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风月—— by温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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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世凄苦,人人为之落泪。
尤其对比当下的光风霁月、钱权两收,更显出从前的悲凉艰苦,所谓巨人的伤疤最为动人,听成熟男人讲悲惨童年,一百位女士当中必有九十九位要母性大发,动情伤怀。
只可惜阮燕妮软硬不吃,是那剩下的一位金刚石女士。
于是陆震坤双手插兜,面向海岸,企图为女士留下一道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背影时,忽然听见她冷冰冰的语调从背后传来,好似一把尖刀,狠狠插在他刚刚想要柔软片刻的心上,“所以,你想用这招博同情?”
他脚边的狸花猫,喵呜一声,逃去偏远角落。
陆震坤深吸一口气,闭一闭眼,似乎正努力忍耐…………
但燕妮不肯给他忍耐的机会,她继续嘲讽,立志要将陆震坤气到七窍流血,即刻升天,“这一招已经过时了,高中生都懒得用,你都不看电视的吗?”
她应当庆幸,此时此刻陆震坤背着对她,因此她看不见陆震坤黑得好似锅底的脸,阴沉沉咬牙切齿,仿佛要杀人。
喵呜——
狸花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又蹭了蹭燕妮脚背。
她正打算蹲下身,摸一摸小猫时,原本面对苍凉大海,舒展伟大胸怀的男人突然转过身,一把扣住她手腕,拖着她,大跨步往回走。
燕妮手腕被攥得通红,自然是疼到皱眉,“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拉——”
陆震坤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一刻不停地拉着她走,很快将她拉回阁楼,一个甩手,将她重重扔在床上。
顺带手关上门,转过身时陆震坤的脸色已经比刚才好看许多,勉强算个正常人,区别于地狱恶鬼。
他抬起右手,开始慢条斯理解着纽扣,同时一步一步走向小床,低头解袖扣的时候他不忘问燕妮,“在你嘴里样样都过时,那我现在虚心请教,请问阮小姐,做艾过不过时?嗯?”
最后一个“嗯”,尾音向上,低沉沙哑,似云南的蛊,缅甸的毒,发出声来已经让人丢盔卸甲,俯首称臣。
何况他露出线条刚硬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多一分嫌蠢,少一分又不够勾人,还要同一时间号召所有肌肉纹理都向雌性发出求偶讯号——
他靠近,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他平滑结实的小腹上。
燕妮的心漏跳一拍,他炙热的温度通通传递给她,令她面红,心也过速,她能清晰感受到手掌下下面紧绷的皮肤、坚实的肌肉、蓬勃愈发的筋脉……
然而她及时刹车,再抬头时眼底的情已烧干,余下是冷,是冰锥顶尖上的锋利,“陆生,做艾永不过时,但肉体诱惑三天就腻,你确定要用这一招?”
“哈!放心,有我在,保证你三年都不会腻——”讲完才发现被她带入陷进,竟然自贬身价,把自己当成鸭。
即便眼下,一切都是既定事实。
陆震坤恼羞成怒一般,将她推倒在床,两只手臂撑住身体,在她面前投下一片巨大阴影。
他低头,如同所有电视教学文本一般,顺势吻住她柔软而鲜艳的嘴唇,他在这一刻探寻、深入、缠绕,最后是教学,教会她到底什么才是男人——
他们自我、危险、充满攻击力,绝不是电视剧里站在百货商店为女生提包刷卡那一类。
她终于失去主动,然而她似乎强大到只有在床事上成为承受者。
她几乎要被陆震坤夺取所有呼吸,一个吻已令她目眩神迷,连思维都不能自控,她的人生全然被掌控在眼前狂热迷乱的亲吻之中,要她进她便只能勇猛向前,要她退她便只能轻吟着承受。
他舌尖滚烫,扫过她双唇,绝不停歇,灵蛇一样钻进口中,抵开牙关,从此她连呼吸的频率都需跟随他舌尖节奏。
先做世上最耐心老师,浅浅探入,一时舔舐,一时牵引,勾得她痒,想也不想就来追——
鱼已上钩。
她意乱情迷,他却仍能保持清醒,节奏鲜明,等到这一刻突然狂风皱起,洪水泄地,他一强更强,勾住她沾满蜜糖的舌,在温暖湿热的午后,同她的舌演一场追逐、逼近、缠绵戏码,令她面红、窒息、俯首称败。
最终他离开她,同时放她一条生路。
燕妮如同一条离水已久的鱼,终于被放回大海,双眼失神,躺在床上尽情呼吸。
而陆震坤的呼吸微乱,照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鼻尖贴在她湿润的皮肤上,在曾经装载着他短暂童年的小阁楼里,露出得意的、孩子般的笑。
他赢了,虽然仅限于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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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头痛的厉害,我以为自己发烧,一量体温又正常,然后也没有别的症状,还特意在头疼的时候量了血压,也正常,真是奇怪。
空气闷得要滴水。
二氧化碳盛着又腥又甜的气息,最终钻进肺里,游走四肢,精神毒药一般麻痹所有感官。
他用力时手臂肌肉紧绷到几乎要裂开,青色筋脉也臌胀到极点,仿佛当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要撞破、碾碎,才够解恨。
燕妮也恨,她柔软,如同柳叶一般的身体,被弯折,被碾压,被随意摆弄,毫无反抗之力,任他予取予求。
陆震坤的大丈夫之心在这一刻膨胀到了顶点,仿佛已经将燕妮的身与心全权掌握,但他失算——
关键时刻,她突然直起上半身,藤蔓一般攀住他,主动的亲近让他欣喜若狂,自认为以雄性荷尔蒙征服她,谁知高兴不过三秒,肩膀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她像一只刚刚学会狩猎的小野兽一样,张开嘴,露出尖细的小獠牙,一口咬在他刚刚长出粉红色新肉的伤口上,疼得他一瞬间全身卸去力气,除了疼痛,再没有任何快感可言。
他奋力地想要甩脱她,却仍有一丝理智,控制着自己不去用全力,以免一个不小心捏断她梗得僵硬的小脖子。
由此落了下风,与她反复纠缠三五分钟,才成功将她从肩膀上扒下来,狠狠摁回床上。
他疼得嘶嘶抽气,侧过头看一眼肩膀,伤口处明显留着一圈压印,牙印深处正往外涌血,一面显得滑稽可笑,一面又森森冷冷地骇人。
再看被他按住咽喉的少女,此刻她那双饱满润泽的嘴唇上正沾染着他的鲜红色血液,妖冶之中格外妩媚,让他刚刚偃旗息鼓的欲念再一次膨胀起来,正好他仍在其中,不必费时费力再开新章节——
但燕妮舔一舔嘴唇,品尝着鲜血的滋味,继而是笑,似暗夜行走的妖灵,笑得让人从骨头里发寒。
“痴线!”陆震坤忍不住低声咒骂,腰却没停下。
燕妮抬起右手,比了个举枪的手势,食指抵在他眉心,笑着说:“陆生,你慢慢等,我迟早一枪打死你。”
陆震坤也笑,加大力道,奔驰于旷野之中,“好,我等着你,你一定说到做到。”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大致如此,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在生与死的边缘寻找快乐。
陆震坤几乎要对这种濒死的快感上瘾。
屏下村空寂潦倒,红港照旧歌舞升平,过太平日子。
梁家劲从孙达光的独栋洋楼里出来,开足一个钟头,到西永一家老式录像厅去见程有松。
西永与屏下村的命运区别不大,都已在经济浪潮中被打翻在海岸上,成为古老历史遗迹。
剩下的无非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与无所事事的中年男子,在荒芜城镇当中消磨生命余下的短暂时光。
梁家劲走进“春红放映厅”,一间大屋隔成几十间厕所大小的小屋,空心砖不断向外传达墙背后咸湿腥臭的播放内容。
他压低帽檐,走进第一零九号屋,推门就撞见叶子楣壮阔汹涌的大波浪,在屏幕里颠来倒去,几乎要颠成白花花一片。
程有松就坐在一张看不出颜色的旧沙发上,喝着冰啤酒,全情投入欣赏叶子楣女士的倾情演出,直到梁家劲递上一只黄色信封。
程有松接过手,收在夹克内袋里,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片,顺带手热情招呼梁家劲坐下陪他一同欣赏。
“那个陆震坤,我从前只当他是个稍微有点头脑的古惑仔,现在倒要收回判断,重新评价。”
“怎么评?”梁家劲问。
程有松说:“有脑袋,有魄力,还有胆量,不是一般人。”
叶子楣的叫声冲破耳膜,梁家劲笑了笑,“听起来,你好像很欣赏他。”
程有松答:“我在提醒你,今后要加倍小心,也许他早就看出问题。”
“那他……”
“我也只是猜。”程有松伸手拍一拍梁家劲后背,安抚他那颗敏感多疑的心脏。
梁家劲仔细回想过往细节,反复确认自己尚未留下破绽让陆震坤抓住蛛丝。
他发愣的时间,叶子楣已然鸣金收兵,瘫软在一张巨大的樟木床上。
梁家劲拉回思绪,忍不住问:“那盘录影,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程有松嗤笑着,给出一段极其模糊的回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咯。”
梁家劲接下去问:“公事公办?”
程有松回过头,认真观察梁家劲,将他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扫描完毕,似乎在用眼神确认他的忠诚,“一级谋杀也是重罪,古惑仔嘛,能抓一个是一个,管他什么罪名。怎么?你怕便宜了陆震坤,让他有机会做渔翁,坐山观虎斗?”
梁家劲略略低头,错开程有松的犀利目光,即便是他,在如此赤裸的审视下也深感不安。
“我只是怕他做大之后更难对付。”
程有松再深深看一眼梁家劲,便将注意力再度转回小小电视屏,看男女主角你推我搡,玩成人游戏。他下意识地压一压帽檐,说:“你觉得……陆震坤做兴义话事人……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梁家劲被问得一愣,虽然知道或早或晚总有这一天,但仍然无法想象陆震坤的势力再度壮大之后,他还能不能在现有的位置上继续熬下去,“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知道的。”程有松抬手搭梁家劲肩膀,使两人之间呈现出亲昵姿态,“高层的想法同我们不一样,O记只想抓贼,但高层想的是如何平稳过渡,熬过九七。所以谁做话事人都一样,关键是够不够班同我们谈。”
梁家劲惶恐,“程Sir……我好像没听明白……”
程有松勾一勾嘴角,中年人的面部皮肤立刻皱成一团,皱纹缝隙里冒出一股刻意且滑稽的友好,用以缓解隔间内的紧张气氛,“听不懂没关系,样样都听懂我才要心急。对了,潮州仔你熟不熟?怎么陆震坤都没把他放在竞争名单里?”
梁家劲答:“潮州仔一贯和陆震坤走得近,陆震坤想选,潮州仔不会投其他人。”
“是吗?不一定吧,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没私心。”程有松隔着卡其色夹克衫,再度摸了摸那只信封,随即从沙发上站起身,抖一抖腿,“我先走,你记得买单。”
“喂,不是吧,这都要我买单?”
“你知不知道从九龙搭巴士到西永有多辛苦?我都熬到晕车,比不了你啦劲哥,开车来!哼,杀人放火金腰带,你不在乎这一点。”说着,哼哼唧唧地走了,走时不忘带上门,为梁家劲提供一些个人空间。
但梁家劲哪有那个闲情逸致,他现在思维混乱,头脑不清,眼前一时闪过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燕妮,一时又出现陆震坤那张变幻莫测的脸,让他无法控制地心生恐惧。
镜头转回屏下村,夕阳透过阁楼的窗落在老旧发毛的木地板上,为淡蓝色床单染一层金红色。
陆震坤靠在床头,毫不遮掩地裸着上半身,露出他肩膀上刚刚结痂的咬伤,正半眯着眼抽烟。
如有闲心,当下也能静下来欣赏这副慵懒美男图。
只可惜燕妮根本不愿意与他多浪费一分钟,她老早穿戴整齐,坐在窗台上吹着海风,靠着夕阳翻书,对于陆震坤裸或者不裸,抽烟或者不抽烟,她通通没兴趣。
她只管自己,自私到极点,亦是可爱。
陆震坤掸一掸烟灰,“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唯一一个读书读到上瘾的,好像晚一分钟拿起书,就要当场暴毙。”
燕妮翻一页书,淡淡瞥他一眼,不在意地回应道:“我听阮益明说过,我妈咪很能读书。”
陆震坤顺口接道:“所以是遗传?”
燕妮这回连瞥都懒得瞥他一眼,只看书,“所以这是我唯一能够抓住我妈咪的方法,我想像她,努力像她。”
“你妈咪叫什么名字?”
“徐应子。”
“应子,真拗口。”他低声反复念叨几遍,并不认为这是个好名字,“几岁死的?”
“陆生,你的问法很没有礼貌。”燕妮与他难得能有平静交谈的时刻,她并不想再将气氛拉回剑拔弩张范围,“二十四,飞机失事。”
“飞机失事?”
“去南安普顿的飞机落在大西洋里,最后尸骨无存。”
“难怪陈启明这么疯——”他低声念叨,果然突然发生的意外最让人意难平,陈启明接受不了,于是四处找寻徐应子的影,但阮益明却活得很好,潇潇洒洒,纸醉金迷。
他忽然希望她能够多像徐应子一些。
香江风月 58
然而希望从来仅止于希望,燕妮如此表现,根本就是得阮益明真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功夫远远胜过自认潇洒的陆震坤。
“你有什么想要的?”陆震坤随手摁灭香烟,又问。
海风从窗外冲入阁楼,顺带吹起她松软卷曲的长发,她的心似乎也被风吹软,有耐心同陆震坤好好说话,“我想把时间调快。”
“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没办法,这源自于阮益明对我的家庭教育,让我认为男人,爱情,性,都十分愚蠢,且无意义。”
“那正好,我同你完全相反,我认为女人无比可爱,值得收藏。”他说着,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是以高高在上姿态,怜爱一颗珠宝、一件艺术品、一辆跑车。
正正好,燕妮最反感这类大男子主义的自以为是。
她刚刚被风抚慰的好心情,就此退出舞台,只剩针尖对麦芒的锋利。
“陆生今天不用带领教徒做祷告?居然有时间同我闲聊。”
“我想了解你。”陆震坤好不遮掩地答。
当下轮到燕妮哑然,愣够三十秒才接下一句,“那我奉劝你不要企图了解任何人,了解越多越失望。”
陆震坤说:“好新鲜,十几岁的妹妹仔,居然来教我做人做事。”
燕妮翻一页书,把头转向窗外,去看血红晚霞如何一缕缕铺满壮阔海面,“你从来不是因为我年纪小而看低我,你看低我,纯粹因为我是女人。”
“嗯?”他难掩好奇。
燕妮合上书,侧过脸看着他的眼睛说:“阮益明时常酒后教我人生哲理,强调过天下男男女女各有各的好,只有一种人不要碰,那就是被前人宠坏的男或者女,先入为主,固执己见,往后无论多努力都改编不了,不如趁早放弃。陆生明显就是被无数前任惯坏的那一类,认为所有女人都是口是心非,欲拒还迎,到最后都会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到分手时死缠烂打,要生要死,好比牛轧糖沾手,甩都甩不掉,只剩麻烦。所以你断定我也一样,无论现在嘴多硬,话有多难听,到最后都一样,你也许已经开始想象,三个月后我哭哭啼啼求你不要走时会多狼狈。”
被戳中心事的陆震坤也并不难堪,他天赋便是一股纯直的近乎无耻的坦然,够胆量干干脆脆直面内心污秽。
更有甚,他并不认为那是污秽,他甚至能够引以为豪。
果然,他“啪啪啪”为燕妮鼓起掌来,忍不住称赞道:“我还以为书呆子就只会读书,没想到分析男人你也很有一套,难怪陈启明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三年来在你身上花二十几万,连手指头都没摸到,实在是亏。”
阴阳怪气,绕着圈攻击。
燕妮当他恼羞成怒,愿意再添一把火,“你怎么知道他没摸?我如果告诉你我同Uncle陈什么事情都做过呢?你又要怎么样?”
踩中要害,原本勉强带笑的陆震坤即刻变脸,一双眼满是阴霾,恶狠狠盯住燕妮,咬牙切齿地讲:“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十天前陈启明就在我的仓库里跪在地上求我放他一马,死到临头的人,说话总是要比满身反骨的妹妹仔可信,你觉得呢?”
“你绑架他?”
“话不要讲得太难听,阮小姐,我请他饮茶而已。”
燕妮咬住下嘴唇,只觉得自己与眼前这位“野兽”已无法用人类的言语沟通,“假如他承认已经同我上过床呢?你是要杀他,还是杀我?”
“满嘴打打杀杀,不文明。”他抬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头向后仰,一改前一秒的阴沉杀气,换成懒洋洋无所谓模样,教育燕妮,“最多请他多饮一杯茶咯,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哇,马上到二十一世纪,阮小姐思想还这样保守?之后到英国去,恐怕要不适应西方开放社会。”
“我真是多谢你提醒。”
“好说,谁能比我更关照你?床上床下你我都最亲。”他咧嘴笑,彻头彻尾无赖模样。
这回轮到燕妮气得捏紧拳,她再度翻开书,企图从教科书里找谜底。
下一秒阁楼传来脚步声,这间木屋根本不隔音,来人在门外说话,门内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坤哥,孙家那个大少爷……不肯吃饭…………说要绝食……除非让他见到阮小姐…………”
声音十分熟悉,燕妮听得出来是那位凶神恶煞的肥佬在报告。
陆震坤冷笑,“孙少爷脾气不小!”继而抬头扫一眼窗台上的燕妮,她此刻穿着浅蓝色衬衫,与牛仔短裤,露出一修长笔直的腿,看着比天边的云更干净。
此刻他亦忍不住幻象,成为她的年少同窗,从头再来,做个好人——
想到自己都觉得可笑,忍不住勾起嘴角笑出声来,然而张开嘴却是嘲讽,“没想到那个书呆子对你倒是痴心一片。怪只怪我们家燕妮长得太靓,勾勾手就有男人心甘情愿上钩。”
他并不打算要孙家栋的命,将两个人隔开太长时间,也难免今后说出去,孙达光起疑心。
然而要将燕妮放回去,他仍然心有不甘。
“陆生,你这句话好低级,低级到我都没兴趣反驳。”
陆震坤调侃说:“古惑仔当然低级,不过女人不都中意男人低级?”停一停,他又问:“怎么样?想不想去陪你的孙同学?”
燕妮不答话,“啪”一声合上书就走,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间阁楼,一秒钟都都不肯多待。
她拉开门,头顶快要抵住天花板的肥佬立刻低头,战战兢兢与前一天判若两人,支吾半天,憋出一声“阿嫂”。
燕妮也不习惯,隔了半晌才领悟这句“阿嫂”意味着什么。
她只觉得烦,独自闷头走在最前面。
而阁楼里的陆震坤,等脚步声远了,抓起床头烟灰缸就往木门上砸去,留下“哐啷”一声巨响,连带门上一片无法抹去的凹痕。
“痴线!”不知骂的是燕妮,还是他自己。
香江风月 59
大概小学生谈恋爱的幼稚程度也不过如此,想一套做一套,嘴上说着讨厌,心里想的却是她怎么还不来爱我?
真当自己是一张“大金牛”,童叟无欺,人人都爱。
陆震坤因此生闷气,气到爆肝都没人了解。
天渐渐黑,暮色消散,夜晚浓黑。
几乎无人的村落里,静得仿佛在拍惊悚片。
快到关押孙家栋的小屋前,燕妮调整脚步,走在肥佬身侧,由他捏住自己小臂,以半拖半拽的姿态进屋。
只是肥佬也足够入戏,抬脚踹开门,一把将她往里推,推得她脚下踉跄,几乎直接扑倒在孙家栋怀里。
燕妮最终以半跪的姿势落地,额头正巧撞在孙家栋左肩,疼得她脸都皱成一团。
孙家栋连忙扶住她,等肥佬走后,忙不迭问:“燕妮,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燕妮摇头,“我没事,可能他们只是想分开我和你。”
“那就好。”他无法形容她被带走的这段时间他过得有多煎熬,他痛恨自己不是蜘蛛侠,拥有三头六臂与钢铁蛛丝,能够飞出牢笼救她于水火。
少年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能,通常是一份深刻情感的第一页。
孙家栋说:“我好担心你。”
他看着她,眼神清澈,无比真诚,仿佛是她在珠宝店订下的那只鸽子血,一丝丝光也足够照亮成人世界的残酷与虚伪。
燕妮难得露出笑容,抬手搭上孙家栋冰冷的沾满灰尘的手臂,安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对了,我听他们说你不肯吃饭?”
孙家栋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解释说:“除了绝食抗议,我好像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不过好在他们把你放回来,可能是怕我真的饿死自己。”
燕妮说:“目的达成之前,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忽而联想到自己亦是绑匪成员,燕妮心中对孙家栋的愧疚之情陡然加重,她瞥一眼地上放到冰冷的叉烧饭,难得生出长辈关爱,“饿不饿?先吃饭吧,吃饱才够精神同他们斗下去。”
“斗?不要紧,我爹地会搞定所有事。”孙家栋提到父亲孙达光时两眼放光,信心十足,显然对孙达光所从事的“伟大事业”并非一无所知。
燕妮为自己突然泛滥的同情心感到羞耻,果然这世界无人单纯,单纯的人早已被钢铁森林淘汰。
孙家栋端起地上的叉烧饭,先将筷子递给燕妮,“我不饿,你先吃,吃不完我再吃。”
但依据肥佬口述,他已经一天一夜不进食不喝水,正常人怎么会不饿?只怕要饿到两眼发绿,浑身颤抖。
燕妮叹一口气,“我在隔壁吃过饭了,你吃吧,他们求财而已,在拿到赎金之前,不会虐待肉票,你放心。”
得到首肯,孙家栋这才埋头大吃,大约他今生今世都未尝到过如此美味的叉烧饭,鲜上天灵盖,香到眼发昏,是转世投胎饮十八碗孟婆汤都忘不掉的好滋味。
燕妮看着他吃得忘情,自己也陷入深思。
这几天她与陆震坤之间的关系进展太快,快到令她没时间体会痛苦,思考前路,她似乎是被人匆匆忙忙向前推,根本不给她任何回头看的机会。
至于三个月后陆震坤肯不肯放过她,全都依赖他那贫瘠到可怜的人品,而将所有赌注都押在男人身上,这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她又想起开枪打伤陆震坤的那个晚上,她逃到梁家劲的公寓中避难,而梁家劲告诉她,陆震坤也藏着秘密——
等孙家栋吃完饭,夜已经没入深海,风中传来一阵阵凉,这间屋四面漏风,处处透着一个穷字。
燕妮与孙家栋都感到冷,不自觉靠在一起取暖,燕妮提议解数学题打发时间,两个人口述习题居然也能找到乐趣,各种定理与公式听得自制始终通过窃听器侧耳偷听的陆震坤怒火中烧。
果然,等夜虫鸣叫到至高点时,肥佬又出现。
孙家栋立刻打起精神,挡在燕妮身前,大有与之拼命的架势,誓死不让任何人带走她。
肥佬做事简单直接,绕过孙家栋,伸手就要来抓燕妮。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眼看就要打起来。
燕妮无奈,出声说:“没事,孙家栋,隔壁楼上有一张床,比这里稍微好一些。”
“燕妮,你确定?你不要怕,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再带走你!”他语气坚定,正打算破釜沉舟。
燕妮却点头,还未开口,肥佬就先出言讽刺,“大佬发话,绑你来不是供你拍拖泡妞!孤男寡女关在一起,万一搞出人命来,怎么同你老豆交代?”
孙家栋脸皮薄,顿时被讲得满脸通红,“你你你”好半天,也未能挤出一段反击词。
到最后要靠燕妮安抚他,“这里没办法睡觉,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做老实听话的囚徒,从孙家栋身后绕出来,跟住肥佬向阁楼方向走。
回到阁楼,推开门,陆震坤果然又在摆弄他的功夫茶,顺带打开收音机听粤剧,一派退休老人气氛。
只是燕妮径直走到他面前,将收音机声音调到最低,问他:“好听么?”
“麻麻地啦,《帝女花》还是任剑辉唱得最够味。”
“我是问,你偷听我同孙家栋讲话,听得过不过瘾?”她冷着脸,兴师问罪。
陆震坤却不觉有罪,理直气壮回答:“也是麻麻地,他中意你,你不中意他,他句句都像在表白,你句句都在装傻,有够无聊,不如去看三级片。”
燕妮忍不住翻个白眼,双手抱胸,由衷感慨道:“陆生,你真的好低级。”
陆震坤端起茶杯,细细一品,“多谢夸奖,阮小姐。”
燕妮把反击的话吞进肚里,今晚并不打算与他浪费时间。
但陆震坤显然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他今晚窃听一个钟头,吃醋吃到胃痉挛,已然被嫉妒遮住双眼,头脑不清,全然丧失对言语及行为的控制能力。
放下茶杯,他朝燕妮伸出手,见她照旧一动不动,仿佛他从庙里烧香捐资请来一尊大佛。
陆震坤腹内暗火在烧,于是拍一拍大腿,招呼她,“过来——”态度轻佻,如同酒客对待卖酒女,金主对待赔笑小妹,不要说尊重,连对方人格都未放在眼里。
燕妮眼色一沉,对他的厌恶与痛恨又增十分。
但陆震坤没所谓,他只要她屈服,哪怕只是表面。
“假设我不过去会怎样?”
陆震坤摊手,望向窗外黑沉沉天空,状似为难地说:“我看你现在同孙家栋感情很好,不如就打断他一条腿,让你们尽情扮演苦命鸳鸯怎么样?”
“你不怕孙达光找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