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风月—— by温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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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账都算在雷耀东头上,孙家栋越惨,我收益越大。”说到这里,他摸一摸下颌,作出个十分受教的模样,皱起眉沉思,“全靠你启发我,为了看孙达光同雷耀东狗咬狗,咬到你死我活,我确实应该整死孙家栋,让孙达光发癫……”
她明白,他说得出做得到,当下就拿起对讲机,要向乌鸦下指令,燕妮一时间不敢多想,转过身稳稳当当坐到他大腿上。
然而脊柱却直挺挺僵着,仍然是一尊大佛。
陆震坤得五分满意,抬手轻轻捏住她面颊,强迫她扭过脸面对他,“今晚难得有时间,姐夫亲自同你上一课,出来混,第一,不要同情心泛滥,第二,不要挑战你没能力反抗的人,否则后果会很惨——”
“有多惨?”被捏住嘴的燕妮,发音都支吾不全。
陆震坤笑一笑说:“马上你就知道。”
说着,他拿起对讲机,吩咐乌鸦,“动手——”
随即,就算隔着半英里,燕妮也能听见孙家栋的凄惨嚎叫,一声、两声,继而是沉寂,或者是细不可闻的喘息。
吓得燕妮都止不住打个冷颤,不可置信却也充满恐惧地看向陆震坤。
她与他隔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瞳里渐渐扩散的开心与得意,仿佛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笑容当中透着一股天真的恶。
燕妮声线颤抖,压抑着愤怒问:“你对孙家栋做了什么?”
“没什么,切他一只手指送给他老豆作纪念咯。”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晴,明晚挂几号风球,等一等,还要问她,“怎么样?够不够惨?”
燕妮不说话,紧抿双唇,莫大的愧疚感一瞬间将她紧紧包裹,她的身体被悔恨占领,情绪起伏不定,怪自己太自以为是,行差踏错,害死身边无辜人士。
很快,她的眼泪也涌出眼眶,晶莹似一颗一颗海珠,接连不断落在面颊。
陆震坤心情大好,忽然间摇身一变,成为一位温柔恋人,去吮她眼角咸咸涩涩的泪,双臂也抱紧她,享受这一刻在海风当中摇摇欲坠的燕妮。
又香又软,如同他认知当中所有女性应当成为的形象。
但他的美梦没能持续五分钟,就听见怀中少女幡然醒悟,仍带着哭腔,但字字句句都冷硬刚强,不带丝毫情绪,“你原本就打算这么做是不是?根本不是因为我,从头至尾与我没关系。”
陆震坤微微诧异,他沉默着,环住她细腰的手臂慢慢收紧,并不着急承认亦或否认。
燕妮继续,“你好清楚孙达光最看重孙家栋这个崽,所以绑架要挟还不够,要用一根手指让孙达光发疯,一旦他失去理智,就只会被你牵着走,根本没脑子去想前因后果,谁最得利。一个发疯的父亲,只会用尽所有手段去报复所谓的绑匪,也就是雷耀东。于是你继续坐在屏下村钓鱼饮茶,坐山观虎斗,轻轻松松做渔翁。”
陆震坤忽而大笑,“啪啪啪”为她鼓掌,“句句都中。只不过有一句话讲错,我不是轻轻松松做渔翁,我也开足支票,付够筹码,否则你以为个个都受天父感召,替我做事?”
“你们字头的事情同我没关系。”她用手背擦一把眼泪,只差露出铮铮铁骨,用以佐证她的硬汉形象,“你把孙家栋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无非是为了进一步掌控我,好叫我听话,百分百满足你的征服欲。其实你可以明说,一切我都可以演,只要……”
“只要什么?”他承认,听到这里,他胸口一紧,心跳都要漏一拍。
“只要你三个月后信守承诺,送我去英国。”
“你对你自己相当有信心。”他勾起嘴角,语带嘲讽,“放心,全港女性都不值得我停留三个月,到时我一定提早放你走。”
“那就最好。”她从陆震坤腿上起来,走到沙发旁,去翻书包,“我还要温书,就不打扰你做正事了,陆生。”
陆震坤不搭话,他背过身,面向窗外,脸色阴沉沉黑过午夜十一点的天与海。
她回答“那就最好”时,前一秒他仍带着期待,期待她遗憾、落寞、不舍,然而后一秒是希望落空的恼羞成怒,恨不能打断她的腿,令她永远离不开红港,离不开他身边。
他忍得好辛苦。
香江风月 51
孙达光收到孙家栋的无名指,不出所料,果然激动到在家乱放枪,引来邻居报警投诉,被带去警署协助调查。
他手里那张原本并不打算交出去的光碟也带在身上,一到警局立刻点名要见O记程有松。
与警方合作是字头大忌,不到万不得已,孙家栋也不想与程有松有任何瓜葛。
程有松轻轻松松接过所谓能让雷耀东蹲够九十九年的证据,临走仍不忘调侃,“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后会有期,阿光。”甚至只差一步,就要伸手去摸一摸孙达光那颗油光可鉴、寸草不生的头。
程有松离开时趾高气昂,等早就布控在雷耀东身边的下属回电话,立刻下令抓人,今次绝不止是拘留二十四小时这样简单,他打算靠这桩案升职拿奖章。
当然,这一切都要感谢陆震坤在背后推波助澜,心甘情愿去做幕后英雄。
红港发疯的发疯,蹲监的蹲监,用“腥风血雨”四个字形容都不过分。
而陆震坤在屏下村钓鱼。
他就坐在码头边缘,一柄简易鱼竿,一只水桶,伴着三只等鱼吃的狸花猫,远远看,背影孤独,仿佛被繁华世界抛弃的孤寡老人。
然而他要强迫燕妮,坐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将皮肤晒成古铜色。
“抽不抽烟?”钓鱼老人突然发问。
燕妮从一本国文论述上抬起头,“抽烟有害健康,我戒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一秒。”
“嘴真毒,昨晚还不够你认输?”他回过头看着她,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好不遮掩的暧昧与勾引。
燕妮立刻低下头,“我建议你专心钓鱼,你的猫都快等不及。”
“我的猫不是你吗?”得到孙达光去警局的消息,他心情愉悦,天崩地裂都无法令他生气发火。
“无聊。”
“谁不无聊?孙家栋吗?不如我亲自去找他取经?”
“陆震坤!”
“OK,OK,适可而止,不能提少女心上人,我懂。”他转过脸面向大海,嘴角仍然带着笑。少顿,大约是想起昨晚,或者很多夜晚他欣赏过的纯白画面,忍不住问,“你身上有旧伤,是谁打你?”
他突如其来的一声问,让燕妮的心跳陡然加快,耳根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红发热。
她自以为将一切掩藏得很好,甚至连她自己都忘记午夜梦回时曾经受过的伤,忘记她为何想尽办法勾住梁家劲,努力为自己找一把保护伞,即便这把伞破破烂烂四处透风……
她不知如何回答,于是依然埋头看书,就当没听见。
但陆震坤似乎存心不肯放过她,还要追问:“是不是阮益明?”
“……”
“也只有阮益明。”他已经自行找准答案。
伤都是旧伤,显然已经间隔很长时间,且伤口不深,可见下手的人力道不足,或是根本没信心也没胆量。
横看竖看都是出自中年性无能的阮益明手笔。
陆震坤把鱼竿放在地上,从外套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径自点燃,深吸一口,皱眉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需不需要我帮你杀了阮益明?放心,收你八折。”
燕妮远比陆震坤平静,“杀人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式,代价大成本高,抱歉我没兴趣。”
“所以你就忍?”他似乎很受触动,夹着烟的手竟然不自觉颤抖,“你们女人个个都一样,只会扮表面威风,关起门挨打都不敢哭一声,没用,没用——”
燕妮疑惑,“陆震坤……你怎么了?”
陆震坤忽而一笑,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阮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好像我阿妈。”
“是吗?”她捋一捋鬓边碎发,晲他一眼,“那你叫一声阿妈我听听。”
陆震坤自动忽略所有刺耳讯息,沉浸在自我世界里,自顾自地讲:“你同我阿妈一样,外人面前威风凛凛,其实都是强装演戏,关起门来只会哭。”
“嗯。”燕妮懒得同他争辩,全心全意敷衍。
少顿,陆震坤又说:“你是不是也常常一个人哭?”
燕妮翻一页书,冷着脸回答:“不记得了,最近一次哭应该是那天晚上开枪射击,想到没能一枪打爆你的头,后悔得哭够十分钟。”
陆震坤被她气到发笑,胸口窝着火,可怜无处发泄,只得默默骂了句“丢你老母”,他敢说,假若当下把枪递给阮燕妮,她一定毫不犹豫举枪打穿他这颗头。
他正在经历苦海无边,情路坎坷,万幸肥佬如同一座山一般挪到码头,站在他身后,低声同他讲:“坤哥,雷耀东已经被差佬带走,法官要求二百万保释金,听说,赵五爷不愿意单独出,要开大会,人人分摊。”
“孤寒佬,死到临头都不改。”嘴上虽然抱怨,内心却有十万分满意,事情桩桩件件都按预定轨道发展,怎能不满意?
于是钓竿往地上一扔,再也没空闲钓鱼,伸伸懒腰,似独孤求败再出山,一上岸,令整个红港都要震一震。
燕妮暗地里撇撇嘴,只觉得无聊。字头选举,明争暗斗,不像古惑仔集会,倒更像是港督竞赛,明面不来,全在暗处使力。
他转过身,第一件事安排燕妮,“把她送回去,好好陪着孙大少吃饭养身体。”
说完向前几步,走到燕妮身边,伸手捏起她脸颊一块丰润的肉,恶意地扯来扯去,“叫你去过去是让你好好开导开导他,小孩子家家不要少了根手指就想不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长辈见到要伤心。不过不是让你趁机同他培养感情,我离岛的这段时间,如果让我发现你同他有任何亲密举动,那孙家栋丢的就不止这根手指。”
“怎么?打算杀了孙家栋?”燕妮抬眼的方向正好对向太阳,日光过度闪耀,令她睁不开眼,自然也看不清陆震坤此时此刻眉宇之间的怨愤,好似一位人老珠黄已被世俗喜好彻底抛弃的中年妇女。
“斩他一只手也不难。”他咧嘴笑,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一个狂徒——
燕妮在心里拉响警钟,告诫自己将来务必离他越远越好。
见她沉默不语,他自然而然认为她低头服输,于是松开手,满意地摸了摸她长发,如同抚摸一只乖顺听话的宠物。
陆震坤走后,燕妮被带回那间四面都是墙的临时监狱。
屋中央,孙家栋的右手经过包扎,已经止住血,但厚重纱布下仍然隐隐透出血迹,诉说着前一刻的惨烈残忍。
“家栋……家栋……”她试探着,慢慢靠近,小声呼唤他姓名。
孙家栋的眼皮微微颤抖,很快,他睁开眼,双眼痴呆地望向燕妮,仿佛突然失忆,认不得眼前人。
燕妮的心被巨大的罪恶感包裹,不断谴责自己是眼前罪案的帮凶。
她跪坐在孙家栋身边,张一张嘴,最终却没能把想说的话推出口。
她长叹一声,忽而听见孙家栋说:“你没事吧?”
他自身难保,却仍然不忘记关心她的安危。
燕妮摇了摇头,轻轻握住他受伤的手背,“我没事,你还好吗?”
孙家栋说:“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你等一等,等我出去,我爹地一定会替我报仇,十倍……一百倍地报仇…………”
他眼中恨意燃烧,似烈火,浑然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父亲孙达光在正在待人横扫雷耀东地盘,任何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但凡会说话的都抓起来问,折腾两天,却仍然一无所获。
雷耀东在警局也同样忐忑,人人都以为古惑仔提头出来混,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实际是色厉内荏,最怕法官判他三百年监禁,坐牢坐到死为止。
兴义上上下下一团乱,连赵五爷都焦头烂额。
陆震坤上岸先去警署,带领黄金律师团,缴足二百万保释金,亲自去赤角接雷耀东出狱。
又带柚子叶、火盆,在海浪翻滚的赤角监狱前大摆法式,惹雷耀东感激涕零。
收工之后拍一拍雷耀东肩膀,以天父之名鼓励他,“放宽心,没有过不去的山,打官司而已,没在怕的啦!”
说完递上一根巴西雪茄,与雷耀东一同坐在宾士车后座吞云吐雾,享受上等人生。
雷耀东拨一拨他的木村拓哉式长发,大呼冤枉,“丢,阿光是不是中邪?到处讲是我绑架他个细佬仔,还要叫我陪他一条命?我顶你个肺!我都不知道他细佬仔长什么样!”
他一路骂骂咧咧,气到满面通红,转过脸向陆震坤方向靠,“坤哥,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
陆震坤微微一笑,他当然相信,整件事有谁比他更清楚?
只可惜游戏还要继续玩下去,雷耀东的任务尚未完成,务必要拖长这口气,撑到下一集。
香江风月 53
陆震坤露出一抹了然微笑,明明是处在风暴中心的人,却偏偏能拥有置身事外的冷静,还有心情拍一拍雷耀东手背,安慰他,“我猜也不是你,用自己的人,绑架对手家细佬仔,目标太明确,低B都不这么选啦。”
雷耀东遇到知音,原本蜡黄的脸色都变赤红,急切地拉扯陆震坤手臂,“坤哥,你是知道我的,我雷耀东做人做事光明磊落,从来不偷偷摸摸暗中搞鬼。不像潮州仔…………”表白自己的同时不忘踩一脚竞争对手,哎呀,原来雷耀东也有怀疑对象,“唉……只是孙达光那个死光头佬,发癫一样认定是我,听说我进去的时候他到处搞我的人,怎么?现在是连兄弟都没得做?要做仇人?搞到你死我活才开心?”
他越讲越激动,面前唾液飞溅,四处传播“愚蠢”病毒,令陆震坤都忍不住向后仰,实在演不下兄弟情,选择能躲就躲。
陆震坤给雷耀东两分钟冷却时间,咳嗽两声,清一清嗓再开口,“阿东,你冷静点。你也说大家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嘛。坦白讲光哥的处境和我不一样,毕竟被绑走的是他家独生子,换谁都要疯的嘛。至于我,小妹同我又没有血缘,话事人个位置我从头至尾没兴趣,钱?小问题,最多这两年少买台车,所以我比光哥冷静。阿东,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坤哥,我一直认为整个兴义你读书多,最讲道理,现在证明我果然没看错。”
如何才算讲道理?当然是与他站在同一阵线才算世界第一“讲道理”。
雷耀东一口气将雪茄吸到最底端,继续发表出狱感言,“坤哥你放心,陈年旧事,尸体都找不到,法官最多判我大尺度表演罪,这回我也一定没事!等我回去想办法找到乌鸦,我一定斩他双手双脚,为你出气!”
“你先不要激动,乌鸦的事情还可以慢慢来。”陆震坤已然进入牧师角色,对待十恶不赦杀人犯也可耐住性子循循善诱,“我先送你到台北皇宫,你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再去陪五爷饮茶,不要让其他人讲我们不懂礼貌,没大没小,其他事情,可以请长辈出来讲道理。”
“好,坤哥,我都照你说的做。”这世界,谁出钱谁是大佬。陆震坤雪中送炭为他垫付二百万保释金,雷耀东个出了名的反骨仔也变乖乖仔,对出资大佬言听计从。
五月初夏,维港的风都带着春和夏交融的香氛,一路吹到市中心,最终被汽车尾气掩埋彻底。
车停在中岛区一条摆满烟酒、台球、歌舞厅与女人大腿的街口,侧门正对着“台北皇宫”四字灯牌,因天还未黑,暂时藏住“台北人”的纸醉金迷。
这是雷耀东的老巢,听讲他每个礼拜换女人,想进“台北皇宫”做事,一定要过头号面试官雷耀东的“亲身试验”关。
但此时此刻,“头号面试官”正站在“台北皇宫”的灯牌下,顶一头乱发,穿着他被抓时穿在脚上的蓝色塑料拖鞋,向黑色宾士车内的人点头哈腰,殷情赔笑,“坤哥,你慢走,一路顺风——”
陆震坤也在车内朝他抬手示意,阿忠很快踩下油门,开着宾士车奔向许久未归的榕树湾。
而雷耀东在车拐弯后终于直起腰。
他立刻变脸,下巴快要落到水泥地砖上,眼下也阴沉沉,像鬼。
“啐——”他狠狠朝宾士车的方向吐一口浓痰,不屑地骂,“叼你妈嗨,不就是垫了二百万,真把自己当我阿公?丢,总有一天斩断你那颗头。”
说着,抖一抖衣领,神清气爽,准备风风光光重回阵营。
然而一进门,却傻眼。
时间不早,夜总会里却空荡荡人影全无,喊一声,“阿猛!”竟然能听见回音,好似白日撞鬼,让雷耀东都怀疑自己仍在做梦。
噩梦,全是噩梦。
“阿猛!阿猛!”他大声喊,一声接一声,又急又猛。
不料没能叫出阿猛,却在幕布后面窜出来一个秃头驼背的中年人,跌着一张脸,见到他,如同见到神兵天降,就差扑到他怀里哭一场。
“东哥!是我,肥成。”他挪动低矮庞大的身体,艰难地走向雷耀东,“东哥,你还不知道,你被差佬抓走的这几天,孙达光突然带人打进来,伙计要么被抓,要么去逃命,都已经没消息。我跑不动,孙达光故意把我留下来,说要我给你带话……”
雷耀东气得咬牙,“他要放什么屁?”
肥成喘着气,边哭边讲,“孙达光说……叫三天之内拿孙少爷去换伙计…………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就把伙计都丢到公海喂鲨鱼,东哥……怎么办……巢皮、大天二、阿B…………好多个都被孙达光带走…………”
肥成回想当日惨状,控制不住呜呜哭起来,粗哑的哭声让雷耀东越发心烦,抬脚就把身边一只椅子踹得原地起飞,后又重重落在一张圆桌上,发出“砰嗵”一声巨响,把肥成吓得一个激灵。
“叼你妈嗨,敢搞我!”他慌慌张张在身上找烟,可惜口袋早已被O记掏空,找足五分钟仍旧一无所获,“大头仔回乡,骆驼同天雄都在度假,联系他们,丢你老母,不搞死光头佬,我不叫雷耀东!”
恶狠狠誓言,听得天父都要在台北皇宫顶上摇头。
黑色宾士车已经驶入榕树湾,正缓慢行驶在环山小道上。
阿忠从后视镜里瞥一眼陆震坤,发现他嘴角带笑,心情颇佳,这才插一句嘴,“坤哥,你说如果雷耀东知道是你私下帮孙达光解决他的人,雷耀东会不会气到脑溢血送医?”
陆震坤放下车窗,吹着山间的风,笑一笑说:“他没机会。”
尖东坤出了名的做事狠、下手绝,从来不给对手留机会。
赵五爷喝多时同大飞讲,“惹谁都不要惹陆震坤,阿坤是癫狗来的,疯起来连老豆都杀。”
可惜大飞不长脑,蠢狗一只,无可救药。
车驶入别墅大门,路旁两棵发财树长得翠绿滴油。
陆震坤刚刚推开车门,一抬眼就望见大肚婆扶着腰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脸焦急花色,不顾身体累赘,迈着企鹅步,急匆匆向外扑,眼看就要扑到他怀里——
他侧身一让,顺带握住阮宝珠手臂。
一个久别重逢后的热切拥抱就此错过,着实让人惋惜。
阮宝珠的眼里也见落寞,长叹一口气,略带抱怨地讲:“你怎么样?好多天没消息,我好怕你出事…………”
“不是叫阿劲同你讲,这段时间好好在家里看电视,其他事都不要管吗?”
“阿劲是阿劲,不见到你我始终不放心!”她仰起脸,杏仁形的眼睛里水波粼粼,证明她的担心并不假,甚至能称得上夫妻情深,要咬咬牙与他共患难。
可惜陆震坤不识风情,居然从宝珠的眼睛里找燕妮的影。
到最后下结论,两姊妹从外到内没有丝毫相像,阮益明的DNA在遗传当中根本不起作用,与他本人一样,都是废柴。
“我能有什么事?整个红港有谁能拿我陆震坤怎么样?”他耸一耸肩,此刻倒有几分舍我其谁,所向披靡的气势,“你怎么不问问你阿妹怎么样?”
“是呀,燕妮怎么样?绑匪有没有再联系?几时肯放人?”经过陆震坤提醒,阮宝珠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位仍在受困当中的亲姊妹,慌慌张张送出关心。
陆震坤摇摇头,不讲话,快步向别墅内走。阮宝珠在背后追,与所有被情感与世俗抛弃的家庭主妇一个样,在丈夫背后战战兢兢问:“阿坤,你饿不饿?我叫庄姐去准备晚饭好不好?想吃什么?我原来打算做榴莲煲鸡……”
陆震坤答一句“无所谓”,踏进家门在客厅扫一圈,只佣人同他打招呼。
转过背问阮宝珠,“阮益明呢?”
阮宝珠明显一愣,没想过竟然有一天陆震坤会关心阮益明的去向,她脑袋嗡嗡,在陆震坤的逼视下不敢绕圈,老老实实坦白回答:“去野兽夜总会,听说刚开业,样样都新鲜,不玩不行。”
“不错,真是一百分称职老爸。”他笑起来,眼底阴森森,仿佛要抓阮益明填海喂鱼,“看来整栋楼都没人关心阮燕妮死活。”
“阿坤,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打电话call爸爸回来……”宝珠被他吓到腿软,瞬时间决定出卖阮益明,管他回来之后是断手还是断脚?她只想倾尽所能讨好金主。
她语气孱弱,倒是令陆震坤清醒过来。
他总算意识到自己这通火气来的莫名其妙,毫无道理,更类似于突然间良心发现,要做人间正义使者一般神经。
也许是他自己从未得到过关爱,就更见不得燕妮受冷待。他对她已生出强大保护欲,如同一棵旷野孤树,不知不觉长到突破天穹。
“不用,我去冲凉,你不要再跟着我。”说完,懊恼似的抓了抓头发,转身上楼。
身后,阮宝珠还在喊,“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到最后当然没能凑成一桌,他从浴室出来倒头就睡,梦里黑沉沉什么都没有,他记得自己很急、很怕、很疼,一遍一遍地喊“阿妈救命”,但到最后依旧是一场空。
阿妈不回来救他,他到现在才清楚。
一睁眼,被电话吵醒,接起来时满头浓雾,根本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但电话另一端梁家劲声音急促,“坤哥,东环大厦停车场,雷耀东带人埋伏在这里,就等孙达光下楼找车。”
陆震坤揉着太阳穴,终于清醒过来,皱眉吩咐梁家劲,“你继续盯,我二十分钟后到,你自己小心。”
“要不要叫山鹰他们……”
“不用,我们又不是去打架,我戴个十字架去替他两个超度。”挂断电话,换衣服时他不忘摸一摸胸口那只银色十字架,呼唤天父起床看好戏。
香江风月 85
陆震坤抵达东环大厦停车场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停车场内鬼影都无,就算有,也要被凄惨呼救声吓回阴曹地府。
梁家劲就躲在拐角一只承重柱后抽烟,脚底已经落满大大小小十几只烟蒂,足可见这场戏他看得几多心烦。
好不容易盼到陆震坤出现,他身后竟然只跟一个阿忠,惊得梁家劲都瞪大眼,对阿忠脱口而出,“怎么就你一个跟来?其他人呢?”
梁家劲语气不善,阿忠被问到满脸无辜,看一眼大佬再看一眼梁家劲,“喂,劲哥,大佬叫我来我就来,其他事我都不清楚。”
言下之意,你要问就直接问大佬,不要那他当出气筒。
叫他去质问陆震坤?原谅他还未练够胆,当下只能低下头,抬脚假装碾碎烟蒂。
陆震坤并不在意小插曲,他嗅了嗅空气当中弥散的血腥味,眼向内望,在车辆遮挡下,竟然一颗人头都望不到,“好安静,到底什么情况?”
梁家劲也转过头去看械斗发生的方向,描述起“吃人”场景,仍然心有余悸,“雷耀东带了二十几个人来等孙达光,半个钟之前,孙达光一出电梯,马上打得满地是血,我不方便靠太近,还不知道到底死了几个活了几个。”
阿忠直白,“劲哥,连你也怕?”
梁家劲狠狠瞪他一眼,“你去试试,不信你不怕。”
远远听见一片哀嚎,阿忠也要腿发软。
唯一面不改色的只陆震坤一个。
“听声音应该差不多收尾,阿劲,你去士多店,借电话报警,阿忠,你跟我来,顺带打电话call白车。”陆震坤向前走,右手向后,扶住腰间一把点四五手枪,做好随时掏枪准备。
等他抵达事发地,只看到不断重复的血与残肢,满地都是横躺的人或尸,溅满鲜血的电梯门不断开开合合,次次都夹中一双粗壮的腿。
陆震坤走到电梯口才看清,这双腿的主人长一颗油光锃亮头颅,在电梯顶光下,射出雪白冷光。
“光哥——”他蹲下身,伸手去摸孙达光颈动脉。
在他食指触碰孙达光喉结之前,孙达光似回光返照,眼底聚光,泛黄的瞳仁也转向他,“阿坤……阿坤……”他好激动,居然拼命抓住陆震坤手腕,好似溺水的人,抓住太平洋上最后一根浮木。
哪有心情管这根木是仇人亦或有心人?
“阿坤!”他一面喊,一面从嘴里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两只眼仍不肯放过陆震坤,死死将他钉在眼底。
阿忠想来帮忙,被陆震坤抬手阻止。
他给足十二分耐心,向濒死的孙达光解释,“我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一步。光哥,你放心,我早就叫人call白车,你一定没事。”
“阿坤……你帮帮忙……救救我儿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都给你…………阿坤…………都给你…………”难怪四处都赞颂父母爱 几多伟大,令十恶不赦古惑仔到死都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