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风月—— by温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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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顷刻间兴奋起来,眉头也舒展开,埋在阴影底层的脸,竟然有笑容似藤蔓疯长,他确信,现阶段比起她笑,他更中意欣赏她哭。“听宝珠说你的目标是剑桥法律系?你成绩好长得靓,六月就要毕业,剑桥对你来说近在咫尺…………”
用梦想相威胁,没人比他更卑鄙。
燕妮默默捏紧拳,对于自己的持枪不稳更多一分后悔。
她看着他,一个字不讲,眼中尽是愤怒火光,已足够将他烧成灰烬。
然而他正在兴头上,正尽情享受着折磨人的快感,精神上的愉悦令他几乎感受不到伤口的疼,似饮酒过量,飘然欲仙,“你说,如果我把录像带也寄一份给剑桥委员会,他们还会不会考虑接收你这样的绩优生呢?哎,不要以为只有你懂辩论,我有全港最豪华律师团,个个都是剑桥牛津毕业生,到陪审团面前,你哭干眼泪都没有用。”
“你到底想怎么样?”终于,这次轮到燕妮忍不住,咬住牙关一字一顿地问。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陆震坤换个姿势,抬另一条腿放上膝盖,一派轻松地同她讲:“妹妹仔不要紧张,放轻松,姐夫同你在家闲聊而已,离寄录像带还有十英里。”
“陆震坤,你觉得很好玩?”
他点头,“就同你按住我伤口叫我say sorry一样好玩咯。怎么样?你可以玩,我不可以玩吗?”
“对不起。”道歉的话毫无障碍便能说出口,穷人最懂能屈能伸。
陆震坤摊开手,好奇问:“为什么事道歉?”
燕妮答:“任何事,只要你想,说一万次也可以。”
“讲一万次对不起,对我有什么好处?耳朵都听到起茧。”他沉默十秒,大概是在思索下一步要用什么更加新鲜刺激的方式折磨她,“话讲回来,燕妮,你多聪明,一定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次换她冷笑,“怎么?尖东靓坤也会缺女人吗?”
她的嘲讽,陆震坤全盘接受,他在这件事上输到底裤都不剩,哪里还会在乎面子?
“你不就是?”
说完也不等燕妮反应,自己又添一句,“不过很快就会有结果。”
燕妮双眉紧锁,她的所有镇定都是强装,在面对实质威胁的时刻,她竟然没有任何反击办法,“你开个价。”
“三件事。”他的要求简明扼要。
“原来是三件事,我以为会有三百件等我完成。”
陆震坤说:“第一,礼拜四放学,约孙家栋去南港码头看海。”
“这件事我早就答应过你。”
“还有后续。”
“什么?”她未想象过除去骗人之外的工作任务。
肩膀疼痛,令陆震坤不得不更换坐姿,抬手捏一捏伤口周边紧绷的肌肉,“小事情,陪他一起坐监吃牢饭而已。”
燕妮盯住他,企图从他脸上找寻关于这件荒谬事的蛛丝马迹,“我不想耽误课程。”
“要什么书我找人送给你。”
“陪多久?”
“至多半个月。”
燕妮不信,“同孙家栋相处太长时间,我怕我说漏嘴。”
陆震坤表现出无奈神情,“那就是你亲自送他去见上帝。”
“陆先生,大家各有把柄,你也不要太过分。”他有录像,她也会有他绑架孙家栋的证据,大不了做污点证人,大家鱼死网破,一起坐监。
陆震坤却说:“我再加码,事成之后,请吴正荣大律师为你写推荐信。”
听到吴正荣三个字,燕妮的眼睛瞬间被点燃。
她亦有欲望,陆震坤身上有着她许许多多梦寐以求的东西,她也会忍不住想伸手——
谁都不是圣人。
但陆震坤又说:“不过现在需要你表现小小诚意。”
“什么?”她立刻警惕。
“过来——”他笑一笑,仿佛恶魔在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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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然将自己当做高高在上掌权者,只需对她勾一勾手指,她便要摇着尾巴迎上去,跪倒在他脚边,再将自己双手奉上。
燕妮起先觉得可笑,回味时又感到可悲,当然,可悲的是自己,毕竟她脑海当中确实闪过一瞬的心动。
“三百万,三个月。”陆震坤继续引诱她,字字句句,似魔鬼在枕边呓语,“就算拿不到奖学金,你足够你在剑桥读完LLM。”
燕妮仍然沉默,但她垂下双眼,显然在思考衡量,左右摇摆。
他又说:“你陪陈启明吃饭演戏,也不过是为了钱。陪我,有什么不一样?”问完,自己来答,“当然有,我一比陈启明大方,二比陈启明靓仔,燕妮,这单生意你稳赚不赔,还有什么好犹豫?”
“稳赚不赔?”燕妮听得越发想笑,“这样稳赚不赔的好生意,陆先生会舍得同我做?我以为你会掐死我报仇,而不是像这样……想办法便宜我…………”
陆震坤淡淡一笑,“有时男人遇到中意的女人,必须吃一点亏……”
“听起来好伟大。”
“为爱牺牲嘛,就好像铁达尼号。”
燕妮故意问:“你愿意为我死?”
陆震坤也随口答:“为你死一万次都得啦,靓女。”
燕妮摇摇头,“我不知道玩这种游戏有什么意义,肉体对你来讲竟然有那么大吸引力。”
陆震坤纠正她,“讲肉体就太粗俗,是征服欲,男人天生的征服欲,女人不会懂。”
燕妮原本想反问,你怎知我没有?
但她早已经领悟,自己与陆震坤不在同一频道,根本不存在沟通可能性。
到最后她只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陆震坤并不讶异,“你当然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建议算清楚距离剑桥秋季入学还有多长时间,毕竟我没兴趣追到剑桥度假,我想你也不愿意从新同学嘴里听见闲言碎语。”
“胁迫我?也算强迫性行为你知不知道?”
“是吗?不如明天我们约个时间,去找我的律师探讨法律问题。”
赵五爷他都没怕过,几时会怕她?
“过来——”他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指节微微向上抬,正以无法抵御的声音召唤她。
燕妮放下水杯,赤着脚慢慢走向他,视线却落在他受伤的肩膀上。
敞开的领口露出绷带的厚重痕迹,任他是如来金身,也使不出全力。
她暗暗握紧拳头,克制自己想要往他伤口上重击的冲动。
她的心也装满破坏欲,她亦是隐身暗处的征服者。
而陆震坤勾住她腰身,突然之间打断她对血与伤口的旖思,将她搂在怀里,侧身按坐在他腿上。
她惊惶,而他露出满意笑容。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属于她的纤细腰肢,灼热的体温正透过单薄睡裙,灼烫着她的皮肤。
“你同陈启明,通常都玩什么?嗯?你称呼他‘启明’,他叫你‘应子’?晚餐时间就玩角色扮演?”
“怎么?你吃醋?”她表情玩味,好似故意挑衅。
陆震坤当然不会承认,他只哼哼两声一笔带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到她敞露的领口,粗糙指腹带着湿软温度,最先落在她胸骨正中央——
随即向上,向上,游戏一般在她秀丽的锁骨上来回滑动,似欣赏,又似挑逗,令她痒,从脚指到心脏都在骚动。
再向上,食指顺着她脖颈,滑倒下颌,他两只眼如同入戏一般,装满深情颜色,仿佛这一刻她就是他愿意以命换命的女人——
燕妮却在想,不知多少傻女败在他的眼睛里,个个都当自己是真命天女,注定要同他一生一世,三生三世,到最后都躲不过分手命运,如同被丢弃的旧外套,连回头望一眼都浪费。
男与女的游戏,她从小就在阮益明身边,耳濡目染,想来通通都是这一套,毫无新意。
她耐心等他发挥。
终于,他的手落在她饱满而柔软的嘴唇上,他忽而笑起来,眼睛里充盈着得到的满足。
他低头,正要与她吻到过瘾,谁知当下响起敲门声——
“燕妮,睡着了吗?可不可以陪我去医院?我头好痛。”是阮宝珠。
屋内的陆震坤与燕妮互看一眼,陆震坤脸上透着深重懊恼,燕妮却露出无声微笑,她实际开心极了,认为阮宝珠简直是天降神兵,牺牲自己帮她脱身。
她刚要起身,没料到被陆震坤拉回原位。
他双眉紧锁,显然犹豫挣扎,满心不甘。 【加微信:nf6055】最新最全,实时更新,永久免费
忽然间他低下头,在她唇上收走一段短促而炙热的吻。“你也不要太得意,我和你,有得是时间!”
万幸他仍保留残存羞耻心,未打算同一时间玩“大战姊妹花”。
香江风月 42
在他推开她之前,她已经起身,站到门口,作出随时要开门的姿势,仿佛正在以此发出威胁。
陆震坤狠狠瞪她一眼,嘴角上挑,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压低声音说:“你开门,我没所谓。”
话讲完,姿势不变,当自己是泰山,落在单人沙发上,门开一条缝都能望见他轮廓。
“燕妮,你怎么样?能不能开门再讲?我现在头好痛,一分钟都不能等。”门外轻声细语,却是锲而不舍地催。
眼下轮到燕妮着急,她神情烦恼,眼露焦急,原本握紧门把的手也放松开,懊恼自己竟然忘记,陆震坤此人以“无耻”闻名全港,被当场捉奸兴许对他来说是美谈一桩。
就在她彷徨无措之际,不知陆震坤是否突然受天父感召,大发慈悲站起身,往床的方向走。
途中经过燕妮身边,他略低头,单薄嘴唇贴住她冰冷耳廓,耳鬓厮磨一般,犹如事后的烟,带着荷尔蒙的余温,“你放心,你开门她也不敢进来,宝珠比你懂事——”
最后半句带着调笑,人走后,笑声仿佛还留在她耳道内,反复回响,如魔咒一般。
他潇潇洒洒,躺倒在燕妮的床上,拉好被角,计划呼呼大睡。
燕妮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门。
不同于她僵直木讷的脸色,阮宝珠明艳饱满的面孔上丝毫看不出紧张情绪,甚至一丝怒气也没有,她平静地看着燕妮,看着她隐藏的竞争对手,抬手捂住额头,“阿坤不在,我头痛到想吐,只能请你陪我去医院看急诊。”
燕妮点点头,顺从地陪同阮宝珠一道,将这场戏演下去。
“我去叫司机。”说完侧过身便下楼去,真当是发生生命攸关紧急事件。
只不过卧室的门还半开着,保持着燕妮离开时的匆忙姿态。
榕树湾别墅空荡荡,走廊外椰影婆娑,窗前窗后夜风细细。戏要散场,却独留阮宝珠一人谢幕。
她望着敞开的门缝,望着门内那只乳白色单人沙发,默然无声。
等了许久,她终于迈出右脚,半步距离而已,她便似突然间腰疼,不得不撑起孕肚,停下脚步。
“唉……”门内门外,都听得见她的哀怨叹息,但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她默默拉上房门,就当自己今晚当真是头痛,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谁叫她天生就将自己摆上弱者岗位,生来只为追逐爱情,巴不得忍辱负重,用以换得旁观者泪水。
仿佛这已是女人生来最大价值。
而原本最应当听见这声叹息的人,早已经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拥有好梦酣眠,哪里有时间观赏怨妇恨春?
男人天地广阔,只肯为肉体快乐花费半个钟。
做戏做全套。
燕妮陪阮宝珠到医院,看医生,再取止痛药,再回到车上已经是凌晨三点。
两姊妹一同坐在车后座,燕妮看着窗外,尽量使自己大脑空白,宝珠盯着副驾驶椅背上的皮革纹路,显得心事重重。
终于,宝珠等不及先开口,“从小爸爸就更宠爱你…………”
“我?”燕妮回过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更宠爱我所以心情不好赌输就打我?我都一直以为我是他放松心情的玩具,没想过原来这是他在宠爱我……”
越讲越讽刺,燕妮简直要笑出声来。
宝珠说:“至少他肯为你花心思,不像我,他眼里,我只是累赘。”
燕妮冷静劝诫她,“你不能同人渣谈感情。”
宝珠低垂眼睑,神色落寞,又说:“从来没人真正宠爱过我,燕妮,直到我遇到阿坤。”
总算入正题,燕妮心中大石落地,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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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痛,不能久坐,写少了点,明天那章保证字数多多。
打火石发出叮咚一响,车内随即漂浮着青薄荷与尼古丁混杂的香气。
燕妮默默调下车窗,等窗外被城市霓虹溶解的风,吹淡香烟的浓烈。
她回过头,果然,怀孕也无法令阮宝珠断绝烟瘾。
爱怎么能抵得过瘾?
当然是先顾眼下。
阮宝珠手中一支细长女烟,衬得她抽烟时都变知性优雅。
她仰头,对住车顶,舒出长长一口烟,“我知道他对我,不过是利用而已,但我心甘情愿,我心甘情愿……”宝珠不断强调自己的诚挚心意,不能忍受任何人对她这颗二十年一次的真心产生误解,“遇到他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也可以被捧在手心,被真心呵护,凡事只要我开口,他一定办到,我好像一夜之间从女仆变公主,可以在红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突然之间,进珠宝店都可以挺直腰,叫店员拿镇店之宝来试,五克拉大钻戴上手就不必摘,签支票时好像全世界都跪倒在你脚下,这个feel比海L因都让人上瘾,所以我不可以失去他,绝对不可以失去他,你明不明白呀燕妮?”
她转过头望向原本应当懵懂无知,只会念书的小妹,却期待从对方眼里获得理解与包容,她等到海枯石烂还未等来一个人同她讲,“宝珠,你放心,总有一天他会被你的真心感动,浪子回头,同你在珠山宝海里共度一生。”
说到激动时,宝珠眼中泪光闪烁,更低头,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中指上一只硕大透亮的黄钻。
好似一只眼,清楚记录这片庸俗无聊的人间。
燕妮低头望向宝珠手里那支烟,用平淡地口吻说:“少抽烟吧,对BB不好。”
宝珠异常激动,到现在手还在颤,似乎隔了十秒,她才听懂燕妮的话,随手将烧到一半的香烟摁灭,还不忘抬手扇一扇面前的烟气,企图亡羊补牢。
“我不会同你抢。”燕妮靠在车门上,选择一个离宝珠最远的距离,任风吹乱她长发,“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同你抢。不过宝珠,我坦白同你讲,陆震坤这个人远远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如果你想拿钱办事,我劝你见好就收,但如果你想要的是他这个人…………那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闹僵了,得不到人是小事,损失掉到手的钱那就得不偿失。”
“你比我冷静。”宝珠望住燕妮疲惫侧影,忍不住回想往事,“爸爸私底下同我讲,你的性格像男人,比男人的心更硬,头脑清醒,说话做事都有目的,不像我,在男人堆里浮浮沉沉,到最后也没有好归宿。”
燕妮闭上眼,困到随时能睡着,强撑着应付宝珠的伤春悲秋,“我的心再硬,也硬不过阮益明。宝珠,你们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既然都说我头脑清楚,目的明确,那你就应该知道如无必要我不回去走多余的路。但事情变成今天这个样,好多时候我也没得选…………”
“阿坤他……”
“你不要同我谈他,谈他没意义,我们两个谁也控制不了他的行为。”说完这句,她便无法自控地陷入梦里,阮宝珠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梦里她也暴躁得如同进入更年期,似乎样样事都不顺利,不如闭上眼等待世界末日,由一声大爆炸解决所有问题。
再醒来时她还在车后座,身上多一件羊绒毛毯,闷得她额头发汗。
一睁眼,一道英俊侧影闯入视野。
白衬衫黑西裤,最简单也最勾人,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以及小臂上一道鼓胀的青色血管。
黑色西裤也够紧绷,足够你看清他树桩一般坚固的大腿,还有两腿之间微微坟起的轮廓。
哗啦啦,报纸从A1版面翻到A2,从政治头条看到财经报道,他也同本港无数黄金白领一样,一开口就是上亿资产,一闭眼就在处置海外资产。
真是好Charming。
连燕妮都要为他这副皮囊痴迷三十秒。
“醒了?”
他未抬眼,不知从哪里察觉到她的动静。
燕妮慢慢撑起上半身,感受着长时间折叠后酸痛僵直的身体,“你有事?”
“有心情看报纸,显然是没事。”说是看报纸,却又将报纸折起来,扔到前座。
陆震坤看着她,一脸疲惫外加一头乱发,同“美”字根本不沾边,但他似乎已将他自成一派的美学评价抛到脑后,根本忘记禽兽本能,“我听司机报告,你同宝珠昨晚有一场深谈。”
“呵——司机动作真快。”她坐直身体,尽量远离陆震坤,“宝珠认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想打亲情牌,让我知难而退。”
“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她回想起宝珠昨晚的话,忽然笑起来,清晨的光透过层层叠叠榕树叶再落到车里,似碎裂的钻石,却都不如她脸上的笑璀璨,“我认为你开的条件还不够诱人。”
“你想要什么?”
“支票,金额看你诚意,我要去买钻石,买完再告诉你我接不接受。”
“钱不是问题,只要你高兴。”
“我都好想知道,究竟多少钱能够买我高兴。”她也很好奇,什么样的价码能买到她的“心甘情愿”。
陆震坤笑了笑,对支票毫不在意。
而燕妮风雨无阻去上学,无论前一页发声地震海啸,或是山洪爆发,都无法阻止她准时到校。
出发前,后座窗户里递进来一张支票。
果然陆震坤言行一致,对女人从不“手软”,签发支票如同签发他的泛滥痴心,从不在话下。
燕妮似乎也抛开自尊与羞耻心,心里念的是剑桥的高昂学费,因此坦坦荡荡接过支票,还不忘抬起眼,调侃车外的陆震坤,“难怪个个都讲,男人只在买单同签支票时最有魅力,陆先生,我现在看你,简直镶金边。”
陆震坤对此不以为意,“不如先看看对支票面额满不满意,再决定要不要讲这套奇怪的奉承话。”
燕妮难得对他言听计从,顺势展开支票,扫一眼金额与签名落款,却嘴角向下,紧抿双唇,脸上见不到喜,只有悲——
她已知自己命如蝼蚁,却没想象过大象的生活有多轻而易举。
再看一眼陆震坤,她甚至开始嫉妒他、仇视他,将自己代入他的身份,她亦没把握能赚得比他多。
她不如他,她生平头次认输,全赖金钱赛道如此赤裸明晰。
“好犀利啊,陆生。”燕妮由衷感慨。
陆震坤显然未能接收她的不甘心,他仍未忘记正事,等不及提醒她,“钱无所谓,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我今天就去找孙家栋培养感情。”
“怎么?故意气我?”
“那你生不生气呢?金主先生。”她抬起一张明媚灿烂,好似从未受过伤的脸,仍能用天真口吻问出纯洁字眼。
陆震坤听完一阵笑,左臂撑住车顶,压低身体,与她那双天真灿烂的眼停留在同一水平线,“聪明人会知道同孙家栋保持距离,免得午夜梦回,他托你去公海寻尸。”
话音落,果然遇见燕妮瞬间冷冻的神情,是春风和煦是突遭冰雹袭击,变化快得几乎让人措手不及。
但还能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他直起背,抬手敲一敲车顶,示意阿忠开车。尔后还不忘站在原地同盯住后视镜的燕妮招手,叮嘱她,“专心读书,阿妹!”
显然领奖时的角色半夜还未过足瘾,需隔三差五同她演一段,用以满足他古怪的情感癖好。
燕妮坐在车内,手中仍然捏着那张巨额支票,朦胧间支票仿佛燃起一团火,轰轰烈烈烧了个干干净净。
清醒后,支票依然完好无损,她才隐约意识到,原来被烧成灰烬的是她的灵魂。
她怔怔地,似白日梦游一般,走进繁华校园。
进教室前有人从身后轻轻拍她肩,惊起她的魂。
“燕妮,发生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生病了?”关心她的人是孙家栋,几天不见,他仿佛又瘦了,上上下下总和在一起也不够一百镑,如若天文台挂八号风球,她一定提醒他老实在家,以免外出被台风吹走。
燕妮恢复自如,回答说:“我没事,只是最近睡得不太好,总是失眠。”
“失眠是大问题,长期失眠更加折磨人,我妈咪就是……燕妮,要不要去看医生?玛丽安医院有一位梁医生就很专业。”
“快要到联考,我只是压力太大……”已经到教室门口,燕妮索性停下来,与孙家栋面对面站在教室外谈心。
孙家栋安慰她,“你样样功课都出色,实在没必要担心,倒是我,昨晚还在被我爸教育,不读书以后都没前途,连女朋友都没资格追。”
说到“女朋友”三个字,孙家栋不自觉低下头,并不敢在这个情形下多看燕妮一眼。
燕妮说:“你爸很关心你的课业。”
孙家栋说:“他好像比我更紧张,巴不得替我来念书。对了燕妮,你想念什么专业?”
“法律,做律师。”燕妮斩钉截铁地答。
孙家栋为她叫好,“好羡慕你理想明确,我自己对未来没期待,只有我爸叫我去念医学,将来做外科医生。”
“那也不错。”燕妮垂下眼,目光落在脚尖上,欲言又止,“唉……实在是闷…………”
这种时候,孙家栋就算再木讷也要受本能驱使,去抓紧时机讨她开心,于是赶忙说:“实在觉得闷,不如出去走走。”
“出去?”燕妮抬头,双眉微蹙,心存疑惑。
“嗯!”孙家栋打蛇随棍上,用力点头,“不如一起喝咖啡,听音乐?”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她喃喃的,看似答应,过后却又小声说,“其实我想去看海…………”
“看海?学校离南港码头最近,放学就可以去。”
“但是今天我还有补习课。”
“那就……明天?”孙家栋不肯放弃,试探着继续问。
燕妮偏过头想一想,过后说:“礼拜四吧,礼拜四下午应该有时间,你……陪我一起吗?”
“那当然,到时我在楼下等你。”
“嗯。”燕妮点点头,带着羞涩与不安,这才转身走进教室。
而孙家栋捏紧拳头,浑身克制,一直等到燕妮消失,才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当下少年苍白的脸立刻进入密闭汗蒸室,蒸出满脸通红,一张嘴似乎还要往外冒热气。
他的纯真心意,只得永恒珍惜。
可惜燕妮是铁石心肠。
放学后,她哪来的补习课?根本是叫阿忠掉头,去本港中心,装饰奢华的珠宝店。
多得有支票护身,令她穿校服,提书包,走进塞满暴发户的名品珠宝店也丝毫不怯场。
不论店员脸孔多精彩,她径直走向柜台内闪闪发光一只梨形红宝石。
少女纤细素雅的手指向下一指,毫不犹豫地讲:“就要这颗,劳驾替我镶在皇冠上。”
戒指是枷锁,项链是束缚,她只想要属于自己的皇冠,用以祭奠她从此破损灰败的灵魂。
香江风月 45
年轻女士来挑珠宝,九十九par选钻戒同项链,像燕妮一样要做皇冠的人,一年才接一单。
年轻店员抬起他那张柔软白皙毫无锋芒的脸,未忍住多看她一眼。
确切讲是“审视”。
他脑海当中已经将她从上到下描绘清楚,判定她与妓女也没区别,不过是穿校服,扮年轻,更有趣味。
而燕妮根本不在乎,他骂她是鸡或是母狗,都没所谓。
她生平第一次放肆花钱,兴奋犹如乖乖女尝第一口荷兰香烟,愉悦感反复冲击天灵盖,三魂七魄都要快乐升天。
“有没有定制服务?”她发问,双眼仍未能从柜台那只独自展览的红宝石上移开。
他似乎很为难,“有,但是这颗是缅甸鸽子红,PIGEON BLOOD,市面上流动性低,原本打算进拍卖行……”
燕妮当然听懂他尾音,抬手就把支票扔在柜台。
店员转变迅速,前一秒是礼貌,后一秒是谦恭,“请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阮。”
“阮小姐,劳驾移步贵宾室,店内有样品画册供选择。”当然,他现在更加确定他面前是一只鸡。
但,那又如何?
他照样需在金钱面前低头,为她奉上缤纷下午茶,再安安静静陪她选花样。
磨够一个钟,她最终选中一只轻巧皇冠,镂空工艺,减少厚重感,皇冠整体由铂金、钻石和珍珠组成的,圆润光滑的珍珠围成了一圈,镶嵌制造出了雍容华贵的底座,主钻的位置当让要让给那颗缅甸鸽子红。
闭上眼,成品皇冠似乎已然出现在面前,雪白血红,仿佛雪地里落下一滴滚烫热血,红得鲜活刺目,熠熠生辉。
燕妮问:“需要多长工时?”
店员想一想,回答:“至少三个月。”
又是三个月,她似乎与三个月结缘,所有人生重大节点都在三个月后。
走出珠宝店,燕妮仿佛脱胎换骨,她终于理解为何阮宝珠发疯一般贪恋陆震坤的设下的甜蜜陷阱,就好比谁能拒绝严冬下的一块热碳,酷热中的一阵凉风?
根本没道理可讲,点头即是本能。
她走在中央大街,风从北吹来,吹散少女对人生的所有幻想。
无所谓,万物都可以典卖,何况是青春与肉体?
“听说你买走全港市面上最大一只鸽子血?”陆震坤穿着舒适,坐在花园内,饮茶、看报、晒太阳,仿佛已顺利适应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