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by天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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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无疾皱眉,有些不情愿:“不必了吧?”
舜音催:“快去,昨日你已失礼,这回可莫再失礼了。”
封无疾无奈,想想一人做事一人当,也没什么好回避的,还是朝着阎会真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胜雨领着随从跟了过来。
舜音看一眼信,也不知是什么事,已无心再看什么庆典,朝马车处走:“回去吧。”
很快回了府上,终于甩开了一街喧嚣。
舜音下了车,直往后院走,进了院门,看到主屋里灯火亮着,快步过去。
门开着,她走进去,看了一圈,却没见到人。
刚要转身出去,一眼看见挺拔如松的身影缓步迈入了房中,彼此先后只相差了一步。
不是穆长洲是谁。
“你……”她有些诧异,“正好回来?”
穆长洲看着她:“跟着你回来的。”
舜音问:“什么时候跟的?”
“你出了那个巷子,与无疾说话的时候。”
舜音才知他竟去了大街上,都怪一路太吵,回来时竟不曾留意。
突然反应过来,她一下看过去,他耳力好又识得唇形,那不是当时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穆长洲本是特地去街上找她的,一路在半明半暗的街边穿行而过,隔着人群,刚好看见她从巷子里出来,紧跟着就看到了封无疾与她说话的口型。
他挑眉故意问:“怎么?”
舜音眼神动一下,将手里的信递过去,打岔说:“没怎么,我来送东西的。”
穆长洲接了,拆开迅速看了一遍,又合上,似乎并不关心。
舜音忍不住问:“说了什么?”
穆长洲看她一眼,才说:“西州都督来信提醒,总管府派人送信去了边远几州,看似抚慰,实有拉拢之意,也许是为了防范我。他提议我主动与之联结,以免日后再遭压制。”
舜音蹙眉,忽然想起阎氏曾说过他一向关照最远的伊、西、庭三州,又不解:“你已联结他了,还要如何与他联结?”
穆长洲将那封信折了折,随手扔去桌上:“西州都督是回鹘人,想得直接,他说的是更亲密稳固的联结。”
舜音动着心思,本没想透,但想起安排来送信的人是阎会真,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如此。”
亲密又稳固的联结,那就是联姻了。
穆长洲盯着她:“音娘想说的只有这个?”
舜音心想这是在问她意见不成,抿一下唇,缓缓说:“我能说什么?穆二哥已非当初,当时娶我是迫不得已,现在若要再娶个有权势支撑的也不是不可,以你如今权柄,也许总管府也阻止不得了,如此也就势力更固了。”
穆长洲眼神一沉:“确实,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舜音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意味,淡淡说:“你现在不就想到了。”
穆长洲似笑非笑:“那看来,音娘是打算将我拱手让人了。”
舜音一怔,只觉莫名其妙,这事她夹在里面算什么,尴尬难当,早知还不如不问,抬步就往外走。
穆长洲拦在门口,将门一关,一伸手,拽住了她。
舜音被拉到他面前,抬头对上他脸。
穆长洲垂眼看她:“音娘当初与我不是一路人,至今都不觉与我一路?”
舜音就知道他把那话给听去了,拧起眉,转头避开:“我又没说不帮你了,只要不坏我的事就够了……”
穆长洲被气笑:“那你可真是大方。”话未落,一把扣住她腰。
舜音顿时无处可逃,一下被禁锢在他胸膛前,贴得更紧。
穆长洲低头,直直看入她双眼:“你自己还未成我真正的夫人,倒已想着迎接新人,不如先把自己坐实了。”
舜音忽觉他眼神变了,眸中黑涌,如侵似占,一下会意,心跳如飞,连忙一手撑在他胸口:“吉日……”
穆长洲头更低,鼻尖与她相抵,声音沉沉,一字一句说:“城中大贺,否极泰来。我觉得,今日就是吉日。”
舜音唇被一下堵住,他骤然亲了上来,人被他紧紧搂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反应过来时已绕过屏风。
唇被他含着,手也被他握住,他拽着她一只手送到自己腰间,故意用她的手指去勾自己的束带搭扣,一下,两下,“嗒”一声响,束带落了地。
舜音指尖一缩,乱了方寸,唇舌被忽上忽下地揉捻,一下轻,一下重,将要喘不过气,好在他很快就松开了她唇,手却已按到她腰上,忽而一抽。
身上一凉,她外衫滑下,衣襟里却热,是他的手,那只手在她左肩上一揉,紧跟着他低语:“正好,看来伤已不疼了。
舜音肩上微麻,耳后一片滚热,被他话弄得心燥意乱,未等喘口气,人陡然被他打横抱起。
背一下陷入床中,触到的锦被冰凉,刺激她一颤,慌乱中甚至想要坐起。
他长身紧跟着压上,顷刻又将她压回。
舜音一头仰倒,身上更凉,彼此衣裳摩擦落地,簌簌轻响。
屏风挡着烛火,床前晦暗,她青丝已散,在灯火里看见身上的人似也披了层暗影,那道暗影忽而朝她低下了头。
身前一边凉一边热,仿若有火燎过,她难耐地动了一下,紧闭着双唇才能忍受。
他的手在动,做那引火而至的人。
如有一层一层浪潮席卷过来,冲得她头晕脑胀。
直到他猛然压近,她浑身一震,如弦拉紧。
“音娘……”穆长洲唤了她一声,声沉而哑,突兀断了后续。
下一瞬,身沉而至,她恍然失神。
穆长洲势如积蓄已久的一张弓,狠狠扯着她这根弦。
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舜音仓皇张唇,忘了呼吸,很快又咬紧牙关,手胡乱伸出,随手一抓,抓到他背上,摸到几条盘结扭曲的痕迹。
“别碰。”穆长洲沉喘,一边一手抓着她的两只手,紧紧攥着,不让她碰那里,最后按去自己腰间。
手下一片紧实,甚至还有隐约起伏的线,舜音掌心指尖都烫得吓人,不知是他的缘故,还是自己的缘故,呼吸急乱,稳了又稳,毫无章法。
一切都乱了章法,急烈而来的如西北狂风,呼啸而至,漫卷全身。
屏外的灯火似也乱了,在摇,在晃,她迷了眼,看不清,咬住嘴唇,才能忍耐着不出声音。
不知多久,穆长洲终于将她按不稳的双手送到自己颈边。
她一把攀住,如在深水里煎熬将溺。
他已俯身贴近,呼吸重得骇人,声音连人一同撞至,贴在她右耳边问:“现在你我是一路人了?”
床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锦被摩挲出一阵细响。
舜音自薄被中探出脸,缓缓睁开眼, 盯着头顶陌生的帷帐,脑中空了一瞬, 继而才想起都发生了什么。
她眼珠一动, 偷看身侧, 没见有人,立即坐起,顿时轻“嘶”一声,一手抚上腰侧, 那里隐隐的疼。
房中似也没人,屏风后却摆好了浴桶,里面袅袅热气升腾,一旁木架上还搭着一套她的衣裙,显然都是刚刚准备好的。
看来胜雨她们都已来过了。
舜音脸上生热, 又扫视一圈, 确定房中没人,才赶紧下了床, 赤着脚走到浴桶边, 力乏身软,手又扶一下腰才站稳,忽而听到了些微动静,连忙坐入水中。
“夫人可是已醒了?”胜雨的声音在外面,刻意抬高了声量, 难得竟像是带了些笑意,“军司吩咐, 不必打扰夫人,请夫人安心沐浴!”
舜音脸上更热,干脆没回,眼睛看到床上,那里已是一片狼藉,薄被拖至床沿,连垂帐一角都已皱了。不是被他压皱的,就是被她扯皱的。
一片凌乱张扬,一看就知道昨晚有多没轻没重。
一想到这般景象都被别人看到了,她就不自在,昨晚情形冲至眼前,身上似也热了。
早就做好准备会有这日,只没想到这一日来时留下的印记如此深刻,昨晚穆长洲简直不知收敛,哪里有平日在外人面前的端雅模样。
她低头只看到胸口一片醒目的红,都是他的作为,连忙用手遮了一下,又牵扯到腰间,一只手伸去揉了揉,想了起来,是他昨晚两手掐着她腰太狠了。
不清楚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痕迹,也不清楚昨夜是何时睡去的,只记得纠缠了许久,直到她都没了力气。
当时他在她耳边问的那句话,她也没能答上来,最后唇边只逸出了一声闷哼……
舜音心思一停,撩起水拍了拍脸,定定神,才平静了一些。
怎还回想起来了?不能再想。
终于沐浴完,换好衣裳,她只简单挽了发髻,走过去拉开门,至少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外面日头都已高高升起。
胜雨领着侍女等候在外,见她开门,齐齐见礼:“恭喜夫人礼成。”
“……”舜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脸上维持着镇定。
胜雨招手,侍女们立即送入朝食。
软甜清糯的胡酪,冒着热气的奶羹,并各式糕点,就快摆满一张小案,被悉数送去席间。
舜音看了一眼:“这么多?”
胜雨带笑回:“都是军司的安排。”
她平常总一板一眼,此刻一直有笑,便让舜音觉得更不自在,偏偏脸上还若无其事:“先出去吧。”
胜雨垂首,领着侍女们赶紧退去了。
人都走了,舜音才坐去案后,确实也饿了,谁被折腾这么久能不饿。
吃东西的时候,她朝房中桌上看了一眼,忽然发现昨晚扔在那里的信已经没了。
她捏着块软糕想,也许他已有决定了,说不定都已回了信,不过她也不想问了,原本就不该问,现在刚与他……就更不适合问了。
饿是饿,但很快就饱了。舜音看一圈这主屋,起身出去。
刚走到门口,迎头撞见走入的身影,顿时一停。
穆长洲自外走入,身上深黛袍衫领口翻折,一身宽松随意,在门边站定,眼睛盯着她。
彼此目光一触,各自轻动。
经过昨夜,再见很难做到全然平静,舜音甚至不自觉扫了一眼他的腰身,那是昨夜与她最贴近的地方,此刻已紧紧束起蹀躞带。
穆长洲看了眼小案上摆着的吃的,似乎也没动多少,看向她:“昨夜耗费了许多体力,怎么不多吃一些?”
舜音耳后刚退去的热度又起,耳边快被这句话弄得嗡嗡作响,眼神晃动,低声回:“你耗费更多,你多吃好了。”
穆长洲看到她眼神,嘴边一牵,低头说:“难不成在音娘眼里,我还是如当初那般文弱,真成外强中干了。”
舜音下意识又看一眼他身上,他显然也一早清洗过,一身神清气爽的,精神好得很。她无言以对,觉得越说越偏,再说下去就没法听了,干脆不答。
穆长洲忽而问:“那姑娘叫什么?”
舜音回神,掀眼看他,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谁:“阎会真?”
穆长洲点点头,刚知道一般:“我与她不熟,西州都督那封信也不过是私下探一探我口风罢了,连他夫人阎氏都不知此事,这姑娘自己更不知晓,也没必要知晓,信我已处理了。”
舜音默默听着,忽而反应过来他竟是在解释,轻轻说:“与我说什么……”
穆长洲反问:“你是军司夫人,不与你说,与谁说?”他声放低,“到了现在,难道还能不认?”
“……”舜音抿唇,名已坐实,说不过他。
穆长洲走近,低着头打量她身上,薄唇一动,似想说什么。
但已有声音横插进来:“阿姊!”是封无疾,就在院中。
舜音看穆长洲一眼,连忙走了出去。
穆长洲只好站直。
封无疾虽能进后院,但本分得很,只在院中站着,面朝着东屋。
舜音走出去,他才注意到,转头朝主屋这里看来,马上走了过来。
“看来阿姊那点小伤已好了,是搬回与穆二哥同住了。”
舜音差点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当是这样吧,随口“嗯”一声。
穆长洲自她身后走出来。
封无疾见到他也在,顿时一脸讪讪:“穆二哥……”
穆长洲看一眼舜音,冲他点头,自他们身边越过,先出了后院。
封无疾看他走了,才打量舜音:“阿姊今日瞧着有些不同。”
舜音手指不自觉拢一下衣襟,怕被他看出什么,尤其是颈边痕迹:“哪有不同?”
“你脸红得厉害。”封无疾说,“可从没见你这样过。”
舜音清清嗓:“你昨晚可有好生将人送回去?”
封无疾一下被问到自己身上,注意力被岔开了:“啊,那是自然。”
舜音问:“这回总没失礼了?”
封无疾一时无言,昨晚他确实送了阎会真,不过一路委实算不上愉快。
就快到阎家附近时,阎会真跨马停下,瞪他说:“你一定得意了,我在你阿姊跟前连少时旧事的私心话都袒露了。”
封无疾不以为意:“少时的事也能当真?你少时仰慕他文人风采算什么,我少时还仰慕那些大将勇武风范!仰慕就仰慕,何分男女,哪里沾得上私心?怕是与我阿姊和他的夫妻情分根本不是一回事,差得远了。”
阎会真被他的话弄得张口结舌,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最后恨恨指着他说:“要你管!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送了!”
封无疾便原路返回了……
此时实在不好意思将这不欢而散的实话说出来,他支吾说:“尚可,应当没有失礼……”
舜音也没往下再说,想起方才他见到穆长洲的模样,才问:“你对穆二哥怎么总是回避?”
封无疾看她一眼,像是不知从何说起:“改日再说吧。”
舜音蹙眉。
封无疾见她神情,立即说:“阿姊放心,改日我一定说。”
后院外忽然来了些声响,似是从前院出来,大概是有人来了府上。
舜音隐隐约约听见,转头看去,朝院外走。
封无疾见状,立即跟了过去。
前院里确实来了人,五六个。
舜音走去廊上时看到,发现都是总管府里的侍从,看来颇为郑重,像是带事而来。
五六人齐齐见礼,恭恭敬敬:“军司。”
舜音顺着他们躬身的方向才看见那道黛袍紧束的挺拔身影,穆长洲长身立于院中,刚好被廊柱和花树挡了一半身形。
见完礼,为首的侍从高声道:“总管令,处木昆部战败,西突厥可汗已得知此事,愿亲自赶往关外北原与凉州和谈,此事交由军司全权处置,请军司亲往北原谈判。”说完双手奉上一份手令。
穆长洲接了,展开看了看,合上:“何时动身?”
侍从回:“可汗已启程,军司最好即刻就动身。”
舜音不禁朝他身上看去一眼。
穆长洲似有所感,也看了过来,隔着花树,与她若有似无地对视了一眼。
侍从躬身又道:“其余皆从手令安排,请军司尽早出发。”说完拜了拜,离去了。
五六侍从尽数离去,来得快,去得也快。
穆长洲拿了手令,转身往廊上走来。
封无疾正想感慨这消息到的突然,却见他直直走到自己面前,差点没往后退一步,但见他阿姊在旁,忍住了。
“无疾应可以多待些时日,我会安排张君奉和胡孛儿来府上照应,你之后在此出入走动,不是难事。”穆长洲说完,看一眼舜音,自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封无疾一愣,扭头看他阿姊:“为何说这些,倒像是要留我一人在此一般?”
舜音想了想,觉得他方才眼神似有话说,转身回后院。
昌风从后院出来,像是领了命令,匆匆走动忙碌,准备军司要出行的事宜。
舜音沿着后院廊上走到东屋外,忽有一只手伸来,将她拽了进去。
她一惊,回头看见穆长洲,他揽着她靠在门边,近在眼前。
一看到他接近,舜音顿时呼吸变急,感觉他气息又到了跟前,身形似要与昨晚重叠。
穆长洲特地等在这里,此时才有机会继续打量她,上下看了两遍,问:“莫非很疼?”
舜音掀眼看住他,呼吸更急,低声说:“你连这也要问不成?”
穆长洲想笑,手伸出去,搭在她左肩,一路往下,摸过她手臂,又按到她腰后,缓缓摩挲到她腰侧。
舜音眉头时紧时松,一下按住他手。
他停住:“不让问,也不让我动手试?”
“……”舜音只好说,“你自己做的事还用试。”
穆长洲看着她颈边浮出的一抹红,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力重了,昨夜纵情,实难分出轻重。
他手掌按在她腰侧,看出她这里不适,轻轻揉了揉,心想下回得留意些……
舜音被揉得腰间一阵酸麻,忍不住抬手去勾他的手指。
勾了两下才勾到,穆长洲干脆连她手一并握着,带着她的手继续在她腰上揉过。
她忍耐着低语:“你还要去和谈。”
“嗯。”穆长洲说,“所以才更要替你缓一缓。”
舜音缓出口气,抬头看他。
外面,胜雨已领着侍女们来了屋外。
穆长洲才松开她,手自她腰间抽走,站直说:“替夫人准备,此行我携夫人同往。”
出关城往北百里, 即可至北原。
但北原其实很大,还要再往西行一段,才会到达约定好的和谈地点。
和谈郑重, 诸事都要准备,出行却未受耽误, 只因总管府早有安排。
头顶天蓝云微, 旷野风呼凛凛。
凉州一队骑兵持旗幡在前引路, 后方另有一队兵马压阵,中间马上才坐着谈判主官。
舜音头戴帷帽,坐在马背上,迎着烈烈吹来的风, 瞥一眼身侧,此时才低声问:“带我来能做什么?”
穆长洲弓挂马背,腰佩横刀,自马上看来,一手伸入衣襟, 取出总管府那份手令递来:“自己看。”
舜音拿了, 一手掀起帽纱,展开细读, 方知为何。
西突厥可汗于请和书里说自己此行是亲携可敦而来, 照理说汗国之主与王后都来,如此诚意,总管夫妇该亲自出面才是。
奈何总管常年困于头疾,作为战胜方,自然也不必在意失礼, 便将此事交给了主将,只在手令里特地交代, 军司也该携妻同行。
她合上手令,递回去:“难怪。”
穆长洲收回去,嘴边若有似无地一笑,他自然对此安排也很乐意就是了。
舜音是被先前几次出行给弄出习惯了,还以为这次带着她又是有什么事,却原来只是做个陪同,那倒松了些心。
想起离开军司府时,封无疾那挂心的脸,也不知道这两日他自己在凉州待着如何了……
“现在如何了?”穆长洲忽然问。
舜音愣一下,起先没回味过来他在问什么,看到他目光往自己腰上一扫,才会意,是在问她腰还疼不疼,看了看左右,故意说:“不知道。”
穆长洲如受回敬,嘴边又浮出笑意,只好不说了。
风中送来阵阵马蹄声,舜音余光瞥见人马踪迹,回了神,转头看去,另一行人马正从西面往此而来。
和谈队伍停下,穆长洲笑一收,打马而出,看着对方到了眼前。
为首的人三十来岁,发肤皆浅,舜音一下认了出来,居然是那个许久未见的令狐拓,他领着几个兵卒先行到此,后方还跟着大队人马,看来不下千人。
令狐拓早已盯着穆长洲,一张嘴,口气依旧毫不客气:“听闻你一战退敌,如今名声正盛。”
穆长洲说:“怎么,你是特地从甘州赶来道贺的?”
令狐拓冷眼冷语:“奉总管府令,肃州刘都督已被遣返,此行和谈,由我自甘州率兵马来,在此接应。”
大概是他们不合人尽皆知,和谈队伍里都没人敢作声。
舜音暗自意外,刘乾泰被遣返是意料之中,但又何必让令狐拓率兵来接应,转头朝其来处看了一眼,自西而来,料想甘州往北原有条很顺畅的路径,她回头看一眼穆长洲,他却像是毫不意外。
“总管府有心了,凉州不缺兵马,还自甘州调兵相助。”穆长洲似笑非笑,“那你就在此好好接应吧。”
说完他一扯缰绳,转头回了队伍,一手在舜音背后一按,径自带她往前。
令狐拓带领人马停在原处,看着队伍远去,始终没有半丝好脸色。
出去很远,都快看不到令狐拓身影了,舜音才轻语:“怎会安排他来?”
穆长洲声无波澜:“就当是接应好了。”
舜音听他口气,忽觉此行没那么简单了。
头顶一阵嘹亮的鹰鸣,她回了神,远远望出去。
时已进秋,旷野上的草绿也浸了墨般沉了,风更大,吹动草拂,已越来越接近和谈处。
一人快马从前方急奔而至,是凉州派去探路先行的兵卒,直奔到队伍前,向穆长洲见礼。
“军司,刚收到消息,西突厥可汗与可敦往东南向而去,暂时停靠在河西外围,着处木昆部首领与军司于此地谈判首轮。”
队伍顿时停下。
穆长洲问:“他们已准备好了?”
“是,处木昆部已在前方和谈处扎帐。”
舜音一听就皱眉,她一向觉得处木昆部行事狡诈,现在临时变动,难免让人觉得古怪。
穆长洲却没说什么,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如在思索,许久,朝她看来,口中说:“继续走。”
舜音与他视线对上,只觉如在提醒,不禁握紧了缰绳,先前心思还放松,此刻又悬紧许多,但想了想,他如今兵权在手,未必没有安排。
不出几里,就看到了一方毡房,只一顶,前后左右皆是空地。
是特地挑选的这无人之处作为和谈地点,处于双方中间,又更近凉州。
那顶毡房的后方有一队处木昆兵马在护卫,皆胡袍辫发,手持弯刀,但离了至少有几十步远。
毡房前面站着几人,在等候迎接。
和谈队伍停下,几人之中立即走出一个胡服辫发、官员模样的男子,朝队伍抬手见汉礼,说一口流利汉话:“请凉州军司下马解兵,双方兵马各自后退一里,入帐和谈。”
穆长洲打马而出,扫视一圈,沉声说:“此战凉州才是胜方,若非念在可汗亲来,就该由你们入凉州跪请求和,你们于此先行安帐,竟还要求我解兵而入?”
官员变了脸色,忙道:“军司见谅,两方和谈,本就该不带兵刃啊!”
舜音不动声色地看着,只觉他们得寸进尺。
穆长洲却不急不缓:“处木昆部首领何在?”
“首领正在帐中等候。”
他冷笑一声:“让他自己来与我说。”
官员一惊,匆忙返回,不多时,毡房里就有人走了出来。
舜音立即看了过去。
出来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深眼鹰鼻,发往后梳,长垂辫发,穿翻领胡服、翻口皮靴,右耳穿孔,戴金圆耳环,一身醒目的西突厥贵族装扮。他抬起左手,按胸见礼,汉话说得也算清楚:“处木昆部首领贺舍啜,军司难道是不放心这里?”
舜音看着他,在辨认他身份。
西突厥共分十姓部落,东西厢各五部,每一部的首领都称为“啜”,处木昆部的首领名字,她还是第一次得知。
但这张脸……她细细看着,却很熟悉。
穆长洲说:“要我放心,总要拿出诚意。”
贺舍啜问:“军司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穆长洲在马上居高临下说:“我可以让兵马后退,也可以解兵入帐,但若我今日在此涉险,责任皆归处木昆部,届时便以那片闲田作为赔偿,将之彻底归还凉州。”
贺舍啜大惊失色。
别说他,此言一出,就连和谈队伍里不少人都露出了诧色,后方骑兵身下的马都似感受到了,不安地抬蹄刨地。
舜音也惊愕地看了眼穆长洲。
“闲田”并非一块普通闲置田地,而是凉州东北向的一片土地,原属凉州,多年前被吐蕃趁虚而入侵占了去,辗转又落入西突厥手中,此事少说也有十余载,连她都清楚。
这片土地后因双方争夺不下,最终就以闲田处置,哪一方都不得派驻兵马,不做归属,也不许汉民耕种、筑城。
但实际上,西突厥的人却悄然在那里放牧,也就成了河西的一块心病,谁都想将之拿回,毕竟这是曾让河西颜面尽失的往事。
但现在,穆长洲却以此为要求,作为解兵进帐的条件。
舜音甚至觉得,他先前得知临时变动的消息时,就已有了这样的谋划。
贺舍啜板着脸不做声,周围的人也没一点声响,都被这话骇得站不住脚一般。
穆长洲冷冷道:“既不接受,便去将你们可汗请来,按凉州要求,另行设帐和谈。”说罢就要扯缰走人。
贺舍啜竖手阻拦:“且慢!”方才一惊之后,他倒又镇定了,“可以!便依军司所言!”
穆长洲停顿:“首领能做主?”
“我今代表我主可汗,自然可以做主。”
穆长洲点头:“好,那立下文书再进帐。”
贺舍啜脸色变了又变,一片铁青,抬手唤:“取纸笔,立文书!”
穆长洲终于从马上下来。
舜音跟着下了马,眼看着几个处木昆兵卒抬来一张细窄长案,在上面铺上厚厚的羊皮纸。
她心思轻转,这样的条件都能答应,要么是真的诚意足够,要么就是觉得立了也无所谓。
笔墨已备,贺舍啜想取笔,却被穆长洲抢了先。
他抬手取了笔,长身立于案前,飞快落笔,洋洋洒洒,一挥而就,搁下笔时说:“以我所写为本,签字落印。”
贺舍啜脸似又青一层,但还是提笔签下了突厥文,自袖中取出金印盖上。
穆长洲回身朝队伍一招手。
队伍里立即去了两名凉州官员,着手誊抄,再请贺舍啜落印,看模样竟隐隐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