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风月—— by温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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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她软肋,又赢一次,好得意。
而窗外天晴气朗,全港人似蚂蚁游动,都在低头为钞票忙碌。
因此梁家劲可以堂而皇之与程有松相约在城中心热闹茶餐厅。
程有松比他早到五分钟,已经喝上冻柠檬。
梁家劲坐到程有松左手边,问:“不好意思,介不介意拼桌?”
程有松不讲话,梁家劲便顺势落座,点好金枪鱼三明治与冰冻阿华田,桌子底下递给程有松一只黄色信封,“能不能走高层路线,想办法让这个人提早出狱。”
程有松接过信封塞进衣兜,再抿一口冻柠檬,头也不抬地讲:“你当我是总警司?”
梁家劲解释道:“我认为他是关键人物。”
“谁?”
“梅姐的大哥,王永树。十一年前因为二级谋杀与参与黑社会组织行动罪被送进屯水监狱,刑期不剩几年,因为在里面不老实,始终过不了狱长那一关,一分钟减刑都不给。”
“同陆有什么关系?”
“十一年前陆才几岁?好多事都靠王永树关照。”
“比如说?”
“不如我找时间给你讲睡前故事。”往事太长,梁家劲已经解释得不耐烦。
程有松见好就收,“我去想办法,不过你最近怎么回事?更年期?每次见都愁眉苦脸,跟死了老豆一样。”
“赌马输了。”梁家劲塞了满口金枪鱼,并不想与程有松多说。
“上司不满意陆,我们有新人选。”
“谁?”
“还能是谁?这一辈还剩下谁?”程有松把一杯冻柠檬吸到见底,塑胶吸管不断发出“咕噜咕噜”声响,毫无就餐礼仪,“尖东坤不是中意玩渔翁得利嘛!不要紧,我们陪他玩到底。”
梁家劲立刻皱起眉,警惕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利用我我利用他,很公平。”
“他背后这条线不找了吗?”
程有松说:“我提出的条件是,活要见人。”话音落地,他忽然抬起头,对着满面愁容的梁家劲挑一挑眉,“一个残废,做不了事,他的金主一定会想办法把‘放水’权交出去,只要钱和人有异动,顺着陆震坤,就一定能找到线索。”
程有松面泛潮红,神情激动,跃跃欲试。
反观梁家劲,眉目低沉,眼神游离,似恍惚又似逃避。他仰头大口嚼着阿华田里剩余的冰块,认定自己如同这块冰,喝茶时靠它冰镇,茶喝完,嫌它多事、占空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能嚼来清新口气。
兴义这条线他跟踪超六年,黄金岁月都先给他,谁知上峰说放弃就放弃,语气如同扔掉一件旧外套,毫不犹豫。
梁家劲周边怨气横生,已然够资格参选本港最惨弃妇。
程有松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讲述他的宏大计划,“我已经有内线,帮他这一次,他就要拿陆震坤的犯罪证据来交换。他做事周密也是近些年,不信他十年前就知道今天会被警察盯。到时大罪小罪齐上阵,拿二十年刑期做交换,不怕他不供出上线。”
“你就这么自信,陆震坤一定咬你的鱼钩?”
“双管齐下,他不想死也得死。”
梁家劲又问:“兴义新话事人是谁,你也不在乎?”
程有松道:“管他是谁?我有十足筹码,是谁都没办法拒绝。”
“那就……祝你马到功成,早日升职。”梁家劲举起空杯,碰了碰桌上另一只玻璃杯,尔后仰起头,将剩下的冰块通通倒进嘴里,用后槽牙嚼得乒乓乱响。
程有松摸一摸口袋,刚想说梁家劲提的事情他也会同步推进,抬眼就见梁家劲扔钱埋单,只留一道潇洒背影,匆匆流入聚拢又分散的人群。
“痴线——”程有松暗骂一句,从桌上挑一根最俊秀的牙签,叼在嘴里,懒洋洋出了门。
梁家劲与程有松闹到不欢而散,燕妮却经历人生第一场合家欢聚会。
她仿佛踏入别人的白日梦,一日之间中头彩或是当明星,除了满桌菜还有满桌恭维,爸爸姐姐都变成美好亲切面孔,夸她心善又夸她功课好脑子灵,天人下凡也比不过她完美贴心。
这一切发生时陆震坤就坐在她对面,以观众视角在舞台下欣赏他亲自排演的这出戏剧,一如欣赏一件接近完美的艺术品。
当然,舞台正中央是他的美神维纳斯,只是当下维纳斯不知所措,甚至满眼彷徨,不知是惊还是喜。
但那些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他满意,他快乐,他享受着属于他的独角戏。
好不容易熬到戏剧散场,一行人回到榕树湾别墅。
燕妮精神疲惫,进门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拖住狼狈身体就往二楼房间走,只求一刻清净。
但没想到,推开门仍有惊喜,陆震坤话一礼拜时间将她原本陈设简单,色调冰冷的卧室涂装成粉红色梦幻公主房,连片的深深浅浅粉红色系令她头晕眼花,床上硕大一只粉色米妮更是如同海外惊悚片上线,表情诡异,舌头颀长,仿佛下一秒就要扛起电锯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最要命是陆震坤不知几时跟在身后,观赏着眼前的通篇粉红色以及她的惊恐眼神,得意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好中意?”
不知是累极,还是精神紧绷,燕妮来不及回答,就已经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眼,睡了个昏天黑地,根本不去理陆震坤还未来及向她展示的礼物与关心。
一张粉红色大床,她与惊悚米妮各分一半,彼此安详,情同姊妹。
一夜无梦,直到凌晨被隔壁的“好好夫妻”吵架声惊醒。
他们显然刚从聚会当中回来,燕妮能够清楚地听见阮宝珠扔包的声音,或许这只不是稀有皮,因此她舍得扔出去以示抗议,否则恨不能双手捧起,放在神龛上焚香供奉。
“你知不知道他盯住我眼神多赤裸?如果不是你在场,我猜他马上就要把我塞进厕所剥光,真是咸湿佬,没阴公!呜呜呜呜呜呜…………”越说越委屈,竟然当真呜咽起来,“你都不知保护我,还在抽烟打麻将,拉你走你也不走,根本没良心,连做男人的基本尊严都不要…………”
陆震坤似乎在脱衣服,等过一阵,继而重重躺倒在床上,令他那张价值二十余万的欧洲床都发出一声哀鸣,“去之前我怎么交代你?一定要有礼貌,曾生是我衣食父母,你身上每一件珠宝都靠曾生资助,绝对不可以得罪他。他看你,难道不是因为你够靓?你就当走在路上被人多看两眼,能怎么样?这些事情你不是早就习惯?你当年只差去拍三级片,何必同我装矜持。”
他讲话刻薄,阮宝珠也承受不起,立刻失控,“陆震坤!”
“我给你三秒钟冷静时间,收回你的话。”他宽容且善解人意,充分提供后悔空间。
阮宝珠果然咽下这口气,想来想去,迟疑道:“你带我去,是不是另有目的?那位曾生,我好像在新闻里见过,头衔挂的是…………政治部…………”
“我劝你想清楚再说。”陆震坤的语气很不耐烦,“总之我教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听我的话,大家都有钱赚,否则不要怪我同你讲否则。”
话追到此,阮宝珠那边便没了声音,隔着墙,燕妮只能听见轻轻脚步声,大约是两方都偃旗息鼓,打算稀里糊涂各自做梦。
只留下她,坐在房间内思索,曾生……政治部……Special Branch…………听起来好神秘…………
这件事,不知道梁家劲了解多少,而她又应不应该去问梁家劲?
一切都太模糊,她喝一杯凉水,并不能信任梁家劲。
香江风月 81
屯水开一家潮州牛肉锅,牛肉鲜美,每日从饶平运抵本港,早八点杀牛,午市分肉,立保新鲜。
此处门小,店面窄,来来往往都是熟客。
角落一桌人吃到满头大汗,热得个个脸上都要向锅内滴油。
“大佬,真的要出来选?我看邓伯同德叔都已经打定主意要把票投给阿坤。”
“那又怎样?”他成竹在胸,仿佛有港督亲自背书,根本没将邓伯德叔乃至赵五爷几个老家伙放在眼里。
那人又问:“打也打不过,选也选不过,拿什么同人家争?我打边炉都害怕。”
“怕什么?”
那人神神秘秘四周围看一眼,讲:“怕尖东坤突然冲出来,拿刀斩死我。”
“冇胆鬼,你怕他?”他扬起嘴角,得意地笑,“我都从没怕过他!尖东坤又怎么样?难道是杀不死的外星人?我同你讲,就算是外星人,也有弱点,抓到弱点,我照杀不误。”
“大佬,到底有几成把握?”
“一百二十个percent!我要做话事人,黑白两道一起送我上位,他陆震坤就算长翅膀也飞不出尖沙咀。”塞一口吊龙肉,砸吧砸吧,满嘴流油,“个个都投他又怎样?我倒要等等看,死人还怎么出来选?”
扔掉筷子喝啤酒,梦都醒了,人还飘在半空中,仿佛已经做了人上人。
燕妮历劫归来,陆震坤替她向学校请足一个礼拜病假,在她极力反对之后,勉强缩短至三天。
休假在家,她一反常态,抛开书本与花园阳光,就坐在客厅紧盯电视机屏幕,试图从纷繁杂乱的电视新闻里找到任何与政治部或是曾生相关的消息。
最后证实只是徒劳,政治部作为特殊部门,恨不能销声匿迹永不出现,怎么会在电视里高调露面?
燕妮垂头丧气回到小花园,毫无斗志地坐在小秋千上晒太阳。
正巧这时陆震坤的座驾出现在门口,他与阮宝珠分别从两侧下车,阮宝珠手中大小购物袋琳琅满目,几乎将她装饰城一棵移动的圣诞树。
在满港富太都叫仆人提包的年代,阮宝珠仍然享受这种自给自足的快乐,只因珠宝都过于闪烁,一旦拿到手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果然,她怀孕大度也依旧娉婷袅娜,扭着腰朝燕妮走过来,第一时间向她展示今日最大收获——一根黄宝石项链。
“燕妮,你看,够不够靓?”阮宝珠走到她面前,打开一只传统蓝丝绒珠宝盒,展示一颗晶莹透亮的硕大黄宝石,被镶嵌在一只镶满钻石和宝石的小鸟下方,鸟脚稳稳踏在黄宝石上,倒令人想起中国人钟爱的“喜鹊登枝”,但这显然是欧美设计师杰作,双层寓意之下,看起来既摩登又浪漫。
就连燕妮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好靓。”
听见夸赞,阮宝珠喜不自禁,浓厚的妆容下难得展露出少女纯真——
还是她够纯粹,将少女纯真都献给珠宝金银,而不是某个愚蠢又自大的男人。
“我也好中意,真是没想到,陆生的朋友竟然那样大方,只见一面就送我这样一份大礼…………”似乎这才想起丈夫的存在,连忙放下珠宝,转过身挽住陆震坤手臂,“不过我知道的啦,这都是给阿坤面子,没有阿坤也没有我。”
陆震坤双手插兜,在午后暖阳下眯着眼,似乎还带着笑,懒洋洋打量着燕妮,“是你魅力够大,与我无关。”说完还要拍一拍阮宝珠手背,以鼓励一般的口吻说,“下礼拜还有午餐会,曾生也会到场,到时你再去挑一件红色礼服。”
“又是红色?怎么不干脆办红色主题Party?”阮宝珠撅起嘴,沉浸在爱与金钱的宠溺当中,竟然活得一派天真。
陆震坤耸肩,表示毫不知情,“上流社会花样多,我也搞不清楚,他们提要求,我们就照做咯。”
“哎呀,不同你们多说,我要先去换衣服,燕妮,想吃什么同我讲,晚上做……”阮宝珠心情有十二万分好,扶着腰飘飘然便进屋去。
小花园里只留下陆震坤与燕妮两个。
燕妮垂下眼睑,打算眼不见为净,无视他存在。
陆震坤问也不问,大喇喇分她半边位,与她一同坐在秋千上,长臂一伸,便搭在秋千后背上,顺势握住她肩膀。
燕妮身体一僵,还未来得及拒绝,陆震坤的吻就已经送到她颅顶。
他轻轻吻她头发,笑着问:“你中意那只黄钻?”
燕妮答:“看起来确实很值钱。”
陆震坤笑容更盛,“我送你一只更大的。”
他的讨好直来直往,简单明了,从来不耍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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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们,这两天主打的就是一个卡文,卡得我头晕脑胀。
燕妮难得今日有闲心,晒着太阳与他逗趣,“多大?能大过伊丽莎白女皇头冠?”
陆震坤近来仿佛晒黑一些,微笑时更显灿烂,嘴角上扬的弧度与本港任意一名情场浪子都没区别,敷衍当中隐隐带着认真,只是这一份真需女伴如石穴探秘一般仔细寻找,找到之后自然爆发出十二万分成就感,认为自己慧眼独具,才寻得这蛛丝一样的真。“只要你中意,可以随时call我去签支票。”
她听着传统动人情话,却忍不住发笑,更要不配合地挑眉追问:“不怕我当真?”
“弋你几时见我怕过?”
“头次见面咯。”
一句话听得他神情冻结,两只黑漆漆的眼茫然又无辜地望住她,回想起初次见面场景,她按住他伤口逼他道歉,飙车带一股癫狂劲,仿佛前一天刚从精神病院翻墙逃跑。
他当时确实怕,怕还未出人头地就莫名其妙死在“癫婆”手里。
那一刻如同死前走马灯,他竟然无处人生哲理,原来做人最怕不是走错路,而是选错人。就如他,本以为选的是小绵羊学生妹,任由他随意支配,谁知翻过面是母夜叉孙二娘,未将他当场做成人肉叉烧包已经算手下留情。
燕妮看他满脸呆滞,张嘴却发不出声的笨拙模样,竟然忍不住开怀大笑,盈盈笑靥灿烂无敌,一瞬间竟然连他的眼都一同照亮。
他于是更加呆愣,在她盛开的笑容里变身成一棵全无表情的木桩,风吹雨来都纹丝不动。
唯有两只眼痴心一片,直直盯住少女嘴角,不肯有一秒钟分神。
直到燕妮都快要被他盯得面红耳热,起身想走,恰好这时她身边硕大通讯电话“叮叮叮”吵个不停,陆震坤适才如梦初醒一般,匆匆接起电话。
打电话来的人大概是重要人物,谈敏感话题,使得陆震坤都不得不背过身,离开秋千,站在小圆桌旁,面对一簇高挂的蔷薇花说话。
“春风得意啊,阿坤。”
“不敢不敢,都靠曾生赏一口饭吃,我陆震坤不过是马仔而已,哪谈得上得意,我做完事都要求神拜佛,求曾生满意。”
电话另一端,被称作曾生的人轻哼一声,语气骄横,着实未将陆震坤放在眼里,“你倒是够嘴甜。”
“实事求是确实是我一大优点。”当然,能屈能伸也是。
现代人为金钱低头,乃基因作祟,于尊严无损。
曾生讲:“打电话时要提醒你,O记有新动作。”
陆震坤却满不在乎,他同O记周旋十余年,上上下下招数都摸透,根本没新意,“O记要发新制服?”
“你利用O记,O记当然也有办法利用你的人。兴义话事人那个位,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稳。”
此话一出,陆震坤立刻皱眉,眼也四处望,似野兽低吼警戒,“字头的内部事,差佬也敢插手管?”
“程有松做人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你要小心,否则等上西天才喊冤,耶稣都没空听你抱怨。”
陆震坤咧嘴一笑,“天父慈爱,我几多虔诚,天父一定偏心我,不会让我死那么早。”
“总之你自己小心,千万不要叫我失望。”表面听是关心,实际体会则是威胁,好在陆震坤已经习惯,根本不放在心上。
停一停,曾生似乎在喝下午茶,自电话里发出咕嘟咕嘟吞咽液体的声响,“所以……你身边那只鬼,你到底打算留到几时?”
“留下来才安心,换个新面孔,反而不好掌控。”
“哼,你当心玩死自己。”
“放心,我有分寸。”
挂断电话,陆震坤分明前一刻是笑,下一秒却冷下一张脸,眉心挂威压,散发生人勿进气息。
燕妮偏过头,仔细观察他,眼神中流露出浓厚的好奇心,看得陆震坤都禁不住破功,伸手揉一揉僵冷的面颊,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看什么看?是不是越看越入迷?越看越想得到我?”
燕妮摇一摇头,“我在看尖东坤害怕时是什么样。”
陆震坤一愣,随即问:“是什么样?”
燕妮道:“越怕越凶,虚张声势。”
这回轮到他沉默不语,过后低下头,粲然一笑,不得已承认,“你说得对。”再抬手指一指燕妮的眼,“好犀利——”
“犀利谈不上,全凭运气。”
“我有事出门,抽空再同你谈论眼神。”他摆摆手,还未进屋就又上车,出发去为他这条命再找一重保证。
燕妮悠闲度日,很快熬完一天。
可惜半夜有醉鬼登门,不顾礼义廉耻、道德规矩,在她卧室门口“咚咚咚”敲个不停,大有她不开门,他便敲到天亮的决心。
她只得骂一句“痴线”,掀开被,拉开门,去迎接满面通红,醉意朦胧的陆震坤。
“姐夫,半夜有急事?”她只能搬出“姐夫”两个字,提醒他为彼此都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然而陆震坤怎么会放在心上?
他将揉皱的西装外套往房间内一扔,随即大摇大摆走进少女闺房,根本不在乎隔壁正牌夫人怎么想。
“阮燕妮——”他跌坐在小沙发上,背脊软塌,好似一块软烂的泥。
“嗯?”
“如果我明天就死,你会怎么样?”
“我会痛哭流涕,伤心欲死,今生今世都不再快乐。”她转过头,看着他,顺手将卧室门关上。
陆震坤闷声笑个不停,“你当我白痴?”
她挑眉,“难道你不是?”
或许是喝醉酒,血流太快,他比平时反应更大,几乎要气到七孔流血,当场暴毙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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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文的海洋里沉浮遨游,卡卡卡,卡卡卡。
香江风月83
“阮燕妮,是不是我太放纵你了?”他双眉紧锁,眼神阴郁,酒后潮红渐渐褪去,只剩下抹不平的怒,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下一秒就要亮出獠牙,扑向她——
然而燕妮修过《自在心经》,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自在自如,两眼放空,无视陆震坤的任何表现,“真正放纵我,就应当汇五百万美金到我户头,然后体面消失,随我去巴西或是意大利,都不过问。”
陆震坤听得一声冷哼,“你做梦!”
“我在与你就事论事,但显然,我失败。”她转过身就要绕过他回到床上,但陆震坤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伸手扣住她手腕,一拉一拽,人已稳稳落到他身上。
少女一头蓬松柔软的长发落到胸前,纯白色睡裙隐约中泛圣光,再是一张鹅蛋脸,眉眼之间糅杂着西式的深刻与东方的婉约,似咖啡与奶,交融绵密,缱绻浓稠,美得恰如其分。只一眼,他方才的怒气便散了,只余下几分温柔,是从来吝啬不肯给这世界多半分的温柔。
燕妮坐在他身上,望见他眼底的沉溺,熟悉的感觉又被勾起来,记忆中不知多少男人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她,那仿佛是爱,或是他们自认为的爱,只有她清楚,一切都是虚伪幻象,是自我陶醉,是荷尔蒙编织的爱恋。
她对此感到厌烦。
但她此刻“职务”在身,并不打算将陆震坤气到失控掏枪,于是在沉默中选择垂下眼睑,扮演一场充满绯色泡沫的少女羞赧,用以遮住自己眼瞳里藏不住的逆反。
午夜宁静,正门口两盏引路灯还亮着,映射在卧室窗台上,反射出夜空寂寥的幽蓝色。
他粗糙而炙热的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最终停留在她侧脸。余下大拇指来回拨弄着她略显苍白的嘴唇,仿佛在随心所欲拨弄他心爱的玩具。
“你能不能乖一点?”他嗓音沙哑,仿佛在恳求他。
燕妮反问:“你觉得可能吗?我以为你最中意我‘不听话’,‘听话’反而无聊。”
“那是你以为。”
“那是你不敢承认。”
陆震坤被她说到哑口无言,到最后只剩无奈。
他疲惫地捂住额,长长叹一口气,似乎想要吐出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其实我也很累……”
他愁容满驻,仿佛在演苦情剧。
燕妮慌忙咬住下唇,以免自己破功,忍不住笑出声来。
暗地里感慨,真无聊,怎么会有女人中意看男人示弱?从而母性大发,立志要爱他一生一世?
她只会觉得耽误时间,与其在此长吁短叹,感慨人生艰难,不如多看几本书,多做几道题,用以改善自己困窘陡峭的人生路。
她的反应悄无声息,或许陆震坤也觉得此刻的自己过于矫情,想要拉回脸面,就当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他手上使力,将她拉到怀里,像男童抱住一只毛绒玩具一般紧紧抱住燕妮,将头埋在她发间,呼吸着她身边游走着的丝丝缕缕的香。
时间过去诸多分钟,等到燕妮都已经迷迷糊糊半入梦乡。陆震坤却又突发感慨,“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立刻掉头就走?”
不走难道指望她替他披麻戴孝,守寡迁坟?
她开始检讨自己,不知一路走来做错什么,令他会错意,竟然产生他死之后她还会有意外表现的错觉。
燕妮思索半分钟,正要开口,陆震坤突然捏紧她手臂,打断她思路,“好了,知道了——”
慌慌张张,匆匆忙忙,似乎唯恐她讲出伤心话。
他这一副被酒精支配大脑的脆弱模样,看得燕妮都发笑,忍不住在他怀里勾了勾嘴角,暗自将今晚的陆震坤评判为“白痴”。
“红生银行皇后辅道箱管中心,K1001号,这是钥匙……”
燕妮注意力涣散,一时没察觉,回神时手掌心已经被塞进一枚冰冷钥匙,但除了钥匙,还带着一只棱角分明的宝石。
她直起腰,拿高手上那只小钥匙,原来钥匙被陆震坤做成项链吊坠,一旁还挂着一只两克拉大小的红宝石。
她想起白天,陆震坤同她讲,要送她一只更大的,但这只的大小显然比不上阮燕妮收到的小鸟黄钻。
见她盯着宝石发愣,他不由得解释道:“本来想给你挑一只更大的,但挂在身上太招摇,只能退一步,挑品质。”
“真是闪……”燕妮没所谓地笑了笑,正打算收起来,没料到陆震坤接过项链,亲手戴在她纤长皎洁的脖颈上。
他摆弄着,欣赏着保险箱钥匙与红宝石的完美结合,来回抚摸着她胸前裸露在外的皮肤,忍不住窥探道:“如果我死了,你就去开保险箱,里面的东西够你下半生住城堡、数金条。”
他神色不变,讲话内容却让燕妮的心骤然一颤,“现在给我,不怕我取完钱立刻消失?”
仿佛听见荒谬笑话,他嗤笑一声,将她的无知认作可爱,耐心解释道:“我活着,你能跑到哪里去?天涯海角都有办法抓回来。”
他的自信并不是毫无道理,燕妮刚刚燃起的希望立刻被浇灭,剩下满心冰冷,抬眼看前路,全是灰扑扑。
她低头看胸前钥匙,如同看一只大锁,将她本就渺茫的人生路锁得更窄,“为什么给我?”
“你没听出来,我在交代后事。”
“所以呢,为什么是我?”她以为阿梅、山鹰或是他的其他兄弟姊妹个个比她更合适。
谁知陆震坤长叹一声,无不遗憾,“我也没人选,想来想去,只有你。”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此时此刻的孤独无人能懂,“总不能选一条狗继承遗产,所以只能劳驾你,帮帮忙,收钱的同时顺带替我收尸。”
“然后把你埋在屏下村?”
“是,之后你就能去环游全世界,再也没人拖住你。”他说这话,无不在赌气。
然而换来燕妮甜甜一笑,“那我岂不是要求神拜佛,期望你早登极乐?”
“你敢!”
她挑眉,反骨再度登台,“我有什么不敢?”
“好问题,那你认为,我又有什么不敢?”陆震坤捏住她一把细腰,早已经心猿意马,他和自己讲,反正现在个个都要想要他死,不如今晚先爽一把,快活一时是一时。
于是分开她两条腿,让她跨坐在自己腰间,一双手按住她两侧腰肢,摁着她往自己最温度最高,血涌最急的地方上下碾,来回磨,磨到自己都要失控,也满意地听见白衣少女渐渐急促的鼻息声。
他扬起嘴角,露出一段恶劣的笑,“今晚酒局,大飞哥衰仔左拥右揽,同我炫耀这只好大个波,那只好水个西,将要同他一起表演双飞鸟,我看个个都是猪扒,不如我阿妹,样样都美,样样都精,样样都……水…………”
对此一切,燕妮简单评价为,“低级——”
陆震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女人都中意低级,人在床上同动物有什么区别?上流人也贪恋下等情欲。”
他理解中的情、爱、女人,都与本港三百万男性一致,如此庸俗又如此理所当然。
燕妮已经没兴趣再与他开辩论赛,她很快适应当下生活,她对困难的接受程度远远高出陆震坤想象。眼下她甚至可以弯腰低头,似主导者一般伸手捏他下颌,抬起他的脸,微笑着欣赏他眼底的错愕与惊疑,在他未察觉的时候,她已然成为女王权杖的获得者,从被迫承受到主动给与,也许只需要一支烟的思考。
她的笑容淬毒液,令他呼吸停滞,无法动弹。
他以为这就是极致,谁料到她竟然压低身体,贴近他脸庞,将鼻尖与鼻尖摩挲,面贴面呢喃,情人间缠绵厮磨,得情曲款款,爱意沉沉,一瞬之间将原本各怀鬼胎的两个人,装扮成痴心似海的亲密情人,将一场原本应当成为交易的床事乔装成水到渠成、情到深处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