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风月—— by温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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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出来混,迟早要还。
燕妮在心中暗暗为陆震坤叫一声“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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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风月113
阿梅对燕妮的回答表示满意,眉宇之间的阴郁之色也散几分,能够放心大胆去演绎下一段剧情。
于是她拨开打火机,点一支烟送进嘴里,一呼一吸之间,将周遭空气都淹没在尼古丁的蛊惑里。
“我太了解他,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兴趣还未过高点,约定时间到他也未必肯放手……”阿梅朝桌对面的燕妮呼出一口淡蓝色烟雾,大约是想呛一呛妹妹仔,没料到迎来一张淡漠的脸,自始至终眉毛都未动一动,翻到显得阿梅无聊又低级,她只好向后仰,整个上半身都靠在硬皮沙发上,手里反复玩弄着一只银色打火机,装成漫不经心模样,与燕妮说,“你知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找路径要向科大捐一笔钱,用来换一个秋季入学名额,哼……你猜这个名额是留给谁?”
还能留给谁?
燕妮听得心惊肉跳,即便内心百般不愿承认,但脑中清楚领悟,陆震坤这么做就是在为他的回头反悔“亡羊补牢”。
只不过她不愿意在阿梅面前输,因此故作强硬,挺直背脊,向阿梅确认,“也许是他突然间发神经想去学校回炉重造,花重金为自己捐一个入学名额。”
阿梅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笑容,“你信吗?”
不等燕妮回答,她又掸一掸烟灰,无不失望地说:“我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同,你虽然年纪小,但你够清醒,也够狠心。现在看来,你还是输……我就知道,女人天生感情动物,注定个个败给爱情。”
“我同陆震坤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我宁愿听你,骂我自甘堕落去做ji,也好过听什么情情爱爱侮辱人类感情。”燕妮最不喜欢听别人谈男女,“就事论事”四个字对某些人来说比登天更难,信口开河却能张嘴既来。
阿梅撇撇嘴,并不在意燕妮的言辞反抗。
她继续讲她的台词,“其实我可以帮你,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你依然坚定想走。”
燕妮紧紧咬住下嘴唇,脑中警铃大作,望向阿梅的眼睛里亦充满戒备。对面的热咖啡已凉透,但燕妮到底年轻,关键时刻不敢轻易出声,怕一说就是错。
还需等到不耐烦的阿梅来讲:“我说过,阿坤虽然不肯按照约定娶我过门,但这些年,在金钱上,他从来没亏待过我。所以我不但够实力送你出国,也能让你在英国衣食无忧。”
“所以呢?”燕妮神情紧张,眉心深锁,显然是鱼已上钩,心神不宁。
“所以?”阿梅已觉胜券在握,于是抬高姿态,扮演优雅,就连夹香烟的手都比前一刻高两分,“所以只要你点头,最迟下一个月我就能安排你走,不必参加联考,直接确定秋季入学,学籍、身份甚至住所和现金我都会替你准备好,再额外开给你一张五十万汇丰银行支票,落地即可兑现,入学之后立刻摆脱旧身份,任何人想找都没头绪。”
重新开始,独自生活?
这条件开得过于诱人,需事前研究过她所有人生轨迹,才能得出如此精妙准确结论。
燕妮恨不能当下拍桌起立,大声璍喊“好”。
但越是想要越是小心,她努力保持克制,冷着脸反问道:“这条件实在够好,只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或者说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能力在陆震坤眼皮底下把我送出去?”
“只要你肯配合,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阿梅当即掏出支票本,提笔在票面上写写画画,很快签好名递向燕妮,“五十万,就当是诚意金,到最后你走与不走,钱都是你的,不必还我。”
燕妮不自觉愣一愣,五十万不是小数目,阿梅却可以张口就给,仿佛在连卡佛买一件衫,眼也不需要眨一眨,是再平常不过一件事。
她终于相信阿梅所说,无论这些年陆震坤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至少在金钱上,他对得起她。
燕妮倒不似肥皂剧女主角,这种时刻站起身,义正严词拒绝金钱诱惑。
她眼带迟疑,却仍是伸出手,接过支票,放在眼前反复端详,先确定金额再细看落款,口中默念阿梅全名,再瞟一眼兑付银行,仿佛在确认支票的真实性。
反观阿梅,胜券在握,自然是淡定从容,双手抱胸,一派王者姿态盯住燕妮,“够不够?不够可以直说,阿坤对我大方,我对你当然不会小气。”
以上两个论断存在任何逻辑连贯性?
燕妮忽而走神,脑中冒出连串问号。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虽然还未获得男主角首肯,但阿梅显然已经以大婆身份自居,径直无视阮宝珠的存在,要一心一意对付眼前难缠“二奶”。
燕妮摇一摇头,只是茫然失神而已,一双眼却仿佛会通人语,镜面一般无暇透明,氤氲出崭新的无辜与稚嫩,看得阿梅心中生出无端恨意,恨温度升高海平面也攀上滩涂,恨夏夜秋雨爱意缠绵,恨时光匆匆少女永恒新鲜。
少女眨一眨,她便只能举白旗认输。
燕妮说:“实际我没有理由拒绝,但仍然不理解你为什么肯下重金帮我。”
阿梅的理由很简单,“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何乐而不为?”
燕妮又是一愣,她着实难以理解对方的逻辑通路,每一句话都需要时间反复消化才能领会,“你不怕陆震坤事后算账?”
阿梅自信满满,“生气是要生气的,但也不过是一时之气,最多一个礼拜就会忘记。相信我,这世界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不会对一个人消耗太多时间同精力,因为划不来,尤其是女人…………”话里话外,反反复复强调女人女人,似乎对女人存在天生敌意,分明自己就是女人,却又最最看不起女人。
她半眯着眼,身体前倾,有心在姿态上为燕妮制造重重压力。
燕妮对此毫不在意,她素来不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与人争辩,“我需要时间考虑。”
“我当然可以给你时间,毕竟等不起的人不是我。”阿梅摁灭香烟,继续说,“你慢慢考虑,下礼拜我会把证件和录取通知都交到你手上,再通知你航班信息,走不走,你自己决定。”
话说完,拿出钱包,在桌上大大方方扔下一张“大金牛”,便拨一拨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卷发,踩上三寸细高跟,袅袅婷婷地离开福记冰室,留下燕妮一个人,独自坐在原位,再度掏出那张五十万面额支票,反复端详。
阿梅出门便坐上一辆银灰色丰田车,驾驶座上的男人戴墨镜,头上缠绷带,满脸坑洼崎岖,似月球表面,只差把“古惑仔”三个字写在脸上。
“怎么样?”刀疤问。
阿梅自顾自低头点烟,不屑道:“妹妹仔而已,十分好对付。先讲真心再出条件,她怎么可能不动心?不过是要面子,不愿意当场答应,等证件送到她手上,不怕她不上钩。到时候一定急到自己打车赶飞机。”
刀疤想到自己那颗缝缝补补的头便怒从心起,找不到陆震坤报仇,杀他女人也能解气,“哼,赶飞机?赶这去死还差不多。”
“大哥,杀了她,我怕阿坤…………”
“怕什么?到时候是她自己出门,自己逃跑,半路遇到劫匪,死无对证,连差佬都查不出来,何况他陆震坤?”刀疤放下手刹,踩下油门,丰田车迅速奔驰向前,排气孔声浪与他的愤怒值相当,“你要是怕就马上下车,不必跟我搞到一起来。”
“大哥,我只是怕你有事。”
“我有事?我最大件事就是白白坐十年监,好不容易熬出头,那死仔不但不认账,不报恩,还要搞我?叼他老母,我刀疤不报此仇,我宁肯去死。”恨意汹汹,他讲话到激动处,喷到前挡风玻璃都满是唾液,恨不能当场与陆震坤同归于尽。
阿梅见他如此,亦不敢多说,只默默望向窗外,祈祷一切顺利。
燕妮装着满腹心事回到榕树湾,一进门便被告知,太太阮宝珠突然见红,已经送到医院待产。
然而她往屋内走,却见到原本应当寸步不离守在太太身边的陆震坤却坐架着腿,坐在晚霞里,吹着山间的风,享受一杯咖啡的清净。
“你怎么没去?”燕妮脱口便问。
“去哪?”他今天显然很早回家,已经换上宽松舒适上衣与深灰色丝绸长裤,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三十年代自上海逃难来港的纨绔少爷做派。
她皱眉,“当然是去陪产。”
陆震坤放下咖啡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陪产?生的是谁的儿子?同我有什么关系?需要我去陪产?”
燕妮被他一连串问题问得头脑发懵,脑筋停运。
多半是因中午一场诡异谈判消耗太多精力,她当下反应迟钝,遇到事情都需等一等,转过念头才想通,陆震坤说的也并无道理,阮宝珠的孩子与陆震坤毫无关联,他肯出资供养已经仁至义尽。
当然,陆震坤也从不做亏本买卖,倒不必替他鸣不平。
“那你慢慢喝咖啡,我还有事做。”她兴致不高,转过身就准备上楼。
陆震坤站起身,慢慢跟在她背后,“怎么?今天有心事?”
“我天天都有心事。”
“今天的心事好像格外沉重。”
“嗯,我恋爱了。”她张口胡说。
“和谁?”陆震坤却竖起浑身利刺,反应过激,“早知道就应该安排你转学念女校,简单省事,大家都安心。”
见他过度激动,燕妮忽然升起玩弄他的兴趣,更近一步挑动说:“我爱上女同学。”
“什……什么?”他瞪大眼,瞠目结舌,好似突然间失去语言功能。
“我是les,我只中意女人,不好意思到现在才告诉你。”
“les?”陆震坤的声音突然拔高,差一点将燕妮耳膜都震碎,“难怪!我有钱又靓仔,够Man还体贴,我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中意我!原来你是les,难怪难怪…………”他呢呢喃喃,一方面重拾信心,再不去怀疑自身男性魅力,另一方面发愁燕妮居然是les,他还从未与les拍过拖,不知是什么方式,又是什么滋味。
而燕妮听他自夸,却只想抓起手边花瓶将他那颗自大自恋的脑袋敲碎。
香江风月115
“可是做les有什么好处?女人个个肤浅又愚昧,整日只想要钱要钻石,哪里像我……”
“像你怎样?”她越听越觉得可笑,前脚跨进房门,后脚便转过身要将房门关死,却不料被陆震坤迎头赶上,右手一撑,侧个身便钻进来。
“像我?像我几多痴情,爱你爱到灵魂深处。”
“灵魂深处?你最近读什么书?突然要同我讨论灵魂。”她今晚亦感到身心疲惫,难的想偷一次懒,歪倒在沙发上,并不去碰课本。
“我最近在看亦舒,学习解读女人心,尤其是事业型女性,我从前一直不懂事业型女性到底在发什么癫,明明是女人,却要出来混,同男人争输赢。”陆震坤顺势也坐在她身边,伸手揽她后腰,两人紧挨在一处,衣料摩擦之间,竟能在生活中呈现出相依为命姿态。
“那你现在懂了吗?”
陆震坤摇头,“依然不懂,越看越糊涂,最后发现无论是哪一类女人都是矛盾共同体,太复杂,我决定放弃。”
听他一本正经讲女人,比听他讲上帝旨意更荒唐,燕妮破功,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震坤瞪她一眼,“今后我都只研究你一个。”
“那大可不必——”
“我偏要,你管天管地管不到我的心。”
他随口即来的一句话,竟然在不经意间触动她的心,她胸腔内猛然间闯进一头凶兽,肆无忌惮,横行挞伐,一时之间将她的思绪搅得天翻地覆,毫无章法。
她忍不住抚住胸口,深长呼吸。
他说的话字字都真,她不但管不住他的心,亦管不住自己的心,一次一次为她最不屑最鄙夷的那类人怦然跳动。
燕妮说:“我听过很多男人说爱我。”
陆震坤大手一挥,混不在意,“男人都是谎话精,没有一个值得相信,当然,除了我。”
她忍住大翻白眼的冲动,反驳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凭我已经把我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他将眼神落到燕妮胸前的钥匙吊坠上,示意她钥匙连接的就是他全副身家性命,他毫无保留交到她手上,如同一位瘾入膏肓的赌徒。
可笑,他谨小慎微一辈子,居然够胆量去赌爱情。
天父显灵都要骂他吃错药,发神经,搞自杀式恋情。
燕妮不自觉来回抚摸着胸前冰冷小钥匙,纯然美好的脸上透出楚楚动人颜色,仿佛初初夏清晨,带着露珠的小白茉莉,就连青色花萼都透着清浅的涩。
陆震坤紧绷着脸,却突然将身体贴过来,带着属于男人的滚烫温度,紧紧含住她嘴唇。
燕妮身体微微一震,肩房也耸起,右手不自觉攥紧他上衣,隔了许久,似乎才任命一般闭上眼睛。
也就是这一刻起,炙热的温度从他舌尖传来,原来是他的舌从唇缝探出,仿佛一条灵巧又邪恶的蛇,盘悬摇摆往她的口中钻,红酒的余味也随之渡进来,几乎也要将她染醉。
房间内的灯只开办盏,昏黄的光摇摇欲坠,将墙壁也渲染得老旧且暧昧。
燕妮的腰身不自觉软下来,下跌之前便被他一把搂住,侧腰握在他掌心里,真真正正不盈一握,脆弱却也有着撼动人心的美。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窗内的呼气声渐渐沉重,男与女交缠在一起,总要演一些爱恨缠绵,汁水四溢情节。
燕妮听着雨声,突然问:“你到底中意我什么?”
他此时恰好脱去上衣,露出精壮刚猛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似乎紧绷到极限,经脉都是拉满的弓弦,碰一下便要发力。
可他却在思考时露出几许天真神色,与他致命的性吸引力形成鲜亮对比。他回答:“也许我最中意你够坚决,够冷静,也够自我。”
未说完的话是,他从她身上窥见自己求而不得却向往拥有的品质,于是他追逐她,如同追逐理想中的另一个自己。
对此,燕妮抿嘴一笑,“简单来说,你就是贱。”
他听完并不生气,反而也弯起嘴角,陪她一起笑,“拍拖本来就是犯贱。”
“很有道理。”燕妮听见自己心弦在颤,发出两声低柔婉转曲调,忽然间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主动贴近他。
这是两人之间燕妮第一回 主动,结果自然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起先都是唇齿交缠,鼻息凌乱。
两段急促呼吸被一同压抑在一处逼仄空间,不断交换,不断纠缠。占有欲似火燃烧,空虚感也瞬间放大,矛与盾在心口来回碾压,得不到,更想要,想要,想要,痒在心底,也在身下。
“燕妮,燕妮…………”他呢喃着,呼唤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怕远在天边,非得抓住她,握在掌心里来回揉搓,才能填补内心越发扩大的缺口。
然而仍是不够。
另一只粗长有力的手指扣住她的,慢慢从指缝中渗进去,在她的轻哼当中骤然攥紧。就如同他的身体占据她的虚空,那一瞬间天与地都化成乌有,爱与恨都抛诸脑后,一切都成镜花水月,隔得远,碰不到——
唯有身体感官真实得令人战栗,他填满她,击碎她,亦在同一时间碾压着、侵蚀着自己。
雨仍在下,绵绵敲打着窗。
原本宽敞的沙发变作窄小的舟,雨夜当中被船夫粗壮的手送入藕荷深处,随着他精瘦坚实的腰,一下又一下,一回又一回在悠悠荷叶掩映下荡漾,一时晃得猛了,还要发出一连串喑哑沉重的低吼声,浑然似一只发疯的兽。
不受控,丝毫不受控。
轰然之间,船塌了,小舟陷进水底,燕妮被波涛淹没,一时无法呼吸,挣扎之间只能紧紧攀住他,如同溺水的人攀住唯一一根浮木,甚至在慌乱时似藤蔓一般绕住他、纠缠他,在他宽阔的小麦色后背上留下一段又一段鲜红指印。
“嗯——”她压抑着,喘出一声叹。
总算在雨停之前被他从水底捞起,得一口救命空气。
他躺在沙发上,将燕妮抱在胸前,两人毫无遮掩地叠在一起,各自闷出一身热汗,双双精疲力尽,再也想不了其他。
燕妮几乎要爱上这一刻,头脑放空,烦恼全无,就连虚空都让人着迷。
屋内装满湿哒哒的腻,空气中的荷尔蒙浓度不减,呼吸之间都是酒的味道。
燕妮半眯着眼,趴在沙发上,露出一段雪白无暇后背,仿佛一只午后半睡的猫。
而陆震坤却在此时坐起身,徐徐享受他的事后烟。
假使他愿意享受片刻的沉默也好,然而他偏偏要放下烟,哑着嗓,尽情抒发他对男女情感的浅薄认知,“怎么样?够不够享受?是不是终于意识到还是男人够劲?”
无聊发言令燕妮紧紧闭上眼,甚至想要拿双手捂住耳朵,逃避身旁似病毒一般蔓延的愚蠢细胞。
听不见她应答,他还要继续发牢骚,“中意什么不好?中意做les?真是吃错药,两个女人做起来怎么够爽?还不是要借工具…………”
“你好像对此很有研究。”
“看A片啦……”
“你有工具?”
她漫不经心随口一问,他却两眼放光,精神百倍,“你想试?”
“嗯——”她软绵绵应一声,令他浑身血脉都涌向下半身,但谁知她后半句冷酷绝情,竟然讲,“用来爆你后门。”
“…………”
她的话过度劲爆,竟然让陆震坤都无话可答,只闷着头,一言不发,老老实实抽烟。
燕妮庆幸世界安静,终于能让她换个姿势,抛却烦恼,安安心心睡一觉。
或许因为累极,她一夜无梦,睡得无比酣畅。
醒来后陆震坤已经消失,她穿着睡衣躺在床中央,体面得好似童话公主。
其实她做巫婆更具潜质。
窗外晴空万里,必然是一片艳阳天。
时间还早,燕妮半坐起来,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胸前那只小钥匙,只觉得小小一只钥匙千斤重,串联着过去与未来,还有陆震坤那颗俗不可耐的男人心,一重接一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因此上午上课也心不在焉,到午休时间她便从学校溜出来,跑到医院去找梁家劲。
正巧他刚睡醒,正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树与建筑发呆。
见她来,他显然不意外,露出一段模式化笑容,招呼她在床边落座。
“吃饭没有?怎么这个点有时间过来?”
燕妮摇了摇头,倒是不讲客气,随手抓起他桌上一包饼干,撕开来塞进嘴里,吃完了再开口,“上一次我来看你,在门口听你和阿梅讲话,你告诉她很多关于我的事。”
“嗯?原来你都被你发现。”背后说人被揭穿,梁家劲脸上却丝毫不见尴尬神色,反而只有坦然,坦然面对自己的“恶”,也是现代人的高贵品质之一。
她当然也无意在这件事上纠缠,她有更重要的内容要讲,“昨天阿梅单独找到我,向我开出天价,要提前给我自由,前提是我离开陆震坤,为她让位。”
“女人……果然个个都痴心……”
“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答应她?”
梁家劲侧过脸,仔细观察燕妮神情,试图记住她每一丝细微变化,借以推测她真实意图,“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听我意见?”
燕妮说:“是你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给她灵感,让她想到办法处理我,不是吗?”
“我只是为了安慰她,我当时没想太多……”
“呵,梁家劲,这话骗一骗宝珠还有可能,想骗我?我建议你换个说法,换个表情,兴许我能相信你三秒钟。”她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讲着世故凶狠的话,两相对比,着实让人惊愕。
梁家劲只得苦笑,“你认为我背后藏着什么大阴谋?”
燕妮耸一耸肩,“猜不到,皇家警察高屋建瓴,我怎么能猜到?”
“你在生我的气。”
“阿劲,不要东拉西扯。”她微微皱眉,语气压低,令周遭空气密度都增大,“我在问你,你这么做究竟想要什么?”
问完,两人目光相互交错,各不相让,各有心绪。
直到梁家劲败下阵来,长叹一声,满是无奈地向燕妮摊牌,“上层又有新动向。”
“什么意思?”
“对付政治部,‘北方’手上还没有十足筹码,所以想要争取陆震坤,给机会让他转做污点证人,当然,事成之后保证他可以安全脱身。”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政治上的博弈听得她头晕目眩,她对此毫无兴趣,只一心一意想要过好自己的人生。
梁家劲却仍然说下去,“但是想争取陆震坤……太难……”说到这里,他视线上移,最终落在燕妮精致得如同一尊玉相的脸上,“现阶段你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我们想利用你…………不…………利用刀疤杀了你,我们已经在监狱会客名单上做手脚,会让陆震坤以为刀疤是曾生埋在他身边一颗暗棋,到时候他自然以为你的死是曾生授意,等他两个反目成仇,不必出价,陆震坤也会答应站出来制证曾生。”
“离间计,学得真快……就像陆震坤当时对付孙达光与雷耀东?”
梁家劲双手一摊,“他利用我,我利用他,很公平。”
燕妮只感到窒息,她不自觉捂住胸口,重重喘息,“你不怕我现在就告诉陆震坤吗?”
他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不怕,你会配合我的。”
“哼,好自信……叫我怎么配合?配合你去死吗?”
“我帮你,借这一次机会,彻底摆脱陆震坤。”他的话似魔鬼耳边低语,每一个音节都是无限诱惑,“有‘北方’出手,你从此改名换姓,飞去英国迎接新生活,还有什么可犹豫?难道你以为阿梅出得起的条件,我们给不起?‘北方’可以给双倍。”
“滴滴滴滴滴滴——”梁家劲桌上一只红色闹钟突然报警,原来到他吃药时间。
他伸手摁下开关,房间内瞬时间静下来,静的让燕妮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右手仍然停留在胸口,紧紧捂着那颗纷乱跳动的心脏,她听见自己说:“你们想要什么?或者说‘北方’想要什么?”
“光盘——”梁家劲毫不犹豫便回答,“人证不够,容易出事,我们要双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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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开玩笑,确实快完结了。
估计还有个十多章。
香江风月117
“先不谈光碟,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燕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她意识到自己参与一场残酷政治游戏,而她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比任何时刻都危险,“按照原计划似执行似乎对你更有利,程有松能够出一口气,你也为自己的腿报仇,死人不会讲话,不可能出卖你,到时候陆震坤为此发疯,情绪失控,正好做你们的提线木偶,你想他怎样就怎样,简直天衣无缝,我都想不到你有任何理由不走这一步。”
梁家劲垂下眼,看地面瓷砖花纹,上与下对接出错,算不上精工。“我说过,我想要双保险。”
“其实你与程有松也不是一条心,他事业受挫,一心报复,你却想踩过他向上爬……”
“我承认我有私心。”
“你说你在为国为民……”
“我不想你死!”梁家劲带着愤怒脱口而出,同时也裹挟着他压抑许久的情与欲。
一切总要有个出口。
于是他抬起头,迎上燕妮满含错愕的眼。
她始终认为梁家劲对她的感情也不过是基于色相的轻飘飘念想,未料到他对她竟能有速食爱情更深的沉沦。
沉默不过片刻,梁家劲便又故作轻松地讲:“我只是觉得你……够执着也够坚定,只要认定目标,任何人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你。讲真心话,我很羡慕你,燕妮,你是一只只会向前飞的鸟,不像我们这些人,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最后一事无成,死之前都只剩满腹后悔。”
“你大可以直接形容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不不,不要带批判眼光去看世俗人类。其实我也有私心,我想看一只自由鸟,离开笼之后在广傲天空里飞。”他说到这里,眼神闪光,心中也生出无限向往,似乎是他也能借着她的自由翅飞挣脱牢笼,奔向无限可能的新生活。
“阿劲……”她迟疑,不能理解当下的梁家劲。
而对方很快恢复常态,甚至伸长手臂,握了握她的手,“所以……你会愿意站在我这边的,是吗燕妮?”
她避开他灼烫目光,无法在当下做决定,“我……你给我时间,我需要时间考虑。”
“不要紧,我可以等。”然而接下来话锋调转,他语气森森,或许自己还未察觉,便在字里行间透出警察逼问气魄,“但是程有松不会等,阿梅也不会,他们一定会主动出击,燕妮,你要在这之前尽早给我答复。”
“怎么答复?用光碟买我一条命?”她勾起嘴角,无不讽刺地反问,“你放心,为了我的命,我也会尽快想办法。”
“燕妮……”
讲完条件,交易开始,还有什么话好说?
燕妮快步走出病房,身体虽然离开,思绪却仍然停留在梁家劲向她描述的死局当中,无法脱困。
想来想去,最有把握活命的方式居然是找陆震坤求救。
当然,代价是放弃梦想,待在他身边老老实实当一只金丝雀,直到他厌烦,亲手打开鸟笼,任由她自生自灭。
或许一年,或许十年,谁也猜不中结局。
午后太阳晒得人头脑发热,她躲在一间茶餐厅喝冰水、吹冷气,尝试人生第一次主动逃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