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耳疾—— by叶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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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除夕夜,两位皇太后设宴慈宁宫。
宫里十分喜庆,不但宫女们着新衣,就连银装素裹的树上也挂上了大红的绢花。绢花是用上好的丝绸做成的,别样的精致。
邵卿洺尚未大婚,许多宫殿还空置着,但奴才们也不敢怠慢,刚过酉时,各宫各院灯火通明,为新一年讨个好彩头。
慈宁宫中,容德皇太后和嘉陵皇太后坐在上座,邵卿洺邵淮安同时入殿。
“见过圣上。”
邵卿洺虚扶了邵淮安一把,“皇叔无须多礼。”
邵淮安坐在容德的下首,邵卿洺则坐在嘉陵的下首。
熙宁站在邵卿洺身后,同邵淮安四目相交,邵淮安清浅地眨了下眼,熙宁脸都红了。
邵卿洺同邵淮安身边的位置都空着,容德皇太后叹息道,“哀家真是愧对先帝,你二人何时才能让哀家省心。”
嘉陵劝道,“姐姐,皇儿和荣亲王定有自己的打算,这种事,急不来。”她看向邵淮安,“听闻荣亲王又去游历各国了,就没遇上心仪的女子?”
“回太后娘娘的话,淮安此番先后游历了越国,西域和占城国,确遇上许多美丽的女子,只是淮安还是觉得我们宛国的女子,最是温柔可人。”邵淮安漾起一丝笑意,眉眼愈加多情,像他这般容色,想必即便是各国公主都愿下嫁吧。
“荣亲王啊,各国使臣已集聚京城,其他国家的女子可不像我宛国女子那般含蓄,说不定就借此机会挑夫婿来了。你可是我宛国一等一的风雅王爷,要小心被抢了亲,假男人变真王妃哦。”嘉陵打趣道,游牧民族民风彪悍,公主女扮男装混在使臣队伍里进京的事多了去了。
她自己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菱香是想起当初的事了吧,”容德含笑道。
菱香是嘉陵皇太后的公主封号,她们私下里便如此称呼,以示亲切。
“让姐姐笑话了,”嘉陵有些不好意思,用丝帕遮了下脸。
邵淮安也笑着接话,“娘娘这么一说,淮安倒是有些期待了呢。”
熙宁垂下眼睑,是啊,尊贵如荣亲王,必定要公主才配得上他。
邵卿洺一直在观察邵淮安,脸还是那张脸,可他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确实不一样了。前世,邵淮安趾高气扬,锋芒毕露,顶撞自己之事屡屡发生,也从未将两宫皇太后放在眼中。而现在,他以礼相待,敛锷韬光,幽默诙谐,擅于讨两宫皇太后的欢心。
如此,自己倒变成一个不讨喜的人。
容德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如此喜庆的日子,只可惜安亲王不在,也不知他在漠北吃了多少苦。”容德说完,还幽怨地扫了邵卿洺一眼,“如今皇室凋零,只剩下你们兄弟二人和荣亲王了,皇帝,你还不抓紧为皇家开枝散叶吗?”
邵卿洺心思一转,已然有了主意,“母后说的是,儿臣明日就下旨,召二哥回京。”
容德惊喜,“真的?”
“儿臣怎敢欺骗母后,不如这样,今夜就下旨,八百里加急送去漠北,若二哥即刻上路,春分前后就能同我们团聚了。”
“太好了,如此有劳皇帝了。”
熙宁手一抖,碰了碰邵卿洺的肩膀,邵卿洺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邵卿洺召安亲王回京,有自己的道理。
一来,用这招,可暂时阻一阻太后以及御史台的逼婚。
二来,既然这一世安亲王揽下所有罪责,自己总该会一会,有些事,或许能从安亲王处得到端倪。
宫宴就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在容德皇太后的示意下,慈宁宫外放起了鞭炮,熙宁被吓一跳,饶是容德早有准备,也下意识捏住了映雪的手。
可邵卿洺全无反应。
容德同邵淮安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笑容皆别有深意。
初一,卯时。
文武百官从寅时起就在太和殿外等候,今日是外国使臣觐见的日子,谁都不敢懈怠。
太和殿是宛国皇宫的第一道屏障,据说也是风水最好的一块土地,坐北朝南,同时居最高位,东可直观星宿和晨日。
若是于正午时分站在保和殿仰望太和殿,能隐约看到殿顶泛出淡淡紫色,所谓紫气东来,大抵就是这样来的。
宫钟敲响,文武百官从左右两侧的太和门依次进入,中间的门自然不是他们可以走的。
百官入殿,按照官阶各自站好,官阶最高者站在最前头,文官居左,武官居右,虽然人很多,晃动间却一片肃静。
“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跪迎圣驾,声音响彻云霄,惊起无数雀鸟,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荣亲王以亲王之尊,享有特权,只需半膝下跪,这是宛国开国以来就定下的规矩,亲王,自然同旁人不同,既亲近皇帝,又臣服于皇帝。
“众爱卿平身。”邵卿洺剑眉斜飞入鬓,星眼淬墨,宛如黑夜中的雄鹰,举手投足间,睥睨九天,好一个气势惊人的少年天子。
“谢圣上。”
邵淮安同皇帝站得最近,一抬眼就能看到皇帝衣袍上的龙纹,可自己身上绣的却是蛟纹。蛟无角,且不会飞。但蛟历经千年即能化为龙,一飞冲天。而自己就是那尚未成形的龙,他相信这一日不会太久了。
邵淮安眉眼一扫,发现李安身边站着个小太监,身材瘦小柔弱,身上深蓝色的太监服晃晃荡荡的,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就是肤色略黑了些。
邵淮安再仔细一瞧,顿时看出些端倪,这名小太监不是熙宁,还能是谁。
他微微一笑,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些,不过,也确实只有熙宁才能干得出这事。
熙宁看遍宫中藏书,向往大千世界,原本想着出宫后要去一一验证,可惜未能成行。但通过今日的机会,一睹各国使臣的风采总是可以的吧。
她如今已是娉婷少女,只能束起胸,换上大一号的太监服。还用黄粉遮掩住脸和脖子本来的肤色,细心如她,连手上都没忘记涂一层。
万事准备妥当,可熙宁还是有点担心。邵卿洺可不知晓自己偷偷入朝堂的事,万一出了什么事,李公公作为自己的帮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邵卿洺发现一道视线一直往自己这个方向扫来,不由蹙眉,谁敢直视天子,不想活了吗?凝眉注视,正好同荣亲王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邵淮安倒是知趣,马上低眉敛目,不敢造次。
可自己有什么好瞧的,邵卿洺想想不对劲,眼角余光一瞥,头皮发麻。并不是不满熙宁私入朝堂,而是她这身衣服,自以为遮住了曼妙曲线,可这样的装扮别有一番风情。若不是还在上朝,邵卿洺真想马上把她抱回乾清宫,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美。
好在群臣都恭敬地低着头,只有那不知死活的荣亲王。
回头再找你算账,邵卿洺狠狠瞪了邵淮安一眼,只可惜他并没有瞧见。
“圣上有旨,宣赤烈国使臣觐见。”
“宣琉璃国使臣觐见。”
“……”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传出去很远,随后每个玄口都有人连续传唤,连绵起伏,不绝于耳。
在群臣入殿后,各国使臣也卸去一身的刀剑和盔甲,等待皇帝的召见。
宛国因为地理环境优越,土地丰饶,百姓安居乐业,在诸国中一直处于最强势的地位。赤烈等国素来同宛国交好,早就签下永不入侵的文书,每年年岁,都会派使臣带上贡礼,献给天朝最尊贵的人,愿国泰民安,永无战乱。
“赤烈国使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琉璃国使臣参加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熙宁隐在大殿左侧斜角处的红柱子后头,好奇地打量下面的使臣。
听闻赤烈国人好武,就连女子都不例外。而在宛国,女子可是养在深闺的,别说习武,抛头露面都很少,更别提上马骑射,捕猎杀敌。这都是不敢想象的事。
熙宁按奈不住好奇心,探出半个脑袋,只见赤烈国的使臣皮肤黝黑,不知道女儿家是不是也都这么黑。熙宁曾在书中学到一个词,叫黑里俏,想必用来形容赤烈女子,最为合适。
只听赤烈国使臣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圣上,我赤烈国好武,国主特意命人用千年难得一见,从天而降的玄铁打造成兵刃赠与圣上,赤烈愿与宛国永享万世太平。”
他嗓音宛若铜钟在敲击每个人的心头,文武百官都恨不能捂上耳朵,却不得不忍着。
而邵卿洺却毫无反应。
他看着赤烈国使臣的口型,只是他们说的宛国话带有浓重的口音,他无法辨明。
是的,在这关键时刻,他的耳疾又发作了。
邵卿洺现在能确定自己的耳朵真的出了问题,之前装聋,恨不能昭告天下,好以此留下熙宁,以及趁此机会将有不臣之心之人一网打尽。
如今,却要想尽办法隐瞒事实,且不可在此时露了怯。他看了李安一眼,李安却没能明白邵卿洺的意思,还以为他是故意的。
赤烈国使臣又大声说了一遍,“圣上,我赤烈国特献上千年难得一见,从天而降的玄铁打造成兵刃赠与圣上,赤烈愿与宛国永享万世太平。”
邵卿洺还是无动于衷。
熙宁心道,怎么回事?圣上虽年轻,但向来有城府,可以用计留下自己,应付老臣,但怎么可能在各国使臣觐见时装聋作哑。这有损国体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熙宁想起前些日子花瓶一事,一颗心紧紧揪在一起。
无论如何,都要先帮圣上解围。
邵淮安之前从各方打探邵卿洺的耳疾,可还是头一次亲眼所见他耳不能闻,这八方朝贡永世交好的时候发生这种事,不是真聋还能是什么。
他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已是波涛翻涌。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今日之事一出,解浩海那边,可依计行事了。
他静静看着邵卿洺出丑,如果事态能继续发展下去,他乐见其成。
第16章 八方朝贡(下)
众臣不敢说话,心中翻转过几重念头,这要是寻常的朝会也就罢了,可如今召见外国使臣,宛国的脸面都丢尽了,以后如何在其他国家面前抬起头。
就在这时,只见一名瘦弱的小太监匆匆跑到皇帝跟前,扑通跪地,也不知她做了什么,皇帝点了点头,“哦?从天而降的玄铁?倒是稀奇。”
熙宁松了口气,她适才想起少时同邵卿洺常玩的游戏,就在他掌心写了玄铁二字,邵卿洺同她相当有默契,当即领悟。
见皇帝有兴趣,赤烈国使臣继续说道,“此玄铁共打造成两把兵刃,一为长剑,一为匕首,乃子母剑,削铁如泥。别看剑的色泽古朴,血槽里藏着倒刺,一下就能勾出敌人的内脏。”
赤烈使臣打开黑木锦盒,里面躺着一长剑一匕首,貌不惊人,然暗藏玄机。
赤烈人说得血腥又粗鄙,惹来文官的鄙夷,“果真粗鲁,如此血腥之事怎可当着圣上的面说。”
不知是谁轻轻嘀咕一句,“反正圣上也听不见。”
是谁大逆不道,众人回头张望,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却不晓得出自谁口。
又有人道,“这剑看着连剑锋都没有,怎能见血。”
“依我看,比我们宛国的圣物龙渊剑可差远了。”
赤烈使臣双目圆睁,显现强烈不满,说他粗鲁,他尚能忍,但侮辱宝剑,可就触到了他的底线。
他本就生得丑陋,一生气脸上皮肤更红,就像一只煮熟的螃蟹。他“啪”一下盖上剑盒,“我堂堂赤烈乃重武之国,岂是你等白面书生可比。此剑重一百斤,需臂力惊人者才能抬起,请问宛国有这等人才吗?”
文官们一时面面相觑,形容尴尬。
让他们拿笔还差不多,他们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让他们提兵器,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吗?
玄机国使臣上前一步,“圣上,我玄机国大力士想试一试。”玄机是个小国家,主攻各类机关,同赤烈的好武相反,玄机人喜欢智斗。
熙宁在邵卿洺的掌心快速滑动。
“准了。”
“你来,”玄机国使臣指着自己队伍里一个肌肉发达的勇士。
“得令!”大力士蹲好马步,运了运气,剑倒是举了起来,可他用尽力气,手臂上的肌肉都在颤抖,却无法挥动宝剑。
拿得起,却使不动,着实遗憾。
最终,他败下阵来。
邵卿洺问,“琉璃国中可有人要一试?”
琉璃国是个比玄机还小的国家,靠海而生,常年阴雨,国人几乎见不到太阳,个个脸色惨白,使臣被邵卿洺吓得连连摇手。
本以为这场闹剧会就此结束,邵卿洺却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我泱泱大国也无人能运用这柄剑吗?若真如此,朕何来的面目收下这份贡礼?”
邵卿洺目光扫到谁的脸上,谁就把头低下,在场武将不少,可都没有把握,不敢尝试。
邵卿洺最后叹了口气,“荣亲王何在?朕可就靠你来挽回一点颜面了。”
底下哗然,圣上是怎么了,谁不知荣亲王文质彬彬,一双手只会写诗下棋,和刀剑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
这也是熙宁的想法,她在邵卿洺手心写道:荣亲王不会武功。
她一急,写得快了些,字还多,邵卿洺其实没看懂,但他能理解熙宁的意思,用口型表示:稍安勿躁,看好戏。
顾晓春去寻访名医,但是调查邵淮安的事不能放下,任务交到了沈岸手中,他带回的消息确实是邵淮安手无缚鸡之力,可邵卿洺不信。
前世,邵淮安可是勇冠三军的人物,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效仿楚霸王的力拔山兮气盖世,如今,隐匿武功,将自己藏的那么深吗?
今次之事,是最好的试探。
压力一下子给到了邵淮安的头上。
他有点进退两难,若继续隐藏,丢脸的不仅是宛国,邵卿洺,还有他自己。他的计划已徐徐铺开,折在这里,怕是很难服众。假如暴露自己身怀武学之事,肯定能得到武将的支持,但要怎么同邵卿洺交代?而且他今日的态度如此奇怪,他是怎么怀疑到自己头上的。自己这些年韬光养晦,还不够低调吗?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邵淮安衡量许久,决定冒险,这是值得的。
“臣领旨。”
他轻而易举就举起重剑,练了一套剑法,还挽了个剑花收尾。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以前所认识的荣亲王吗?文武双全,又是在此非常时刻,众人均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吏部尚书解浩海先鼓起掌,随后掌声雷动,连赤烈使臣也一脸钦佩,“好力气,好剑法。”
邵淮安谦逊道,“过奖了。”
邵卿洺心中冷笑,面上赞许地点头,仿佛是邵淮安给他挣回了颜面,他无比欣慰。
熙宁心头起起落落,先是担心邵淮安完不成邵卿洺交代的事,会受责罚,可等邵淮安将重剑重归剑盒后,她又觉得哪里不对。若是天生神力也会罢了,可那一整套剑术,熙宁即便不会武功也知道,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练得炉火纯青的。这是他们能看到的,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呢?
熙宁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邵淮安。
李安指挥数名小太监将宝剑连同盒子一并抬走,皇帝继续接见使臣。
琉璃使臣同赤烈使臣形成鲜明对比,肤色白皙,却是不正常的白,他打开贡礼,“圣上,臣这次奉上的是蛟绡数匹,珍珠千斛,还有一颗黑珍珠。”
蛟绡传说中是鲛人身上的鳞片织就而成,一寸蛟绡就价值千金,但黑珍珠……
宛国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圣上,黑珍珠具有延缓衰老之功效,若身体无恙者可强身健体,数百年方出一颗,琉璃此番献给圣上,愿与宛国千秋交好。”
邵卿洺虽不知他具体说了什么,但让李安收下总是没错。
最后玄机国奉上新设计的机关白玉宫殿,八方朝圣就此结束。
太和殿外有寒风呼啸而过,雪花在风中飞舞。
人人各怀心事,这将注定是不平凡的新一年。
邵卿洺让李安守在门外,他知道熙宁有话要说。
他此时耳朵已经恢复如常,但刚才的事,是瞒不住熙宁的。
熙宁神色有些紧张,脸上涂着黄粉,看上去格外憔悴,唯独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邵卿洺故作轻松,递上丝帕,“宁儿,快擦擦脸,怎么弄得跟小花猫似的。”
“圣上,”熙宁语气严肃,但不清楚邵卿洺现在是否能听见,就准备找张纸写下来。
“不必,朕听得到,”邵卿洺知道她的意思,“宁儿想说什么,尽管说。”
“请圣上先宽恕奴婢私入朝堂之事。”
“无妨,今日若没有你,宛国会颜面尽失。”邵卿洺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他低估了自己的病症,险些酿成大祸。
熙宁看向邵卿洺的眼神带了点狐疑,“那圣上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她就差把你不是装的吗写在脸上了。
邵卿洺轻叹一声,“宁儿,朕确实患了耳疾。方才在朝上,一点都听不见了。”
熙宁捏紧了丝帕,“可太医为何诊断不出?”
邵卿洺心里是清楚的,之前太医没能诊断出,那是因为他装病,如今确认了病灶,他反而不敢再让太医诊了,谁知道太医院的人是否同外人有勾结。在顾晓春未寻得名医之前,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方能出其不意。
“兴许都是些庸医吧。”邵卿洺淡淡道,“朕已派人寻访名医,宁儿不必惊慌。”
熙宁自以为看穿了邵卿洺的把戏,万万没想到他的耳疾是真的,而自己一直在捉弄他,以治病为名,给他吃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非但没生气,还极为配合。熙宁鼻尖一酸,“圣上……”
此时道歉毫无意义,解决问题才是关键,熙宁也不是矫情之人,立刻说道,“圣上,熙宁愿做您的耳朵,帮您渡过难关。”
邵卿洺表面冷静,内心狂喜,他现在一点都不恨害他的人了,简直因祸得福。他不动声色道,“那宁儿打算如何帮朕。”
“圣上,在您手心写字是一个办法,但用多了容易穿帮,奴婢觉得,您还得多练习看唇语。”熙宁用口型比了两个字,“圣上能看明白吗?”
“宁儿你靠近点,你离朕这么远,朕如何看得清?”
熙宁说得是“圣上”两个字,邵卿洺怎会不知道,可他就是想要同熙宁亲近,她最好时时刻刻都能待在自己身边。
熙宁急了,忙走近几步,“这样呢,能看清了吗?”
“还不能,你再凑近些,”邵卿洺心里乐开了心。
熙宁情急之下,捧起邵卿洺的脸,“圣上您注意看奴婢的口型,”随后焦急询问,“怎么样?”
美人在侧,呵气如兰,邵卿洺心痒痒的,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如此近距离,熙宁的红唇娇艳欲滴,邵卿洺多想就此亲上去,可他不敢。
真是种甜蜜的折磨啊。
他忙转开脸,“嗯,朕看明白了,宁儿说的是圣上二字。”
熙宁先是高兴,接着又犯了难,“可难道每次都要贴这么近,圣上才能看清吗?”
邵卿洺轻咳一声,“所以要有劳宁儿同朕多加练习,今后朕召见群臣,太远的地方朕肯定瞧不清,只能请宁儿站在朕身边,不时帮衬一下。”
这个自然没问题,熙宁一口应下,只是她还在纠结若要贴那么近邵卿洺才能看清,那还怎么骗过群臣?
邵卿洺可不管这些,虽说让熙宁替他担心不太厚道,但上辈子的记忆实在太痛了,他珍惜和熙宁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熙宁回到配房,尔岚笑着递给她一个匣子,“姑姑,荣亲王派人送来的。”
熙宁还在想着要怎么帮邵卿洺才能瞒天过海,随手打开,匣子里是一瓶香露,和上次不同,这次是百合花的味道。
蔷薇和百合是熙宁最喜欢的两种花,荣亲王的礼真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只是熙宁想到邵淮安在朝堂上显露的那一手,心里总是膈应。
朝堂上的风波很快传入民间,第二天,宛国的街头巷尾都在流传一件事。
当今圣上失德,被上天惩罚,所以他才会失聪。
有人趁机散播谣言,暗指邵卿洺的皇位来路不正。先帝最心爱的儿子绝非邵卿洺,为什么最后继承大统的却是他?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就耐人寻味了。
更有人提出,先帝并不是正常死亡,死因扑朔迷离,说得绘声绘色的,活像亲眼所见。
还有更离谱的事,有书生因不满科举制度,就上升到天子无德,给邵卿洺列列举了十大罪状,包括谋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淫色、多疑等。
这不,还有人编成话本子,在茶楼说上了。
说书先生说得唾沫横飞,底下茶客听得津津有味。
“只听得皇帝一声令下,太后被几名侍卫反剪住双手,头发凌乱,再无之前雍容华贵的气质,可嘴里还在怒斥皇帝弑父一事。皇帝冷哼一声,使了个眼色,侍卫猛踢太后的小腿,她被迫屈膝,跪在皇帝面前。皇帝道,母后既然如此想念父皇,那做儿子的一定满足您的心愿,这就送您去同父皇团聚吧。皇帝亲手给太后灌下毒药,太后临死前留下遗言,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茶客把茶盅重重拍在桌上,义愤填膺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报应现在不就来了吗!”
其他人纷纷附和,“弑父,谋母,光失聪怎么够,一定会遭到更大的报应!”
倒也有人提出疑问,“我一远房亲戚就在宫里当差,据他所说,两宫皇太后都健在,不知被谋害的到底是哪一位。”
说书人顾左右而言其他,“各位还想听的话,我再来一段弑兄屠弟的,如何?”
“好好好。”
刚才提出疑问之人也只能讪讪坐下。
茶馆外有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以及群情激昂的百姓,露出鬼魅般的笑容。
此人沿着玄武大街一路飞奔,很快隐入一处府邸,宅院豪华,匾额上刻有两个恢弘的大字:文府。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话自然很快传到了皇宫中。
这一日,熙宁趁空暇时间跑来御花园给花朵修剪枝叶。御花园自然有专门的园丁打理,但有几株花是熙宁的宝贝,她不放心交给旁人,都是亲力亲为。
一列宫女从旁边经过,没看到蹲在里头的熙宁。
“喂,你们说圣上的耳朵是真听不见了吗?”
“应该是真的,朝堂上那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民间传闻,圣上失聪是遭报应,因为他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她们的声音着实大了些,熙宁想不听到都不行。
“柔姐姐,你进宫早,冷宫的传闻你应该知道吧。”
被唤柔姐姐的“嗯”了一声,“我可提醒你们,晚上宁可绕远路也别经过冷宫,不然就会听到哭声和惨叫声。”
“真的假的!好可怕,这皇宫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再忍忍,到了年纪就可以出宫了。”
“可熙宁姑姑为什么到了年龄还不走呢?”
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己八卦的对象,在她们面前挺直了腰。
要是可以,熙宁也不想吓到她们,可她蹲久了,腰疼腿麻,实在忍不下去。
小宫女有的面露尴尬之色,有的吓得快哭出来,有的低眉敛目,希望熙宁不要注意到自己。
她们不知道熙宁究竟听到了多少,可她们刚才说的都是大逆不道的话,熙宁又是皇帝身边的人,不晓得会如何惩罚她们几个。
叫婉柔的宫女到底资历深一些,决定想办法自救,“姑姑,如今宫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可不止我们几个。”
她的意思是堵得住她们几个的口,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口。
熙宁本来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摆了摆手。
小宫女忙冲熙宁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一整个上午,熙宁都有些心神不宁,沏茶时把茶水茶叶洒了一地,去御膳房交代膳食却说了重复的菜式,修剪枝叶时,还差点把花给剪秃了。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熙宁总感觉有不好的事会发生,她要马上去见邵卿洺。
她急匆匆往乾清宫跑去,一路上也不知道碰撞了多少人,磕磕绊绊才来到南书房。
可邵卿洺根本不在,她又找了几处邵卿洺常去的地方,还是没找到人。
熙宁有些着急,圣上不会因为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心情烦闷躲起来了吧。
结果百转千回之后,竟然在寝宫发现了邵卿洺怡然自得的身影。
他穿着明黄色的里衣,连外衫都没披一件,盘着腿,正在看什么东西。
李安见熙宁来了,松了口气,带着其他宫人一起退到外头。
“圣上,奴婢以为您又躲起来了,”熙宁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小时候,邵卿洺遇到点不开心的事就会一个人躲起来,只有熙宁能找到他。
他不哭也不闹,只会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宁儿,你来啦,李安找来的孤本好生有趣,甚合朕的口味。”
邵卿洺像是没事人似的,自得其乐,身边的小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可他似乎一口都没有碰过。
他总是如此,不想让旁人担心,便隐藏起自己的心事,却瞒不过熙宁。
他们之间最多的就是回忆了,一点点小事就足够回味许久。
一幕幕都如此清晰。
熙宁一把抓住邵卿洺的手,他的手格外冰冷,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她拿起一旁的熊皮大衣给邵卿洺披上,“圣上,多穿件衣裳,会着凉的。”
“好,”邵卿洺顺势拉着熙宁坐下,“来,我们一起看。”
两人就这样边晃荡双腿,边聊天,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