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by天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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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右耳边嗡嗡作响,快换不过气,胸前挤压着他身上玄甲,一半热,一半凉,唇上却越来越热,都快隐隐生疼。
他像是故意,气息渐重,滚热地拂在她脸颊颈侧。
舜音不自觉仰头,双唇忽被一挤,陡然碰到什么,浑身一震,才反应过来是他的舌。
穆长洲似也一顿,稍稍退开,呼吸粗沉,目光在她唇上一扫,眸光微动,如食髓知味,薄唇猛又覆上,一用力,舌挤了进来。
舜音顿时心口紧跳,一阵一阵急如鼓擂,贴着他的胸膛,仿佛也能听见他的,唇被挤开,自己的下唇在揉着他的上唇,他又自下往上,含到她上唇,时重时浅,如在描画。
外面有兵卒齐整走过的脚步声响,不远不近。
穆长洲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直至她唇又被一抵,牙关一松,缠到他舌尖,呼吸几乎一窒,左肩被他的手抚过,又痛又麻,直麻到了脊背。
他才终于松开她唇,头低着,手在她左肩揉抹,薄唇忽而贴去她右耳边,喘气沉沉:“待此间事了,你我是否也该定下吉日了?”
耳边轰然一声,舜音刚换口气,颈边又似更热了。
军营中诸多不便, 时常马嘶兵动,毫无私密可言。
中军大帐却拉着帐门闭了许久,以至于晚上胜雨来伺候时, 悄悄看了舜音好几眼。
天已黑透,帐中点亮了灯火。
舜音坐在行军榻上, 身上那件脏污的圆领袍早已褪去, 为方便只搭着件干净的外衫, 唇边和耳后到现在都还红艳艳的。
“夫人回来时就看着疲惫,现在定是又累了,还是早些安置。”胜雨近前说。
舜音回神,可能是刚才走神被她当成累了, 点头说:“知道了。”
话刚说完,帐门厚帘被掀开,穆长洲走了回来。
舜音瞥他一眼,他先前离去,现在回来已卸了玄甲, 脸上和手上都带着层湿气, 大概是去清洗了一番。
胜雨见他回来,立即垂首退了出去。
穆长洲走近, 手指直接伸入她外衫, 挑起她中衣领口,去看她左肩。
舜音想起那里之前被他揉抚了许久,药膏都似全被揉了进去,抬手拢一下:“不必看,没那么痛了。”
穆长洲不知她是不是逞强, 但见瘀血确实散了一些,才收回手, 目光扫过她仍红着的唇,又转过她颈边,看她眼下青灰在灯火里像是更深了,俯下身,手在她身下的行军榻上拍一下:“睡吧,就睡这里。”
舜音转眼扫视四下,这里只一张行军榻可以睡,就是她现在坐着的地方,偏偏又窄小,看着也仅能睡下一人。
穆长洲像是看穿了她眼神,薄唇轻轻一扯:“你现在的肩膀碰不得,自己睡这里,我还要去交代军情。”
说完顿一下,他身俯着,头一偏就离近她脸,压低了声:“吉日都要定了,我还会急在这一时半刻不成?”
舜音下意识去看他,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脸,看着他直起身,在眼前转身出去了。
顿时又想起先前他那句问话,当时她已忘了该说什么,只顾着换气。
直到他贴着她右耳,又说一句:“不说话便当你答应了。”
她抿了抿唇,没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外面隐隐传来胡孛儿的嚷嚷:“军司可算有笑了,得了首胜本就该高兴!”
舜音侧身躺去行军榻上,小心避开左肩,刚好右耳被硬枕遮住,动静也听不见了。
她暗自舒一口气,定定心,在心底说一句:没什么,本就是夫妻间该做的事。
当初是认定他娶自己并不情愿,要识趣,才避开了圆房吉日,如今他既然想……那也是应该的。
只是心跳莫名的有点快,她按一下心口,闭上眼,不想了。
天亮得很早,大概是因为军营里时刻都有人走动,显得很早。
舜音睁开眼时,营帐中还昏暗着,一片茫茫青白色,外面却像是已在忙碌,时不时就有一些响动。
她坐起身,听见外面隐约有兵卒在禀报什么。
穆长洲在帐外接了一句:“嗯,稍后再报。”他已早起了。
舜音忽然看见身侧多了一张行军榻,不知是何时搬来的,但一看就知道是谁睡的,转眼去看帐门,门帘掀开,穆长洲走了回来。
他身上已穿好了玄甲,走近时有微微铁甲击撞轻响,一步一声,眼睛看着她,又扫了眼她左肩:“你起早了。”在外奔波三日肯定辛苦,本是想让她多睡片刻才早早出去,没想到她还是早醒了。
舜音睡了一觉也不觉疲惫了,问:“要行动了?”
穆长洲点头:“先机已有,不尽早行动,岂不浪费你这三日了。”
舜音没说什么,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手指拢了拢身上外衫。
穆长洲走近,站在她身前,俯身拉起她外衫左袖,一手握住她左臂,说:“伸进来。”
舜音怔一下,才察觉他这是在给自己穿衣,一时都没顾上动。
他已直接握着她左臂送入袖中:“眼下也就只有我知道你此处受伤,总不能让旁人来。”
舜音的左臂抬起,连到左肩还有点痛,但他说话的功夫就已替她套好了衣袖,手指握着她的手臂,眼神似还在看她反应。她右手握住领口,轻声说:“好了,后面我自己可以了。”
外面已有兵卒来请:“军司,准备好了!”
穆长洲仍看着她脸,没见她露出痛色,才松开手站直,转身去取了木架上悬着的舆图,在手中一卷,往外走。
舜音抬眼看去,他停在帐门边招了下手。
胜雨紧跟着就进来伺候,他又回头看她一眼,才放下门帘走了。
营中一支一支队伍正牵马往外,到营地外列阵上马,皆是骑兵。
并非昨日的骑兵,这支兵马由穆长洲亲手挑选,有凉州精锐,也有自鄯州精锐中择选出的一部分,整合之后训练至今,今日方要派上用场,一共也不过才两千人。
胡孛儿打马从营中匆匆奔出,络腮胡须上都挂着没干的水珠:“军司这是打算一战毙敌?”
兵卒牵马送至,穆长洲将舆图纳入怀中,接过缰绳,翻身而上,知道他还不清楚自己已掌握先机,舜音的能力也不能暴露,否则便会连带牵扯出她先前为中原做的事,沉声说:“能一战毙敌,自然最好。”
胡孛儿抹一下胡须,先前连败,他觉得憋屈,昨日才扬眉吐气:“昨日那个报信的弓卫当赏,也不知跟着夫人做什么去了,还能带回消息,今日再来些敌方的消息就好了!”话到此处一停,他瞅瞅穆长洲,只因知晓他脾气,不该多嘴的不要多问。
穆长洲一笑:“该赏谁我自然会赏。”
胡孛儿见他有笑才放心,仔细想想,自打昨日夫人返回,他笑容就多了。
穆长洲打马在前,扫视过一遍队伍,回头问:“都按我昨晚吩咐安排好了?”
胡孛儿回:“都好了!佐史那里也已安排过了。”
穆长洲点头,看一眼天色。
舜音由胜雨伺候着穿好了下裙,梳洗完毕,走出中军大帐时,天上尚未露出朝阳踪迹。
营外骑兵却已整肃待发了。
她转头找了找,刚看到穆长洲在马上的身影,他已先一步看到她,打马返回营内,到了帐门边,摆一下手。
左右退开,他自马上稍稍俯身:“料想你还有话说。”
舜音就是出来再说详细的,扫视过左右,放低声:“处木昆部惯来阴险,常于四周分布兵马,要直捣其大营,还是要留意。”
穆长洲看着她冷淡的眉眼,想起她昨日说起这一部落时语气也冷,靠直觉判断,低声问:“你对他们熟悉?”
舜音说:“不算熟悉,但知道一些。”
穆长洲觉得她脸色更淡了,却也看不出什么,在马背上坐直。
日未升,风已更烈,正是出发的好时候。
胡孛儿已自营外看来。
穆长洲面色冷肃,一思既定,低头说:“若有不对,及时后撤,但要迂回绕至关口,不要直行。”
舜音点头,目光上下打量他,虽然早已接受他是凉州行军司马的事实,昨日也亲眼见了他身披玄甲,但今日见他直接领军,似才彻底剥离了年少时他那文人模样。
穆长洲与她对视一眼,一扯缰绳,打马出营,带军往前。
舜音看着他背影远去,直到被风吹过的尘烟弥漫遮住,才收回目光,低头握住袖中手指。
能不能一举而成,就看今日了……
天阴风大,日头始终没有升起,四野之中苍茫一片。
一片白色圆顶的毡房在视野里显露,离得太远,犹如原中一丛一丛人畜无害的白野花。
胡孛儿扒着块大石朝那里远远看了一阵,扭头急匆匆上马赶回后方队伍:“军司,神了!真在此处!”他两眼都要放光。
穆长洲收起舆图:“领你营中骑兵在后压阵,待我先锋过后再入。”
“是。”胡孛儿搓手,已急不可耐要去立功了。
穆长洲一言不发地看着天,一手持弓,一手抓住缰绳,如在等天时突降。
胡孛儿连同身后队伍已不自觉静默,连马都未发出一声嘶鸣。
蓦然又是一阵东南大风吹来,呼啸席卷着自身后往北面漫卷。
穆长洲扬手一挥,缰绳一振,策马而出。
身后骑兵队伍顷刻跟上,顺风出动,携沙带尘,直冲往前。
阴沉沉的天际似与远处的山岭相接,近处的旷野却在震动,玄甲如潮水奔袭而来,快过疾风,割裂天际,直指敌营。
那片白色毡房里顿时动静四起,似有无数人在奔走,匆忙应对。
当先一阵箭雨,随风送入敌营大帐,披头散发的敌兵们来不及准备,有的甲胄不全就已持兵至营门处抵挡。
迎接他们的是迎头一箭,力透穿心,中间一名敌兵被穿胸而过,倒地不起,顿现缺口。
其余敌兵震惊前视,看到为首而至的人玄甲策马、手握长弓的一道身影,就已大骇出声。
但已晚了,穆长洲收弓,身后骑兵随他自缺口踏马破入,手中马槊亮出,尖刃反射冽冽寒光……
营地被踏破,胡孛儿率自己营中骑兵冲扫而来,跨马直奔敌方大帐,挥刀劈帐而入,很快又气急败坏地出来:“不见狼头纛!狗贼头子跑了!”
穆长洲策马至营地后方,看见一片缺口,快马踏过的痕迹明显,往缺口后方看,虽有路却狭窄,不是逃生的好去处,反而留了如此明显的痕迹,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从这里逃了。
他持弓环视四周,在嘈杂中分辨着动静,忽而下令:“撤出严戒。”
胡孛儿闻言一愣,当即高呼,传令四周:“快撤!严戒!”
两边忽来阵阵马蹄声响,有兵马在往此处合拢而来。
穆长洲纵马出了敌营,左右各望一眼,扫到了左侧竖起的狼头纛,原来往后逃是假,往侧面逃再回击是真。
确实如舜音所言,阴险,且常于四周分布兵马……
已是午后,天依旧阴沉。
舜音坐在营中,隐约听见了有快马返回。
刚抬头去看,胜雨快步自帐门外走入,到她右侧,凑近小声耳语了几句。
快马返回的是斥候,营中留了两名副将镇守,大概是提前得了军司吩咐,副将吩咐将斥候带回的消息也送至夫人知晓,说是发现一支敌兵天亮时就往关口方向去骚扰,眼下正往南向而来。
舜音拧眉思索,昨日敌方两队兵马折损,应该没有活口传回穆长洲已领兵的消息,所以这支兵马一早出动,先往关口,又往附近而来,多半是有意骚扰,以探虚实。
只是他们不知眼下凉州的骑兵精锐已直往其大本营而去了。
她又想了想,当机立断起身:“即刻就走。”
胜雨忙去为她备马。
营中定是早有准备,舜音出去时,发现那两名副将已在指挥兵卒拔营。
弓卫们很快朝她身边聚集过来,牵着马,携弓带刀,料想也是一早安排好的。
胜雨牵了匹白马送来。
舜音看了一眼,她的骝马经那一摔也受了伤,暂时骑不得了,抓住缰绳坐上马背,扶一下隐隐作痛的左肩,当先打马出营。
按照穆长洲的话,迂回绕行往关口而去,没有直行。
他将营帐故意扎在此处,避开了关口方向,也是有意避开敌方一股一股的骚扰,此时刚好有时间绕路。
还没多远,竟听见了隐隐而来的马蹄声。
一名弓卫快马奔去观望,又迅速折返,跟上舜音的马,急声报:“夫人,是敌兵,已寻到附近了!”
没想到不仅阴险,搜寻起来也有些本事。舜音回头看看后方营地,两名副将已领兵赶出,拦在后方,准备应敌。
她稳一下神,吩咐弓卫:“再去探一下。”
弓卫又奔出,很快再返回,却道:“他们似在往回赶。”风声里,原本接近的马蹄声确实像是远了一些。舜音扭头看去,莫非他们知道自己营地被袭了?
下一瞬,忽来一阵大喊:“军司被围!军司被围了!”
舜音愕然远望,来的是一名报信的兵卒,拖着尘烟自北而来,人尚远,喊声却高,手中还挥舞着示警的令旗。
那些将要远去的敌兵似乎也注意到了,马蹄声不再远去,反而又往此处接近而来。
胜雨打马跟着舜音,催促说:“夫人快走。”
两名副将也在远处挥手示意夫人先走,他们领着兵卒,已抽出了横刀。
舜音握着缰绳,忽而对一名弓卫道:“让他们尽量拖住这支兵马,不管消息是不是真的,都不能让这支队伍回援。”
弓卫连忙打马去与两名副将传话。
敌兵已近,显露了身影,正往此冲来。
舜音策马回避:“往关口。”
穆长洲疾驰在往回的路上,身后先锋骑兵几乎毫无损伤,追随他一路至此。
胡孛儿领着一营骑兵在后压阵。
后方紧跟着的却是之前涌出的敌方伏兵,那杆狼头纛还能看见。
往南又奔几里,地势不平,他忽而勒马。
身后骑兵训练有素,顿时跟停。
紧随不放的追兵已迫近,一里,五百步,百步……
穆长洲手一挥,两侧突然涌出更多骑兵,直扑后方敌阵。
张君奉打马冲至,老远就笑:“等到此刻,军司可算将人引来了!”
穆长洲要一战制胜,自然不会留有余地,让他们在此埋伏,本为接应,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胡孛儿正冒火,当即带头杀向了狼头纛。
这一下措手不及,后方敌兵要仓皇后退,却又被围,气势大减。
穆长洲收弓看向张君奉:“你来时营地处如何?”
张君奉道:“有一队敌兵去关口了,大概听到消息会回援,不过此处传了假消息过去,他们一定以为军司被围,不会回援了。”
穆长洲闻言皱眉,又扫一眼前方战场,狼头纛已倒,却不见主将,领头的敌将看装束不过是副将,下令说:“速战速决。”说完策马转向,准备结束即回……
营地附近,两方兵马已兵戎相接。
敌兵千人,杀来的气势竟很盛。
然而营中人马充足,仍将他们稳稳拖住了。
舜音往关口方向奔去,并不算快,是还要留意后方情形,现在还能远远听见厮杀喊声。
渐远喊声渐弱,不多时,似乎突然平息了。
她边往前边沉着心想,莫非营中人马没拖住他们?随即又想,难道他真的被围了?
有马蹄声在接近,蹄急如飞。
舜音心中一紧,当即疾驰,身后的弓卫们却齐齐唤了她一声:“夫人!”
她未能顾及,直到已快临近关下,回过头,赫然瞥见奔来的熟悉身影。
穆长洲快马而至,直到她跟前,一下勒住马。
舜音也急急勒马,险些不稳,被他一手扶住腰身。
他手已改为揽,若非隔着匹马,几乎已要将她抱上自己马背,胸膛阵阵起伏。
舜音右肩抵着他肩,看着他脸,突然明白为何刚才的喊声平息了,喘口气问:“胜了?”
穆长洲目光扫视她身上,松一口气,看入她双眼:“有音娘在,岂能不胜?”
次日天刚微亮, 关城之上,已有守军在眺望。
不多时,一支队伍踏马归来, 当中一杆“穆”字大旗迎风招展,即便此刻天色黯淡, 也分外招眼。
城头守军顿时振奋, 连忙下去, 开启关城迎接。
昨日傍晚已有传令兵一路快马扬旗而来,传入捷报。等到此刻,终于等到先锋队伍返回。
待队伍到了关城之下,方见是军司亲自跨马在前领队。
守军们齐齐抱拳恭迎, 却见他毫不停顿,直接入了关内。
队伍中还有个罩着宽大黑锦披风、戴着帷帽的身影,垂着头,左右后方都是弓卫和骑兵,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在这暗暗天光里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就这么过去了。
守军们想,指不定是军司此战抓获的俘虏呢……
自关城回城, 颇有距离, 到北城门外时已是日上三竿。
得知军司返回,守城官连忙开城放行。
一入城,便是一片喧腾之声,城中如在庆祝,四处欢声笑语。
不用想, 快马消息必定早也一路送入了城内。
北城门附近的大路上有一名青衫官员领着随从在等候,见到先头队伍已返, 匆匆近前见礼:“恭贺军司大捷!总管命令在此迎接,请军司入总管府亲见!”
穆长洲勒住马,瞥了一眼身后,舜音整个人被他宽大的披风罩着,到现在也没抬过头,此刻已去了后方,几乎被骑兵和弓卫围得密不透风。
在路上走动越久,越容易被外人发现她身影。他有意无意往前一步,又遮挡了一层:“可容先行回府,携夫人同往?”
官员立时笑了:“军司请便,军司请便。”
穆长洲继续往前,到前方岔路处,抬手一停,回头低声说:“你先回。”
后方的舜音仍未抬头,立即扯马一拐,领着弓卫一行入了巷道,直回军司府。
穆长洲看她顺利走远,才带领骑兵先锋继续往前,返回平时的营地。
一路走僻静道路,终于顺利回到了军司府。
进了府门,舜音总算揭去帷帽,解下披风。
她此行是悄悄出去,越少人知道越好,穆长洲才会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先行返回。
昨日会合时已临近关城,天也将晚,便就地扎营休整了一晚,以防敌兵部落仍有残余作祟。
至今早,他们回关入城前,胡孛儿和张君奉都还带着人在关外清肃。
但已然尘埃落定了。
胜雨匆匆跟了过来,她本就健壮英气,身上的圆领男装在身上毫无破绽,简直与男子无异,这一路都没引来什么目光,提醒说:“夫人还需入总管府,快请梳洗。”
舜音点头,按理说她此刻就在府中待着才对,自然不该是这般模样,赶紧去了后院。
她刚走开没多久,穆长洲就回来了。
城中大道上满是百姓,一路围视张望先锋队伍,他挑了个时机,让一名骑兵副将带人出城回营,自己避开大道赶了回来。
昌风立时来迎,为他解甲:“恭贺军司旗开得胜!”
穆长洲张着手臂问:“夫人呢?”
昌风回:“听说要入总管府,已入后院梳洗。”
穆长洲说:“不必着急,多等两个时辰也没事,让夫人休整好再说。”
昌风诧异,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让总管府等夫人这种话……
舜音养成了习惯,需要伺候的事少之又少,通常都是自己梳洗。
只是这回左肩有伤,沐浴清洗多耗了些时候。
待胜雨来为她装扮更衣,又是好一番费时。
还好,走出房门时,又是平常模样了,高腰襦裙飘逸轻束,乌发层层如云挽髻,谁也看不出她刚从何处回来。
胜雨跟在她右侧道:“夫人前两日实在凶险,今后可千万小心。”
这军司府的人惯来纪律严明,从不多嘴,舜音也是头一回听她说这种话,料想此番战场凶险,她也受了些惊,随口说:“嗯,是该小心……”
胜雨忽而退走了。
舜音转头,穆长洲走了过来,束袍冠发,长身凛凛,先前战场上带回的尘沙血气似也都洗去了。
一路走近时就在看她,到了跟前,他忽然问:“抹过药了?”
舜音立即反应过来是说左肩的药,点头说:“抹了。”沐浴完便自己抹了,还费了些事。
穆长洲启唇,想说什么,又算了,笑一下:“音娘如今真是万事不靠人。”说完往前出后院。
“……”舜音心想又来话里有话了,盯着他走出去一截,才缓步跟上。
如同真是从府中被接出来的一般,她乘车,他跨马,一同前往总管府。
城中依旧喧闹,直到总管府那道巍峨大门外面,都能听见动静。
舜音下了车,看向一旁,穆长洲自马上下来,也看来一眼。
彼此没说什么,但眼神明了,此局终究还是赢了。
总管府的侍从早已等候在府门口,恭请军司与夫人入府,今日的腰躬得比平日要弯的多。
到府中宽敞的议事厅前,一群官员正好自厅内出来,见到穆长洲,纷纷抬手见礼——
“军司一出就胜,两日退敌,实乃天资英伟!”
“军司扬我河西之威啊!”
穆长洲抬手还礼,温和端雅:“诸位谬赞,是总管统领有方。”
官员们纷纷道是,笑声一片。
穆长洲越过众人往里走,舜音跟着他乖顺还礼,又乖顺入内。
厅中不止一人,上方主座上坐着总管和刘氏,下方左侧站着刘乾泰,他身上竟披着锁甲,看着倒更像是刚从战场上返回的那个。
舜音迅速扫了对方一眼,瞥见右侧穆长洲似也朝那里看了一眼,垂下头,随他向上方见礼。
“快,赐座!”总管立即道。如上次见面一样,他身着紫底胡袍,只额头上裹了条布帕,大约是头疾又犯了,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军司辛苦,此战若没你在,怕是要拖下去了。”
刘氏身上胡衣领口饰翠,今日颇显华贵郑重,在旁带笑附和:“是,多亏军司。”
两张胡椅搬来,穆长洲并未落座,舜音自然也跟他一起站着。
“凉州乃河西之本,岂敢不尽力。”他温声说,“全赖总管信任。”
总管额间笑出褶皱,只是点头。
穆长洲身姿闲雅直立,并未往下多言,只需听他们开口。
毕竟打压一说,谁也没挑明。他不直言自己对权势的索求,总管府也不直言要压制他的索求。
之前去请他再领兵权时,特地让张君奉牵头引官员们前往,就已是总管府在示好,便算是揭过打压那一出了,彼此心知肚明即可。
刘氏堆着笑问:“军司此番一战即毕,详细如何?”
穆长洲回:“敌军皆出自西突厥左厢五部之一的处木昆部,敌方俘虏、辎重,所获颇多,皆已在押回路上,只贼首先遁,但副将被擒,招认主将乃其首领。”
舜音垂首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好,好。”总管一手扶着额上布帕,点头夸赞,忽而指一下舜音,“你看看,你可是嫁了凉州的大英雄了。”
舜音看到他口型,心中微动,不禁往旁看一眼,却见穆长洲嘴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竟有些嘲讽之意,默默收回目光,心想他还不乐意被夸不成?
穆长洲忽又施施然见礼:“未能擒获主将,还请总管责罚。”
总管道:“你已立下大功,哪有责罚之理,应当重赏。”说着停顿,似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兵马之权自该由你统领,甘州两处军马场也继续由你管辖,周边三州兵马皆归你统调,城中防务尽由你督领。”
舜音目光悄悄扫上去,这不算重赏,不过是原样奉还,可能还是之前那么多官员在此商议出来的结果,但已够了。
穆长洲抱拳,语气平静:“谢总管。”
舜音眼角余光忽而瞥见刘氏动了一下,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似颇有些难耐一般,目光一转,又看见她脸色不佳,像是比总管还在意这样的“重赏”一般。
刘乾泰在旁一直杵着,此刻忽而走出一步,抱拳说:“军司厉害,可喜可贺。”
舜音站在左侧,离他更近,发现他突然走近,下意识瞥了眼他细眉细眼的脸,只觉他脸色不好,大约是强作风度。
穆长洲也走出一步,不露痕迹地就将她挡了大半,抱拳回:“刘都督也劳苦功高。”
总管像是早已不悦,冲刘乾泰一摆手:“你先出去吧。”
刘乾泰面色难看,勉强带笑回了声“是”,扭身就走。
舜音腰后忽被伸来的手一带,往旁一步,身侧刘乾泰已快步走过,还好那锁甲没擦到她左肩。
穆长洲不动声色松开她腰后的手,又面向上首。
总管脸色又和善起来:“不必管他,此战那部落多半是图财,一败之后,定会很快来求和了。”话题便扯开了。
刘氏眼见亲侄子被赶出去,倒还稳着笑:“是,少不得还要劳烦军司。”
穆长洲从头到尾回话多于说话,此刻也一样:“为总管和凉州效力,自当尽心。”
半个时辰后,终于从总管府里出来。
已有一行侍从鱼贯而出,往军司府中送去佳肴美宴,并绸缎金银,皆是临告退前,总管又嘱咐的赏赐。
舜音坐在马车中,一手掀起窗格帘布,往外看,穆长洲坐在马上,似有所感,转头朝窗格看来。
被他幽沉的目光一碰,她嘴唇动了动:恭喜。
穆长洲刚才在总管府里彻底收回权柄时都没有笑意,此刻竟莫名想笑,但转眼见路上两边皆是人,还是收敛了。
舜音早已听到路上喧嚣的人声,目光往外瞥了几眼,全是冲着穆长洲的,没来由地想,阎会真和陆正念说不定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