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 by起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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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周夫人如此说,一旁的粮食大户谢大爷顿时被架在了火堆上,思忖一阵,便也跟着承诺,“我谢家出十旦。”
周夫人目光轻轻一敛。
谢家囤粮她自然知道,听说那位三奶奶把谢温两家的铺子都抵押了出去,全部买了粮食。
起初她还担忧过,怕她搅乱了凤城,可这十几日过去,她一没把粮食运出城外,二没饿着百姓。
不仅没饿着百姓,还免费设粥棚,除了百姓买不到粮食,这凤城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靖王坐镇中州后,大兴贸易,一向推举买卖自由,只要没把凤城搅乱,她便没理由去追究。
至于谢大爷要捐多少,那是他们谢家自己的粮食,她无权干涉。
两人似乎都给出了自己能力所及的支援,但这些对于战场来说,实在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周夫人看出了魏都监的为难,便道,“这样吧,你要是能有什么办法让百姓捐粮,我不干涉。”
魏都监行礼谢恩,出了王府后便立马带着自己的人,蹲在了城门口向百姓讨粮。
大夫人好不容易与老夫人和温殊色通了气,一粒都不给,接到谢大爷的消息,如同被刀子割了肉,十旦粮以如今市场上的价格得卖多少银钱啊!心疼了好一阵,可既然谢大爷已经许诺了出去,也只有同意的份。
温殊色没什么异议,让人抬出了十旦大米,自己跟着一道拉去了城门口。
到了城门口,远远便见前面围了不少百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温殊色让人把马车停在了巷子里,推开车窗往外瞧。
人群哄哄闹闹,吵成了一团。
“咱们凤城自己都没米呢。”
“可不是,哪里有东西捐……”
“知道大家为难。”人群前一道男子的声音高亢激昂,“但我大酆的将士如今正在前方保家卫国,流血流汗,咱们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同敌军拼命,无论多少都不拒,我魏某在此先跪谢各位父老乡亲。”说完,双膝当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人群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感动,个个缩着脖子都往后退。
温殊色没再看,放下了车帘,突然觉得有几分寒心。
靖王治理中州后,一心系在百姓身上,这么多年造福凤城,穷了自己富了百姓,街头上的小娃哪个不是胖墩墩的,茶楼酒馆里一堆大腹便便的老爷。
庆州虽说遭了旱灾,但凤城没有,春季一过,稻谷一插上,过不了几月,秋季又是一场丰收,谁家里没点存粮?
就拿那粥棚来说,搭起来的前两日人多,后来越来越少,吃了几日白粥,都受不了了,还是回家吃自己的好酒好菜香。
粮食的价格能飙升到今日的价格,不过是自己压着粮不放,故意炒出来的,当真要拿出去卖,又有几个人会买。
温殊色让人把粮食送过去,自己也带着祥云下了车。
因这一场粮食大战,温殊色在凤城算是出了名,百姓私底下还给她取了一个外号‘米娘子’。
温殊色从人群堆里挤过去,在场的百姓不少都认得她,纷纷让开了路。
魏都监还跪在地上,天色慢慢地暗了下去,头顶已蒙了一层灰,年轻将士最初脸上的那抹活力和朝气终究暗淡了下去,心中正失望,突然见到一位充满活力的艳美小娘子,神色竟有了几分呆愣。
“起来吧,你就是对他们磕头,他们也不会给你,何必损了你将士的气节。”温殊色让身后的小厮把人扶起来,回头指着后面的一辆马车,同他道,“我是来给你送粮食的。”
见他半天没反应,抬头一看,人已经定在那儿。
高兴傻了吧,温殊色唤了他一声,“将士?”
魏都监猛然醒了神,忙拱手赔礼道,“多谢小娘子,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怕引起误会又赶紧解释,“某好铭记在心,让将士们记住小娘子的恩情。”
没等温殊色回答,身旁的一位百姓先扬声答,“她就是咱们凤城的米娘子。”
“想要粮食,找她啊。”
“谢家的三奶奶,咱们凤城的粮食可都在她手上。”
“……”
魏都监面露惊愕。
在这儿站了一个下午,他自然也听百姓说了,这城中粮食都被谢副使家里的三奶奶囤走了,本以为该是位年纪稍大的妇人,没想到是这般年轻的小娘子。
见百姓替她报了名,温殊色也懒得自己再开口了,“将士不必言谢,今日谢副使答应了给将士十旦粮食,都在这儿了。”
十旦粮食,对于囤粮的谢家来说,实属九牛一毛。
可先前谢副使已经同他表明了态度,不愿意多给,他也无法强求。
魏都监再次致谢,温殊色却没急着走,让祥云把周围的百姓驱散后,望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身后,好奇地问,“一粒米都没收到?”
从王府出来,已经过去几个时辰,天都快黑了也没能讨到一粒米。
魏都监面露惭愧,“是我来得太唐突,不怪大家。”
温殊色沉默了一阵,突然问,“将士在军中是什么职位?”
魏都监一愣,只见对面小娘子的目光朝他瞧来,饱含期待地看着他,眼中那抹想要攀附权贵的神色非常明显,势利之心昭然若揭。却又与旁的姑娘不同,她似乎势利得更加光明正大,一点都不让人反感和讨厌,反而让人生出一股自卑和心虚,羞于自己的官职说不出口。
魏都监避开她的视线,垂目道,“我乃中州的都监,正八品。”
小娘子果然失望了,呆了片刻,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曼声道,“哦……”
拉长的语调,无不透着失落,简直扎在人心上,魏都监心下一着急,鬼使神差地道,“不过,家中外祖父乃镇军大将军,当朝的杨将军。”
以往他最忌讳旁人把他的努力归咎于家族的关系,是以,没有留在东都,而是去了东洲洛安,在人前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份,包括适才在周夫人面前,用的也是领军大将的名号,并非自己的外祖父。此时明知道跟前的小娘子想要攀附权贵,却甘愿道出自己的家底。
不出所料,小娘子的眼珠子再次亮了起来,“几品官?”
魏都监一笑,“正二品。”
小娘子也是个爽快人,“我倒还有不少粮食。”
魏都监神色一肃,“若小娘子能解了将士们的燃眉之急,军中上下定会感激,待凯旋之日,末将必会向朝堂表明,记小娘子一记功劳。”
“当真?”温殊色一点都没客气,“你说话管用吗。”
魏都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正色道,“魏某乃东都魏家的长子魏谟,若有朝一日抵赖,小娘子大可找上门来。”
能记功劳是意外收获,先顾眼前的吧,温殊色道,“粮食虽是我的,但此处乃靖王的封地凤城,魏将士要想把粮食运走,还得随我去找一趟周夫人,魏将士放心,中东两州本就是一家,都乃我大酆的山河,王爷一心为民,不会让将士们因粮草被困在战场。”
一个多时辰后,温殊色出了王府。
天色已经黑透,温殊色坐在马车内把三份公文摊开,怼在羊角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一遍,越看越满意。
祥云不识字,看着自家娘子的嘴角都快裂到了耳朵,也跟着一道笑,忍不住嗟叹,“先前两位大夫人总说家里离不得个当官的,怕咱们将来护不住家底,熟不知这银钱还能换来官职,如今好了,娘子一下就有了三个,咱们以后谁也不靠,自己当官自己做主,等这次二爷和三郎回来,便再也不用去福州。”
一张宣纸,添了几个字,盖上了红彤彤的印章,完全不一样了。
当初温大爷的任命书下来时,大房当宝贝一样的藏着,瞧都不给她瞧一眼,她还怨人家小气,如今倒是能理解了。
可不就是稀罕吗。
这十来日,温殊色并非表面的那番平静,每一日都过得惊心动魄,如今一切如愿,一颗心飞到了云朵上,问祥云,“你说,他们会喜欢吗?”
“二爷和三郎肯定会喜欢。”但姑爷……祥云不太清楚姑爷的性格,不过不重要,“谁不喜欢当官呢,姑爷也会喜欢。”
谢三这儿温殊色倒没多大担忧,事先她曾问过谢老夫人,谢老夫人说,“怎么不喜欢?你看他整日忙里忙外,脚不沾地的,不就是个当官卖命的料?”
倒是父亲和三哥哥,两人的兴趣爱好都在那海水里,性子野惯了,要他们一直呆在凤城哪儿都不去,也不知道愿不愿意。
祖母年岁已高,大伯一家又去了东都,这次回来本也走不掉,给他们领份官职,踏踏实实地留在凤城,挺好的。
马车正好过闹市,桥市夜里最为热闹,楼上的华灯时不时映入马车内,茶楼酒肆里坐了一堆的文人墨客。
突然一阵香味飘进来,温殊色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祥云也闻到了,“好像是炒蛤蜊的味儿,娘子饿了吗,奴婢去买点吧,娘子平日最爱吃……”
不提还好,一提温殊色便觉得舌头寡淡。
祥云推开车窗,刚拂起车帘想要叫马夫停车,温殊色及时拉住她胳膊,有气无力地道,“咱们已经身无分文的人了,买不起这些。”
祥云回头,目露同情,“娘子,您真了不起。”
娘子哪里破产了。
旁人不知道,祥云这几日一直跟在温殊色身后,一清二楚,娘子压根儿就没用多少银钱。
最初从铺子里收来的粮食,还没来得及涨价,无论新米陈米,娘子都是以一百钱的价格统一收购。
后来崔家的米娘子没给现银,是用谢家和温家的铺子茶楼做了抵押。
最让人眼花的便是后来粮食涨价,娘子再购进来的几批,单是大米就涨到了如今的六百钱,翻了六倍,更不用说小麦。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以什么价位买入,又买了多少。
实则娘子买的很少。
第一轮涨价后,没有人出粮食,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见价格飙升,有百姓便忍不住了,试着出了一些,娘子按照当时的价格全都买了,买完后立马又提价格,几家农户得知自己刚卖完便上涨了三十钱,悔得肠子都青了,渐渐地没有人再出。
抬进府的那些粮食,不过是从这个库房挪到那个库房,娘子一边空炒着粮食价格,一边把库房里的存货成本抬高。
最后算下来,除了最初买铺子大米用的一万两,亏掉的只有温家和谢家的铺子和茶楼。
一万两现银外加茶楼铺子,换来三份官职,怎不值当。
铺子和茶楼在温家和谢家手上,便是几个吸血虫的指望,与其被他们腐蚀,还不如给自己买个官职来得踏实。
今日娘子给晴姑姑包袱里可是整整五十万两现银,去东都买几套房产,日后稳赚,不比茶楼铺子强?
只是往后要委屈娘子的这张嘴了。
祥云心疼自个儿的主子,“也不知道这大晚上的,这些人吃这么多作甚,明儿起来,指不定肚子又肥上一圈。”
温殊色:……
“把窗关上。”
谢家大夫人得知温殊色送完粮食,竟然去了王府后,心头便如同点了一把火,不断地煎熬,坐卧不安。
“你说她去王府做什么?”
“周夫人不会强征吧?”
“不行,你还是去王府走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
谢大爷这几日累得够呛,听她叨叨,来了火气,“你急什么?她那么大个人,温谢两家的铺子茶楼都抵押了进去,她能让人占了便宜?”
倒也确实如此。
可大夫人还是不放心,让碧云提了一盏灯,亲自去门口等,等了半柱香,正在影壁前踱步,便听到了巷子里的动静。
碧云立在踏道上,先看到了灯火,赶紧回头禀报,“夫人,人回来了。”
大夫人走出门口,远远便见一大对人马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才看清,靖王府的兵将她认识,可那几个穿铠甲的,陌生得很。
大夫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门眼上,等温殊色从马车上下来,立马上前拉住她问,“这是怎么了?”
温殊色一笑,“粮食都卖了。”
大夫人愣住。
温殊色没理会她,回头招呼身后的魏督监和王府的人手,“粮食太多,都在府上,劳烦各位自己进去搬吧。”
眼看一队人马进府去抬粮食了,大夫人心头很不是滋味,怨温殊色事先没同自己和大爷商量,竟然擅自去找了周夫人。
但已经卖了,说什么也为时已晚,继续追问,“什么价格卖的。”
想了想,温殊色道,“天价。”三份官职,可不就是天价。
粮食的价格一起来后,大夫人便想到了,这凤城里能买得起这些粮食的,除了崔家,也就只有周夫人。
一句‘天价’到底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望了望后面空荡荡的巷子,又生出了疑惑,“银钱什么时候付。”
“已经付了。”
按今日粮食的价格,这么多粮食卖出去,银钱少说也得十几辆马车。
大夫人一阵纳闷,想着是不是怕太晚了没搬回来,转头还想细问,见温殊色已经上了长廊,没再跟上去,急忙回了屋子,找谢大爷商量怎么分配银钱,这回要不是大爷在周夫人跟前替她护住了粮食,她哪里能保得住,如今粮食卖了出去,赚来的银钱,总不能只给他们一套东都的房产,怎么也该分些出来。
粮食实在太多,温殊色叫来了府上的家丁帮着一并搬,府上能用的马车都拿了出来。
王府的马车也陆续到了门前,一个多时辰,所有的粮食都装上了车。
温殊色把魏督监送出门外,指着最前面的那辆马车道,“我见你和将士们一天都没吃东西,里面放了些食物和水,你们待会儿在路上吃饱,人不填抱肚子哪行。”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得重要,也更能打动人心,若非跟前的小娘子,这一趟别说空手而归,自己和这些士兵们恐怕也得挨饿。
魏督监肃颜,拱手同她鞠了一躬,“小娘子于魏某的恩情,魏某没齿难忘,来日小娘子有任何难处,尽管来找。”
当了官,突然在乎起了名声,温殊色挺了挺胸膛,“魏将士不必再言谢,家国有难,匹夫有责,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
削藩的事情平定了后,周邝前几日也出了城,去接应谢劭和裴卿,今日方才归来。
三人骑马刚进城,便见城门口一片灯火通明,一辆一辆的马车装满了粮食,排成长龙占了整条通道。
周夫人也在,正立在前方的马车旁,同魏督监说着话,“你竟然是杨淑妃的侄子,你这孩子怎不早说……”
态度比起晌午那阵,热情了许多。
魏谟也没想到周夫人与姨母杨淑妃是旧识,“这回多亏了周夫人关照。”
要不是谢家那位三奶奶,周夫人还真不知道他身份。
上回兵器库的事,他靖王府欠了杨家一桩人情,这回也算是还上了。
除了温殊色捐的粮食之外,周夫人还给了马匹的草粮,上万石的东西,凭魏督监带来的几个将士,送不到洛安。
周夫人亲自点了凤城一半的兵将,集结到了城门口,帮忙护送。
东洲虽是太子的管辖之地,可战火烧起来,遭殃的是大酆百姓,粮草拨过去,先解了燃眉之急,至于以后,等王爷回来同朝廷慢慢再议。
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多耽误一刻,于前方的兵将而言都是煎熬,周夫人没拉着他细说,催人上了马车,“赶紧出发吧。”
魏都监这头刚坐上马车,周邝便带着谢劭和裴卿,走到了周夫人跟前。
看着慢慢启程的队伍,三人翻身下马,周邝走在前一脸疑惑地问周夫人,“母亲,这是为何?”
周夫人也看到了三人,目光更多停在了谢劭身上,如今已是半夜,三人奔波了一路,身上都带着疲惫,唯独谢劭面色坚毅。
几人在凤城里的名号,她都知道,但谁年轻时不轻狂恣意。
她和王爷早就看出了谢家这位三公子并非凡夫俗子,也曾不止一次游说,给他在凤城安排个官职,却都被他拒绝。
说他自在惯了,当不来官。
也曾问过谢仆射,谢仆射爱莫能助,“离开东都时,我便同他说好了,今后他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我不干涉。”
周夫人隐约知道当初父子俩为了辞官之事,似乎起过争执,彼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高气昂,一腔热血仿佛将万里山河都踩在了他脚下,突然遭遇谢仆射辞官,退回凤城,犹如长得正旺盛的苗子被人从中掐断,谁不受打击。
至于谢仆射当年为何要辞官,就连她和王爷都不明白。这些都是谢家的家务事,她不好多打听。
原本还一直惋惜,如今一看,老天早有安排,无论你怎么逃避,阴差阳错终究还是会回到正道上,听周邝问,便答道,“洛安与西京的战事拉长了,太子殿下的粮草却迟迟不到位,前方将士被逼无奈,沿路讨粮,昨日杨将军的外孙到了凤城。”
周邝一愣,“杨将军?”回头往马车上看去。
兵器库一事,这回全仗了杨家出面化解,帮衬是应该,可他王府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这么多粮草,是募捐的?”
周夫人仰头看向他身后的谢邵,“这不还得感谢三公子,捐了粮食。”
见到那些粮食时,谢劭心头便起了怀疑,早知道温二在囤粮,今夜这马车上的粮食,怕是拉走了凤城的八成,温二囤的粮食必然也在里面。
周夫人的话解了他的惑,谢劭倒并无多大动容,自己才从庆州回来,洛安的战事他知道,确实很严峻。
捐点应该,倒是意外同崔哖一般钻进钱眼里的铁公鸡,这回是怎么舍得的。
过去同周夫人见了礼,打算先回府,周邝却还在惊愕,问周夫人,“这些都是嫂子捐的?”
三奶奶刚买回去的官职,还热乎着呢,有什么意见最好一家人坐下来慢慢商谈,周夫人没往自己身上引火,不理周邝,岔开话题,明知故问,“你们这又是去哪儿了。”
人已经安全回来,周邝也没瞒着,“庆州。”
周夫人一记刀子眼递过去,“你不要命了?还坑上自己的兄弟,他们摊上你也算是倒霉。”
周夫人总算说了一句公道话,谢劭和裴卿心中此时正是如此作想,奈何周邝横竖脸色厚,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周夫人又问,“有王爷消息了?”
谢劭这才插话,“晚辈与裴卿倒是在路上碰巧遇上了王爷,三日前王爷正赶去东都求见陛下,让晚辈带信给夫人,不必忧心。”
想必是听说了兵器库的事之后,再加上洛安的战事,进京去面圣了。
兵器库的事周夫人已经知道了结果,并不担心,目光从谢劭和裴卿身上温和地扫过,和声道,“这一路你们辛苦了,赶紧回去歇息。”
时辰确实不早了,谢劭和裴卿同周夫人道别。
周邝的脑子还停留在适才那些粮食上,“母亲,这些粮食都是嫂子……”周夫人一把拽住他胳膊,往前方的马车上拉,周邝更疑惑了,还在问,“母亲怎么了。”怕他再嚷嚷,周夫人低声道,“谢家三奶奶用粮食给你那位谢兄买了个官。”
周邝一声惊呼,“买官?”给谢兄?!转头扭过脖子直朝刚上马背的谢劭望去。
周夫人及时把人拽了回来,把人推上了马车后才松手。
周邝实在忍不住,疑惑地看着周夫人,面上又忍不住兴奋,“嫂子当真给谢兄买了个官?”
周夫人知道他是个沉不住气的性格,说多少回都无用,便也罢了,答道,“员外。”
周邝目瞪口呆。
往日自己好说歹说,要给他置一个官职,让他能名正言顺地替王府出谋划策,可他回回都拒绝,死活不愿意。
如今倒是好了,自己用粮食换了个员外。
员外就是一个闲职,好在圣上登基后,将其纳入到了编内,如今勉强掉在了尾巴上,有个九品的官阶。
周夫人见他快要惊掉了下巴,又道,“兼官军事推官。”虽也只是个九品官职,但胜在是实职,能一道分治案事,佐理府政。
周邝半天才缓过神,官位低没关系,只要他肯做官,往后再慢慢升也可以。
可问题是……
“他愿意吗。”
周夫人一笑,“三奶奶做的主,这回怕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
周邝:……所以说,这人一旦娶了媳妇,人生中便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数。
府上的粮食搬完,已到了人定末。
温殊色洗漱完,躺在床上,又把那公文翻了出来。
方嬷嬷知道她今儿卖了粮食,虽不知道具体卖的是什么价位,可瞧她神色,定不会差。
见她抱着那几张纸,一会儿翻一下身,迟迟睡不着,不由打趣道,“娘子那怀里揣的是什么宝贝,怎么还合不上眼了。”
温殊色没答,侧过身来问,“嬷嬷,郎君什么时候回来。”
谢劭走之前,同温殊色和谢老夫人都打过招呼,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算上今日已经过了七八日了,方嬷嬷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总不能让跟前的三奶奶失望,便答,“快了。”
温殊色也没再追问,吩咐道,“他要是回来了,你及时禀报,我有惊喜要给他。”
两人成亲也快有一月,虽说比自己预想的要融洽,可两人平日都是各过各的,互不关心也不是那么回事。听她突然如此说,方嬷嬷欢喜地应下,“是,奴婢记住了。”
谢劭回到府上已是夜深人静,温殊色到底还是把自己翻睡着了。
今晚是方嬷嬷值夜,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起身赶了出去。
见是谢劭回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上前见完礼,便禀报道,“三公子这一趟走得久,三奶奶日日都在念叨,今儿夜里更是一直等着公子不肯睡,这会子才闭眼。”
谢劭一脸意外,她念叨自己了?
走的那日他前去同她打招呼,她坐在圆桌前,只顾盯着手里的算盘,匆匆应了一声,“嗯”头也没抬。
应当是捐粮的事,要同他汇报。既然睡下了,明儿再说。
庆州干旱天灾,洛安又在打仗,从凤城过去一路都是难民,沿途的店家和客栈唯恐被难民抢砸,不少都关了门。
这几日他和裴卿几乎风餐雨宿,如今回来了便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洗漱完出来吩咐闵章,“明日去醉香楼定个雅间,把裴卿也叫上。”
好几日没喝醉香楼的酒了,胃都寡淡了不少。
闵章应下。
太累了,一沾上床便睡了过去,天亮时也没醒,迷迷糊糊听到小娘子的声音。
“还在睡吗。”
“昨晚半夜才回来?那我再等会儿吧,他要是醒了,你告诉我。”
没睁开眼睛,谢劭继续睡,一直睡到日晒三竿才从床上起身,唤了一声外头的闵章,正低头穿鞋呢,外间的房门突然被推开,小娘子的声音传了进来,“郎君……”
眼见她要闯进屏风后来了,他身上就一件里衣,胸口大敞,单薄如蝉,难得慌张起来,双脚又缩回了床上,拉上了被褥。
小娘子很快到了床前,看着半躺在床上的郎君,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柔声问他,“郎君醒了?”
谢劭抬目。
小娘子的精力似乎一直都这般旺盛,目光炯炯有神,一双手藏在身后,笑嘻嘻地看着他,似是有什么天大的喜讯要同他分享。
谢劭不得不腹诽,周夫人昨夜不是说那粮食捐的吗?莫不成还给了她钱。
他心下猜测,疑惑地看着她,她却同他卖起了关子,“郎君,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谢劭:……
不着她的当,谢劭直接问,“粮食没了?”
小娘子并没多大的意外,搬粮食弄出来那么大动静,他昨日回来,必然已经听说了。
既然想先听坏消息,她便只好说了,面容带着苦恼,“我看那将士可怜得紧,郎君是没瞧见,为了一口粮食我大酆的铁血将士竟对百姓下跪,可即便如此也没见他讨到一粒米,身为大酆子民,我实在瞧不下去,想着就算把自己饿死了,也不能让将士寒了心。”
她何时怀了一腔大义之心,倒让他有些意外。
她又道,“所以,我把粮食都捐了。”
说完她扫了一眼对面的郎君,似乎没什么反应,应该是对她所说的‘都’还没理解过来。
确实有些难以接受,她继续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往后如何,我都不会嫌弃郎君。”
自己怎么着了,需要她不嫌弃?
谢劭衣裳还没穿,不好同她磨蹭,主动问她,“好消息呢。”
说到此处,小娘子脸上的苦恼瞬间不见了踪影,嘴角缓缓往两边上扬,竟往前踏出几步,朝他的床榻上走来。
谢劭下意识往后一让,小娘子却压根儿没同他见外,一屁股坐上了他的床榻,不等他出声,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突然掏了出来,递给他了一张宣纸,“郎君,打开看看。”
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稀罕宝贝。
谢劭手上还拉着被褥,满脸狐疑,然而小娘子目光切切,非要等他亲手打开,终是掖了下被角,腾出手来,接过宣纸抽开捆绑着的红绸系绳,慢慢地拉开。
《任命书》
谢劭眼皮子一跳,瞳孔渐渐微眯,视线从每个字上扫过,小娘子在他耳边做起了讲解,“员外郎,九品官。”
“我特意问了周夫人,她说是编制内的,还有俸禄,虽说每月只有五贯钱,但另外还给了一份职位,军事推官,一个月有十贯,做好了,还能升职成为幕僚……”
谢劭头有些发胀,额头两侧隐隐在跳动,抬起头,凝视她片刻,“谁给你的。”
温殊色没从他脸上看到预料中的欢喜,神色诧了诧。
他不喜欢?
也对,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纨绔公子爷,手指缝里漏出去的都不止这些,猜他肯定是嫌弃俸禄,温殊色尽量给予他鼓励,“郎君先不要嫌弃俸禄低,咱们好歹有了一份官职,从此以后郎君也是当官的人了,以郎君的本事,我相信将来一定还能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