在感激,今日出来赏玩,特地绕来此处道谢。”
舜音又想起他让自己独存的手稿,哪知他送出去的是这么珍贵的东西,笑一下:“夫人喜欢就好,我手稿尚未整理好,实难献丑,军司眼下只想行猎,也无暇作诗了。”
阎氏温婉笑道:“我已很感激了,哪还敢奢求别的。”
舜音才想起还在马上,从马背上下来,朝远处的胜雨点头。
胜雨和昌风早在远处看见,已经麻利地领着几人过来,搬来了几张软凳摆在场边,请来客就座。
阎氏拦一下,跟着从马上下来:“夫人不要客气,我们随便走走就好。”说着朝旁唤了声,“下来吧。”
舜音此时才注意到她身旁马上的女子,是个年轻姑娘,生得姿容端丽,看过去时,一下和对方目光碰上,才发现这位姑娘似乎已经看自己很久了。
阎氏介绍:“这是我妹妹,闺名会真,一向随我居于西州,前些时候我写信回去说见到了夫人,她也有心一见,昨日才赶回凉州,今日便跟着我出来了。”
舜音只觉古怪,怎会对她如此关注,冲对方稍稍点头,算作见礼。
阎会真回了礼,跟去阎氏身侧,忽而扭头低低说了句:“可气,竟还这么美……”
舜音刚要转身请她们四下走走,看到她口型,目光还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不禁一愣,这是在说自己?
阎氏转头看来,似是不好意思:“夫人莫要在意,她就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心里藏不住话,是想夸夫人貌美。”
舜音才知真是在说自己,笑笑,没说什么,但看了出来,这个叫阎会真的姑娘确实很关注自己。
远处林中一阵响动,似有军士在大声呼喝,大约是看到猎物了。
顿时阎氏姊妹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阎氏道:“军司历来箭无虚发,今日行猎的头彩一定是军司的了。”
阎会真忽然说:“那可不一定,军司为人君子,说不定会让与别人。”
舜音看她一眼,她竟说穆长洲是君子?那想来对他了解还是太浅了,他如今可没有半点君子样了……
头顶阳光由烈转淡,天似阴了一些。
又来一阵蹄声,几匹快马先后从林中奔出,为首的玄袍振振,持弓策马,不是穆长洲是谁。
他疾驰到了场边,一下勒停,手中和马背上却空无一物,一只衣袖却已沾满了泥水,半边衣摆上也是,大概是策马入林太深了。
昌风立即快步上前,给他送上一块布帕。
阎氏已向他见礼:“军司昨日厚礼相赠,今日特来拜谢。”
穆长洲取了帕子擦拭衣袖,点头还礼:“不必客气,是夫人有心准备的。”
舜音不禁看他一眼,居然成她的功劳了。
阎氏顿时回头看她,一脸带笑,似是感谢。
阎会真走了两步上前,向他见礼:“军司。”
穆长洲微一颔首,从马上下来。
阎会真让开一步,看了看他,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神情竟有些懊恼。
舜音正好看见,发现这还真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不禁看了眼穆长洲。
还是阎氏在旁说了话:“军司空手而回,真是将猎物让给他人了?”
穆长洲说:“不想要,便没猎。”
舜音顿时看过去,正好对上他视线,这是在说她先前那句不要?
阎会真跟着朝她看来,又看了眼穆长洲,站在那里没作声。
一行军士已渐渐奔回,老远就能听见喧闹之声。
穆长洲对阎氏道:“都督夫人还是早些回去,以免被这些武人冒犯。”
阎氏笑着应下:“是该走了。”说完又朝舜音欠身告辞,回头看了看妹妹。
阎会真还是无言,跟上她,回去来时队伍,爬上了马背。
舜音有心结交,自然不会怠慢,过去上了自己的马说:“我送送夫人。”
穆长洲看过来,会意一般,似笑非笑地点头。
昌风又过来送了一块帕子,先前的那条已脏污不堪。
舜音打马送出去时,日头都斜了。
阎氏道:“夫人实在客气,我已准备返回西州了,军司向来对离得最远的伊、西、庭三州礼待,此番更觉照拂,回去定要与都督详言。”
舜音心中过了一下,难怪昨日一见她就觉得她带着善意,原来他早就有意拉拢西州了,亏他什么都没说。
彼此在围场外面停顿道别,舜音刚要走,忽见阎会真朝自己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围场里面,随后她才跟着阎氏扯马转身离去了,脸上懊恼之色倒现在也没褪尽。
舜音跟着往围场中看了一眼,没来由地觉出了些什么,这么明显,若觉不出来才奇怪了。
只这一番送行,日光又淡了不少,天阴着,都像是要提前黑下来。
围场之中又开始热闹,军士们暂停行猎,已开始演武比试,想来今日又少不得好一番闹腾。
舜音打马返回,只觉太过吵闹,耳中不舒服,没有多看便下了马,登上高台,去了所居的屋子。
到了门前,刚好看到昌风离去,手里捧着那件脏了的玄色袍衫,她想可能是穆长洲回来过了,在一片嘈杂声中走过去,推开了门。
刚一进去,赫然看见一片赤.裸脊背,男人的肩背又宽又正,肌理贲张,双臂结实舒展,往下的腰身紧窄,没入绸裤。那片脊背上却似有一道一道盘结扭曲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