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by扶桑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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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素自己想,放在花灯里的愿望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可就不灵验了。”
裴九枝盖住了自己的纸张,红着脸,没让乌素看。
“好吧……”乌素也转过身去,她打算遵守人类的规矩。
写在花灯里的愿望,只能被仙洲的仙者看到,所以,她应该写些什么呢?
乌素执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我希望……”
希望什么呢?
乌素没有什么可希望的,她什么也不想要。
她抬起头,在夜空与灯火中,看到了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小殿下。
乌素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烁着熠熠光芒,她继续写了下去。
“我希望小殿下——备注,是裴九枝,能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无灾无祸,然后……我也希望,他许下的愿望能够成真。”
乌素的愿望里,没有她自己,但她希望小殿下的愿望能够实现。
这样,就是双重的许愿了,小殿下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乌素如此想道。
此时的新婚夫妻背靠着背,分别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愿望。
然而,乌素不知道的是,与她脊背相抵的裴九枝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裴九枝,此生惟愿,与乌素长相厮守,执手相知,白首不离。”
他的喉头动了动, 似乎想问什么, 但终究没开口。
乌素看着在夜色下幽深的眸,猜出他想要说什么。
“小殿下,不是空的,我写了字。”乌素怀里抱着飞蛾花灯,对着他眨了眨眼。
“我也……有愿望。”她说。
“好。”裴九枝应道。
他与乌素并肩往前走,将花灯放在了祈愿台的光柱之上。
花灯一离手,便晃晃悠悠往上飞,没入光柱之中,消失在这灼目光芒之中。
“花灯,消失了。”乌素怔怔看着自己写下的愿望消失不见。
“这光柱能与仙洲沟通。”裴九枝对乌素说。
“等许多年以后,花灯抵达仙洲, 那里的仙者就能看到花灯上的愿望了。”
“要许多年?”乌素问。
“是。”裴九枝碰了碰她的手,“凡间与仙洲的距离太远, 就算是光,也要飞很久。”
乌素对着裴九枝点了点头, 她对所谓的“愿望”并没有多期待。
要她说, 天上的仙者可能还不如她, 至少她与死去的灵魂交易, 会真的认真完成那些灵魂的愿望。
祈愿台上, 裴华裳也将自己的月莹花灯放了出去,而后她回身, 走下祈愿台。
乌素与裴九枝牵着手,回了日月阁, 他们无名指处戴着的戒指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远处,夜幕深沉,落雪纷纷,灯火连绵万里。
这便是红尘人间的春日十五之夜。
乌素与裴九枝的平静日子没持续多久。
在年后某个寻常的日子里,雪还未融,裴九枝回日月阁的时候,负了伤。
他一人应付一两个邪魔,尚可以应对,但云都之外,妖域裂隙再次出现。
这一次,来了成群的妖魔,他虽将那些妖魔尽数消灭,但也受了伤。
乌素站在裴九枝身后,看着秋绪将药箱里的药粉与绷带取了出来。
“这些药先用上了,我开些养伤的药,王妃你记得给九殿下熬上药。”秋绪对乌素交代道。
“云都外从裂隙涌出的邪魔太多了,连商路都停了,外面的药材也送不进来。”秋绪无奈说道。
“我已将商道上的邪魔清理了。”裴九枝开口说道。
“九殿下还是要多注意,有些事,让皇城司和云卫去做就好了。”秋绪道。
“让他们去,即便有仙洲的阵法庇佑,但还是会死更多人。”裴九枝道。
“嗯。”秋绪忧心忡忡地将药箱收了起来,行礼告退。
待秋绪离开之后,乌素蹲在了裴九枝身前,她将他搭在桌上的手牵了过来。
“我给你上药。”乌素柔声道。
她的话语轻柔,眉头却微微蹙着,似乎有些心疼。
裴九枝的手指动了动,他低眸,看着乌素小心翼翼的手。
他道:“我原想去皇城司去处理一下伤口再回来,没想到他们请的医师是秋姑娘,你还刚好与她在一块。”
“小殿下原本不打算告诉我吗?”乌素抬起头,与裴九枝对视着,她轻声问道。
“让你担心了。”裴九枝低声说道。
乌素低下头去,认真给他包扎伤口,她的手腕抖了抖,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之上。
她做事,一向熨帖,很快,她便将裴九枝被邪魔抓伤的手包扎好了。
“小殿下要多注意。”乌素碰了碰他的手背,轻声说道。
“有些事,若让我去,可以保住皇城司里很多守卫的性命。”
裴九枝将宽大的袖子放了下来,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遮着。
“不过是小伤,几日便好。”
“从封印下,走出的邪魔越来越多。”乌素说,“小殿下,以后应该怎么办呢?”
“父皇说仙洲来人了。”裴九枝单手将她抱了起来,乌素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下意识揽着他的脖颈维持平衡,问:“仙洲来的人,会很厉害吗?”
“不知。”裴九枝的声线沉沉,“但我希望,他们能快一些。”
裴九枝说的“快一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乌素没明白。
她抬起头,认真观察着裴九枝,她的丈夫……过了生辰之后,才二十岁。
裴九枝还很年轻,但身上已要担着如此沉重的责任了。
乌素眨了眨眼说:“小殿下,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她之前还吸收了一些阴阳能量,或许能帮到小殿下。
“笨蛋。”裴九枝的额头抵着她的前额,低声道,“你保护好你自己。”
乌素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她无形之中正在增长的力量,他多少也能感应出来。
只是,他所要面对的邪魔,比之前在云都肆虐的恶妖“沼”还要可怕上千百倍。
乌素捧着他的脸,安静地看着他,她抬起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有的时候,她会哄小殿下开心,就会主动些。
她知道他喜欢这样。
裴九枝揽着她的腰,愣了一瞬,复又更加热情地回应了她。
三日后,她去了秋绪的医馆帮忙。
有负伤的皇城司守卫过来治伤,秋绪没空,本想让那肩膀负伤的守卫再等等。
但乌素看着他鲜血淋漓的伤,自告奋勇道:“秋姑娘,我来吧。”
“王妃——”秋绪小声道,“这种事,九殿下不介意吗?”
“他介意什么?”乌素疑惑。
她手里捧着草药与绷带,来到那守卫面前,弯下身子,柔声道:“我来给你上药,好吗?”
“啊,你是医馆里新来的学徒吗?”那守卫自然应允。
乌素生得普通,他没认出面前这温柔淡然的女子就是九殿下的妻子。
“我是。”乌素直接承认,她的谎言张口就来。
她低眸,将捣烂的草药敷在守卫的伤处上,不住流着的血马上被止住。
乌素的动作轻柔,守卫没感受到什么疼痛,他叹了口气道。
“现在云都外的妖魔越来越多了,我之前看皇城司的卷宗,发现前几百年,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但是后来那妖域之乱,似乎又被平息了,封印也变得完好,也不知是用了手段,是仙洲的大人们来帮忙了吗?”守卫与乌素说着闲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他总是会过分注意自己的伤。
“守卫大人,我不知道。”
乌素摆出一个标准答案,她低着头,将雪白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上。
“前几天,九殿下受伤了,都是为了保护我们,那逃出的五六只邪魔有一座山那样大,九殿下出剑,击杀了四只,但有一只狡猾,倒在地上装死。”守卫道。
“九殿下其实已经发现了,正待提剑上前,把那邪魔给彻底杀了,但邪魔突然暴起,探出的长指甲险些把他的胸膛划破,幸好九殿下躲开了,但他腰间还挂着一枚香囊,碰巧甩了出去。”
“九殿下为了护那香囊,就低下手,用自己的手臂将那邪魔的利爪挡下了……我听他说,这香囊是他妻子送给他的……”
“诶,你知道吧,就是之前成亲宴席摆满了整个云都的那个妻子。”守卫回头看了眼乌素,好心地提醒她。
乌素一愣,指尖一扯,将那守卫的伤勒到,他吃痛,却不敢对医者有意见。
“对不起。”乌素回过神来,替他将伤口照料好,她柔声答道,“我知道的。”
“唉,没想到九殿下平时看着清清冷冷的,竟然是真的喜欢那姑娘啊,幸好他的伤不重。”守卫感慨道。
“嗯。”乌素将桌上的热水递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说了这么多,喝些水,润润嗓子。”
“好,姑娘你人真好。”守卫接过了热水。
乌素将两手背在身后,她的手指屈起,下意识地将她与小殿下都戴着的同款戒指遮着。
此时,医馆外传来脚步声,乌素回头看去,对上裴九枝沉静的目光。
在他们视线相触的那一刹那,裴九枝身后的长剑发出微微的铮鸣声。
乌素的视线下移,她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香囊。
他佩了那么多日,经历了那么多场与邪魔的战斗,这香囊还是洁净无尘。
她张了张口,想到自己身后还有负伤的守卫,便没出声。
乌素将沾水的白帕取过来,细细擦着自己沾了草药汁水的手。
“怎么在这里?”裴九枝的声线放低了,显得有些柔和,他朝乌素走了过来。
坐在乌素身后养伤的守卫瞪大了眼,连忙起身道:“九……九殿下,您在叫我?”
他居然能听到九殿下这么温柔地说话,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裴九枝冷着脸瞥了他一眼,把后者吓得一动不敢动。
“我帮秋姑娘照顾了一下病人。”乌素擦净了手,来到他身边。
她踮起脚,将两手放在裴九枝的肩膀上,推了推他:“小殿下,我们先出去吧。”
裴九枝抬了手,将乌素的手牵着了,两人十指紧扣,缠绕的手指上,戴着一对同色银戒。
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王……王妃娘娘!”那守卫慌得都快昏过去了。
“原来是你,你……你你就当我方才说的是胡话!”
“你方才说了什么?”乌素装傻。
她牵着裴九枝走了出去。
裴九枝问:“他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心虚,似乎怕乌素发现什么。
“他是说云都前几百年也有遇到过封印松动的情况,但后来封印又好了,也不知道是如何解决的。”乌素回答了一部分裴九枝的问题。
裴九枝凝眸看着她,他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最终,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接走乌素,带着她回了日月阁。
夜深,缠绵之后的乌素抬起有些软的手臂,捧起了裴九枝的脸。
“小殿下,你知道我是什么吗?”她认真问。
守卫说的话,还一直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不希望小殿下为了她受伤,是,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伤。
但是,如果站在他身后的是她自己呢,小殿下是不是还是那样护着她?
可是她根本不会死呀。
她也不在意她送他的东西被弄脏弄坏。
这是一个征兆,乌素说不上来,但她觉得,这样对小殿下不好。
裴九枝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说道:“是乌素。”
“小殿下……”乌素的细眉耷拉下来,她低低唤他。
在这一刻,她想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让小殿下不要再对她这样……这样好。
他太在意她了,这种感情,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在乌素还想说下去的时候,裴九枝已经低下头,将她的唇堵上了,没让她能发出声音。
他太聪明,只看乌素的眼睛一眼,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乌素“呜呜”唤了两声,她没能再说出话来。
再之后,裴九枝确实没有再受伤了,他知道乌素不想他这样,所以他行事更加小心谨慎。
后来,也是在一个平凡的傍晚,乌素守在日月阁里,照顾她那株除夕时种下的梅花。
小殿下还是出城剿灭妖魔去了,若不是有他在,云都里的百姓早就被邪魔伤害了。
与往年的几次妖魔之乱相比,这次凡间的伤亡最小,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裴九枝在。
乌素心里想着小殿下,手上在将地上长出的杂草拔干净。
裴逸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照顾这株小小的梅花。
好奇问道:“皇婶,咱们云都外面的妖怪,什么时候才能被消灭干净啊?”
“逸儿,我不知道。”乌素起身,拍了拍自己裙摆处的尘灰,柔声说道,“不过你九皇叔会保护好云都的。”
“走吧,回房间里去,我哪些东西给你吃。”乌素轻声道。
裴逸乖乖跟上乌素,但乌素往日月阁内走的步子却突然顿了下来。
她感应到,云都之内又有一人要死去。
这个人,是裴楚。
腊八之夜,裴楚前来,乌素感应到他身上的将死之意,便留了一分裴楚的气息,用以感应。
她猜裴楚不久之后就会死去。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与男性魂灵交易。
但在裴楚死之前,聆听一下这位小殿下父亲的愿望,也是挺好的。
今日,裴楚果然要死了。
乌素拍了拍裴逸的肩膀,让一旁的宫女上前照顾他。
“我先出门一下。”乌素对裴逸说,“应该,今晚能回来。”
“好哦。”裴逸乖巧应道。
乌素孤身一人走出了日月阁。
在无人之处,她的身形变幻,化作黑白的混沌之气,又凝为一只小小的黑白飞蛾。
这飞蛾直接往云璃宫飞去。
往常乌素见到云都皇帝裴楚,都是在云璃宫的主殿之内,或者是在高高的祭坛之上,又或者,是在华丽的寝宫里。
但这一次,裴楚的气息在云璃宫的地下,乌素在上方扑腾了半天,实在没找到入口,无奈,只能使用法术,穿越地层。
她没想到,在云璃宫下,竟然还有一个与云璃宫一般大小的广阔地宫。
这地宫之内,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有的只是脚下连绵如蛛网般的金色阵法。
这阵法仿佛是人体的血液脉络,正吸收着天地灵气,如吐息般忽明忽灭。
地宫之内,每隔三丈,便燃着一盏长明灯,将这偌大地宫照得亮如白昼。
在中央的祭坛之上,也是这阵法的中央,裴楚正佝偻着腰,孤独地站在上方。
他没有穿着正式的帝王朝服,而是身着轻便的常服。
就仿佛是,今晨他刚睡醒,就散步到这里来了。
小小的黑白飞蛾朝裴楚飞去。
乌素现在还没感应到裴楚的生命流逝,但她感应到了他身上极其强烈的将死之意。
他想死……虽然他寿元未尽,身体康健,但他今日,一定会死。
乌素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所以,她也没打算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
小小的黑白飞蛾在金色阵法封印上,显出了身形。
乌素今日穿着白裳,她的素颜明净,墨发如瀑,从肩头垂落至腰间。
她黑白分明的无情双眸,静静注视着裴楚。
“皇上。”乌素唤他,“你要死了。”
她悠远的、柔和的声音在空旷地宫里回响,仿佛是将死时幻想所见神明的呓语。
裴楚缓缓抬起自己的头,与乌素对视。
“乌素,是你啊。”他道。
“嗯。”乌素应了声。
“你不是人?”裴楚问。
“皇上,我不是。”乌素回答。
“你如此特别,也难怪九枝喜欢你。”裴楚看了眼乌素无名指上佩着的描心石戒指。
“你……”乌素张唇,唤了声,“我可以完成你死前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她没找裴楚要报酬,因为这不是交易,她很难与男性的灵魂产生沟通。
裴楚的愿望很多,她一定完成不了,她只能想办法给他完成简单的。
“原来如此,乌素,你靠这个维生?”裴楚问。
“是,之前芸妃死的时候,我也与她有了一场交易。”乌素道。
“我的愿望太大,你做不到。”裴楚说。
“所以,我可以为你完成,最简单的一件。”乌素点了点头。
“好。”裴楚应,“当初芸娘,让你做了什么?”
“她说她要离开云璃宫,去外面看看。”乌素轻声说道。
“那我去陪她吧,待我死后,我的尸骨会被封入皇陵之中,用以增强封印的力量,但我希望,我的灵魂能随着她一起走。”裴楚怅然说道。
“好。”乌素点了点头,她还记得芸妃所化月神蛾死去的地方。
她此前见过的所有人类,无不有着极强烈的求生欲望,但她面前的裴楚,却满心求死。
为什么?
他是帝王,应该希望自己享有永生永世的无上权力。
乌素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裴楚。
“好奇我为什么想死,对吗?”裴楚笑。
他抬手,将金色阵法中央的一柄匕首取了出来。
“数百年前,云都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封印松动、妖魔肆虐,每一次,这些混乱都得以平息。”
“这是因为——”他盯着乌素,那锐利苍老的眸骤然睁大,闪过一丝决绝之色。
他手中的匕首按下,直直没入了自己的心脏,霎时间,血液喷涌,落入那金色阵法。
瞬间,这有些黯淡的金色阵法亮了起来,仿佛又有无尽的力量在维持它的运转。
“皇上!”乌素一惊,朝他奔了过来,这老者倒在了乌素的身前。
他脚下的阵法还在不住吸收着他的鲜血,他的眼眸睁大,只抬起自己沾血的手指,对乌素说。
“你看,这就是裴家人的使命,裴家血脉,是云都妖域封印的关键,所以……祂想尽办法也要影响裴家一脉的命星,让逸儿那一代人丁凋零,所以……我一定要将皇位传给有子嗣的后代。”
“裴家,必须要将血脉传递下去,然后,在云都的危急时刻,像我一样,以血祭阵,保护云都以及整个人间的安全。”
“这是我们的责任。”他对乌素说。
“只是……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希望能再保护多一些的臣民,庇佑更多的百姓,为他们做更多的事,但是,没有办法了。”
“就算九枝在,也拦不住越来越多的妖魔,所以,就到这里吧。”
“没在新年选择离开,我是希望,你们能开心些,过完这个热闹的年。”
裴楚在乌素面前,闭上了双眼,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与责任。
乌素敛眸,将他鲜血干涸的身体摆正,顺带,将这老者的衣饰整理好。
她长长的白色裙摆在这金色阵法之上散开,仿佛一朵温柔绽放的死亡之花。
乌素轻柔地将裴楚残存的意识从他身体里捧了出来,她感应到了裴楚的一生。
他爱的是芸妃,而其他的后宫嫔妃都知道她们与裴楚成婚的责任。
其余人,更像是来到他身边,完成任务,并无爱情。
裴楚,最爱的孩子是裴华君,其次是裴九枝,他只有在他们面前,才会露出真心的笑意。
他的一生,是很典型的帝王一生,乌素浏览而过,像是走马观花,直到他的气息逐渐黯淡。
在这一瞬间,云都封印仿佛注入了莫大的力量,所有逃出的妖魔都被镇压。
裴九枝正与一只强大邪魔搏斗至力竭。
但就在裴楚死去的那一刹那,这妖魔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山般轰然倒塌。
他站定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远处,夕阳即将落幕,残阳如血,映在雪地之上。
裴九枝的身影被斜阳拉得很长,他握紧了执剑的手,那指尖在黑白混沌的纹样上不断颤抖。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的乌素,携带着裴楚残余的灵魂,缓缓起身。
她的面容平静,无悲无喜,只跨过那重新充满活力的金色阵法,往地宫外走去。
乌素自然是要完成裴楚的一个小小愿望,不收报酬——只是因为,他是裴九枝的父亲。
在出了地宫之后,她的身形在夕阳下重新化作飞蛾。
而在她的身后,裴楚最后的灵魂化作一只金黄色的皇蛾。
“皇上,走吧,我带你去找芸娘。”
在熠熠夕阳金光下,一老一小两只飞蛾,越过皇城,往云璃宫外飞着。
云璃宫内,哀声渐起,天上又落了雪。
他们脚下的云都,似乎又回到了宁静。
在无人的、落雪的街巷尽头,乌素看到有一位身着灰紫色长袍的女子站在那系满红绳的许愿树下。
那女子腰间系着红色的丝带,丝带之上,佩着一枚星紫色的配饰,仿佛是一颗耀目的星辰。
她似乎刚抵达这里,手里撑着伞,来的路上并无脚印。
那女子仰头看着天上落雪纷纷,收了伞,清寂的面上滑下一滴泪。
乌素只看了她一眼,便领着裴楚来到了那许愿树之上。
皇蛾小心翼翼地朝眼前那只干枯的月神蛾靠近,他也抱着枝头,在这里死去。
乌素站在许愿树下, 她抬眸,静静看着那金黄色的硕大飞蛾彻底失去声息。
云都的皇帝,死了。
他是……小殿下的父亲, 虽无血缘关系, 却用心将他养大,给他最尊崇的地位与最有力的支持。
甚至于,连小殿下要娶一位没有任何地位的普通女子,他也答应。
乌素想起了什么。
她的脚尖点在雪地上,在暮色降临之时,她很快转过身去,往日月阁奔去。
雪地湿滑,她提着裙子,跑得跌跌撞撞。
在走出这条长长小巷的时候,她看到来时遇见的那位灰紫长衫的女子还未离开。
她单手执伞,目光悠远空寂, 只安静地看向这充满哀恸的皇城。
乌素与她擦肩而过,她腰间挂着的那枚星辰挂饰纹丝不动, 只悠悠旋转着。
她回了日月阁,此时夜色已深。
回了房, 裴九枝立于窗边, 他看着眼底落了雪的浩浩云都, 脊背挺得很直, 像是雪地里的青松。
乌素瞪大眼, 她轻声唤:“小殿下。”
裴九枝听见她的声音,回首, 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手里提着剑,原本整齐的衣袖上有些许划痕, 他刚从与妖魔相斗的战场上归来不久。
乌素看着裴九枝的眸,他的眼眸仿佛深沉的海洋,蕴藏着极隐秘的悲伤。
她往前走了两步,朝他奔了过去。
乌素踮起脚,主动将他抱紧了,她的额头抵在他的前胸,从眉心处传来他平稳的心跳声。
“乌素……”他低声唤,没有执剑的那只手抚上乌素的脊背,白皙的指尖从她乌黑的墨发间穿梭而过。
“父皇,死了。”他对乌素说。
“嗯……”乌素抱着他。
她努力地展开自己的双臂,想要将他完全拢进自己柔软的怀抱。
乌素一路跑回来,是想要安慰他。
裴九枝低下头,手中剑落下,在地上发出铮然一声响。
他反手将乌素抱紧了。
乌素一愣,她放在他脊背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听到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传来:“父皇死前,与你说了什么?”
“我……”乌素一愣,她张了唇,看向他肩头之后的茫茫风雪。
小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她愣了愣,许久没回答。
“好乌素,告诉我。”他的唇抵在乌素耳边,低声说。
乌素细长的眉挑起,她柔声道:“他说,他等过了年再走,是想要让我们开开心心地过一个年。”
“他想要去见……芸妃,他希望他唯一自由的灵魂,能跟着她一起走。”乌素的声音很轻。
“嗯,我知道了。”裴九枝的脑袋低了下来,他将面颊埋在了乌素的脖颈间。
他的吐息沉重,纤密的眼睫扫在乌素的锁骨上,乌素愣了许久。
落在他们脚边的剑,无声无息,但乌素却感觉到有点点湿润之意落在自己的颈侧。
乌素恍然惊觉,现在将她抱在怀里的高大男子,如今也才刚过了自己的二十岁生辰。
在前不久,他的长兄死去。
而那位太子殿下,在他小的时候还会牵着他的手去酒楼里吃美味菜肴
——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般。
今日,那位事事顺着他,对云朝所有百姓都极富责任的父亲也死去。
乌素的指尖颤了颤,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想,原来她的小殿下,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颗心。
他的心,是坚冰,只是不知何时,它早已融化。
或许,他本不应该因为此事有如此大的情绪变化。
乌素蓦然间想起大公主对裴九枝说过的话——
“我当然没想到,你成了亲之后,性子倒是软和了许多,竟连这样的忙也帮。”
这……与她有关吗?
乌素歪着头,有些疑惑。
她温柔、冰凉的手一下一下抚过裴九枝的脊背。
窗外落雪寂静,天上无星无月,时间仿佛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九枝才从乌素的颈窝间抬起头来。
他微垂的长睫之下,情绪已敛,那凤目之中,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冰冷。
就仿佛是,海上的浮冰重新凝结,他的内心再次变得强大、坚硬、冰冷。
“小殿下?”乌素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裴九枝侧过头,将乌素的指尖咬住了,他低低应了声。
乌素从怀里取出手帕,踮起脚来,将他长睫上沾染的水意拭去。
“啊……”裴九枝低低叹了声,他以为乌素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