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舟—— by熙桃见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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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天居然还是见着了,但愿那庆国公转眼便把她忘在脑后才好……
承天殿里,萧铮甩袖而去,次日也没有来,是薛尚宫在关照云舟起居。
云舟起初不肯说话,也不愿意吃饭,直到三日后,薛尚宫持了粥碗要亲自来喂她,云舟终于开口,恹恹道:“薛姑姑不必如此。”
“殿下那日吩咐,您再不是宫人了,还命人收拾了双鸢阁,阁中一切都与从前一样,未有变动,由奴婢兼管着,过两日都收拾好了,便让您住进去,殿下还强调双鸢阁里饮食起居要格外留心,尤其饮食必要由奴婢亲自检查,想来殿下怕公主被人谋害,在极力保护公主。”
云舟并未对这些话表现出什么触动,她淡淡道:“当时觉得保护不了便将我送人,如今又能保护的了了?明明什么都没变,不过是他想法变了,就为所欲为。”
薛尚宫见云舟还是有怨气,于是道:“个人有个人的命,人争不过天,公主再纠结其实心里也知道是身不由己,没得选。”
薛采仪顿了顿,又道,“况且眼下奴婢打探到一个紧急的事情,公主若还要执着也可以,只是晨霜公主恐怕就要遭难了。”
听见晨霜的名字,云舟心中猛然一凛,她立刻紧张起来,起身凑前问道:“晨霜怎么了?”
薛尚宫看云舟那关切之色,心中已有了七分把握,于是缓缓道来:
“刘妃娘娘与晨霜公主出宫后并没有分到一个府邸里去,刘妃娘娘到了北燕一位年轻将军府上,那将军妾室很多都带来了魏都,分到的宫眷都叫主母给打发去后院干粗活,见不着几次主人,虽操劳些,但还可维持,但晨霜公主被送给了北燕庆国公,也就是如今大妃的亲哥哥,本来是做粗使丫头,没被注意到,可是不知怎的,前日里被庆国公给瞧见了,晨霜公主花容月貌,那庆国公就起了意,说要纳她做妾,只是碍着丧礼未毕,暂不能成事,那庆国公今年五十有余,晨霜公主若真被他收归房中,一生岂不是完了吗?”
云舟听了,只觉得心口发堵,酸涩难当。
从分开起,她都不太敢细想晨霜的遭遇,偶尔侥幸地想着,晨霜很聪明,或能自保,但如今听来,自保的了一时保不了一世,而自己在岷山王府的时候居然想要就此一走了之,对都城中的姐妹不管不顾了。
一种极强的愧疚令云舟觉得眩晕,她扶住桌子,问道:“薛尚宫可有法子救她吗?”
薛尚宫叹了口气:“奴婢只是个宫人,也就只能帮公主跑跑腿,探听消息罢了,能有什么法子?”
她看着云舟眼中蓄的泪,轻声道:“公主,真正有法子的人,您不肯见呐……”
能有法子的人, 还能是谁呢,云舟颓然而坐。
这世上最无力的事,是连怨怼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你还要对怨怼之人有所求……
薛尚宫见云舟浑身竖起的尖刺都无力垂落了,趁机劝道:
“公主也是聪明人,知道渤阳王殿下不像您的气话里骂得那样坏,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何苦针尖对麦芒呢?”
云舟将额头抵在床柱边, 无力道:“他哪里是针尖?他是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在他面前, 我的力量何如草芥?”
薛尚宫道:“百炼成钢不敌绕指柔, 公主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云舟默了一会, 抬起了头:“他将我关在这里,不许我出去, 他不来我能如何?”
薛尚宫这才笑了:“奴婢就知道,公主有再多委屈也不可能拿晨霜公主的命运去任性, 公主想通就好, 至于能不能出去, 您得试试才知道, 殿下白日里出宫去了, 晚上才回来, 这几日一直住在临风阁里。”
到了掌灯时分, 宫门下钥之前, 薛尚宫将云舟送至临风阁。
玄羽立在门外, 拦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不许任何人打扰, 姑娘不能进去。”
云舟往后退了半步, 平声道:“若说天下间有一人了解殿下所想,恐怕非玄羽大人莫属了,玄羽大人,我都已经来了……”
玄羽被她盯了半晌,终于让开了身子……
云舟的裙摆浮动过临风阁的门槛,脚步轻轻地向深处走去。
她心中想得很明白,今天要来求和,但不能卑躬屈膝。
萧铮那样的脾气,她越是对他有所求,就越不能突然转变态度,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
好在庆国公府上有丧事,真要纳晨霜还得些时日,事态尚未迫在眉睫,有时间让她步步为营。
临风阁里萧铮一人默立在窗前,那徐徐渐近的脚步声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玄羽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
萧铮的音色如月色一般幽凉。
云舟胡诌道:“是我把玄羽大人推倒了,他起都起不来,并不是不拦我,殿下要怪就怪我吧。”
果然,萧铮闻言忍不住回头:“你好大的本事啊,讲笑话的本事。”
“说吧,你昨日恨不得我死,今日主动来见我,是要说什么?”
云舟垂眸,面上似还是有几分怨念:“我只是来问问殿下,把我抓回宫来,是要怎么保护我?大妃难道看我顺眼了吗?”
萧铮道:“没有,我这回抢你回来,她看你越发不顺眼了。”
云舟又问:“你既然是因为觉得无力保我才把我送走,那现在又让我回来,难道是有法子保我?”
萧铮道:“没法子,你得自保。”
云舟见他如此说话,转身作势要走,被萧铮两步上前来拉住。
他的胳膊铁似的箍得她动弹不得。
云舟气结:“你这无赖!我真后悔来见你!”
“可你还是来了。”萧铮的语气不似之前那样冷,“你也没有那么恨我对不对?”
云舟狠狠踩了他一脚,叱道:“不,我恨死你了!”
萧铮再一次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用手臂将她锁在榻上。
只是这一次,他也一起躺了下来。
云舟大惊,试图挣扎起身。
只见萧铮手臂一扯,拉开了榻上的棉被,一把将云舟按倒:
“我承认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念之差将事情搞砸了,不要再和我吵了,今天吵累了,睡觉。”
云舟猝不及防又被按倒,想再度爬起来,但萧铮的胳膊箍在她腰间,重似千金,且他躺在榻的外侧,像堵城墙似的横在那里。
云舟要起来,比翻过燕山都难。
临风阁里没有宫人,榻边的灯火无人添拨,渐渐熄灭。
云舟也没了挣扎的力气,认命似地躺在那里。
她想了想,忽然在寂静中开口:“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的声音轻而缥缈,但半晌无人回应。
云舟以为萧铮真的睡着了,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不说话,但睁开了眼睛在看着自己。?0?3?0?0?0?8?0?8
他果然根本没有睡。
萧铮思量了一会,最后还是告诉了云舟关于阿月的事情。
他讲的很简略,很平静,刻意没有放多少情绪在里头。
但那长街孤月,少女惨死的画面还是在云舟的脑海中成形了。
虽然她没有见过那个叫阿月的女孩子,但她能想象到如果没有那杯毒酒,她现在还是个无比鲜活的姑娘。
而那毒酒是自己的父皇赐下的。
云舟不出声,一滴泪珠从眼角顺着太阳穴流到枕衾上。
她沉默了良久才从那种悲伤的残云中抽离,她想起萧铮将她的汤碗打翻后,微微颤抖的双手,开口问道:
“大妃那样暗示你,你怕我有一天和阿月一样,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强留我在身边?”
萧铮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平躺,头又不知不觉向里侧挪了挪,离云舟的头更近了些。
“因为我看不得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
“你……”云舟一时气结,不知做何言语。
过了一会才到:“自私。”
“嗯,我是自私,所以为了补偿你,我会用很多好东西来和你交换。”
云舟冷漠:“什么好东西我都不想要,我不想成为大妃的敌人。”
萧铮在黑暗里似乎笑了,语气不乏调侃:“你有一肚子的聪明才智,难道连你未来的婆母也搞不定吗?”
云舟简直不知先呛他哪一句好,最后只道:“谁是我的婆母?你不要胡说八道!”
萧铮这次笑意越发明显:“你就算就在岷山王府,大妃依然是你的婆母,你横竖是逃不过她。”
云舟恨恨:“我是逃不过你!你这自私鬼!”
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打他。
萧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抬起的手,看住了她的眼睛,语气归于郑重:“逃不过就跟了我,不好吗?我想这世间的男子,应该也没有几个人能强过我去。”
云舟被他认真的眼神凝视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深知自己身份的敏感,从大妃对她的态度上已经能看出端倪,她抽开手,道:
“你不如直接把我拉去战场做箭靶子,我可能还比嫁给你要死的轻松些。”
萧铮收回目光道:“自古富贵险中求,我也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明日我先去见过大妃,为你争取些时间。”
云舟被他自作主张的语气气的发昏:“若我能选,我绝不选做你的什么妃子,你们男人最是负心薄幸,你知道我不想活成我阿娘的样子!”
萧铮似乎早猜到她会这么说,他重又看着云舟缓缓地问出一句话来:
“你总是自比你阿娘,但你阿娘住过凤梧宫吗?”
萧铮这一问,将云舟惊住了。
凤梧宫,为皇宫三大主殿之一,承天殿理政,昊天宫为皇帝寝宫,萧铮还尚未住进去。
而凤梧宫,历来为皇后居所。
云舟知道萧铮喜欢她,想将她纳入后宫,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想将她推上后宫至高的位置。
她是前朝公主,是曾经的敌人的象征,一个初定天下的帝王为何要将她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送上后位?
因为爱她?她不相信。
“你要让我当皇后?”云舟一时没有头绪,还是问出了口。
萧铮是和衣而卧,并不大舒服,他抱着手臂,反问道:
“怎么?连皇后之位你都看不上眼?”
云舟疑惑道:“你是北燕人,即将建立大燕王朝,为何立前朝公主为后?你们北燕的宗室不可能会同意。”
萧铮轻哼一声:“谁说我要建立大燕王朝?”
云舟越发一头雾水了:“那你……”
萧铮见云舟越发不老实,有要起身的趋势,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按下:
“本王困了,你不要出声打扰本王睡觉,自己在这里想吧。”?3?7?3?1?2?5?3?1
说完松开手翻过身去,留个背影给她。
云舟气不过,瞪了一眼,知他不会让自己起来,干脆也翻过身去,两人背对着背躺着,倒真似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妇一般。
云舟完全无法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萧铮的话更加超出她的预料。
薛尚宫说,她可以在宫中做魏人的抓手。
而萧铮又告诉她,她可以做皇后。
可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北燕一派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为首的,便是大妃。
她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云舟恍惚之间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然后隐约听见佩环叮咚之声。
加之还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
云舟骤然惊醒,抬眼望去,发现是伺候晨起的宫人正服侍萧铮穿衣。
她们个个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榻上的云舟一样。
明明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眼下这场景让云舟莫名红了脸,
她索性又将眼睛闭上,偷偷将被子拉高,掩耳盗铃。
萧铮眼尖,早看见她醒了,于是临出门时忽然俯身对她道:
“你再睡会吧,伺候你的人一会过来,这些日子你先住进双鸢阁,待我下了朝,去一趟大妃处,回来再与你说。”
萧铮说完,便上朝去了。
过了一会,又有宫人进来服侍云舟。
一张口,是小钗的声音。
云舟这才从被里探出脑袋来。
小钗知道云舟又回来了,非常高兴,傻乎乎问道:
“公主,小钗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呢,这回公主又睡了龙榻,是不是不会再走了?”
第32章 、大胤
小钗言语天真, 所谓“睡龙榻”就是字面的意思,云舟因此红了脸,想起昨夜萧铮拿沉重的手臂压着她不让她起来, 心中暗骂萧铮跋扈,不讲道理。
小钗记得来之前薛尚宫的交代,喜滋滋道:
“公主, 薛姑姑说双鸢阁收拾好了, 咱们可以搬回去了, 快起来洗漱吧,咱们回去看看。”
云舟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那绣着龙纹的锦衾再加上萧铮昨夜说得话, 实在叫人心慌的厉害。
小钗服侍云舟收拾妥当, 一道回了双鸢阁。
云舟所有行礼唯有一件是重中之重, 回到双鸢阁后需要避开所有人亲自收好。
出宫之前她特意求萧铮再回双鸢阁里住一晚,便是要将母亲叮嘱过的东西带走, 到了岷山王府之后也时刻带在袖中,从不离身。
安置完那件重要东西, 被她打发出去办事的小钗正好回来。
随小钗一起进来的还有薛尚宫以及被派来伺候她的其他宫女。
“公主, 阁中各处看着可还舒心吗?若有所需, 就和奴婢说, 奴婢派人来添置。”薛尚宫向她行礼。
云舟的手指轻轻抚过阁中的帐幔, 那上好的紫云纱, 在以前是绝不会出现在双鸢阁的。
“薛姑姑不必麻烦了, 已经比我做公主时的规制更高了。”云舟说话时脸上的神色并不如何欣喜。
薛尚宫看在眼中, 于是将所有人打发出去, 屋中只剩下她与云舟二人, 她关切道:
“公主为何神色不郁?难道昨天还没与殿下和好吗?”
云舟心中苦恼, 需要人与她一同分析一番,于是将萧铮的意思说与了薛尚宫听。
薛采仪听了也很惊讶,但她更多的是惊喜,连她也没有想到,萧铮竟然愿意将皇后的位置给魏人!
“公主如何抉择?”薛采仪殷切询问。
云舟在窗前小榻上坐下,叫薛尚宫也坐,说道:
“我心中忐忑,凤梧宫的主人乃天下女子的至尊,是一国之母,我有何德何能腆居其位?再者,登上后位的一路上必然也少不了腥风血雨,一个不留神或许连命也保不住,我没有多大的野心,可萧铮他偏要提着我,要我与他同行,何等不讲道理?”
薛尚宫见云舟对皇后之事有抵触之心,便道:
“公主过去没有野心是因为大魏的公主不需要有野心,不过长大了配个驸马出去过安生日子,最多帮宫中的母妃争宠,帮兄弟争皇位,但现在,大魏虽没了,但魏人还在啊,公主就是再没有野心,起码要保住自己的姐妹。”
云舟的手在袖中捏紧,是啊,她还要保护晨霜。
她需要借萧铮的权势保护自己的姐妹,萧铮给她安排的路再危险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走。
薛尚宫起身在她面前跪下去:
“公主想一想,一旦您做了皇后,那您能救的可不止晨霜公主一人啊,您的身份就代表了魏人女子以后的出路,殿下这样安排肯定不只是感情用事,他要魏人做皇后,就是他对魏人的态度呀!”
薛尚宫的话让云舟想起昨夜萧铮所说,他说他未必建立大燕朝,她猜了一夜,只得一个合理的结论。
那就是萧铮的立场未必完全是与北燕的其他贵族站在一起的,若真如此,他要立前朝公主为后就大体说得通了。
昨夜,萧铮说可以替她争取时间,想必就是登基大典之前的这段时间,这之前,他似乎有办法不让大妃对她发难。
可若是他早有打算,那之前又为什么送走自己?那岂不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云舟有些头痛,她将跪地的薛尚宫扶起:“薛姑姑快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我既能救晨霜,又能保更多魏人的利益,我自然是乐意的。”
薛尚宫得了云舟这句话,露出欣慰的笑容:“公主这样想就对了。”
“可是当务之急还是晨霜的事情,我还没有和殿下提,或许我答应做皇后帮他做好这个政治符号,他高兴了会愿意帮我将晨霜要回来。”
薛尚宫提点道:“此时公主不能直接求殿下去要人,您难道忘了?殿下才刚从岷山王手中要回您,这本就是一桩丑事,若紧接着又要从亲舅舅手里夺女人,恐怕是大不妥,起码殿下不好直接出面。”
云舟一下被点醒,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殿下不直接出面……那便得由我狐假虎威才行……”
萧铮白天下朝之后忙于政事,又去见了大妃,与母亲争锋自然觉得耗费心力,他按习惯一人回去承天殿,本来没有胃口要罢了晚膳。
此时正好薛尚宫进来回事。
“殿下,双鸢阁那边的餐食都是从御膳房出,奴婢想问问,以后是否都与殿下吃一样的菜式?”
萧铮这才想起,如今的双鸢阁里也开了一桌呢,他心情忽然好了些。
“都按一样的吧,今日承天殿不必备膳了,本王去双鸢阁看看。”
萧铮乘着御辇,一路过去双鸢阁,下了辇,进得院落之中,远远的就看见阁中窗扇里透出暖光,那光芒似乎激发人的食欲,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饿了,很想吃些东西。
门口的宫人要通传,被萧铮制止。
屋子里,云舟净了手才刚要用饭,忽见萧铮的身影从门外背手踱进来。
“吃饭也不等我吗?”
萧铮缓步踱过来,意态悠闲,也不等云舟回应,自顾自在饭桌边坐了,说道:
“宫中新添了北燕的御厨,晚膳有一半北燕菜色,你尝尝可吃的惯?”
双鸢阁乃是云舟自小住着的闺阁,萧铮在此处一副主人姿态,给她介绍起菜色来了。
云舟还有些不习惯,她问道:“殿下为何到这来了?”
“不欢迎我?”萧铮问。
她惦记晨霜的事情,所以态度比昨日柔缓些,邀他道:“我还没吃呢,一起尝尝吧。”
说着执筷给萧铮布菜。
云舟如今不是宫女,所以也不再是宫女装扮了,她只挑些过去自己的衣裳里颜色素净低调的穿,又做回那种矜贵娇柔的装扮,一如当年月下相逢时的样子。
萧铮看着云舟的侧脸有些微的恍惚,仿佛自己还是做世子时候,但不过片刻就清醒过来,自己若还是世子,怎么可能在公主的闺阁登堂入室,对坐而语。
“你与岷山王每日也是这样一起吃饭吗?”萧铮问。
云舟抬眼看他,发觉萧铮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岷山王府生活的细节。
果真是对她不闻不问的。
云舟心底莫名升起一点委屈的情绪,但很快被她压下来,她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
萧铮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再往下问。
两个人吃了饭,撤下时,云舟碗里的米都没怎么动。
萧铮终于又问道:“怎么了?是北燕的菜不合你的胃口,还是我昨天说与你听的话让你心事重重到食不下咽的地步了?”
云舟从椅上起身,在桌旁向萧铮庄重福下一礼。
“云舟愚钝,不懂殿下心中的宏图大业,但若殿下肯帮我救我的姐姐,云舟愿听殿下的驱遣,这皇后无论有多危险,云舟都肯做。”
“你昨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萧铮问。
云舟自然不能说实话,她撒谎道:“不,今日有人告知我姐姐如今的处境,我也是一时情急,才想着与殿下交换……”
萧铮盯着她半晌。
“暮云舟,我承认我自私了些,但你也不必把我想的如此无情,如果我只是要一个魏女做皇后,你有三十多个姐妹,我为何非你不可?你就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安排,是出自我的真心吗?我想给你的不是危险,不是烫手山芋,是世上最尊贵女子的身份,是唯一能与皇帝并肩的位置!”
这番剖白令云舟愣住了,她一时分不清这话里有几分真。
萧铮看着她,忽而叹了口气,道:“过来。”
说完他拉起云舟的手,带她来到书案边。
云舟手中被他塞入一支毛笔。
萧铮立于她身后,拢住她,覆上她执笔的手,带动着,写下一个字——胤。
云舟听到自己耳后传来萧铮低沉的嗓音,薄薄的耳廓感受到微微的震动。
“我不要大魏,也不要北燕,我要开辟一个新的王朝。”
“你不相信我的真心也罢,我们做个搭档也好,暮云舟,我掌玉玺,你掌凤印,我们一起建立一个大胤王朝,你愿意和我一起试试吗?”
虽是云舟执笔,但那纸上的字是萧铮的字体,笔力遒劲,金钩铁划,字如其人,笔划交错之间,隐有金戈交击之声。
他握着她的手,干燥而有力,指腹上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那微微的粗糙感摩擦着她纤巧的指节。
云舟望着那个胤字,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一个新的王朝代表着什么?
无数乱纷纷的念头在云舟心中涌动而过,激起澎湃的浪花。
大胤的诞生,代表在大魏湮灭的同时,北燕也不复存在。
那代表着一切重新洗牌,代表着仇恨的覆灭,代表两国的融合,代表出身的平等,代表长久的和平……
原来这就是他对天下的憧憬,魏燕合一。
云舟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在萧铮的臂弯中转过身,急切想要确认自己听到的话语。
萧铮低头,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唇角微勾,渐渐收拢双臂,几乎将云舟整个搂进怀中动弹不得。
轻启的唇齿声音微哑:“胤代表延续和传承,北燕人与魏人之间的倾轧,我希望在胤朝可以不复存在。”
云舟的脸被迫贴在萧铮的胸口,一开始有些发僵,但慢慢的,她抬起一只手,虚虚的落在萧铮的肩膀上,轻轻的回道:
“我帮你。”
她终于对萧铮的安排,消弭了抵触。
萧铮道:“这回该有胃口了吃饭了吧?”
他拉云舟回去坐下,吩咐宫人重新上菜,云舟简直被迫着又吃了半碗饭。
她小口喝着鱼汤, 听见萧铮道:“你姐姐怎么了?急得你什么都肯答应。”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大高兴,似乎耿耿于怀云舟方才那种勉为其难与他交易的态度。
救晨霜无论如何要过萧铮这一关,大魏的公主和妃嫔们是燕军入皇城后, 萧铮亲赐给众人的, 与普通买卖的仆人不同, 且对方是地位颇高的庆国公,就算她可以使些计谋,但最终没有萧铮点头也是成不了事的。
狐假虎威, 最好还是那只老虎先点过头才行。
方才二人算是讲和了, 气氛正好, 她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求殿下助我救我姐姐。”
萧铮一时不知她要怎么个救法, 他最不喜云舟卑躬屈膝之态,一见她跪, 本能一把将她掺起, 语气不由得重了些。
“起来说话!”
云舟不妨他呵斥这一声, 吓了一跳, 但看他神色缓和, 不似生气, 便复又坐下, 将晨霜的事情与他说了。
萧铮听了, 果然皱起眉头。
晨霜的事情倒不是什么难题, 按寻常时候不过一句话的事, 但此时情况有些特殊。
先不提他已经从萧锐那抢过一次人, 就算他不顾自己的脸面,此事也仍然不妥。
今天他为了云舟去见了大妃,迫母亲退了一步,对于北燕贵族下一步本该行安抚之事,如何又再出面去抢人妾室,且是他的舅舅。
云舟知道他有顾虑,于是连忙道:“殿下不便出面,我想便由我去将局面搅的混乱,然后殿下来替我做个和事佬,帮我拉一点偏架就好,旁人也不好全怪在殿下头上的。”
云舟说这话时,眸中星光跃动,看起来十分机灵,表情又带些祈求示弱之态,两相结合,格外楚楚动人。
萧铮的心里像被羽毛掠过一般痒痒的。
他忍不住抬起手,手指背贴上云舟的脸蛋向下滑过。
之前在马车里,他曾经吃惊这脸蛋的柔软滑腻,在此刻,他又第二次被惊艳了。
萧铮慢慢俯过身,两个人的脸庞越来越近……
云舟的手隐在袖中轻轻抠着指尖,但她没有动,盛满秋泓的一双大眼忽然眨巴了两下,开口:
“殿下说话字正腔圆又声音朗朗,我听得清楚,殿下不必俯就我的身高。”
这话听着是恭维体贴,实则是委婉地让他不要凑那么近。
云舟说话时那轻蹙的眉尖上分明沾着几分促狭。
萧铮剑眉一凛,他微微偏过头,漆黑的头发从肩头玄色衣料垂落,嘴角停在了她脸庞寸许,偏过头,改为附耳说道:
“在这双鸢阁里且让你过几天逍遥日子,待你住进凤梧宫,你耍的小聪明,本王非要一分一分的讨回来。”
他说得咬牙切齿,像在讨论一只咬过他的兔子是要用煎、炒、烹、炸哪种方式端上餐桌。
云舟耳朵被低沉声线震得发痒,她紧张地轻轻吞咽了一下,只做听不懂那言语背后的深意,再次向他确认道:“殿下会帮我的吧?”
萧铮无奈,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云舟心里一松,露出笑容来:“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她头上斜插一支步摇,小小的垂珠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和笑意里蕴起的波纹相互呼应着,将周身淡淡的甜美一圈圈扩大,直荡进人的心里去。
小钗再被唤进来时,发现屋内只有云舟一个人,萧铮已经走了,她惊讶四顾:
“我以为殿下会留在这里。”小钗过去镜台前帮云舟卸晚妆。
云舟将镯子褪了,道:“他不会在双鸢阁留宿的,以后晚上备我一个人的用物就好。”
小钗小心翼翼道:“公主,你是与殿下吵架了吗?是不是为着在岷山王府的事?”?0?1?0?0s?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