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耳疾—— by叶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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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圣上,这个不能喝!”
“哎圣上小心!”
熙宁好不容易收在杯子里的露水,不是被邵卿洺喝掉,就是被他故意碰翻。
不仅如此,邵卿洺还辣手摧荷,原本繁茂重重叠叠的伞盖,被他这个“采叶贼”一下摘走许多,秃了一大片。还说得很好听,不要浪费,露水擦耳,莲子做点心,荷叶还能煮茶,等等。
原本熙宁计划一整个夏天都来收集露水的,这下好了,短短几天,好好一片荷花池已经颓败了。
熙宁还能怎么办,只能放弃了这个打算。
邵卿洺为了不让熙宁劳累,真是煞费苦心。
熙宁不再每日早起采集露水,邵卿洺刚松了口气,她又捣鼓出了新花样,她听闻用木耳银耳和猪耳草炖汤,能治疗耳疾,这下,邵卿洺的午膳中,必有一道耳朵大餐。
邵卿洺苦着脸看着这奇奇怪怪的东西,“宁儿,能不能不吃?”还不如十全大补汤呢。
“圣上,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吃什么补什么,”熙宁笑嘻嘻。
“可这也不是真的耳朵……”
“那还有一句话,叫以形补形……”
邵卿洺:“……”
他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地吃下,木耳银耳也就罢了,顶多吃不出原来的味道,可这猪耳草……简直就是人间大杀器。
过了几日,邵卿洺实在忍受不住了,可怜兮兮地问熙宁,“朕能不能不吃这个东西了?”
“那我喂圣上吃吧。”
对付邵卿洺,熙宁有的是办法。小时候,邵卿洺挑食的厉害,营养不良,瘦不拉几的,都是熙宁又骗又哄,有时还要展现自己强悍的一面,逼他把不喜欢吃的东西通通吃完。
没想到现在当了皇帝,还要耍小孩子脾气,那就别怪我出大招。
她明明是微笑着说的,邵卿洺却感到背脊发凉,往后瑟缩了下。
还想逃?熙宁呵呵冷笑,舀起一大勺递到邵卿洺嘴边。
邵卿洺越是往后靠,熙宁越是逼上前,到最后,邵卿洺几乎快躺下了,而熙宁躬身圈住椅子口,看上去就像是压在邵卿洺身上。
邵卿洺避无可避,而那要命的勺子还抵在他嘴边,只能张口,含泪吞下。
“很好,再来一口。”
又是一大勺,皇帝陛下都快哭出来了,谁能来救救他。
下一刻,他的救星就到了。
安亲王大喇喇地走进来,边走边叫唤,“圣上,我每日待在宫里可太无聊了,什么时候能出宫?”
然后就看到熙宁压着邵卿洺的画面,熙宁脸上还带着一丝诡异神情。安亲王立马转过身,“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说完就想开溜。
邵卿洺怎肯错过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你给朕回来!”
安亲王站着不动,也没敢回头,怎么着,还想让自己留下来观赏吗?
熙宁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邵卿洺使劲给她使眼色,她才惊觉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引人遐思,顿时脸红如煮熟的虾子,忙直起身,动作太猛,还差点跌了一跤。
邵卿洺适时扶了她一把,可她没站稳,直接跌进了邵卿洺的怀里。
与此同时,邵卿洺一句,“你傻站着干什么,你给朕转过身来。”已说出口。
安亲王一转身,就看到皇帝和熙宁抱在一起,好家伙,原来你是这样的圣上。安亲王只能闭上眼。
熙宁的脸就更红了。
“安亲王来的正好,朕有事同你商量,”邵卿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现下得罪熙宁的是安亲王,又不是他。
在安亲王面前,熙宁还是要给皇帝面子的,叮嘱了一句“汤要喝完”,就退出去了。
邵卿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幸好幸好,这要是一大碗喝下去,晚膳也不用吃了。
安亲王盯着那碗汤发呆,“这就是传说中的木耳银耳猪耳汤吗?”
“你也知道了?那岂不是整个皇宫都传遍了?”
“那倒也没有,是尔岚同我说的。”
邵卿洺松口气,他也是要面子的,每日喝这些东西,传出去怪丢人的。他把那碗汤推的远远的,一会就让李安偷偷倒了,之前几次熙宁不在时,他也是这么干的。
“圣上,要我说,即便熙宁姑娘不在,你也要喝完。”
“朕何苦为难自己。”
“尔岚说,熙宁姑娘一大早就开始炖汤,炖足两个时辰才端来给你。”
邵卿洺算了算,两个时辰,那熙宁岂不是又辛苦了一整个早上,思及此,邵卿洺对自己没有珍惜熙宁的劳动成果,而感到羞愧。
安亲王又说道,“有人给你做吃的,还喂你吃,多好的事,我倒是想吃,可也得有人喂啊。”
尔岚这些日子虽不像之前那么冷淡了,但喂食这种亲热的举动,他还是想都别想。
“你说的也有道理,”邵卿洺觉得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圣上您慢慢享用,我先回了。”
邵卿洺摆摆手。
安亲王走出起乾清宫,对着熙宁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熙宁会意点头。
这自然是熙宁拜托尔岚,尔岚再交代安亲王完成的任务,劝说邵卿洺吃药。
安亲王飞快地往承乾殿走去,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还不得赶紧去找尔岚邀功啊。
可怜的邵卿洺独自品尝那一碗人间杀器,心头又苦又甜,苦的是实在难以下咽,甜的是那可是熙宁珍贵的心意。
第56章 情之一字,伤身伤心
不过邵卿洺的愧疚只维系了两天,又开始阳奉阴违。面对熙宁,他嬉皮笑脸的,还不时眨眼。
没关系,熙宁就没有技穷的时候,她蹙眉道,“圣上的眼睛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这样吧,明日开始,我给圣上用夜明砂煮茶。”
邵卿洺:“……!”
夜明砂,邵卿洺心头永远的痛。
之前他捏着鼻子,给自己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才喝下的含有夜明砂的药,现在又要来?
邵卿洺此时内心无比沉痛,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他开始想办法自救。
“宁儿,你不是说要给我试药的吗?那夜明砂……”
熙宁一瞪眼,“圣上的意思是,我会在药里下毒?”
邵卿洺也瞪大眼睛,他哪里是这个意思,“不不,朕说错了,无需试药,无需试药。”
熙宁把桌上的炖汤推到邵卿洺跟前看着他吃,神情认真的就像是个敬职敬业的夫子,在监督自己的学生。
邵卿洺悔之晚矣,自己在耳疾痊愈的情况下,装什么病不好,非要再装耳朵听不出,脚疼,腰痛,甚至不举都行啊,呃,最后一个还是算了。
熙宁看他如此难以下咽,抿抿唇,“圣上,您看这样行吗,你一口,我一口,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也是小时候熙宁哄邵卿洺吃饭的一个法子,才把邵卿洺养出了现在的好身体,只是他的嘴依然这么刁。
这玩意有多难吃,熙宁不知道,邵卿洺心里可清楚的很。熙宁又没病,可她还愿意陪自己吃这种东西,自己若还是不知好歹,也太不像话了。他怎么能让熙宁受这种苦。
“朕吃,朕一定全部吃完。”
他拿起勺子,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等熙宁离开后,他实在难受的不行,尽数吐了出来。
李安着实不忍心,“圣上,老奴去和宁姑娘说说吧。”
邵卿洺有气无力地摆手,“不用,她是一片好意。”只要熙宁不离宫,他什么都可以忍受。
直到熙宁见似乎用处不大,放弃用食疗的法子,对邵卿洺的折磨才算告一段落。
顾晓春给邵卿洺汇报对白马寺案件的调查结果,他已坦言怀疑自己的师兄弟,只是经过探查,在京城的二师兄和小师弟,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邵卿洺颔首,“确定杀小李子的凶手与你是同门?”
关于这件事,顾晓春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后来在沈岸的帮助下,又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线索,直指自己的同门师兄弟。
虽然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朕怀疑是荣亲王的人,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属下领命。”
邵卿洺手中拿着的奏折,说的是兵部和户部这次不但治水有功,还协助当地衙门,搭建了新的防水设施。兵部尚书雷宝成虽是荣亲王的人,但在治下和抚恤百姓上颇有手腕,也公私分明,是个人才,如果能将他收为已用,不失为两全其美的选择。
邵卿洺寻思片刻,心中已有计较。荣亲王这只狐狸,仗着自己重生,搞出这许多事情,他要让荣亲王知道,即便他重活一次,他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想到荣亲王,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熙宁。
如今牛越吹越大,随时可能露馅,到时该怎么办,唉……
“顾晓春。”
顾晓春本已隐去身形,听得邵卿洺唤他,以为有所吩咐,忙现身,“属下在。”
谁知邵卿洺问道,“朕问你,如果你的心爱之人,知道你欺骗了她,生你的气,你要如何挽回?”
顾晓春:“……?”有些莫名,“属下没有心爱之人。”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即便有,属下也不会欺骗她。”
邵卿洺:“……”简直会心一击。
他此刻急需找人倾诉,顾晓春是除了李安和熙宁,他最信任之人,而且他忠心耿耿,口又紧,邵卿洺愿意和他多说几句。换了沈岸就不行,倒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他嘴巴太大。
“朕的耳疾……”他的耳疾早已痊愈,此事除了熙宁,他的心腹人人知晓,“朕在想,这事瞒得了一时满不了一世,宁儿迟早会知道,你说她会不会生朕的气,会不会一下之下离宫,再也不愿意见到朕?”
邵卿洺是真的有些担忧,倘若是前世,他有把握能说服熙宁留下,毕竟相依为命,共过患难,身边只有彼此,可这一世不一样了,多了荣亲王这个变数,熙宁又对他有特殊感情,结果会如何,邵卿洺实在说不好。
顾晓春跟随邵卿洺的年头要比李安长,对于熙宁,也了解的更多一些,毋庸置疑,她是圣上心中最重要的人。顾晓春未曾尝过情爱的滋味,可看邵卿洺对熙宁的宝贝程度,也能明白一二。只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惶恐的圣上。少年天子,向来沉着冷静,处事从容,现在为了一女子,坐立难安。
情之一字,伤身伤心,他可不敢尝试。
“圣上,为何不向熙宁姑娘和盘托出实情呢?属下觉得她会明白的。”
邵卿洺摇摇头,“来不及了,”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瞒下去。
顾晓春不善言辞,努力想措词安慰邵卿洺,“圣上,属下觉得熙宁姑娘心里是有您的,若是不在乎,当时在宫门口就不会回来了,又何必巴巴地给您寻找各种治耳疾的良药。”
这一点,其实邵卿洺心里很清楚,熙宁也亲口说过,她把自己当做唯一的亲人,才会不遗余力地关心和照顾。
可邵卿洺太贪心了,他要的不只是亲情,他想成为熙宁心中的独一无二,他要把这份亲情变成爱情。在前世他没成功,所以放走了熙宁,这辈子因为荣亲王的介入,就更难了。
他只能唉声道,“你不懂,等你有了心爱的人,才会体会到朕的心情。”
顾晓春自然不懂,看着邵卿洺茶饭不思的模样,就更不想懂了。
但他知道邵卿洺为熙宁付出了多少,他当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若能平平过一生也就罢了,可他那些皇兄们并不想放过他,他若是不崛起,他和熙宁的最终结果都是死。
与其说,他不择手段地爬上最高处是为了权势,倒不如说是为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顾晓春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件事,实在是圣上在他面前提起过太多次熙宁了。
但他也很感动,圣上把自己的软肋示于人前,这是对他何等的信任。这份信任,值得他粉身碎骨来回报。
第57章 怀疑的种子(上)
不知为何,最近邵卿洺频繁召见大理寺卿李司,众臣都觉得李司从此要平步青云了,可李司本人战战兢兢的,不知自己为何会入了皇帝的眼。
这一日,李司又被召进南书房,陪皇帝下棋。
邵卿洺手捏一枚白子,棋盘上的局势看似白子尽在掌握,黑子一味防守,可邵卿洺知道若有少许大意,黑子就会反守为攻,反败为胜。
经过多日的观察,邵卿洺对李司已十分了解,棋品如人品,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处世之道。李司的胆小怕事,其实是他的一种保护色。
“李爱卿棋下的不错,进退自如,游刃有余,”邵卿洺夸奖道。
李司擦擦汗,“圣上过奖了,实乃雕虫小技而已。”
邵卿洺微微叹气,“李爱卿也太谦虚了,看来你对朕还是有所保留啊。”
李司吓了一跳,忙跪下请罪,“臣并无任何隐瞒之处,臣对圣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哦?”邵卿洺轻笑,“那朕给你提个醒,”他淡淡道,“文常青。”
李司立刻懂了,他做的事瞒不过皇帝的眼睛,磕头求饶,“臣有罪。”
“好了,朕若是怪罪于你,还会喊你来下棋?”
李司一想也是,皇帝要杀文常青早就杀了,要对付自己也是轻而易举,没必要召见自己就为了这点子事。
“还请圣上示下。”
“你这性子,过于谨慎了,起来吧,”邵卿洺让李安收了棋盘,斟了两盏茶来。
“这……臣……”李司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天子的心思,他实在揣摩不透,也不敢揣摩。
“饮茶。”邵卿洺示意他喝茶。
邵卿洺让他起来他就起来,让他喝茶就喝茶,唯唯诺诺,邵卿洺颦眉,又不太确定他到底是有大才,还是扶不起的刘阿斗。
“文常青的伤都好了吗?”
“回圣上的话,养的差不多了。”李司暗道,圣上果然什么都知道,幸好自己没干过什么坏事,不然可惨了。
“嗯,那带朕去见他吧。”
“啊?”
“啊什么,你真以为能保着他一辈子?”
李司暗道,圣上应该不是要对文常青下手吧,圣上知道那么多,应该也知道文常青藏在哪里,也不至于要亲自动手吧。李司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邵卿洺都被他气笑了。
“去宫门口等朕。”
“臣遵旨。”
邵卿洺让李司等着,是因为他还要带一个人一起去。
熙宁一听说出宫,第一反应就是,“那晚上回宫吗?”
“宁儿想留在宫外住一晚也不是不行……”邵卿洺思索着。
“不了不了,我想回宫,我……认床!”
“好,都听宁儿的。”
熙宁和邵卿洺直接坐马车来到宫门,李司在前面带路,出了皇宫后一路往南,最后拐到玄武大街上,再往里,马车就进不去了。
邵卿洺先下了马车,要去扶熙宁,熙宁自己跳了下来。
李司这才知道马车里还有别人,这位熙宁姑娘可不得了,竟和天子同坐一车,他实在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邵卿洺一个眼神扫过来,李司立马低下头,不敢造次。
熙宁好奇地问,“圣上,这是去哪里?要见谁?”
“很快你就知道了,”邵卿洺转向李司,“带路吧。”
李司将二人带进一处偏僻的院落,邵卿洺淡淡道,“这是你的一处别院吧?”
圣上果然什么都知道,还没见到文常青,李司就开始冒冷汗了。
“圣上,是用俸禄购置的,臣绝无任何贪赃枉法之事。”
邵卿洺笑而不语,这副神情看在李司眼里就更吓人了,这是什么意思,胸有成竹,准备拿自己问罪了吗。李司心思百转千回,双腿都在打颤。
邵卿洺抬脚踢在他屁股上,“你不是说没做过贪赃枉法的事吗,害怕什么?”
李司一想,对啊,大理寺所有案子,他都秉公办理,他自认没有冤枉一个好人,确实没必要担心,还不是因为圣上气场太强大了,他下意识就会胆战心惊。
圣上踢自己那一脚,根本没使劲,由此可见,圣上并没有生气。
李司嘿嘿笑了声,“是臣愚钝,圣上教训的是。”
熙宁瞧着这对君臣之间的互动,好生好奇,按照她对邵卿洺的了解,李司绝对是入了邵卿洺的眼了。可她见过李司几次,这位大理寺卿,除了胆小怕事,懦弱安分,竟还有可取之处吗?看来今日所去之处和见的人,很是关键了。
屋里飘出饭菜的香味,许是听到外头的动静,文常青隔着老远就道,“李大人是掐着饭点来的吗?”调侃的意味浓郁,能看出文常青和李司的交情很好。
边说着话,文常青还迎了出来,随后就看到了邵卿洺和熙宁。
骤然见到邵卿洺,文常青有些尴尬,他当初受人蒙蔽,污蔑甚至辱骂过邵卿洺,而邵卿洺不计前嫌,非但救下自己的老母,还放过了自己。他比李司更睿智一些,早就知道若没有邵卿洺的默许,李司想把自己藏起来,是做不到的。
“文常青见过圣上,”文常青跪下磕头,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起来吧,”邵卿洺难得和蔼道,“伤都好了吧?”
“谢圣上关心,都好了。”
“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吗?朕可是循着饭菜香来的。”
文常青会意,“圣上若不介意粗茶淡饭,请进来尝尝草民的手艺。”
他说是粗茶淡饭,还真就是,青菜、豆腐和几个馒头,量倒是不少。
邵卿洺是临时起意,文常青不可能事先知晓,所以李司定是时常来探望文常青,从他那熟稔的口吻就能听出。
邵卿洺也不嫌弃,大口吃完。
文常青出狱后听说了所谓天子受过的传言,现下见皇帝耳聪目明,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好奇问道,“圣上的耳疾是痊愈了吗?”
“没事了,”邵卿洺突然意识到熙宁还在一旁,忙转了口风,“呃,时好时坏,但不打紧。”
文常青不明白,李司却是清楚的,圣上召见他多次,就没见到他不好过,此事一定有蹊跷。
第58章 怀疑的种子(下)
“对了,”邵卿洺指着熙宁道,“文常青,这便是救你全家的熙宁姑娘。”
熙宁之前完全插不上话,也懂得分寸,只默默扒饭,现下被提起,只好放下筷子,矜持道,“不敢当。”
文常青对于邵卿洺带一女子前来,心中一直在猜测,可怎么都没想到竟是他一直想要当面感谢的熙宁姑娘,抬头正对上熙宁如花般的俏颜,脸都红了。他忙起身,深深一揖,“文常青多谢姑娘的相救之恩,无以为报,今后姑娘若有事,但凭差遣。”
熙宁连连摆手,“言重了言重了。”
事实上,熙宁不仅救下文常青的家人,还保住了他本人的性命,不然,他已经被凌迟处死在菜市口了。
思及此,熙宁同情地看了文常青一眼。
这一眼,却让文常青想入非非,脸更红了。
这一幕看在邵卿洺眼里,让他懊恼不已,他这是做什么,又给自己找了个情敌。虽说他没把文常青放在眼里,就怕熙宁同情心泛滥。
他轻咳一声,“文常青,给朕说说,当初解浩海是如何蒙蔽你的?”
文常青愣了愣,这些事,他不是都写在血书里,请李司呈交给皇帝了吗?他疑惑地看看李司,李司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这倒是奇怪了。
但皇帝有命,不得不从,文常青将血书中所写,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包括解浩海桩桩件件的罪恶,以及涉及到安亲王的事件。
“安亲王?”熙宁听到这个名字,怔住了。如果当时安亲王人在京城,那还有些道理,事情发生时,他人在漠北赶回京城的路上。他的手没办法伸那么长,邵卿洺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而且之前,熙宁为了救尔岚,日日出入承乾殿,对安亲王观察良多,说他是个纨绔还差不多,吃饱喝足了就不思进取,没有任何野心,最想做的事,大概就是迎娶尔岚,同她生儿育女。
熙宁从前在他手底下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有机会整治他,却也下不了手。因为他实在和自己记忆中的安亲王,太不一样了。
熙宁何等聪颖,虽不知邵卿洺和安亲王之间有何秘密,但肯定不会是对宛国不利,对他本人有害的。
所以说文常青道这件事牵扯到安亲王,熙宁是不信的。
邵卿洺敲敲桌面,“熙宁不了解朝堂事都瞧出了不对,二位国之栋梁,不觉得哪里不妥吗?”
文常青为人耿直,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被解浩海所骗,但李司不一样,血书他是万万不敢偷看的,所以只知道文常青受解浩海的指使,可方才听到安亲王三个字时,就知道问题所在了。
他道,“绝不会是安亲王,解浩海老奸巨猾,怎会听命于一个失了势,被贬出京城的王爷。”
他剑走偏锋,从另一方面思量,但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
文常青一拍脑袋,“你说的有道理。”
“解浩海同你说,他是替安亲王办事?”李司问。
文常青颔首,“他说安亲王才是众望所归,圣上……”他看了邵卿洺一眼。
“无妨,说。”邵卿洺自然知道是骂自己的话,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个。
文常青如今已彻底臣服于邵卿洺,不敢放肆,含蓄道了句,“就是民间流传的那些,是我愚蠢,上了他的当。”
“文常青,”邵卿洺突然正色道。
文常青躬身道,“草民在。”
“你可愿将功赎罪?”
如有机会能再为宛国效力,为天子效力,当然是好事,“可是草民……”
“朕只问你愿不愿意?”
“草民誓死效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你是朕的秘密武器,暂时无法官复原职,朕命你协助李司,助朕成事,朕必不会亏待你。”
“草民遵旨。”
“你同解浩海的血海深仇,将来也由你自己报。”
“谢圣上。”
文常青接受的快,这便成为了李司的下属,李司倒是呆了半晌,他将自己伪装成胆小如鼠,软弱无能之辈,就是不想卷入政治争斗,好明哲保身,但还是被皇帝给拉下了水。
他苦着脸道,“圣上,臣……”
“李司,从你安置文常青的那一刻起,就无法独善其身了。”
李司叹口气,的确如此,他和文常青分属不同的机构,之前只是点头之交,文常青入狱后,受尽刑罚,却不低头,他敬文常青一身傲骨,在邵卿洺颁布圣旨后,担心他会伤重不治死在半路上,于是将他藏在自己新购置的别院中。一开始文常青也没给他好脸色瞧,毕竟李司窝囊的名声传遍朝堂。渐渐熟悉后,许多事便不言而喻,二人成为能交心的好友知音。
而在李司选择帮助文常青的那一刻起,就是选择站在皇帝这一边,因为他的心思,早就被邵卿洺看穿了。
“是,臣遵旨。”
邵卿洺交代给二人的首个任务便是策反雷宝成,将他变成自己的人。
三个男人说着正事,熙宁的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方才李司所说,解浩海老奸巨猾,怎会听命于一个失了势,被贬出京城的王爷。而如今,尚且留在京城的王爷仅有一人,那就是荣亲王。
可荣亲王怎会是指使解浩海之人呢。
邵卿洺留意到熙宁的神情变化,这也是他今日带熙宁来此的目的之一。
他不会再直接说荣亲王的坏话,否则,争吵会在两人中再次上演。他需要通过旁人的嘴,在熙宁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让她自己去考虑和判断。
回程的马车上,熙宁问起邵卿洺对李司的看法,邵卿洺笑道,“表面上看着懦弱怕事,实际上胆子比谁都大。你信不信,若当日朕下令处斩文常青,他敢在刑场上给朕换个人。”
熙宁回想起那一日她在乾清宫门口听到的话,李司已按照邵卿洺的命令,在菜市口凌迟处死了文常青。所以,如果按照邵卿洺的分析,李司定是早就做好了换文常青的准备。这样一个善于伪装自己,心思深沉之人,一旦说出的话,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他方才所说,竟真的是意指荣亲王吗?
不不,荣亲王不是这样的人。
熙宁在心底否认了这件事,可到底还是有了些许疑惑。
邵卿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桂花飘香。
宛国的规矩,皇太后寿辰,中午在殿内办个小宴,参与的都是自家人,晚上才是正式的寿宴。
容德皇太后格外期盼这一日,一来,她被压制了那么久,今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她有自己的打算,皇帝再不满,看在她生辰的份上,多少会给她留点颜面。二来,荣亲王可是说过今日会有大动作,她倒是要看一看,这皇宫会乱成什么样。
她的新衣,早在一个月前就裁制好,用的是一斗金才能买到一尺的蛟纱,在日光或是月光下,会闪闪发光。
这是上一回琉璃国进贡的,平分给了两位皇太后。嘉陵皇太后不太计较这些,见容德实在喜欢,就将自己的那份也给了她。容德做了两身,中午穿了身薄款的,等晚宴再换一件,她今日定是所有女眷中最雍容华贵的。
荣亲王巳时进了宫,先去给嘉陵皇太后请安,再一同去往慈宁宫。
说是家常小宴,但容德向来要面子,也奢侈惯了,备下的吃食不会比晚宴差多少。
邵卿洺带着熙宁和李安姗姗来迟,反正他现在在众人眼中,是个聋子帝王,失礼一些又能怎么样。
今日是容德的生辰,由她坐主位,下首是邵卿洺和嘉陵皇太后,再往下则是荣亲王和安亲王。
安亲王并不知晓自己是荣亲王的替罪羔羊,他也实在不通政事,完全没发现荣亲王和皇帝之间的暗潮涌动,只是有些奇怪,荣亲王进宫次数少了,和皇帝似乎也有些疏远。但这也不关他的事,他现在的生活很惬意,虽然暂时不能出宫,但尔岚的陪伴,足以弥补一切遗憾。国家大事,就让邵卿洺去操心吧。他也发现了,自己不是这块料,当初也不知怎会被蒙蔽了心智,一门心思要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