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耳疾—— by叶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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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司忙道,“傅大人,借一步说话。”
傅云敬还不明所以,傲然道,“怎么?怕给你夫人听到吗?”
李司顶着夫人狐疑的目光,将傅云敬拉到一边,“傅大人,傅小姐的心上人可不是我。”
“那是谁?”
“这……”
事关朝廷重犯,李司不敢乱说话,最后只得道,“你去问顾大人。”
“哪个顾大人?”
“圣上的暗卫统领顾晓春顾大人。”
所谓暗卫,自然是除了皇帝常人极难见到的,李司现在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想必同这位顾大人交情匪浅,那他和傅姝在李司的别院相见,倒也在情理之中。
暗卫统领,虽不若其他官员暴露在阳光之下,却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俸禄也不会低,有这样一个女婿,傅云敬是满意的。只是不知长相如何,是否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傅云敬想得有点多有点远,李司已经不耐烦了,他得赶紧同夫人解释,不然恐怕要搓衣板伺候。
傅云敬看出李司的不自在,抱一抱拳,“打扰了,”便告辞离开。
李司迎上夫人的目光,李夫人冷哼一声,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给我说清楚,傅小姐是怎么回事!”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傅云敬想要问自己的女儿,有关顾晓春的事,他心中未免好奇,她和顾晓春到底是如何认识的?虽说他没有女儿必须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思想,但到底是大家闺秀,被人知道她婚前私相授受不太好,如果早点把这门婚事定下来,也就不会被人所诟病。
只是他还是很舍不得,继大女儿出嫁后,小女儿也要嫁人了,以后家里就只有他夫妻二人,怪冷清的。
本来想多留傅姝在家几年的,奈何女大不中留。
可怎么办呢,做父亲的总归希望女儿幸福,硬是阻拦的话,多遭人恨啊。
傅云敬不知不觉就来到乾清宫门前,李安诧异,“傅大人,您今日不是休沐吗?”
傅云敬方才想到了一个问题,容德皇太后寿辰宴上,傅姝表演了双手同时写书,曾经得到过皇帝的赞赏,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要做皇帝的老丈人了,纷纷敬酒道贺。
可在这之后,皇帝却全无动静。不知是忘了呢,还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若是遗忘那再好不过,可要是他突然想起傅姝,而傅姝却同他的暗卫暗通款曲,这是要出大事的。
所以傅云敬觉得,还是得先探一探皇帝的口风。
“李公公,圣上可在南书房?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好说好说,傅大人请稍候片刻。”
很快,傅云敬就被请进了南书房,邵卿洺正在看折子,瞥了傅云敬一眼,示意李安给他看座。
傅云敬受宠若惊,“臣,臣站着回话就好。”
邵卿洺也不勉强他,这位刑部尚书,和李司差不多,惯会藏拙,从不参与党争,邵卿洺倒是有些欣赏他。
“傅爱卿有折子要上?”邵卿洺淡然道。
傅云敬还没想好要如何旁敲侧击,这一冲动就进了宫,完全是出于对女儿的关爱,当下苦思冥想,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
邵卿洺颦眉,这位傅大人是怎么了?论起政事从来都是头头是道,舌灿莲花,今日是怎么回事,就这么难以企口?
“傅爱卿,但说无妨。”
“圣上,”傅云敬思来想去,不如直说,他们这位圣上可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若是拐弯抹角,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您可否还记得小女傅姝?”
“自然记得,双手成书的本领着实了得,”邵卿洺也是真心觉得傅姝了不起,才华不输任何男子,他有了开设女官的想法,待朝政稳固后,傅姝将会是宛国第一个女官。
他有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想要留下熙宁,装病这招不再管用,势必要想其他办法,如果是开设女官,交给熙宁去办,她定会欣然应允。
邵卿洺为自己想出这个法子沾沾自喜,面上不由露了出来。
傅云敬心中忐忑,提到傅姝,皇帝就面露喜色,难道当真对傅姝有情?这下可坏了!
邵卿洺见傅云敬又不说话了,越发觉得奇怪,就顺着他的意思问道,“傅大人莫非是希望朕给你女儿赐一门好亲事?”
傅云敬倏然抬头,终于说到正题了。
邵卿洺却摇了摇头,“朕觉得,盲婚哑嫁不可取,若傅小姐有意中人,对方也认可,那朕赐这门婚事,才是锦上添花。”他自己被皇太后和御史台逼着封后纳妃,可又有谁问过他想要什么,他感同身受,对于婚姻,他渴求自由,希望别人也能如此。
傅云敬愣住了,事情怎么和他想象中不同。
看来是自己误会了皇帝。
那自己要是现在提顾晓春的名字,这件婚事是不是就能定下来了。
他迟疑不决,面上神情也是精彩纷呈。
倒是让邵卿洺想多了,傅姝中意的不会是自己吧。虽说自己是不可能答应的,但也不能太不给这位老臣面子了。
“圣上,是顾晓春顾统领。”
“不行,朕不能答应,”邵卿洺突然反应过来,“顾晓春?”
“啊,是啊,”傅云敬茫然,怎么圣上的反应这么大。
“哦哦,顾晓春,朕明白了,待朕问过顾晓春的意思,自会给爱卿一个满意的答复。”
傅云敬还是有些不甘心,斗胆道,“圣上,臣想见一见顾晓春,望圣上允准。”
“他在外替朕办事,近期都不在宫里,你见不着。”
傅云敬只得道,“那臣先告退了。”至于办什么事,自然不是他可以打听的。
邵卿洺八卦心起,好奇道,“沈岸,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这顾晓春看起来木木讷讷,平日里只知道练武,并无其他爱好,无趣得很,却得到了傅小姐的青睐,果然月老牵线都是随心所欲的。
沈岸早在方才听傅云敬这一番话时,就按捺不住了,此时跃下房梁,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觉察的醋意,“属下不知。”傅姝喜欢的不是曾晓宇吗,怎么又同顾晓春有关系,自己不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偏偏邵卿洺哪壶不开提哪壶,“连你都不知,当真是奇闻。”
沈岸心里那个气啊,憋着不说话。
“等他回来,记得提醒朕,询问下他的意思,若他对傅小姐也有意,朕倒是乐见其成。”
沈岸心中着急,急于弄清楚这件事,可他现在要统领所有暗卫,若擅离职守,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他要如何向皇帝,以及向顾晓春交代。
第104章 魂魄被勾走了
当夜,顾晓春却回了一趟皇宫,他有事向邵卿洺禀告,踏入南书房之时,同沈岸撞了个正着,只是沈岸这奇怪的眼神,令他费解。
“圣上,属下已找到曾晓宇家人的下落,但门前有多人看守,倘若强攻也不是不可以,属下能保证她们的安全,只是如此一来必会打草惊蛇。”
“无妨,朕也不是第一次打草了,早就惊动他了,”邵卿洺经过一段时间的筹谋和部署,加上有李司和雷宝成的相助,已不是刚登基时的模样,他有信心能捣毁荣亲王的阴谋,根本不怕他有所察觉。唯一不受控制的,是熙宁的心意。所以无论是策反曾晓宇也好,让叶先生和付先生寻找毒源也罢,都是要让熙宁认清荣亲王的为人。
“是,属下这就是办。”
“且慢,”既然顾晓春回来了,那傅云敬在乎的事,正好趁此机会问个清楚。
“圣上还有何吩咐?”
“你同傅姝是怎么回事?倘若真心相爱,朕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沈岸的耳朵早就高高竖起,他倒是要听听顾晓春能说出什么来。
“傅姝?”顾晓春也纳闷了,他和傅姝能是怎么回事,除了说曾晓宇本人的事,就是如何寻找曾晓宇家人,其他的,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圣上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启禀圣上,没有任何关系,请圣上明察。”
“朕需要明察什么,若是有,是好事。”顾晓春刚正不阿,邵卿洺自然信他,可傅云敬这头,也不会空穴来风,如果不是掌握了一些真凭实据,他也不会冒然来找自己。
沈岸倒是放下了心,顾晓春说没有,那就肯定没有。他思忖着说道,“圣上,或许是傅大人认错了人。”
这里面还有傅大人的事?傅姝的父亲,刑部尚书傅云敬?越扯越乱了,顾晓春觉得还是赶紧解释清楚的好。
他抱一抱拳,“圣上有所不知,上一回曾晓宇刺杀安亲王未果,逃出皇宫时,躲在了傅尚书的马车里,傅小姐因此同曾晓宇相识。属下不知傅尚书为何会认定是我,但据我所知,傅姝同曾晓宇情深义重,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恐邵卿洺误会,又道,“此番能找到曾晓宇的家人,傅小姐当居首功。”
邵卿洺心下了然,傅云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傅姝同曾晓宇的事,当日自然也不会是在他的授意下放走曾晓宇的,若是真要计较,那顾晓春还是曾晓宇的师弟呢。
邵卿洺同荣亲王不同,他秉承用人不疑的原则,会给予对方最大的信任。
“只要这一回能救出曾晓宇的家人,曾晓宇愿意指证荣亲王,朕就从轻发落,甚至可以既往不咎,顾晓春,你这就去办。”
“属下领旨,”顾晓春深深一拜,“谢圣上,”这是替曾晓宇拜的。
顾晓春出门前,沈岸拦了一下,“圣上,属下想助顾统领一臂之力。”
“宫里的守卫同样重要,你别给我添乱。”顾晓春瞪了沈岸一眼,孰轻孰重他分不清吗?
邵卿洺倒是觉得沈岸的话有道理,曾晓宇很关键,能否策反他在此一举,邵卿洺颔首道,“沈岸,你同晓春一起去。”
沈岸大喜:“谢圣上。”
顾晓春自然不同意,他之前还听说了熙宁遇险的事,“圣上,皇宫里……”
邵卿洺打断他,“无需多言,你和沈岸这便出宫吧,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顾晓春只得作罢,“是。”
然而顾晓春和沈岸营救曾晓宇家人的行动,并不怎么顺利。
看守并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发现这里被盯上了,将人迅速转移。
顾晓春和沈岸到达时,已人去楼空,好在留下的暗卫告知,已由专人跟踪,等待消息便是。
顾晓春跃上大树,沈岸紧随其后。
沈岸嘴里叼了根草,吊儿郎当的,用胳膊肘碰了碰顾晓春,“你真不喜欢傅小姐?”
“你有病,”顾晓春冷冷地回了他三个字。
沈岸虽然挨骂,可心里舒坦极了。
熙宁对于李游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少年给予了无限关心,经常往承乾殿跑,每次总会带上好吃的。有些是邵卿洺赏赐的,连安亲王都没份,熙宁却毫不吝啬地都给了李游。
对此,碧玉表示不服。
她嘟嘴道,“熙宁你怎么对那个小叫花子……呃李游,那么好,他身份来历不明,你就不怕他对你心怀不轨吗?”
“他能怎么心怀不轨?若是想要我死,在伶宫别管我不就行了,”熙宁毫不在意,再说了,她也知道邵卿洺在她身边派了暗卫保护,退一万步说,就算李游真的有问题,自己也不用担心。
碧玉支支吾吾的,“也许不是要你死,是有别的企图呢?”
“别的什么,你倒是说说看。”熙宁眨眨眼,“求财?他人在皇宫,要银子也没处花。”
碧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傻熙宁,我指的是他对你这个人有企图,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非要我直接说出来吗?
“我的意思是,”她边斟酌边道,“你对他太好了,有时我会觉得,比对圣上还好。”说得够清楚的了吧,我这是在提醒你,小心圣上吃醋。
“对圣上好的人太多了,可对李游好的,只有我们几个。”
那怎么能一样呢,碧玉在心里吐槽,我们的圣上可只要你对他好,其他人的,说不定还觉得是累赘呢。
不过没关系,只要李游敢觊觎熙宁,自己就敢给他使绊子。
熙宁突然道,“咦,你前几日不还同我一起吐槽圣上,怎么现在开始帮他说好话了?你不对劲啊,碧玉。”
熙宁想说的是,莫不是碧玉被皇帝收买了,碧玉却以为熙宁怀疑她对皇帝有意思,吓得赶紧澄清,“这整个天下都是圣上的,我帮他说好话怎么了,更何况我的月钱也是圣上发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熙宁点了点碧玉的脑门。
熙宁想到邵卿洺赦免了李游之事,自己还没表达过感谢,将刚做好的绿豆糕装进食盒,“走,我们瞧瞧圣上去。”
“好嘞,”碧玉可高兴了,自己这个说客还是做的不错的,就等着圣上的打赏吧。
李安将熙宁迎进承乾殿,笑道,“宁姑娘,圣上在南书房,你自己进去吧,”李安想要为熙宁和邵卿洺制造一些私人空间。
熙宁习以为常,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可能邵卿洺又发脾气了,每次无人敢承受他的雷霆之怒时,只有自己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碧玉见熙宁进去,跟着就要往里走,李安一把拉住她,“碧玉姑娘,你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呀,我和熙宁可是形影不离的,”眼看熙宁要走远了,碧玉想追上去,又被李安拽住,“碧玉姑娘,别怪老奴倚老卖老,老奴这是提点你,为圣上分忧才是我们该做的事,”他说完还眨眨眼,意思是,老奴对你算不错的吧,说得也够明白了吧。
李公公的言外之意,碧玉就是个榆木脑袋,上一回就是她老是打扰圣上和宁姑娘,圣上的脸臭成什么样了,她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碧玉却完全没理解,她一直谨遵皇帝的指示,熙宁去哪她就跟去哪。可人家邵卿洺是说熙宁去见李游时,她得跟着,没让她来搅和自己和熙宁的相处。
她从李公公的臂弯下钻了出去,“那可不行,我得保护熙宁,万一圣上欺负她可怎么办?”
“要是真欺负了才好……”李安虽是太监,但在宫里这么长时间,多少还是懂一些风月上的事的,他所谓的欺负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情趣,碧玉却不懂,倏然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他还真想欺负熙宁啊,不行,我得去救她!”也不管给她发月钱的是皇帝,更不管答应了皇帝要帮他,总之,想欺负熙宁就是不行。
她一个健步,李安反应过来时,她已在十几米开外了。
这傻孩子怕是要好心办坏事,他还能怎么办,只能边追边喊,“碧玉姑娘,碧玉姑娘留步啊。”
也是给皇帝提个醒。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从前邵卿洺觉得这句话实在夸张,不就是一天时间,怎么就漫长了,
可今日他有了这个感觉。
他和熙宁几乎没分开过,哪怕之前两人冷战,他都会偷偷去探望熙宁,可这一回,熙宁每日都去承乾殿看望李游,将自己忘了一干二净,他又不方便去承乾殿,不然还不被安亲王那小子笑死。
熙宁走进南书房,感觉光线有些暗,今日是阴雨天,可室内没有点灯,只有几颗夜明珠勉强照耀着桌案。
邵卿洺其实早就听见了熙宁的脚步声,那是她特有的步伐,慢慢悠悠,随着风动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可他就是有些生闷气,熙宁这会儿倒是想起自己来了吗?
熙宁渐渐走近,放下食盒,“圣上,我做了绿豆糕,你歇息下,尝一尝。”
邵卿洺就像是没听到似得,提着毛笔在练字,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提气,下笔,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熙宁一直知道邵卿洺写的一手好字,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字越发丰腴饱满,文雅遒劲,行笔疾迟有序,气脉贯通。
而且今日熙宁还从邵卿洺的字里瞧出了一点帝王之怒,他从前也写的霸道,但并未像今日这般张扬,铁画银钩,有点要杀人于无形的意思。
熙宁懂了,皇帝在生气呢。
气自己的心思在李游身上,忽视了他。
难道要自己去哄他,那熙宁也是做不到的。
凤栖山的事,虽然避免再说起,总归还是在心上撕开了一道裂缝。
熙宁索性坐下,双手托腮看着邵卿洺练字。
邵卿洺时刻变换着风格,时而张扬时而内敛,一会行书,一会又是狂草,如同他的心境一般,起伏不定。
熙宁竟然不来哄他,让他分外不爽。
他瞪了熙宁一眼,却见熙宁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澄净清透,笑意从她眼底流淌开,衬得肤色嫣然,红唇就如同雪夜里盛开的腊梅,散发幽香,引人遐思。
邵卿洺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她勾走了。
该死的!
魅力无穷而不自知,是她最大的缺点。
却也抚平了邵卿洺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邵卿洺饱读诗书,但无法准确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明明已是心猿意马,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邵卿洺也是装得很辛苦。
碧玉来到南书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邵卿洺虽在练字,看似武动乾坤,却不时偷偷瞥熙宁一眼,岁月静好,帝王柔情,相得益彰。
而熙宁歪着脑袋,双手托腮,神情专注,仿佛这世间没有比看邵卿洺写字更重要的事。
碧玉在门口顿住了脚步,随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李安匆匆忙忙地赶来,原本以为碧玉会硬闯南书房,却见她懒洋洋地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惹来李安极大的好奇心。
他想着偷偷瞧上一眼,刚往南书房迈了一步,后衣领就被碧玉拽住了。
“看什么看,别打扰他们。”
李安有点委屈,怎么你能看,我就看不得了,我悄悄看一眼,怎么就打扰他们了。
再说了,他堂堂大内总管被一个姑娘家揪住后衣领,也实在不像话吧。虽说这里没有其他人,可他还是觉得丢脸。
“快放开我,成何体统啊这是,”但他脾气好,就不和小姑娘计较了。
碧玉知他不看一眼是不会死心的,就松开了手,“步子轻点!”
李安翻了个白眼,“我还需要你提醒?”
没过多久,他就蹑手蹑脚地回来了。同样靠在柱子上,就连脸上的神情也同碧玉一模一样。
难怪碧玉让自己别去打扰,圣上和宁姑娘现在,简直是无人能插足的境界,任何人都是多余的。
碧玉进宫时日不长,但在她的认知中,帝王都是没有心的,如今邵卿洺颠覆了她一贯的思想,她有些迷惘。
“李公公,圣上如此看重熙宁,你觉得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突然问出口,“或者说是幸运还是灾难?”
李安愣住了,按理说,他老谋深算,自然不该同碧玉讨论这种事,可此事却也有无限感慨,“你指的是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吗?”
碧玉点点头,差不多意思吧。
“我觉得,”李安边措辞边道,“当今圣上不会做选择,他都要。”
碧玉有些诧异,他这么肯定吗?像他这种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不都是老奸巨猾,说话模棱两可,凡事都要留几分余地的吗?
李安又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许多次,我觉得当今圣上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邵卿洺运筹帷幄,精于算计,虽说有些事在他的预计范围外,但很快就有新的应对之法。江山社稷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唯有宁姑娘才是他心之所向,还未能得到的。但李安相信,终有一日,宁姑娘会被圣上所打动,谁能拒绝得了如此深情的帝王呢。
这偌大的皇宫,一到夜里就极冷,人人都存有自己的心思,有人想要圣上死,有人千方百计想要爬上龙床,有人为了永享荣华,不择手段。就连对圣上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嘉陵皇太后,也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除了宁姑娘,李安无法找到能让圣上全身心信任的人。倘若宁姑娘出宫,圣上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好河山也不过就是过眼的风景吧。
此时,南书房内。
熙宁看着邵卿洺写字,动作慢慢变得平缓,应该是心情平复了,不再生自己的气了吧。
他从前就是如此,心情不好,或者是有那么难决的大事,就会通过练字来平静内心,这是他唯一减压的方式。
熙宁觉得现在时机到了,邵卿洺应该能听得进自己的解释。她轻声道,“多谢圣上饶李游性命,也多谢圣上,没有让熙宁成为万恩负义之人。”她似在叹息,又似无奈,掺杂了许多情绪在里面。
邵卿洺认真听她诉说,自己又怎会不明白,只是难免心里不平衡,熙宁对待一个刚认识的小子,比对他还好。其实还是因为荣亲王和熙宁的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有强烈的危机感,有时就会格外沮丧。
熙宁继续说道,“李游对我有救命之恩,圣上也明白他虽然身世不好,但没做过任何威胁到圣上或者后宫的事,所以我希望能尽我所能,去报答他。”
邵卿洺知道自己是想多了,熙宁对李游只有报答的心思,怎会有其他想法。倘若李游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就算碧玉都不会答应。
熙宁瞥了眼邵卿洺的神情,又道,“如果是圣上您救了我,我当然也是感激的,但不会全方位的关心,正因为李游是陌生人,才不希望让他后悔曾经救过我。”
邵卿洺一听这话,心里更舒坦了。宁儿的话很清楚了,最亲近的人,反而会被忽视,只有外人,才会愈加客气和热情。
邵卿洺已经将自己同李游分成两个阵营,亲近的人,以及外人。
他心里喜滋滋,方才的郁闷已烟消云散。
“圣上,李游的性子确实不讨人喜欢,冷漠,对任何人抱有仇恨,我能理解,因为一直做最下等的人,干最苦的差事,压根没有人关心过你,任谁都无法美好地看待这个世界,”熙宁顿了顿,仿佛陷入回忆,“圣上当年若是再晚几年遇到我,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这样。”
罪臣之女,自然没什么人权可言,别提热乎的饭菜了,有一碗冰疙瘩就不错了。三九严寒天只有夏日单薄的衣衫,光脚踩在地上擦地,前面刚擦好,可能就会结冰,手脚都长满冻疮,谁会问一句疼不疼。不是人性冷漠,而是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熙宁远比其他人幸运,年幼时有母亲护着,母亲去世后,虽也遭罪,但好歹是个孩子,总是被多怜惜一分,再后来,就是邵卿洺和荣亲王将她解救了出来。
邵卿洺其实很少听熙宁讲起以前的事,她向来乐观,就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都藏在心里。这还是熙宁第一次说起在遇到他之前的遭遇,即便只是寥寥数语,都能感受到巨大的悲伤。她还那么小,就受了那么多苦。
熙宁曾经在邵卿洺面前失声痛哭过一次,那时邵卿洺无意间问起她在永巷的时的经历,熙宁什么话都没说,大眼睛空洞而无神,只是默默落泪,随后就哭成了泪人。
邵卿洺的心就像被撕扯一般的难受。
在此之后,他就打定主意,除非熙宁主动提起,不然他再也不会问及。
他想象过,如果哪一日,熙宁说起这些过往,他一定会将熙宁搂进怀里,告诉她,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自己会保护她一辈子,爱若珍宝,不离不弃。
可现在,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竟有些无力,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他再也不敢像在凤栖山上那样,霸道强势,予取予求,那样只会将熙宁推得更远。
他如今连去握住熙宁手的勇气都没有,就怕熙宁会着恼,上次的经历,他是再也不想要了。
这些年熙宁已经很少想起从前的境遇,而现在李游的出现,让许多疮痍之事又跃入眼前。
永巷同伶宫一样,就像是十八层地狱,疯癫的,残疾的,暴虐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人在嘶吼或是啼哭,若是疯了的人也就罢了,可那些好好的人,长年累月下来,也会被逼疯。
熙宁闭上眼,还会想起永巷的恐怖,原本很是关照她的赵大妈,突然形同恶魔似得举起利刃向她砍来,若不是有位姐姐拼命拦住赵大妈,她坟头的草恐怕都长得有一人高了。
哦,什么坟头,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哪里会有坟墓,都是被扔去乱葬岗的命。
熙宁心头戚戚然,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有力量传来,是独属于邵卿洺的温度和关心。
他见熙宁陷入难以言喻的悲伤,担心她被恐惧围绕,出不来,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无关风月,是作为一个朋友的安抚和慰藉。
只是不知不觉,他就和熙宁十指紧扣,这双手,一旦握住,他就再也不想放开。
熙宁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小心思,只是觉得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可以无话不说,一切都不曾改变。
邵卿洺素来能言善辩,同任何人争锋相对也从未吃过亏,却不会安慰人,只是笨手笨脚地拍熙宁的后背,也是,他一个帝王,何尝需要安抚旁人。
若是从前,熙宁定会笑他这样的举动,当自己是孩童吗,现下可能是太过忧伤,倒也接受了。
“一切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邵卿洺的言语单薄,因为他无法诉说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不愿意悲伤在熙宁心中肆意流淌,也要说点什么,哪怕作用不大。
熙宁鼻尖酸酸的,努力吸了一下,“我没事,圣上,”她绽开笑颜,眉眼弯弯,“我一直很感谢您废除了伶宫和永巷,释放了所有人,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受苦了。”虽然伶宫里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但至少永巷里,她所熟识的姐姐大婶大妈,出宫后能够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不必谢朕,那都是你的功劳,他们要谢,也应该谢你。”邵卿洺在登基后做了不少事,都是因为熙宁,否则他虽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是不会想到那些奴才奴婢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