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 by起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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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老三,温二娘子的姿色本就在大娘子之上,男人说到底不就是个图色的东西,为了哄女人开心,什么不能答应。
钱在人家手上,人家说不给就能不给,大夫人两边额角不住地跳,人也如同抽干了气儿,歪在软塌上正想着怎么补救。
这关头,大爷却派了小厮回来同她要银子,“今儿夜里老爷在白楼设了宴席,宴请几个部下同僚,让小的来找大夫人取些银钱过去。”
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哪儿来的银钱?告诉他,从今往后我们大房没银子了,老三被狐狸精灌了迷魂汤,谢家的金库,全让狐狸精叼走了。”
小厮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愣愣地站了一阵,只好空手而归。
谢大爷今日放走了裴大人后,便去了一趟靖王府,知道周邝会闹,先同周夫人禀报,“马车属下已经搜了,里面没人,若再继续搜下去,惹怒了他,硬碰硬于王爷也不是好事,属下以为,已经过了一夜,人怕是早就送了出去……”
“副使这话非也。”话还没说完,周邝风风火火地从外进来,一声打断,“昨日一出事,我立马让人封住了城门,路过的马车挨个排查,夜里追了一夜,追出了凤城边界,已问过那里的人,都说没见到可疑的马车,不用想,人定在他裴元丘的车上。”
周夫人端坐于榻上,眉目虽也带了几分愁绪,却并没有过多的慌乱,转头看了一眼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周邝,没好气地道,“还好意思说,谁惹出来的事?”
周邝对谢副使放走裴元丘一事很不满,不顾周夫人的斥责,继续道,“他裴元丘早年弃发妻,跑去东都娶了高门王氏之女,高攀得势后,做到了今日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谁不知道他的夫人王氏同当朝右相的夫人乃亲生姐妹,右相又乃当今国舅,其中关系不难理清,周边几个叔伯的下场,足以说明太子殿下要削藩,如今轮到咱们头上了,他裴元丘这趟回来,便是为了揪住我们的把柄,即便没有兵器库这出把戏,他也会想出其他办法,副使心中应该比我更明白,今日贸然放他离去,此举实属欠妥。”
自从靖王来到凤城,便对谢家大爷青眼有加,从侍卫一路将其提拔到副使。
这么多年还从未对他说过半句重话,今日却被世子当着周夫人的面训斥,谢副使脸色有些挂不住。
周夫人察觉了出来,斥道,“胡闹!不放他走,难不成把人给扣在这儿。”
“有何不可?”周邝急了眼,“此处乃父王的番地,他若真存了坏心,孩子一刀割了他的脖子,让他永远都到不了东都。”
王妃和声反问他,“要了他的命,不就正好给了旁人构陷你父王的铁证?”
“若是做了此等打算,自有可以圆说的说辞。”
见他这副誓不摆休的架势,周夫人只好同谢大爷道,“副使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
谢副使也没继续留,拱手道,“属下先告退。”
人刚退出去,周邝便一屁股坐在了周夫人身旁,一脸愤然,“副使今日是被裴元丘的话所迷惑了,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一说起大公子,副使就如同被蛇捏了七寸,那东都的官就那么吃香?是我父王亏待了他,还是嫌弃父王给的银钱少了?比起谢仆射和谢兄,这位谢家大爷当真提不上台面……”
周夫人听他发完牢骚,才搭腔,语气平静,“人性如此,人立于世,本就是被利益驱逐,有何之错?”
周邝深吸了一口气,良久平复才下来,“多亏谢兄提醒,让我立马派人去往东都,先同陛下请罪,母亲意下如何?”
他回来便是同周夫人商量,谁去最合适。
“你们几个,也就谢劭最为靠谱,就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必然也想不出这等法子。”周夫人提前告诫他,“这事我已经有了安排,你不必再操心,你父王不在,怕是有人正等着咱们乱手脚,藩王无召不得入京,你一旦踏入东都,别说你的命了,你父王,整个中州王府都会被牵连。”
这个他还是知道,周邝不放心,问道,“母亲打算派谁去。”
“这节骨眼上,我王府派谁入京都会打草惊蛇。”周夫人突然看着他,神色一亮,“倒是巧了,明家的二公子,听说要上东都。”
周邝愣住。
“这样,你去找你未来的媳妇。”周夫人说着从袖筒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就说麻烦她交给明二公子,让他把这个带给宫中的杨淑妃。”
周邝如一根石柱僵在那儿,再也说不出来话。
本以为上回明大娘子放狗,自己受了伤,母亲必然会打消念头,可不仅没有母亲第二日就上了明家提亲。
如今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妇,婚期都出来了,定在了今年秋季。
他阻止不了只能接受。
周夫人见他面红耳赤,明知故问,“怎么了?”
“我,我去不太合适,如此大事,母亲还是妥当些更好。”扭过头转身就走,“既然母亲已经有了安排,孩儿先不打扰了。”
谢副使从王府出来后,心情也极差,想起这些年为了靖王瞻前马后,几乎跑断了腿,日后还要为这么个纨绔子弟效劳善后,顿觉没了盼头。
当下便邀了几个手底下的人去白楼喝酒。
底下的人都知道他财大气粗,且他对一帮兄弟也自来大方,每回去白楼,都是上二三楼。
山珍佳肴,每人身边都有美人作陪,一边听着小曲一边喝着美人纤纤玉手投喂来的酒水,如同饮了玉液琼浆,登上了仙阁,人都飘乎了起来。
白楼不比别处,自来不赊账,今日谢副使花钱买高兴,赏钱给多了一些,结账时发觉身上的银钱不够,差使小厮赶紧回府上去取。
可没想到,小厮却两手空空地回到了白楼,见谢副使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小厮忙把大夫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谢副使眉头紧皱,碍着身边还有底下的一帮兄弟在,到底不好发怒翻脸,找来掌柜的,以副使的身份作保临时挂了账,却再也没了心情,一杯酒灌入喉中,让兄弟们散了,自己也回了府邸。
大夫人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见人回来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先一通输出,“你还知道回来,要再晚些,估计连个落地的地方都没了。”
谢大爷没拿到银钱,也是一肚子气,“怎么了?要山崩地裂了。”
大夫人冷笑一声,“我看也差不多了。”
谢大爷适才听了小厮说完,知道了个大概,见她摆出这副模样,便知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主动问她,“老三他怎么了?”
大夫人脱口而出,“被狐狸精迷了眼,人财两空了。”
谢大爷最讨厌她这副模样,吸了一口气,“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大夫人来气了,道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你那位好侄子娶了个好媳妇,打算从明儿起要把账房撤了,往后咱们家里的开支家用,都得靠大爷您了。”
她满口含沙射影,谢大爷也不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找来了碧云问,“说说怎么回事。”
碧云把事情经过都说完,谢大爷咬牙半天都没吭声。
大夫人又开始嘲讽,“大爷还能想出什么法……”
“你还有脸了?”谢家大爷突然一声呵斥,回头瞪着大夫人,恨铁不成钢,“早就同你说了,做事要有分寸,别图眼前小利,你就是不听,目光短浅如何能堪起大任?不管那温二娘子是如何进来的谢家,老三当初既然能把她留下来,便说明心头已承认了她,她就是谢家的三奶奶,犯得着要你们一个二个上门去挑衅?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有讨到便宜?简直愚蠢如猪狗。”
大夫人被他劈头盖脸骂得瞠目结舌。
“你可知道中州眼下是什么局势?”这两日谢大爷头都大了,“宫中的动静已经很明显了,要削藩,周边的几个王爷,可有一个是好下场?靖王将来必定凶多吉少,老大的调令就在最近,这节骨眼上,你不能替我们爷俩分忧也就算了,还闹得鸡飞狗跳,你看看,你哪点有当家做主的样。”
谢家大爷气得不轻。
这是大事。
大夫人愣了愣,终于冷静了下来,顾不得什么银钱了,忙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谢大爷顺过胸口的那口气,才道,“这次那裴元丘回来,便是来抓靖王的把柄,结果那位不成器的世子爷弄了个兵器库,被人逮个正着,人证物证今日已经送出了城,怕是过不了多久,咱们凤城就要完了……”
大夫人被吓到了,“靖王呢,可有想办法……”
“庆州遭了天灾,百姓四处闹事,王爷如今正困在庆州,消息迟迟递不进去。”深吸一口气,恍然大悟,“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人家安排好的。”
“那怎么办。”见他这样,大夫人头皮都麻了,“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谢大人想起今日在街头的一幕,知道裴大人的那番话是特意说给他听,今日自己要真同他较上劲,等老大一到东都上任,他裴元丘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便能让老大无立足之地,说不定等不到老大去东都,连调令都下不来。
他早知道凤城并非久留之地,胜在老大争气,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进士。
如论如何,在凤城乱起来之前,也要把人送出去。
“等老大调令下来,立马送他去东都,你先张罗,想办法在东都置办一分产业,尽量把钱财转移出去,到了东都还要各处打点……”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钱财上。
大夫人一脸丧气,“你每年那点银钱都让你请人喝酒败光了,还有什么钱财?东都买房?说得轻巧,上回我听温家大夫人提起,东都的一套房产,得要五千多贯,再加上花销,二房要是一毛不拔了,咱们别说买房产,租个像样的院子都难……”
“你明日上门去赔个不是。”都是一家人,气头上的说得话不算数,过上两日等三奶奶气消了,再上门说上两句好话,还能生出隔夜仇不成。
想起今日哭着回来的几个小辈,大夫人可没他想得那么乐观,“大爷想太简单了,这温二娘子,可不是好打发的。”
谢大爷眉头一拧,“老夫人呢,知道吗?”
说起这个大夫人就来气,人人都说只要是自己的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他们谢家的这么老夫人,就是个偏心眼儿的,“怎么不知道,正烧着高香呢。”
府上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谢老夫人怎可能不知道。
昨日听大夫人过来诉苦,拿不到银钱,还让掌柜的上门追债,谢老夫人激动地觉都睡不着,同南之叨叨,“真是歪打正着啊,我谢家的祖坟冒烟了,居然娶回来了个铁娘子。”
南之知道她高兴,“老夫人这回该放心了。”
谢家这一脉从家族中分开后,谢老夫人就只有跟前的两个儿子,老大自小资质平庸,性格急躁,幸亏老二天资聪慧,处事沉稳,凭自己的本事做到了东都左相,让谢家跻身于世家高门,荣誉这东西一旦有了,便不能丢,官可以不做,但家族的气运不能断。
谢老夫人一双眼睛看人自来很准,谢家的几个后辈中,最有资质的并非是大公子,而是闲頠。
可惜因他父亲的缘故,只能回到凤城。
是金子总会发光,但也耐不住旁人真把他当作金子使,谢家大房的那些弯弯绕绕,她怎看不出来,人人都想发设法要在他身上刮取。
本以为他会有分寸,他倒好,整日一副懒散样,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总以为自己的银子多,花不完。
可他不知道,这世上最留不住的东西,便是银钱。
他要是再如此懒散下去,待自己百年归土,他那爹娘也相继离去,家底恐怕也就被他败光了。
当初不惜背负偏心眼的骂名,临时把新郎给换了,便是看上了温家大娘子持家有道的名声,当夜得知温家抬进来的是二娘子时,她确实受了不小的打击,天晕地旋,就差晕了过来,躺在床上歇息了几日,想来天命如此,二娘子就二娘子吧,也不再做指望,结果温家二娘子却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怕她被大房那帮子人唬住,站不稳立场,谢老夫人特意同方嬷嬷打了招呼,关键时候要给三奶奶撑腰。
三奶奶却没让方嬷嬷有用武之地。
一次是意外,接二连三,那便是真本事了。
第二日南之把三奶奶是如何舌战众人,骂哭了几个娘子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谢老夫人坐在那榻上,竖着耳朵听,越听眼珠子越亮。
最后听说,三奶奶要把账房撤了,谢老夫人一激动,竟然老泪纵横。
念叨了一声菩萨保佑,赶紧吩咐南之,“去,去捡些补品,照好的拿,给温家老姐姐送过去,养个姑娘也不容易,她喜欢焚香,屋里那几盒香片你都拿给她,这老姐姐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一通念叨,也难平心中激昂,起身又吩咐丫鬟,“备上香火,把菩萨供起来……”
大夫人带着几个娘子赶过来时,老夫人确实是在烧高香。
见到她满面红光,大夫人陡然才想起来,这老祖宗是个偏心眼儿,却依抱了一丝希望,把大房的难处一一列举出来。
结果那老祖宗板着脸反问,“怎么,老大的俸禄不够你们花?舒服日子过够了,不往外扔银子心痒了?二房是有银子养你们,可将来呢,大娘子二娘子这要打算要找个家底殷实的富商嫁了?”
一股气没顺过来,又添了一股,大夫人气得心口都疼了,回来后拿起个茶杯要砸,临了想起今后还得要自己的银子补上,又放了下来,越想越窝囊,见谢大爷回来,自然没好气。
谢副使听她说完,也沉默了。
自己母亲偏心老二,他从小就知道,心中要说没有埋怨是假的,只不过对自己没什么损失,便也没去计较。
这回不同,关乎到老大的前程,“这会子都在气头上,说话也不管用,等过两日派人把承基叫回来,我去同老夫人说。”
今日大公子谢恒照着谢副使的吩咐,把裴元丘一行送出城门外,正欲调头,身旁裴元丘推开直棂窗同他道谢,“有劳大公子相送。”
谢恒勒住缰绳,面色平静,“今日晚辈送裴大人,是因裴大人与我一样,同为凤城人,还望裴大人将来不管身在何处,也不要忘了风城的父老乡亲。”
裴元丘笑道,“没想到大公子还是个念旧之人,大公子如今还年轻,等有朝一日游遍大江山河,见过了秀美的风景,大酆又何处不是家呢?”
没再耽搁,转头放下车帘,同马夫道,“走吧。”
身后的马车徐徐而来,谢恒立在那没动,锁眉思索之时,目光不经意瞥向跟前的马车。
马车的直棂窗没合,风一吹,白沙窗帘掀起一角,里面坐着的人正是温家大娘子。
谢恒微怔,对面的大娘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时,马车正好错过,也不知道对方也没有看见自己。
秋莺眼尖,“大娘子,大公子在外面……”
大娘子脸色没什么波澜,过了一阵,才轻声道,“无缘之人罢了。”
队伍出发,缓缓驶向东都,裴元丘帘子一落下,身边的家臣便道,“大人这回该放心了。”
“何来放心一说。”裴元丘拧开水袋,仰头饮了几口。
适才在那日头下站了一阵,背心都冒出了汗,没想到那周世子竟然不是个草包,还怀疑到自己头上。若非谢道远有软肋,自己今日恐怕还真难以脱身。
“还有得一番争斗。”裴元丘把水袋递给家臣,“殿下当初提出要削王爷的藩位,周边的那几个,陛下没同意也没反对,唯独这位靖王,陛下的态度坚决,其中原由无人得知。等这一桩把柄摆在陛下面前,若陛下还要出面维护,殿下才真正该提防了。”
家臣觉得荒谬,“殿下乃陛下的嫡长子,靖王一个养子,不过是念在早年的一点感情上,想让他在凤城安享晚安,莫非真要在大事上偏袒他?”
“安享晚年,为何不去蜀州江南,偏偏是离东都最近的中州节度使?”
家臣一震,神色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裴元丘继续道,“当年谢仆射乃一朝左相,官运正当红,却突然辞官回了凤城,如今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大人是怀疑谢仆射辞官为假,实则领了皇命,来凤城保护靖王?”家臣想不明白,“他不过一个养子,陛下为何会如此偏袒……”
“这有何可想不通的。”裴元丘偏头往后一仰,“后面温家那位不就是个例子。”
“帝王之家怎能同寻常家族相比。”
“谁知道是不是养子,一切就看陛下这回怎么做了。”裴元丘想起了自己那位逆子,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凤城乱之前,想办法先把那逆子给我绑来东都。”
与王氏成亲多年,王氏一无所出,如今他膝下就只剩下这么个原配夫人留下的儿子了。
不管他认不认,都是自己的命根子。
“还有那位谢三公子。”裴元丘突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以周世子的脑子,怕是还想不出今日来查我马车,必然也是他的主意,先前我几次对他游说,都被他巧妙地搪塞过去,警惕性很高,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纨绔。”
家臣一脸凝重,“谢家若真的站了靖王,还真不好办。”
身为左相,又在东都活跃了那么多年,暗藏的人脉怕是已经根深蒂固。
裴元丘哼出一声,“他谢仆射固然坚不可摧,可就算是个铁鸡蛋,老夫也要敲出一条裂缝来。等到了东都,你差人去问问大公子的调令怎么样了,抓紧给他发下去。”
温殊色今日以一挑五,没有半分疲倦不说,眼见那精神劲儿越来越好,谁还敢呆在这儿挨骂,灰溜溜地散开。
身旁郎君的动作也很快,屁股底下的圆凳仿佛烫到了他肉,利索地起身,走人。
走了没两步,却被小娘子唤住,“郎君。”
腿脚就跟不听使唤似的,停了下来,还破天荒地回头应了她一声,“娘子怎么了?”
往日不是‘温二’,就是‘你’。
突然一声‘娘子’,温殊色不太习惯他的转变,但一想,自己今日替他解决了这么大一桩麻烦事,他心头肯定充满了感激。
其实替人办事,若得不到对方支持也没劲,温殊色指了指他嘴角沾着的一粒米糕渣滓,温声问他,“米糕好吃吗?”
天知道那米糕是什么味道,被她塞进嘴里,口鼻之间全是她指尖的香味,嚼了两口,囫囵往下咽,这会子怕是已经穿肠过腹了,半点滋味都没尝出来,但适才还尖牙利齿的小娘子,突然嘘寒问暖起来,实在让人心头七上八下,只能违背良心地点了头,“好吃。”
生怕她还要继续拉着自己说话,“累了一日了,你早些歇息。”
温殊色心道果然要办点事才能与人和睦相处,继而同他表明衷心,“郎君放心,我一定替你好好管家。”
对面的郎君扯了扯嘴角,“有志者事竟成,娘子努力。”
当日温殊色妙语连珠,一战成名,翌日早上起来,才觉嗓子有些发干。
晴姑姑和祥云伺候她洗漱,方嬷嬷端了一个印花陶瓷的圆盅进来,扬声朝里头唤了一声三奶奶,“老夫人一早让人熬了燕窝,南之刚送过来,三奶奶收拾好了,出来趁热用了,好润润喉。”
还是老夫人体贴。
昨日三奶奶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二房何时这般扬眉吐气过,方嬷嬷兴奋了半宿,今日依旧精神抖擞。
把谢老夫人的话带给她,“老夫人说,三公子能娶到三奶奶这样的娘子,全仗着谢家祖坟冒青烟。”
这两日自己把府上搅得一团糟,大房那群人必然会找上了老夫人,温殊色心头实则也没底,如今得了老夫人这句话,犹如吞了一颗定心丸。
人总是经不起夸,温殊色嘴上谦虚,“不过分内之事,哪里能堪祖母如此夸。”却忍不住再次放下豪言,“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再打库房的主意。”
说到做到,当日温殊色安叔把账房撤了,账本攥在了自己手上。
本以为还会来闹几场,做足了准备等着人再上门,却意外地过了两日清净日子,有些不太相信这就结束了,“就这么算了?”
祥云笑道,“那日一战,只怕娘子的威名早就传出去了,谁那么想不开,上门讨骂?”
如此一说,这两日也没看到谢三。
早上一起来,西厢房便已人去楼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领了份官职。
没人来打扰,她又搬出去坐在了梨树底下。
这颗梨树还是当年回凤城后,二夫人亲手种的,眼下开得正好,白雪般的花瓣,一簇簇展开,拉坠着枝头。
似乎今日才发现这一处的春光,温殊色仰起头慢慢欣赏。
上回方嬷嬷听她说闻不见花香,早让人摘回来了几朵芍药,用胆瓶装饰起来,就摆放在她跟前的木几上。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暗香溢鼻,眼前一片浓浓的春意。
正躺在安乐椅上,享受这无限春光,祥云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三奶奶,大公子回来了。”
温殊色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
“听说老夫人今日办了宴席,把屋里的一众老小都叫了过来,娘子也会过去。”祥云话音刚落,南之便来了院子传信,“三奶奶,老夫人今日设宴,请三奶奶这就到宁心堂用饭。”
太突然,温殊色愣了片刻。
前几日谢三再三阻拦,不让她看到人,这不,一家人早晚还是会碰面。
忙从安乐椅上起身,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坐久了,衣衫有些褶皱,没法见人,“那我先去换身衣裳吧。”
祥云跟着她进屋,一阵梳妆打扮,瞧了铜镜无数回,终于满意了,扶着高鬓出来,南之还在外面等着。
一行人出了院子,温殊色脚步格外轻快,回忆起那日在马背上看到的挺拔背影,再想起那道声音,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张空前绝世,温润儒雅的面孔。
奈何路太漫长,迟迟见不到人,忍不住转头问南之,“大公子不是公务繁忙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南之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温殊色更好奇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奴婢也不瞒三奶奶了,大公子的调令不出意外在这个月底前便能下来,调令一到,就得去东都任职,今日大爷和大夫人找上了老夫人,想为大公子在东都买一处房产……”
一瓢凉水从天浇下来,没有半点预兆,把人浇了个透心凉。
心头冒出来的火花,听得见地“呲呲呲——”灭了个干净,脑子里那张空前绝后的面孔,也瞬间扭曲,不食烟火的谪仙从九霄云殿坠落,变成了牛鼻子老道。
温殊色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比她把盐当成了糖吞下去还难受。
满目的春光没了,心情也没了,亏她还特意收拾打扮了一番,结果白马突然变成了骡子,简直失望透顶。
如今总算明白了,为何好好的银钱却被一些酸儒们说成铜臭。
可不就是臭吗,腐蚀人心,活活地把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爷变成面目可憎的吸血鬼。
见她突然没了兴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气,南之以为是自个儿的话吓着了她,赶紧安抚道,“三奶奶放心,老夫人断然不会同意。”
温殊色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对那位大公子是横竖是没了好印象,兴致阑珊之时,便见到垂花门内走进来了一位郎君。
白襟圆领青衫,镶金玉冠,堂堂正正,一派风流倜傥。
今日之前她还一直幻想着,倘若嫁的人是大公子,是不是这会已同他举案齐眉,浓情蜜意了。
如今再看迎面而来的谢三,突然觉得庆幸,幸好谢家也换了人,败家子就败家子吧,好在他有钱,往后不会打她银钱的主意。
谢劭这两日早出晚归,一半的原因是被周邝相缠,另一半则在跟前的女郎身上。
那日只觉她有一张让人不敢招惹的利嘴,等到夜深人静躺在榻上时,才发觉更可怕的是她那几根青葱手指。
她突然把米糕送到自己嘴边,从未有过小娘子喂过他东西,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却似乎不耐烦了,眉头锁了起来,大有要同他大干一场的架势,他被迫张嘴,才张开了一条缝,她猛往里一塞,手指头戳到了他的嘴角,好像还不止,碰到他牙了……
也不知道,她那手指头是不是在香粉里泡过,整个晚上,满脑子的幽香,飘忽不散。
事无依据,已无从对证,当夜很想去她屋里告诫她,下回不能再这样,他长了手,不需要她喂。
第二日起来,却又打消了主意,罢了,还是少同她碰面。
两日没见,女郎依旧明艳,高鬓朱簪,身上的春绿长裙又是他从未见过的新衣,胳膊上挽着白纱披帛,额头还瞄了花钿,艳丽精致的妆容,似是去赴一场约会。
自己也是刚被老夫人派人从茶楼里叫回来,参加今日的家宴。
是了,今日大公子回来了。
那日他从中作梗,没让她见到大公子,也不过是临时起了捉弄之心,既已嫁入谢家,一家人总得碰面。
终于能见到自己想要嫁的郎君,想必心里很期待很高兴吧,走近了才意外地发现小娘子的脸上,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欢喜,甚至带了些沮丧。
这倒是稀罕了。
没等他想明白,对面的小娘子也看到了他,眼珠子陡然亮了起来,提着裙摆朝他奔来,“郎君……”
谢劭:……
小娘子热情地从长廊那头奔到了这头,谢劭心中的疑惑更重。
听闵章说,这两日她一直在院子里晒太阳,莫非把眼睛晒花了,自己和大公子长得还是有些区别。
小娘子疾步走到他跟前,没等他提醒她眼睛睁大点,她突然伸手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头偏过来,头上的高鬓戳到了他的下颚,他仰起脖子刚躲开,便听她道,“郎君,你知道大公子今儿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