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风月—— by温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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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晚饭前就被带到警局,到现在一口茶都没喝到,你还需要我等多久?我很怕我突然低血糖发作要Call白车才能解决。”讲起话来忽然间又软又糯,是百炼钢化绕指柔,原本一条冷血无情的大蟒蛇都在无声无息之间被他暖热。
“吃……吃饭?”他一双漆黑惶惑的眼,终于恢复几分清明。
他看着她,渐渐从密网一般的情绪中解脱,再回头看一眼瘫在地上,捂住左腿,无助喘息的梁家劲,到此才意识到自己在暴怒之下都做了些什么。
仰头看西港警局高层玻璃窗,五楼中央那扇窗后,似乎站着一片阴暗湿冷的影,那人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好似一名耐心极佳的猎人,无声无息坚守暗处,只等猎物粗心犯错,自投罗网。
燕妮也顺着陆震坤的视线看上去,果然她与他都生出同样猜想,全港最希望陆震坤当场开枪的人,就站在楼上,除了程有松没有第二人选。
她抬手轻轻搭在陆震坤持枪的手臂上,清楚地感受到教士服下他紧绷的肌肉,就连埋藏在皮肤之下的血管都在微微颤动。
“无论如何,你阿妈不会愿意看见这一幕。”
这一句是定山石,陆震坤听完终于卸下满身尖刺,默然低下头,收起枪,对地上狼狈不堪的梁家劲警告道:“你好自为之。”
继而拉住燕妮的手,转过身就要上车。然而迈出两步他又回头,朝着五楼亮灯的房间做出持枪手势,已在心底开出致命两枪,立誓要与程有松斗到底。
不死不休。
“阿忠,你送他去医院。”
阿忠接受任务,捡起地上的高尔夫球杆,紧紧抱在怀里,对眼前喜怒不定的陆震坤又多一层畏惧。
而燕妮一声不响,乖顺得好似改头换面成为另一人,跟着陆震坤上车,坐在上副驾,再认认真真系好安全带,态度恭谦,一丝不苟,仿若回到数学课堂。
“想吃什么?”“回到人形”的司机先生如是问。
“火腿三文治。”
“就这么简单?”
“我对食物从来没要求,填饱肚子就好。”燕妮略略偏过头,第一次如此认真细致地观察陆震坤侧脸。
她目光直白,被看的人自然很快察觉,趁红灯瞥她一眼,原本拧成一团的眉心终于舒展开,也带出一丝轻松自如的笑,“怎么?忽然发现爱上我?一分一秒都不舍得移开眼?”
燕妮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感慨道:“无论如何,你那时刻充足的自信心倒是很令人羡慕。”
“看来我又会错意。”
“看来你已经够冷静,不至于再随时随地掏枪杀人。”
“你以为我被程有松气到发疯?”他将车停在路边计费停车位,并做好守法公民义务,拿卡计时。
燕妮同他一道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家挂“文记”招牌通宵工作的茶餐厅。
店内桌小人少,凌晨时分也显得拥挤逼仄,从里到外都与这座城呈现相同风格。
他与她面对面落座,陆震坤为自己叫一杯冰咖啡,燕妮果然点的是火腿三明治配热牛奶,体现她对身体的无限热爱。
冰咖啡很快上桌,陆震坤饮一口咖啡,喝到透心凉,才慢慢开口,“事情很简单,从前兴义个个出挑,打得一团乱,程有松当然可以多方下注,左右摇摆,我同他都可以浑水摸鱼,互相利用,但现在我做话事人,我就是他唯一目标,要想稳稳当当坐这个位,就一定要同他斗到底。所以我懒得再同他玩猜谜游戏,大家都亮明牌,互相都有把柄在手,互相牵制才够稳。”
燕妮盯着他,直到他轻轻松松讲完这段话,隔三分钟她才了悟,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戏,而这当中入戏最深的竟然是她。
陆震坤继续,“但是你能站出来拦住我开枪,BB,我好感动,我…………”
哗啦啦——
燕妮面前的热牛奶全都泼在陆震坤脸上,乳白色液体沿他俊朗刚毅的面部线条,缓缓向下滴,全都落在他崭新的黑色教士服上。
服务生与邻桌客人全都投来八卦眼神,只陆震坤淡定自若,抽出桌上餐巾纸,仔仔细细将脸上、身上的牛奶都擦干,再招手互换服务生,“再一杯热牛奶,多谢。”
燕妮挺直背坐在他对面,冷冰冰说道:“再来一杯也是送给你。”
“只要你开心,可以不劳你动手,我自己来。”他说完,推一推燕妮面前那只盛着火腿三明治的小碟,“不是说饿了?快吃,饿太久伤胃。”
“陆震坤——”
“嗯?”
“你真够无耻。”
“过奖过奖,我还有一件更无耻的事情要说给你听。”他脸皮厚过码头集装箱,眼下还有心情去品味剩下半杯冰咖啡,“我抓了孙家栋。”
“什么?”
“程有松利用他搞我,我轻易放过他,岂不是显得我不够狠?”他朝她挑起眉,也是挑战她的忍耐极限。
香江风月100
“小姐,你的热牛奶。”服务生适时打断陆震坤的炫耀以及燕妮的怒火,送上一杯摄氏六十度温牛奶。
只可惜这杯奶无缘入腹,将将落在桌面就被燕妮抓起来,一把泼向陆震坤那张盈满男性荷尔蒙的脸。
毫无意外,牛奶“壮烈赴死”,继而滴滴答答向下落,再一次脏了他的教士服。
这一回他并不忙着擦脸,只不过紧闭双眼,任牛奶慢慢滴,也让自己够时间消化他的大丈夫情绪,等到再睁眼时,已然收住所有坏脾气,随手擦一把脸,还能耐着性子问:“不喜欢热牛奶?要不要换一杯冰咖啡?”
燕妮冷着脸看向他,一言不发。
陆震坤招手叫来服务生,“劳驾一杯冰咖啡。”当下就连服务生看他的眼神都带几分同情,猜测他犯下滔天罪行,否则怎么会对住个母老虎一忍再忍?
而他做完一轮深呼吸,才缓缓开口说:“对我的处理方式有意见?你知不知道孙家栋差点害死你?难道他不该受教训?”
燕妮却说:“你整死他爸爸,难道你不该受教训。”
陆震坤的反应极快,顷刻间喜笑颜开,“所以你也同意,折磨你就是再让我受惩罚,恭喜你阮小姐,终于意识到你对我的重要性。今晚铁树开花,燕妮开窍,值得放烟花庆祝。”
“你打算对孙家栋做什么?杀了他?打残他?还是扔进公海喂鲨鱼?”
“啧,怎么我在你心中就是街头暴力分子?一言不合开枪杀人?拜托,本港系法治社会,不可以随便打打杀杀。”
燕妮听得嘴角上翘,忍不住嘲讽道:“古惑仔也讲法制。”
“当然,古惑仔讲法制才能做得长久。”恰巧这时服务生送来冰咖啡,这一回就连服务生都格外小心,刻意将玻璃杯放在远离燕妮的角落,临走还不忘看一眼陆震坤,想与他神魂交流,共同控诉当下女性嚣张,已然失去古老美德,只可惜陆震坤专心在看燕妮,还十分不受教地拿起玻璃杯递到燕妮面前,“冰咖啡不错,不要着急泼水,你试一试,冰冰凉凉很能降火。”
他今晚心情颇佳,以至于即便当下燕妮赏他巴掌他都能一笑而过。
想到这里,便又开始佩服自己忍功一流,能忍人所不能忍,将来一定鱼跃龙门,飞升成仙。
而对于他的好脾气,燕妮亦无话可说,既然他毫无反应,再闹下去也只剩无趣。
她慢吞吞喝着冰咖啡,渐渐从情绪的捆绑当中解脱出来,放松神经,恢复正常。
而陆震坤继续他的演讲,“大概你也猜到,一定是程有松出面告诉孙家栋绑架真相,他才会听差佬指使,把可疑物品塞进你书包。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仇恨的种一旦种下,就只会越长越高,越长越恨,我不出来做点事,他不会放过你。”
“你打算做什么?或者我问错问题,应该是你已经做了什么?”
陆震坤歪嘴一笑,笑容里带着浓厚的恶作剧成分,更显出几分得意来,“我再重申一次,文明人做文明事,整个尖东我最讲文明。”
“所以呢?”她的耐心已经见底。
“所以我只是邀请他看电影。”
“什么?”她以为自己幻听,完全领会不了陆震坤的实质意思。
他将玻璃杯底的冰块倒进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给他一点震撼教育,让他做坏事之前先想清楚后果,尤其他招惹的是我的女人——”
燕妮被“我的女人”四个字激怒,伸手就去抓玻璃杯,要用冰咖啡为他提神醒脑,但抵不过陆震坤眼明手快,先她一步在玻璃杯旁握住她右手,“冷静,冷静,先听我说完,我计划出资送孙家栋去泰国读书。”
“泰国?”
见她收回手,他顺势拿走玻璃杯,自行将剩下半杯冰咖啡都喝完,“费用低廉,举目无亲,方便监视。”
“算盘不错。”
“很好,今晚又得到阮小姐夸奖,值得开香槟庆祝。”
燕妮只觉得对面人的无赖程度更上一层楼,再度刷新她对“无耻之徒”四个字的全新认知。她不得不怀疑他与她之间约定的可信度,“那我呢?几时可以送我走?”
闻言,陆震坤睨她一眼,却当做没听见一个样,低下头开始擦拭他那件已然斑驳不堪的教士服。
燕妮目睹他的逃避态度,心里亦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但眼下凌晨时分,她心力交瘁,对此毫无办法,只能选择沉默。
五分钟后,陆震坤发觉她的火腿三文治已经落肚,“吃饱没有?够不够?需不需要再点一份?”
燕妮摇头,“早点回去,我很累。”
两人便一路缄默,等车停在榕树湾别墅,陆震坤才突然伸长手,摸一摸燕妮头顶,略带怅然地许诺道:“放心,不会有下一次。”
稍顿,又听见他说:“我一定会像保护我阿妈一样保护你。”
燕妮疑惑间回过头,发觉陆震坤面色凝重,语声肃然,正如同电视剧里任意一位男主角正手抚良心,对天起誓,一生一世绝不辜负。
幸亏他没来得及讲一些有关天与地的台词,否则她怕自己忍不住在车内动手。
一路忍耐走入客厅,时间已经接近五点,本以为是睡梦最浓时,没料到推开门,客厅沙发上满满当当全是客。
就连即将临盆的阮宝珠都穿着她的真丝睡衣坐在单人沙发上喝着热巧克力,耐心等。
燕妮从来不会自作多情,认为这班人都在等她平安回家。
更何况还有阿梅不请自来,穿红裙配红色高跟鞋,似半个女主人一般高架双腿,姿态骄矜。
一见陆震坤,立刻摆出热烈面孔,起身欢迎,“阿坤,总算等到你,你看是谁回来?”
开门见山,着急邀功。
她一双手臂如藤蛇,紧紧缠在陆震坤臂弯里,唯恐他逃跑一般,将他推到一位身材高壮,面带刀疤的中年男人面前,笑盈盈呼唤,“阿哥,你看阿坤是不是大变样?路上我都同你讲过,现在的阿坤站到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我没讲大话吧?”
刀疤男见到陆震坤,分外激动,双唇颤抖着,到最后却只剩一句,“阿坤——”
陆震坤眼圈也泛红,哑着嗓子呼唤道:“大哥。”
原来是兄弟相逢,情真意切地感人场面。
燕妮站在门口,打个呵欠,转身就往楼上走,一心只想找一张好床稳稳当当睡一觉。
阮宝珠不知几时跟上来,在她背后咬牙切齿地讲:“那个梅姐,比你都讨人厌,哦,不是,是比任何人都讨厌。”
香江风月101
两姊妹前后脚上二楼,燕妮在推门前回头瞥一眼阮宝珠,望见她左手搭右手,两只小臂丰裕白皙,如莲藕一般诱人,再配上那只帝王绿手镯,衬得肤白如雪,软香诱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民国姨太太半古半今的风韵。
“你盯着我做什么?”阮宝珠身体后仰,忍不住问。
燕妮犹疑道:“你最近……又在谈新恋爱?”
阮宝珠大约是为掩饰尴尬,抬手拨了拨额上刘海,眼珠向上转一圈,竟还能散发出不自觉的风情,她越发成熟,已然熟成一只饱满多汁的水蜜桃,就连燕妮都能感受到风情牵引的诱惑。
宝珠双手环胸,带着十二万分的坦然,干干脆脆承认,“我最近是是有认识新朋友,这位朋友还是阿坤介绍给我,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成年人的世界很难理解?那我劝你趁早退出,离阿坤越远越好。”
燕妮皱眉,问的却是:“你的新朋友……是不是姓曾?”
宝珠面上尽显不满,“你怎么知道?阿坤连这个都同你讲?”
燕妮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我猜的…………”
宝珠说:“不谈这些,楼下那位妈妈桑你认识吗?好大的架子,开口闭口阿坤阿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这幢楼的女主人。”
“我听梁家劲叫她阿梅。”提到梁家劲,燕妮心头一紧,担忧起梁家劲的腿。
宝珠对此嗤之以鼻,“我从没听阿坤提起过她,果然是不重要的阿猫阿狗,故意到我面前来自抬身价。不过…………”她指甲鲜红,隔空点一点燕妮眉心,“你要小心喽,阿坤桃花泛滥,你挡都挡不住。”
“谁说我要溏淉篜里替他挡桃花?我现在只想睡觉。”燕妮转身推门,关门时不忘对宝珠道一声,“晚安。”
她的礼貌毫无挑剔。
回到卧室,总算卸下一身疲惫,得以呼吸一捧孤独空气,用以弥合她今晚惊心动魄之中所受创伤。
因此也顾不上换衣服冲凉,只用凉水冲一冲脸,便躺倒在床上,闭眼就睡。
只是梦里也不安稳,一时梦见梁家劲哭哭啼啼上黄泉,一时又梦见陆震坤摆出一张狠戾的脸,撕毁她的入学通知。
她在梦里气得火烧火燎,四处找枪,在宁波大厦1703号那间棺材板大小的屋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找不到能够斩死陆震坤的工具,急得她满头汗,心也要扑通扑通跳出咽喉,直到听见有人喊:“燕妮,燕妮——”
她这才睁开眼,发现昨晚忘记拉窗帘,黎明微光正越过窗户,落在她的浅粉色被单上,也落在她面前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上。
不必想也知道,身后一定是她的噩梦男主角,此刻正以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姿势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两只手臂如藤蔓,缠得她几乎失去呼吸空间。
燕妮叹一口气,无疑找到今晚噩梦根源,却又苦于力量渺小,不能在床上与他上演一记过肩摔,将他摔成脑震荡才是完美结局。
“做噩梦了?”
背后的男人声线喑哑,咫尺间距,将性感撩人演绎得至臻入画。
“嗯。”燕妮眯起眼,懒懒应一声。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
“呵——”
燕妮耳后传来一声笑,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她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廓上,引来一阵温柔的痒。
这是他与她之间难得的亲昵时光,在他心中,千金不换。
“那……我在梦里做什么了?把你吓得满头汗。”
“撕了我的入学通知,把我困在地下室,不许我走。”她闭上眼,慢慢回想梦中点滴,“但愿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庸人自扰。”
她的话讲完,隔了许久身后人也未能给出反应。
燕妮心生疑惑,猜测他朦胧之间再一次入睡,却发现一只温暖粗糙的手忽然间覆住她的,他掌心的茧轻轻摩挲她细软手背,带来微微的不足道的疼。
“如果我说,这一切不是你自作多情呢?”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纱飘在风里,却又如一记重锤沉沉砸在燕妮心尖,她胸内震颤,一阵嗡鸣在耳内四散,她隐约猜到他有此打算,但仍然无法接受。
她抽出手,恨不能反手就甩在他脸上,“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
“我一个古惑仔,当然可以出尔反尔。”
“陆震坤!”她咬牙切齿,翻过身就要与他面对面对峙——
即便是在床上。
迎接她的是一张日光下含笑的脸,轮廓线条刚柔适度,连她都不得不抽空感慨上帝偏心,在造他时用十二分精力,绝不令他泯然众生。
“唉……”她不自觉叹气,这一声叹息也恰好泄露她内心深处的脆弱与不自信。
陆震坤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一段话游到嘴边,最终却说出反意,“我同你开玩笑的啦,你放心,陆震坤对女人一贯没耐心,你能坚持满三个月都算奇迹,怎么可能拖住你不让你走?讲出去有损我尖东坤大名。”
燕妮直直盯住他双眼,不肯放过任何变化细节,直到陆震坤都面红,闪躲般转过身躺平,去面对白色天花板,“盯住我做什么?怎么?突然发现爱上我?不舍得离开我?”
燕妮并不理会他的玩笑话,反而一字一顿,无比郑重地说:“陆震坤,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我至少和你同归于尽。”
“嗯,知道了。”他闭上眼,仍打算再补一补瞌睡,但控制不住内心一抹卑微念头自心脏飘向大脑。
他竟然想,能和她同归于尽,死在一起,也不算坏。
下一秒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重重打醒他这颗被爱情支配的狗脑袋。
满大街靓女对他投怀送抱,他陆震坤如今有权有钱有势力,凭什么去为一个黄毛丫头死心塌地要死要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越想越觉得形式紧张,恨不能立刻从床上翻起来,去夜总会找一位波大腰细、经验丰富的成熟女性研究爱情真谛。
香江风月102
陆震坤正沉沦在懊悔当中,难以自拔,没料到燕妮突然间没头没尾发问:“你把宝珠送给那位曾生?”
“送?”他习惯性为自己申辩,为赤+裸裸字眼镶嵌冠冕堂皇修辞,“是撮合,我看他们情投意合所以干脆成人之美咯……”
可惜燕妮根本不吃这一套,她的问题比剑锋犀利,破除迷雾,直击要害,“从你第一眼见到宝珠开始,是不是就已经有此打算?”
“什么打算?你当我诸葛亮?”
“你比诸葛亮都犀利。”她舔一舔干涩嘴唇,开始讲述昨晚睡前令她心中五味杂陈的猜想,“你早就知道这位曾生喜好特殊,或者是专挑人妻下手,或者是热衷与孕妇交朋友,于是对宝珠狂追猛打,火速结婚,一方面她可以陪你演金盆洗手的好戏,一方面还可以献给曾生,以表忠心,呵……有什么比将老婆孩子双手奉上更能体现忠诚的?难怪你出事,那位曾生愿意出全力保你,天底下哪里能找得到比陆震坤更贴心的马仔呢?简直千金不换,你说是不是?陆生?”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事实,但做是一回事,听其他人毫无保留讲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陆震坤难免恼羞成怒,一个翻身坐起来,声音也拔高,不耐烦地朝她吼道:“我看你是睡太多,还没醒,我不打扰你,我去隔壁睡。”
而燕妮却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侧着身,平静地看着他,“我想知道……陆震坤,你身边每一个人,对你来说都是利用,是吗?”
“你想得到什么答案?我同你说是,我陆震坤泯灭人性,对任何人都没感情,包括你,是不是就能帮你狠下心,打死不回头?”他一时之间怒到极点,赌气话、真心话掺杂在一起,半真半假讲出口,下一秒就后悔,惹谁不好,去惹阮燕妮,到最后只有他懊恼受折磨。
果然,燕妮好不遮掩地答他,“是,多谢你帮我做心理建设。”
简简单单一句话,气得他头顶冒火,手抖发颤,恨不能立刻掐死她泄恨。
“好,很好,非常好。”他双手叉腰,没头脑一般在床边转圈,“阮燕妮,你够狠,你……你够狠……”
他从未如此真心敬佩过任何人,燕妮算得上头一份,如果当下有酒,他一定敬她的铁石心肠一杯。
“我狠不过你。”燕妮淡淡道,“其他事我都不管,我只希望到时候你能信守承诺,送我去剑桥。”
“很好,我再强调一遍,我陆震坤从来不会死皮赖脸求女人回头。”
“那就好,麻烦你走的时候带上门,我还没睡够。”说完,她拉上被子,将自己从头改到尾,变身成一只饱满蚕茧,与世隔绝。
很快,她听见一声巨大关门声,尽情宣泄着摔门那人的愤怒与不甘。
燕妮被吓得身体一震,但很快闭上眼,安安心心补眠。
陆震坤心气不顺,无心睡眠,索性坐在小花园里抽烟。
阿忠从医院回来,一五一十上报,“医生说,阿劲的腿骨折严重,需要手术,而且……手术之后也很难恢复到正常。”
陆震坤随手摁灭香烟,“瘸了?”
阿忠答:“用医生的话说,是有这个可能性。”
“找最好的医生替他做手术,费用我来出。”
“好,坤哥,还有……刀疤怎么安顿?安排到帮会做事,还是…………”这类难题,阿忠亦是受人所托,要不是阿梅打电话求他问清楚,他才懒得沾边。
这话却让陆震坤陷入深思。
刀疤提前出狱,他事前一点风声都未收到,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程有松故意造陷进,目的是什么他暂时猜不到,只是本能地感受到危险靠近,不得不竖起戒备,小心做事。
但亲近的人都知道,刀疤算他大恩人,不仅是阿梅的亲大哥,更是同他三刀六眼,以命相交的兄弟,现如今他混出头,转身就把刀疤扔下,传出去未免太难听。
所以都说大佬不好做,这就是原因。
他重新点一根烟,将烦恼续上,皱眉同阿忠讲:“让他先去台北皇宫报道,雷耀东早就烧成灰,他的地盘交给刀疤管,做亏做盈都没所谓。”
阿忠点点头,心底里长舒一口气,总算能给阿梅一个完美答复,省得被她缠上,三天五天都脱不开身。
而陆震坤还在想,刀疤出山,到底想要做什么?
很快他就得到答案。
刀疤得到新工作,带着阿梅登门道谢,饭桌上三人一同回忆往事,连陆震坤都怅然唏嘘。
讲到年少无知,为泡妞处处碰壁,刀疤忽然提起,“阿坤,我进去之前你应承过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梅,我以为等我出来就能看到你两个结婚成家,没想到你居然另找一个,现在连孩子都要出生。”
陆震坤酒杯端在半空,手臂僵硬,看一看阿梅再看一看刀疤,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香江风月103
但阿梅对待陆震坤总有一颗慈母心,她从十六岁认识他,持续爱他十余年,对他除开一片真心再无其他。
她总忍不住要为爱人解围,“阿坤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大哥,你也不要强人所难…………”
刀疤不以为意,音量拔得更高,“我叫他娶你,是强人所难?”说完,更转过头去问陆震坤,“阿坤,你到底准备拿阿梅怎么办?我替你做十几年牢,你难道不应该…………”
“大哥!”提及往事,阿梅立即慌慌张张打断他。
多年相处,她太了解陆震坤,他讲义气够大方,却也不代表他能心甘情愿受人胁迫,低头做事,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坐上兴义头把交椅,这一路走来的雷霆手段,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一面寄希望于刀疤能够通过一场饭局逼陆震坤对她负责,一面又害怕刀疤刚出狱就得罪陆震坤,到最后两兄妹都没得好结果。
“没事,没事。”陆震坤笑盈盈招呼阿梅,“我们几个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还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转过脸对刀疤,“大哥说得很对,只是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同阿梅结婚,其实是在保护她。你也知道我这几年稍稍做出点成绩,但年纪轻,位置高,就容易树大招风,身边人个个都危险,比如你看跟了我好几年的阿劲,前几天就被人打断腿扔在大街上,今天早上刚刚做完手术,能不能痊愈还是未知数,我怎么放心让阿梅也当明牌,四处招摇?出了事,我都怕我阵脚大乱,搞不定啦。”
鬼话讲完,刀疤将信将疑,阿梅自行感动,陆震坤却在想象,如若燕妮在场听,白眼不知是不是要翻到屋顶才够味。
刀疤抿一口威士忌,一张坑坑洼洼满是橘皮的脸上写满沉重,难得他为别人操心,“那也应该给阿梅一个保障,不然谁知道你讲的是真还是假?对不住,阿坤,我进去太长时间,人间冷暖看得多,我现在……谁都不信!”
“大哥……”阿梅看一看刀疤,再瞄一眼陆震坤,忽然进入左右为难角色,既不愿给陆震坤压力,又不想让大哥失望。
好在陆震坤脑子转得快,早就有后招等待,“不如等宝珠的孩子落地,就认阿梅做契妈怎么样?阿梅,你就当他是你亲生仔,听你话,受你教,长大为你养老送终怎么样?”
阿梅满面惊愕,再看刀疤,他心知刀疤不会满意,于是接着加码,“等大哥熟悉兴义之后,我再把从前雷耀东的业务都给大哥同阿梅接管,他的事情简单,租钱又厚,供阿梅好好过下半辈子没问题。”
他已然开除大价钱,无奈刀疤离群太久,仍以大哥自居,将自己摆得太高,眼皮向下同陆震坤说话,“这些都不重要,你知道阿梅对你痴心一片,到现在都不肯成家,就是在等你。我这个做大哥的,实在不忍心看她受苦,阿坤……你要是够义气,就应该大大方方娶我妹妹过门。”
刀疤的话说的太露骨,阿梅在一旁小声阻止,“大哥……”但似乎阻止的心不够坚决,只讲两个字,便又去看陆震坤脸色。
陆震坤哈哈一笑,似乎打算用笑声掩盖场面上的尴尬气氛,“可惜《大清律例》已经失效,不然我倒是可以再娶一房。大哥,全港比我好的男人实在不少,何必让阿梅吊死在我身上?”
刀疤冷哼一声,“《大清律例》虽然废了,但我看你照样在享一妻一妾的福。你家里那位姨仔,就同你的妾也没区别,怎么她姊妹两个都有神通,我阿妹一个都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