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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风月—— by温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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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担心我?”
燕妮摇头,又点头,“陆震坤不是好人…………”
没料到阮宝珠忽而噗嗤一笑,艳到极致的五官,细枝末节都被染上桃红色,她说:“我想你还没有听说,阿坤最近入教,现在日日去教堂做祷告,忏悔从前罪恶,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什么?”燕妮睁大眼,以为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什么阿坤,什么入教?讲给鬼听,鬼都不信。

猜不透陆震坤在玩什么的人不止燕妮一个。
赵五爷忙着赌马、晒太阳、饮茶、选美,尽情享受人生末段的欢乐时光。
当然,公事也要抽空去管,否则在他去见上帝之前,兴义就要乱成一锅粥。
但自从陆震坤被台湾人吓破胆,闭门不出之后,他便比以往多出一万八千件琐碎事,关师爷在长尾岛这座临海独栋里来来回回前前后后跑动,十天内即从二百三十磅瘦到一百八十磅,成功减重五十余磅,数字惊人,够资格去电视购物台为减肥奶昔摇旗呐喊。
当下,关师爷又满头大汗地来,“五爷,西九龙重案组黄Sir要请尖沙咀话事人警署饮茶。”
赵五爷的茶才刚刚端到嘴边,茶香四溢,正在沉醉高峰,被关师爷打断,当然没有好脸色,“芝麻绿豆事也来找我?叫阿光去!”
关师爷一张脸因急速减重皮松肉薄,层层叠叠如同一只时刻哭丧脸的沙皮狗,“差佬说,阿光不够班,脑袋也不够灵光,黄Sir不愿意同他谈。”
“那就Call阿坤——”
“刚刚打过电话,是梁家劲接电话,说靓坤在教堂单独向神父祷告,没时间。”
“什么?”赵五爷茶都顾不上喝,着急转头,热茶散了一手,烫得癌症末期的老人家都跳脚,“阿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关师爷的头就快要塞进肚皮,脸也羞红,BaN自己也不信自己讲的任何一个字,但事实就是如此,“五爷,阿坤最近入教,每日都去教堂做祷告,还经常去做社工……”
“他?你同我讲尖东坤去做社工?开什么玩笑?你又没有见过他同人拼到满身血还跟我讲,嫌对方人不够多,打起来不过瘾。这样的人你同我讲他入教,全心全意侍奉上帝?你先问你自己信不信…………”赵五爷讲到胸口起伏,面色潮红,喘不过气。
关师爷只管低头,他当然也不相信。
五分钟后,赵五爷恢复平静,再度坐回他的躺椅,两只浑浊的眼望的是庭院外的蔚蓝海岸。
“阿坤同我赌气呢……呵……他还是小孩子脾气,同我闹,想吃糖,又想叫你心甘情愿喂给他吃,想得倒是美!我们兴义没他陆震坤,生意照做,女人照玩!你现在就打电话给黄Sir,我赵五亲自去找他饮茶!”难得他为争一口气,撑住病体,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也要登船过海,到西九龙警署找黄Sir谈判,否则今次出事,兴义的后生仔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直到他精疲力竭,当夜立即入院去吊营养针时,才略微感念起靓坤的一丝丝好处,回想自己似乎不应当下狠手,赶尽杀绝,毕竟阿坤也曾为字头舍身忘已,功劳卓著。
至于他所惦念的靓坤本人,正专心致志在圣心教堂做礼拜。
“满有慈爱的天父,爱我们的主耶稣基督,我们颂扬称的圣名,我们感谢赞美称,称配得一切至高无上的敬拜和赞美!”他紧闭双眼,在胸前画着十字,与他新结识的“兄弟姊妹们”一同赞颂伟大圣主。
祷告完毕,成牧师邀请陆震坤上台讲话,飞鹰同梁家劲坐在他身旁,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将身体向后靠,企图逃跑。
但陆震坤不慌不忙,从容不迫走上台,当着他的众多兄弟姊妹,拿起话筒,深情讲述,“从前,我是一个终日打打杀杀,无恶不作的古惑仔,我……其实我都是从小家里穷,八岁就要养八个弟妹,我也想好好读书做个好人,但我没得选…………直到我遇到成牧师,他令我感受到上帝召唤,将我带到教堂接受洗礼,我的心终于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主啊,感谢称为我们预备的一切都是好的,每一样都有称的美意,感谢称的恩典,祷告奉主耶稣基督的名祈求,阿们!”
足足说够半个钟,一段浪子回头、改过自新的动人故事,令在坐各位兄弟姊妹人人感动落泪,待他走下高台,无数人向他伸出手,抚摸他、拍打他、拥抱他,空气中充满温馨热烈情感,值得登上下一期基督教会报纸。
梁家劲偷偷问飞鹰,“坤哥有八个弟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飞鹰翻个白眼说道:“痴线,他独生子,以上全是胡编乱造欺骗上帝。”
梁家劲说:“坤哥怎么没去参选议员?”
飞鹰说:“你以为他不想?五年后搞不好你会在电视选举辩论会上看到他。”
梁家劲点一点头,深以为然,“我一定投他一票。”
陆震坤接受完众人洗礼,终于走回原位,当落座就与梁家劲感慨,“早知道教会这么有意思,我十年前就来考牧师,喂,你看见刚才那个蓝色衣服的靓女没有?波有这么大——”他双手在胸前比划出西瓜形状,不住地称赞,“真是好大个波,好靓个屁股,好适合穿光溜溜穿教士袍…………”
梁家劲听不下去,提醒他,“喂,你不要侮辱上帝。”
陆震坤立刻反驳,“痴线,怎么会侮辱上帝?上帝无所不能,我一个小小蚂蚁,炸核弹都侮辱不了他老人家啦!哎,你听没听过,女色胯下过,上帝在心中?再大的波都改变不了我对上帝的虔诚,算了,不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闲扯,我赶时间要去陪我太太挑婚纱。”
说着,低头看表,着急出发。
当下,燕妮正在陪阮宝珠试龙凤褂裙。
宝珠挑得不太顺利,不耐烦地走回试衣间,去换另外一件。
燕妮则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一抬头便撞见陆震坤走进来,他今日穿白衬衣黑西裤,胸前挂一只银色十字架吊坠,如不是两只眼里野性太深,燕妮都要以为他是某一座写字楼里深耕的白领精英。
她看着他,他亦紧盯她。
她背脊发麻,似乎她在繁华都市忽然成为野兽爪下的猎物,正是瑟瑟发抖,任人宰割的时刻。
陆震坤这个人浑身上下充满危险气息,根本不是一场婚礼,一条十字架项链能够遮盖。

香江风月 17
十月的红港见不到秋,烈焰一般的太阳照旧攀在摩天楼背后。婚纱店的落地窗透光,烈日与店内的陈列柜与花瓶相互照应,将血红褂裙与雪白婚纱切割出大片暗影。
陆震坤就站在光与影的交割处,拥有人的风貌与鬼的魅影。
“这位姊妹,你觉不觉得,我同你好像格外有缘分。”他嘴角上扬,双眼微睁,露出牧师传教时的亲切笑容,却更像恶鬼扮天使,演技拙劣,滑稽可笑。
燕妮停下翻杂志的手,抬头,蓬松柔软的长发从肩后落到肩头,遮住一段秀美的锁骨。
陆震坤撇撇嘴,深感遗憾。
燕妮望他一眼,淡淡问:“你在玩什么?”
陆震坤拉一拉裤腿,坐到燕妮对面,一脸正经地劝解她,“妹妹仔,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你不能质疑我对天父的虔诚。玩?怎么能用玩来形容我的真心?我同你讲,整本《新约》我都背到滚瓜烂熟,没人比我更懂得天父的旨意。”
“哦?那万能全知的天父有没有托梦告诫你,你要玩就自己玩,不要拖无辜的人下水,否则一定要遭报应。”燕妮将长发拨到耳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纯真风情,干净却又迷离。
“陆神父”喉结攒动,偷偷摸摸咽口水。
表面却故作严肃,耐心向她解释,“我同宝珠是经过天父考验的夫妇,妹妹仔,我不得不提醒你,万能的天父正在关注我们的一言一行,你讲话用词这么没礼貌,天父会不高兴。”
“噢?他不高兴又怎样?一枪打爆我的头?”
“你怎么能把天父想得这么暴力。”陆震坤抬手揭一粒衬衫扣,修长十指,青筋缠绕,斯文与暴虐交织,就如同这段日与夜交汇的黄昏光影,充满了矛盾撞击的美感。
可惜他开口讲的不是“枕边呢喃”,而是“天方夜谭”,“到时天父必定惩罚你,派一名靓仔到你身边,把你迷到神魂颠倒,伤心欲绝。”
“天父刚才同你讲的?”
“我与天父之间是神交。”
“天父有没有告诉你这名靓仔叫什么?在他玩死我之前,我先想办法做掉他。”
“唉,妹妹仔不学好,开口闭口喊打喊杀,我都听不下去。”他做出惧怕表情,垂下眼睑,在胸口画十字,口中默默祈祷,“亲爱的天父,我愿与您同在,我愿与您同心,与您同行,我也愿意在您面前有满足的喜乐,健康的身心灵,成为属灵争战的得胜者。阿门——”
演到此处,宝珠换好另一件金色龙凤褂裙从试衣间里走出来。
她身材丰腴,眉眼浓艳,正适合中式礼服。
服务小姐一面替她整理褂裙,一面啧啧称赞,“陆太太,只有这件够华贵,真正衬出你的气质,同之前那几件都不在同一level。”
宝珠都没来得及照镜子,两只眼直直盯住沙发上向天祝祷的虔诚教徒陆震坤,却在她炙热目光全全冷冻之际,才得到他瞩目。
然而他并不起身,更不要想他如同电影当中的新郎一般,眼含热泪,感动流涕。
他架起腿,背向后,身体陷入沙发,半眯着眼上上下下欣赏阮宝珠,如同欣赏一件华美珠宝,最后下定论,“不错,喜欢就买。”
宝珠面露欣喜,下一秒收起欣喜,转成犹豫,“有一件正红色我也好中意,不如我现在试给你看……”
“不用麻烦,中意就都买回家,最重要是你开心。”陈词滥调,换个一百七十公分五十五公斤四眼仔来说,阮宝珠绝对白眼翻到平流层,但由陆震坤口中说出来,就似沾着蜜糖的毒药,明知是死,痴心女也心甘情愿一饮而尽。
连燕妮都要为他的深情摇头叹息。
陆震坤一抬眉,转向阮燕妮,“怎么样?妹妹仔有没有中意的东西,也一起刷卡带走,千万不要和姐夫讲客气。”
姐夫两个字寓意深长,令他忍不住反复咀嚼,长久回味。
燕妮只冷冷说:“我比较中意现金。”
“天父说金钱如粪土,抱歉这一点我帮不上忙。”
燕妮压低声,“我都好期待在报纸上看到陆先生捐出全部身家,游走亚非拉传教布道的消息。”
“传教必从身边做起,等我感化你,再去非洲传教。”
燕妮起身站在阮宝珠身后,望着宝珠对镜自赏的背影,“那要等到下一世。”
陆震坤走到燕妮身边,也压低声音说:“有时候传教不一定靠嘴说,要靠做…………迟早你会懂…………”
燕妮脸色微变,见宝珠裙摆有褶皱,踩住陆震坤左脚,上前去帮宝珠整理褂裙。
陆震坤疼到皱眉,也未吭声,反而笑起来,同痴汉没区别。
还要提议,“不如吃完晚饭一起去看楼。”
“看楼?”燕妮疑惑。
宝珠抿嘴一笑,双颊羞红,“是啦,我不是同你讲,阿坤要去榕树湾置业,买一栋别墅楼,到时要将我们全家都接过去住。”
燕妮开口就要反驳,但看宝珠满面幸福,扫兴的话无论如何讲不出口,只能瞪住陆震坤。
等宝珠回更衣室换衣服,陆震坤还要挑高眉毛,故意挑衅,“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小姨子也被我的气质吸引?准备同你姐姐玩二女争一夫?我是不介意啦,我私下押你赢——”
燕妮怒火中烧,声线也随之拔高,“陆震坤,你到底要玩什么?突然高调要和我姐姐结婚也就算了,还要接我们全家一起住?你搞什么?叫我们给你当人肉盾牌?还是有账要同我们全家一起算?”
“妹妹仔发这么大火?我是诚心诚意想对宝珠好。”
“鬼才信你。”
陆震坤无奈摊手,“天父讲过,施比受享福。我想找个享福的机会你都不允许?从前尖东坤都不够你霸道。”
他讲起教义来一套又一套,歪理邪说信手捏来,令人气到七窍生烟,却又找不到突破口。
只能自认倒霉,咽下这口气。

香江风月 85
晚饭吃的是正经潮州菜,麒麟鲍片、归参熬猪腰、龟裙点点红、七彩金盏……个个都是正菜头盘,一顿便餐吃出年夜饭的规仪。
燕妮对潮州菜从来没兴趣,她祖籍苏州,太太太爷爷先做清朝的官,在苏州修堤,待洪秀全打上江南,立刻去拜上帝为尊,过后太平天国败了,他便向南逃至广州,到十三行做洋人生意,不多久孙子投身革命,一不小心打回北平,一时间风光无限,翻身做贵族,没料到三五十年都不到,便被人民掀翻了座椅,值得携亲带眷逃到红港。一箱金银十年花得精光,到阮益明这一代竟然人如其姓,要靠吃软饭混日子。
如今燕妮更是落寞,需两姊妹坐一张桌,陪潮州佬忆家乡。
什么河田镇内洞村,听名字就土到掉渣,还要被乡间男女龌龊事侮辱双耳,要不是想到宝珠仍有三千尾款未付,她早已经徒步自宏源道走回宁波大厦。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结束,还要去榕树湾看楼。
陆震坤的黑色宾士车崭新透亮,夜幕下闪着金钱的光。
宝珠系沉浸在热烈中的小女孩,一路紧紧拦住陆震坤手臂,一分一刻也不愿意放开。
燕妮跟在他们身后,默默背诵着下月演讲比赛的文稿,也能做到心无旁骛。
直到走进榕树湾二十八号,陆震坤已下定的别墅楼。
小楼并不临海,却在榕树湾深处,芭蕉叶层层叠叠,红树林围了一圈又一圈,海鸟藏在秘境深处,鸣虫于拐角处私语不断,就连往来的风都比市内温柔可亲。
燕妮站在别墅二楼的窗台上对着空无一物的泳池深呼吸,海的咸和消毒水的涩齐齐侵入鼻尖,令她感慨,原来这就是金钱的滋味。
宝珠不知去看那间房,陆震坤突然间独自一人出现在燕妮身后。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发觉昏黄灯光下,陆震坤骨子里散发的野性与斯文的着装相互之间正进行激烈撞击,迸溅的火花烧灼了她指尖,竟能令她在视觉冲击下感到微微的疼。
奇妙,她眼见他走近。
陆震坤站在她身侧,双手撑住阳台围栏,身体微微向前倾,“怎么样?喜欢的话,这间屋就送给你。”
好大方,好慷慨,简直是基督再临。
可惜燕妮心中只有警铃正尖声惊叫,提醒她前路满是陷阱,一不小心就要被眼前的男人啃食殆尽。
她规划中的美好未来,一定不能毁在陆震坤手上。
燕妮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尽量与陆震坤保持距离,“不需要,我有住的地方。”
“宁波大厦那间笼屋?你不怕被你同学知道,个个笑你穷?到时候被所有同学孤立,一个朋友都没有。”风大,他点烟时低头皱眉,左手护住打火机,眼神如同护住爱人一样深情。
身边男人浑身充满勾人荷尔蒙,然而燕妮依然保持冷脸,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去读书,不是去交朋友,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有骨气。”他从口中拿下香烟,长吐一口气,灰蓝色烟雾瞬时间便与清冷的秋夜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可惜你说了不算,我叫你来,你就必须来,没得商量。”
“你——”
陆震坤说话时轻描淡写,但燕妮知道,他与梁家劲大大不同,他说到做到,否则没可能年纪轻轻爬到兴义高层。
但她天生反骨,怎么可能轻易认输。于是拿出对付阮益明的方式对付他,务必要循循善诱,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燕妮说:“你放心,无论你打算做什么,我都一定闭紧嘴,什么都不讲,你要摆宴席,拍全家照,我也随叫随到,绝对不会破坏你任何计划。我不住过来对你只有好处,毕竟人多嘴杂,容易露破绽…………”
陆震坤转过脸,对着她轻轻一笑,“妹妹仔,你当我三岁小孩,讲故事哄我睡觉?我说过,没商量就是没商量,三天之后,你们全家搬过来。”
燕妮强迫自己挺直背,放胆问:“如果我不搬呢?”
陆震坤当下索性站直身,面对面垂眼望着她,眼底尽是玩味的笑。显而易见的身高差距让燕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她从头至尾当他是个愚蠢野蛮的古惑仔,只在当下产生挥不散的恐惧,她甚至害怕地向后退,如此便漏了怯,让陆震坤一阵大笑,抬脚就走,“我还有事,不同你玩了,今晚回家收拾好你的书,好好学生最重要的就是书了。”
“我不会搬——”
燕妮坚定地站在阳台中央,拒绝陆震坤的一切安排。
只是话还未讲完,便被人紧紧扼住喉咙向后推,直到将她推到围栏上还不罢休,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从阳台翻折下去——
底下是空荡荡的游泳池,摔下去她不死也要重伤。
她挣扎着吸气,混乱中看见一张全世界最可怕的脸,狰狞好似地狱恶鬼,却用温柔语调在她耳边说:“我不喜欢任何事脱离掌控,燕妮,你要听话,不然就是在逼我作恶,当然,我早就花钱贿赂上帝,做任何事天父都会原谅我,包括打断你这双二十四寸索腿。”
他几时丈量过?怎知她腿长二十四寸?
全靠一双阅人无数、烈火熔炼的眼珠。

香江风月 19
燕妮呼吸急促,心跳如雷,身体自脚趾尖开始发麻,如同电流一般钻入心脏,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疼。
她看着他,不能置信他那双猎豹一般凶猛的眼里竟然还带着两分笑意,仿佛当下也只是可以轻易撤回的玩笑而已。
然而她心中十分清楚,陆震坤说到做到,她敢再说一个“不”字,他一定毫不犹豫推她下楼。
做完这一切他仍能保持镇定,笑嘻嘻同阮宝珠说,“人生总有诸多意外,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帝对凡人的考验。”
再签五十万现金支票扔给阮益明,从此再没人记得燕妮是谁。
她双唇微颤,最终垂下眼睑,避开陆震坤目光,深吸一口气之后决定向现实服软,“我会尽力配合你…………”
陆震坤笑起来,前一刻的阴云压城一瞬间转为阳光灿烂。他握着手里那段细软袖长的脖颈,将燕妮从翻折向外的危险之中拉回来,放手时略有不舍,只觉得手感极佳,弹性完美,十年难得一遇。
再回头,燕妮双手捂住咽喉,彷徨地抬起头来,一双像在水晶宫里淘上来的晶莹宝珠,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壳,含着怨又藏着念,仿佛再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陆震坤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麻烦,小姨子找得太靓,也不能算好事。
大约是为了弥补燕妮今日受惊,又或是为了维持良好形象,他摸一摸下颌,提出补偿方案,“我会付你钱——”
燕妮不说话,陆震坤接着说:“只要你听话,每月可付你五万现金。”
燕妮笑了笑,“好大一笔钱,多谢姐夫。”
陆震坤听不出弦外之音,自以为目的达到,双手一摊,又恢复从前的“磅礴大气”,“小意思,大家都是兄弟姊妹,我不过是听从天父的旨意照顾你,不必谢我,如果你真的心存感谢,就和我一起向天父祷告——”
说着,他牵起燕妮的手,虔诚地闭上双眼,“快,闭上眼,同我一起祈祷。”
燕妮翻了个白眼,也同他一样装模作样闭上眼。
陆震坤于是如同神父一般拉着燕妮在空旷无人的房间里祷告,“慈爱的天父我们感谢你赞美你,你是天地万物的主宰,你是独一无二的真神,你说有就有,命立就立,你是慈爱公义圣洁信实的真神,我们理应向你敬拜向你赞美…………”
祈祷词背到滚瓜烂熟,一字不漏。
陆震坤后悔自己当年未能在学校认真读书,否则迟早成为历史学老师。
不,是全港最性感的历史学老师。
他口中念念有词,却偷偷摸摸睁开眼,原本计划借助月色,仔细欣赏这位玫瑰一般的少女,却不料被少女抓了个正着——
燕妮也正睁着眼,似乎好整以暇就为等他自投罗网。
他与她相互对视,一动不动。
燕妮发现陆震坤的瞳色格外深,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片浩瀚星海,璀璨耀眼,却又缥缈无垠。
陆震坤却在凝视着燕妮眼中他自己的倒影,渐渐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天父作证,他即将爱上自己,并深深沉沦在自己的魅力当中,永不背叛。
相顾无言,在双双笑场之前,燕妮开口念道:“我们本是地上的尘土,是你让我们具有了你的形象,我们本是世间的罪人,是你不离不弃让我们蒙受了你的恩典,你知道负罪的痛苦人类担当不起!天父的恩典如此的完全,我们唯有将感恩的心向你献祭,荣耀归于创造我们的父神!奉主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门!”
她声线清冷,如同背书一般完成祷告。
陆震坤惊愕,“你是教徒?”
燕妮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淡淡道:“我妈咪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小时候经常逼我去教堂做礼拜。”
徐应子家教严格,从小念教会学校,最终却成为全港最叛逆的基督教徒,就连牧师都放弃劝她走正途。
浑然一位摇滚女青年。
燕妮忽而扫他一眼,冷声说:“姐夫,天父其实什么都知道,你不用同天父说谎。”
“你在讲什么?”
燕妮指一指自己的眼睛,再指向陆震坤的眼,“是不是真心,是不是虔诚,我一眼就看出来。”她笑,只觉得陆震坤演技拙劣,毫无技巧,只能拿不及格分数,“眼睛不会骗人。”
陆震坤双手一摊,“我的姊妹,你在说什么?牧师都赞叹我浪子回头,千金不换,你怎能质疑我对天父的真心?”
“祝你成功。”燕妮说。
陆震坤还想要说话,阮宝珠这时推门进来,满脸笑容地同他说:“我已经想好卧室如何布置,不如我们明天就去定家具?”
陆震坤拿出二十四孝好男人的耐心与微笑,“好,我全部时间都属于你。”
他与阮宝珠相视一笑,一时间空气当中漂满粉红泡沫,四处散发爱情谎言。

香江风月20
如果不是提早认识陆震坤,就连燕妮都要沉浸在他与阮宝珠一见钟情定终身的爱情神话里,为男痴女恋鼓掌助威。
但你只需要见过陆震坤的眼,就明白他绝不是被情感左右的人,最起码现在不是。
“姐夫,我要回家,明早还有课。”燕妮盯着他后脑勺上一道贯穿疤,冷静且礼貌地向他提要求。
陆震坤亦难得“礼貌”且绅士地回答,“抱歉抱歉,读书比天大,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误妹妹仔读书,现在马上走,明早我差人送你上学。”
燕妮刚想开口说不,但迎上的是陆震坤威视巨大的眼,陡然间将她拉回十分钟之前,被陆震坤控在“悬崖绝壁”之间的恐惧,便只张了张口,没再发声。
而陆震坤似乎对她识时务的行为十分满意,如同驯服一匹烈马,拯救一名罪犯,成就感如海浪一般汹涌而来。
难怪女人都爱浪子,原来控制与改变的感觉如此之妙,远可盖过先前她吃过的所有苦。
新屋之旅草草结束,三人依次下楼,陆震坤走在最末。
他摩挲手指,默默回味着先前掐住燕妮咽喉的滑腻触感,以及“熬鹰”般的兴奋,这兴奋足够他享受一整夜。
送完人,陆震坤把车停在宁波大厦楼下,打开车窗,独自抽烟。
副驾驶上一本《圣经新约》已然被翻到半旧,他做戏做全套,学教义比读书用功三百倍,再过一个礼拜,他有信心做到整本书倒背如流。
只是乌鸦那条线仍然没进展,想挖墙脚、搞策反哪有那么容易?想要绝地逢生就需下血本。
他拨电话至春田剧院,阿梅很快接电话,“这个时间没有同你的未婚妻温存,竟然有时间找我?真是稀奇。”
半开玩笑,半带醋意,她的爱情和占有欲都是遮遮掩掩,欲语还休。
所以陆震坤能够正大光明装傻十余年。
“绿帽带到头顶,我饿死我都不搞大肚婆啦。”烟夹在两指之间,他刚想到阮宝珠微微凸起的孕肚,身旁便走过一位红衣辣妹,路过时也不忘朝他抛媚眼。
他桃花旺盛,根本不愁女人。
从来连哄都不必哄,招招手便有大把痴女排队上门。
“谈正事。”他抬上车窗,神情凝重,“乌鸦还是不肯松口?”
阿梅抿一口马提尼,笑着说:“对雷耀东忠心不二,没见到他之前,我都没想过兴义会有真弟兄。”
陆震坤说:“我打算花二百万,注册一家贸易公司。”
阿梅讶异道:“卖什么?”
陆震坤说:“卖什么不重要,只要做正行,够体面,还要请乌鸦来做总经理。”
“原来你真行转行做慈善。”
“没错,我还要捐五十万去内地建小学。”
“Excuseme?我有没有听错?阿坤,你要去捐小学?”
陆震坤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回答:“没错,对外就说是我陆震坤良心发现,从前做事太狠,现在为了老婆孩子要行善积德,只做善事。”
“传出去有人信?”
“你只要做,自然有人会信。”他抓了抓后脑勺上那道细长疤痕,十年过去,这道伤似乎还在疼,“记得给乌鸦做一张镶金边的名片,办公室就租在金钟,请他阿妈来公司饮茶,不信他不调转车头。”
“你话事。”
“你办事我放心。”
不必诸多温情话语,简简单单一句“你办事我放心”已足够让阿梅为他赴汤蹈火,奉献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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