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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无情道剑尊后—— by扶桑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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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只是开始,她不仅要看着裴华裳死去,还要看着他……
乌素的长睫颤了颤,她低下头去,鬓边的发丝落下,将她的面容遮挡,看不清表情。
也难怪李绰要将这个任务交给她了。
小九来到她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沉默不语,只看向远处的城楼。
裴华裳身着银甲,一步步走上了城墙。
她低眸,注视着城墙下的邪魔首领,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此时,祂的血色眼眸出现在城墙之外,与裴华裳交涉。
“我的目的只是云都里的封印。”
“你不是想当皇帝,想成为这天下的主人吗?你若死了,你的愿望可就完不成了。”
裴华裳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骤然出现的血色眼眸,她平静说道:“是,这是朕渴望的权力。”
“但在权力之上,还有朕应当承担的责任。”裴华裳低眸,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银甲。
“任由云都百姓在我手下死去的时候,你似乎还没想起自己的责任。”祂对裴华裳道。
“朕只知道,若是让我那同胞弟弟登上皇位,会让更多的云都百姓死去。”她一字一顿道。
“牺牲部分人,保护更多人的性命……对于百姓来说是这样,对朕来说,也是这样。”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祂,“朕会守护云都到最后一刻。”
“陛下——”她身后的臣子高声呼唤道,似乎想要阻止裴华裳。
“再等等,或许仙洲就来人了。”
“臣也上战场,应该能抵挡这些邪魔片刻。”
裴华裳敛眸,正待应答,城墙之下的邪魔已挑起了一枚头颅白骨。
裴华裳骤然间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当年白珩煜死去的时候,是她亲手将他埋葬在了皇陵之中,皇陵,并不在云都之内。
就算他死了,只余白骨,她依旧能认出……这就是他的尸骨。
“你想死吗——”裴华裳眸底出现些许戾气。
她往后一退,将身后将士腰间佩着的长剑抽了出来。
她执剑往前击去,只将眼前的血色眼眸幻影挥散。
“还有你父亲……弟妹们的……”祂高声笑道。
裴华裳眼见着这些邪魔捏碎了他手里挑着的颅骨,黑色的邪魔浪潮即将击破云都摇摇欲坠的防御。
再多一会儿,云都的封印就会被彻底击破。
裴华裳握紧了自己的手中长剑,她的眸中燃着不甘的光。
她确实还想活着,她想要更多、更广、更漫长的权力。
但也如她当初对裴九枝说的话一样。
她不会背叛自己的臣民。
击出的长剑骤然回转,站在远处城墙上的乌素闭上了眼睛。
长剑抹上修长的脖颈,裴华裳穿着白珩煜的银甲,在万千邪魔压境之下,举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与此同时,妖域封印被纯粹的裴家血脉激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云都城墙之外亮起了耀目的阵法光芒,将这些邪魔击退到数十里之外。
乌素飞身而起,扑向了裴华裳,她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影。
而站在她身后的小九以来到了邪魔内部,毫不留情地击碎这些邪魔的身影。
乌素抱着奄奄一息的裴华裳,她的鲜血糊满了她的身体。
裴华裳勉强抬起了头,看向了乌素。
“是你啊……”她的眸子里亮起了然的光,“我在不久之前的某一日,想起了你。”
乌素抱着她,下半身已经完全化作纯粹的黑白之气。
她的本体混沌竟然与云都之下的妖域阵法合为一体。
这妖域阵法最伟大之处就在,它覆盖了整个凡间。
以封印阵法为媒介,乌素可以将自己的力量散开,将整个人间包裹。
激活阵法,乌素就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整个人间——所有云朝疆域里的所有生命。
乌素按着裴华裳脖颈处的伤口,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溢出。
她俯身,紧紧抱住了她,柔声问:“皇姐,你有什么愿望。”

血液在她颈下汩汩往下落,挂满银白的铠甲。
她张了唇,似乎想要发出声音, 却还是沉沉闭上了双眼。
乌素感应到了裴华裳临死前的心声。
她知道她会保护云都, 所以,她只想乌素帮她完成属于她自己的小小愿望。
裴华裳希望……自己能和白珩煜埋葬在一起。
乌素抱着她的手顿了顿,她看向了战场中央。
方才,白珩煜的尸骨被邪魔大军找出,早已当着裴华裳的面被捏成碎片。
乌素想,她应该完不成这个任务了。
但是,她侧过头,视线落在了小九的身上。
此时的小九深入邪魔大军深处,他往下一扑,在拥挤的邪魔中央,将一枚碎裂的骨片捡了起来。
这是……白珩煜的尸骨。
乌素的唇边吐出悠长的叹息。
她对裴华裳说:“好。”
乌素将裴华裳的尸体抱了起来。
她的本体混沌气流已经和脚下的大地合为一体。
借着这蔓延万里的封印阵法, 乌素得以将自己的本体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在祂的力量降临之时,乌素希望自己能保护更多的无辜之人。
逐渐地, 她的混沌气流顺着阵法的脉络往人间的尽处延伸,这气流触碰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凡间的尽头与仙洲相连, 而此时的仙洲正在裴九枝的庇护之下。
他为仙洲下了同泽印, 所以, 现在的仙洲大地就相当于他的身体。
黑白气流与仙洲的同泽印相触, 乌素愣在原地, 只张口唤了声:“小殿下……”
小殿下没有回应她,只是那同泽印的力量很快把她的混沌气流拽了过来, 让她与他紧紧相连。
在这玄妙的力量相触之间,乌素感觉自己似乎与他相拥。
至此, 凡间才真正与仙洲开始相连,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凡间的土地上涌起无数黑白之气。
这黑白之气宛如雾气一般,将凡间的所有生灵笼罩。
而此时,祂也气急败坏地降下了无数流火坠星,但这可怕的灾祸全部被乌素蔓延出的本体挡下。
凡间,不会再被祂支配命运。
乌素保护着那些天上星辰,不再被祂的力量操控。
血色眼眸出现在乌素面前,此时的乌素正在慢悠悠整理着裴华裳的鬓发。
远处的小九会将所有邪魔斩杀殆尽,在乌素与他共同庇护的这片天地之中,祂再不能掌控这里生灵的命运。
乌素已经快要完成这局棋了。
她站起身来,并未搭理祂的咆哮,只抱着裴华裳往前走去。
云都的城楼之上,无数将领与臣子注视着乌素抱着的那位女子。
一位将领冲了上来,他怒目瞪着乌素说道:“你是仙洲的人?”
“你明明有能力拦下这些邪魔,又为什么要看着陛下被如此逼到绝境?”
他明显不敢相信裴华裳会死去,对乌素高声质问道。
乌素启唇,她的声线柔软,但漠然冰冷。
“我能拦下这些邪魔,但你们……他们也会因为和我共同抵御邪魔,而死在云都城外。”
“我们不畏惧死亡,这就是我们的使命!”那将领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银枪,对乌素凛然说道。
“你有这样的认知,很好。”乌素将怀里抱着的裴华裳递到一旁的女官怀里。
她抬手,轻轻抚上裴华裳冰冷的面颊:“皇姐也是如此想的,她与你们一样……”
“她死了,能护下更多的臣民,这就是她死去的意义。”乌素平静说道。
“皇姐……你唤陛下皇姐,你是——”在场众人皆惊。
如今的裴华裳只有一位名义上的弟弟,那就是仙洲之主裴九枝。
而裴九枝有一位身份诡异的妖族妻子,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面前这女子唤裴华裳为皇姐,她只能是……
“您——”云都的臣子将领们惊讶地看着乌素。
就是眼前这妖怪女子,将李绰仙君杀了,还从他们九殿下的手里逃了出去?
她不是邪魔吗?如今又怎么开始与妖域对抗?
有人认出乌素的身份,只不住往后退去,似乎有些忌惮。
在远处剿灭邪魔的小九已经现出高大的白色身形,他的模样与邪魔也没什么差别。
她果然是彻头彻尾的妖类,就连她带着的跟班看起来也十分诡异。
乌素走动之时,脚下的黑白气流涌动,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借由封印阵法,没入脚下的大地之中了。
她朝远处的小九走去。
凡人如何看她,与她无关,她只要做自己的事情。
无人敢拦下乌素,他们听到天外响起巨大的声音,连忙抬头看去。
原来,在天际之上,祂已召唤了惊雷,想要杀死凡间的生命。
但那惊雷只在天空炸响,并未刺入大地,因为有一团黑白的混沌气流,将这危险的雷电阻隔在仙洲大地之外。
无论如何,乌素似乎都在保护着他们。
小九将围绕在云都附近的邪魔尽数杀死,他的手里捧着一些碎裂的骨块。
他将这些骨块递到了乌素面前。
乌素的唇边发出轻轻的叹息:“驸马死了,却也不得安宁。”
她将这些骨块收了起来,仰起头看着小九。
在乌素的身后,是无数云都百姓质疑害怕的目光。
他们不知道乌素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记得乌素将李绰杀了,她还是一位可怕的妖怪。
“我就说跟着我会有很多麻烦,小九,你这辈子,见过这样的目光吗?”乌素的声音轻轻。
她踮起脚来,挡在了小九的面前,尽力遮挡着这些灼灼的视线。
小九朝她扑了过来,将她抱在怀里,身子一旋,将她护在了身后。
“李绰有一句话说得很好。”
“凡人愚昧,这是他们的缺陷,我们若能比他们看到更高远的天地,便要怜悯这缺陷。”
“他们……多无知,多可怜,但这天地就因为有这些无知的生命,而有绚烂的色彩。”
乌素靠在小九怀里,她轻声说道。
小九抱着她往云都一步一步走去,众人皆畏惧他可怕的外表,不敢阻拦他。
他径直来到了日月阁中。
这日月阁没有拦下他。
乌素看着日月阁下枯萎的蓝花楹,垂着眸,没有说话。
她转过身,走进日月阁里,很熟稔地从房间里取了两杯热茶出来。
乌素将其中一杯热茶递给小九,一杯则自己捧着。
她与他并肩坐在日月阁的回廊下,低头喝着热茶。
在这静谧的日月阁之外,围着许多警惕的云卫,他们忌惮着乌素与小九,但也不敢对他们做出任何攻击行为。
裴华裳身死,云都乱成了一锅粥,按道理现在即位的应当是裴逸。
但现在这位裴逸小太子,还远在仙洲之中修行。
乌素喝了一口热茶,状似漫不经心地对小九说:“这里是我家。”
小九对她比了比手语,他的意思是说,他知道这里是她的家。
“成了亲,两个人,也就组成了家。”乌素的双腿悬在廊边,摇摇晃晃。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和以前差不多。”
“我们该走了,去将皇姐的尸体葬下,再等一会儿,仙洲来了人就麻烦了。”
乌素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怀念这片刻的安宁。
此时的仙洲青銮阁中,裴九枝按着自己手中的棋子,在他身后的白方领地中央,有一枚白子碎裂。
这是……裴华裳的死去。
在他面前,围绕着许多位一同前来议事的修士。
“尊上,凡间这是怎么了?裴华裳死后,凡间的妖域阵法重新启动,但我们观测发现这妖域阵法似乎缠绕上了一丝奇怪的黑白气流。”
“这黑白气流的气息,与尊上您……的妻子一模一样。”谷颐在一旁对裴九枝说道。
在裴九枝身后,裴逸面露悲痛之色,他紧锁眉头,似乎想要冲到人间去。
裴九枝兀自下着自己面前的棋局,许久,他的薄唇动了动。
“我送裴逸去云都,你们——也打破仙洲与凡间的结界,一起去凡间吧。”裴九枝从容说道。
“凡间尚有许多邪魔尚未剿灭,你们将可以杀的邪魔尽数杀死便是。”他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尊上,我们这么多修士前去凡间,不会打破凡间与妖域的能量平衡吗,好不容易激活的妖域阵法会因此被毁吗?”有修士犹豫说道。
“以前会,但今日之后,不再会了。”裴九枝垂下的长睫颤了颤。
他知道乌素在裴华裳死去的那一刹那做了什么。
她将自己的本体与妖域封印相结合,等于是用她不死不灭的混沌躯体将妖域封印包裹起来。
如今,不管遭遇多么可怕的灾祸,这封印也不会再被毁去了。
同样,乌素黑白气流还在庇护着凡间与妖域所有的无辜生灵,只要是能杀死的生物,那便是已经被祂彻底污染的邪魔。
仙洲是时候派出修士去肃清这些散落的邪魔了。
而祂——在乌素密不透风的本体挤压之下,也只能现出自己的本体,与乌素当面对峙。
她的这局棋,将祂逼到了绝路之上。
前提是,她必须放弃属于自己最核心的那片宝贵区域。
也就是——他的生命。
只有他的力量才能对祂造成伤害。
而这,也是裴九枝降临人间的使命。
云都外的皇陵里,乌素在合葬的墓穴前放下一捧花。
这花是月莹花,近乎于透明的白色花瓣随风轻颤。
“他们葬在了一起。”乌素吸收着裴华裳给予她的阴阳能量,侧过头,对小九柔声说道。
“我们要再快些。”她举步往云都的方向走去。
“云都的地宫里,可以操控着封印阵法,我启动阵法之后,需要一个人的力量来彻底地将这蔓延天地的阵法变为捕捉祂的杀阵。”
“他是谁,你知道的。”乌素背对着小九,轻声说道。

她的眼眸温柔如水,轻盈如气流。
这样的眼睛本该含着无边缱绻的情意, 但她的眼底是一片未知的混沌。
“现在也要跟着我吗?”乌素的声音轻轻。
“要阻止我吗?”乌素问。
他高大的身躯低下, 对乌素摇了摇头。
乌素抬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面颊:“那你要做什么呢?”
不阻止她,到现在还要跟着他,他究竟……在想什么?
乌素无法理解他死前想要再多看她一眼的愿望。
就算只是一瞬,那也足够。
乌素的手掌垂下,她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左手依旧紧攥,乌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左手掌心里藏了什么东西。
她与小九隐匿了身形,步入云都皇宫之下。
在这幽深地宫里,许多年前,还死过一位皇帝。
乌素记得裴楚死前的愿望,他希望去找她。
小殿下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乌素的脚尖顿了顿。
在她的脚下, 辽阔的幽深地宫之内,金色光芒如血脉般蔓延。
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无比沉重。
在他们步入云都地宫之后, 仙洲修士抵达凡间。
裴九枝与其他几位仙君领着裴逸,来到云都之中。
裴逸看着眼前那些面色沉重的云都臣子, 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裴华裳真的死了, 而他也该担起自己那沉重的责任。
一旁的应宸仙君掌下展开一方宽阔的阵法, 这阵法观测了远处妖域传来的变化。
只见万千星辰在妖域的天空汇聚, 那无处不在的黑白雾气驱赶着这些星辰运行的轨迹。
于星光灿烂的尽处, 一个巨大虚渺的身影隐隐闪现,乌素的本体挤压着祂躲藏的空间。
祂是隐没在星空之中的虚无存在, 他们是星辰运行至尽头的终极。
星辰存在,最终会走向毁灭。
这毁灭的意志形成了祂, 祂正在加速着这个世界的崩塌。
或许,此界到了这个时候,就该走到末日,没有不坠的星辰,也没有永久存在的生命。
或许,祂的存在,才是正确的。
而现在他们与祂抗争,才是与正确的规律对抗。
只需一眼,站在星空下的人类终于明白了祂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们感受到了与当初李绰所感应到的绝望感。
仿佛他们正在面对命中注定的死亡。
但是,现在为什么还有那诡异的黑白气流正在做无谓的抵抗呢?
她在妄图抗争祂吗?
所有人都知道黑白气流是乌素的化身。
但是,不论从何种角度看,那沉默、冷漠的乌姑娘,也不像会为人间生灵做出这等事的样子。
裴九枝注视着妖域荒原尽处如极光天幕般的黑白气流,他的声音冰冷从容。
“是李绰。”他说。
现在乌素所代表的是李绰的愿望,这红尘人间,本该在祂的搅乱下溃不成军。
但她硬生生在这绝境之中找到一丝希望。
希望就是乌素。
她是世界诞生、阴阳未分时遗落的一丝混沌气流。
她以人类挣扎于生死之间的阴阳能量为食,现身于死亡之间,却吸收着生灵最可贵灿烂的蓬勃朝气。
从乌素吸收陈芜的阴阳能量开始,她所代表的一直是世间生灵的愿望。
纯粹的、柔软的、不屈的……所有生灵的感情如陈酿般汇集成那些形形色色的愿望。
她不是苍生,但如镜子一般,映照着茫茫众生。
裴九枝从云都之上缓步走下,他说:“我走了。”
裴逸似乎察觉到什么,只跟了上去,高声唤道:“九叔。”
他一掌按在了裴九枝的肩膀上,却感觉自己的掌下一片冰凉。
裴逸瞪大眼看着裴九枝,视线落在他腰间的长剑上。
那柄原本是黑白色的长剑,不知何时早已变回了铁剑模样。
裴逸收回了手,他想,他早已经走了。
云都地宫之下,乌素盯着眼底那金色的阵眼,阵法光芒幽幽旋转,闪烁着刺目的光。
现在,只需要她为这阵眼注入一丝能量,阵法末端便会冲破天际,与天上那轮耀目的太阳相连。
然后,这阵法会引导着太阳坠落,将那天外最大星辰的能量全部吸收过来,为人间汲取杀死祂的力量。
为什么将太阳的力量收拢过来,就能杀死祂?
乌素还不清楚这个结论的缘由,但她知道,她现在所做的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的手掌悬停在阵法之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妖域之中,祂的力量正在不断壮大,在祂的一声咆哮下,天地震颤。
地宫上的穹顶出现裂痕,有碎石落下,掩藏在角落的长明烛火摇晃着,即将熄灭。
但这里已经很亮了,因为有璀璨天光从裂缝间投下。
乌素跌坐在阵眼前,指尖颤着,她还是没有将这阵眼启动。
原本小九站在她的身后,他高大的阴影投在她的身上。
蓦然间,这高大的阴影消失了。
身着白衣的裴九枝,站在了乌素身后。
一只宽厚、冰冷的手掌落在了乌素的肩膀上。
乌素的身子僵住,她呆愣地抬起头来。
她无情的眸子与他沉静的凤眸对视。
他的长发落在她的面颊上,将她挠得有些发痒。
裴九枝低声唤她:“乌素。”
“啊……”乌素愣了愣。
她拽紧了自己掌心的锁链,在他的脖颈上,隐隐描摹出锁链的轮廓。
他就是小九,而不是远在仙洲的他来到她身后。
又或者,在仙洲的那个他才是一具无关紧要的躯壳。
他就是他。
乌素的指尖颤了颤,她不知小殿下来到这里的意义。
裴九枝不知她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他只是问了她一个与眼下这末日景象毫不相关的问题。
他问:“你爱我吗?”
“对不起……”乌素启唇,她很快应道。
“我不——”她对他诚实说道。
她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却不知用什么来填满它。
裴九枝从后拥着乌素,侧过头,将她吻住了,将她剩余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了,好了,他知道了,她不爱他。
在裴九枝吻上乌素的一瞬间,乌素的眼前一黑,她又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这是她最后一个还未开窍的感官。
乌素感受着他冰凉的唇舌,轻轻张了口,指尖从那阵眼之上滑落。
但也在这一吻中,乌素感觉到他的手掌覆了上来。
他抓着她的手,紧紧按在了那阵法之上,霎时间,这阵眼爆发出耀目的光。
这覆盖天地的阵法在被乌素改造之后,正式启动。
裴九枝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的唇落在乌素耳边,传来很沉的一句话。
“不爱我,就好了。”他如释重负,只对乌素如此说道。
他生来便要赴死,如果她爱他,他便放下一切与她在一起,直到天穹陷落,大地崩溃。
但是她不爱他。
所以她不会因为他的离去感到悲伤。
这多好。
他不希望她……不开心。
乌素听着这句话,瞪大了双眼,但她的眼前已经无法出现他的模样。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乌素感觉到他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随着这金色阵法与天上白日相触,他的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
在金色阵法之上、星空之下,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虚影,与祂对峙着。
他沉重沙哑的声音响起:“乌素,我说过,我会杀了他的——你的丈夫。”
在仙洲时,他曾开玩笑似地说过两次——“我会杀了他。”
他说要杀了她丈夫,但她的丈夫,就是他呀。
这句话,如滑稽的谶言。
她牵着他的手,随着他正在不断地失去生命力,他的身躯也开始变得苍老。
乌素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他们成婚的前几日。
她坐在日月阁的回廊下,头顶绽放着一簇簇的蓝花楹。
那时候她看着她的未婚夫,心里在想,在很多年后,他会死去。
他的身形会变得佝偻,腰背会像干涸的核桃一样皱缩起来。
她想,她会抱着他,低声询问他临死前的愿望。
如今,那时心中所思所想皆成现实。
乌素感觉到他的左手从身体侧旁垂了下来,它终于无力地摊开。
她摸索着,碰到那枚从他左手掌心里掉出的东西。
这是一枚香囊,乌素的指尖描摹着那黑白鸳鸯的轮廓。
她张开口,喘着气,仿佛离岸的鱼。
她的长睫不断眨动,将他抱得越来越紧。
许久,她虚弱的声音传来:“裴九枝,你有什么愿望。”
在一片黑暗里,在她寻求生存意义的碌碌一生中——
他抬起手,抱住了她的脖颈。
苍老的、濒临干涸的声音在乌素耳边响起。
她看不见,所以耳边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说:“我希望,乌素能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不求相守,不求她爱他,他只愿乌素能从接连不断的生灵愿望中解脱出来,成为她自己本身。
他希望乌素能找到自己的那颗星星,找到……她活下去的意义。
活着不是为了完成某个目标,活着只是活着。
眼中所见,耳中听闻,嗅见香气,口中品尝——直到,心中所感。
所有的体验,就是活着本身。
譬如晴朗日光,情人低语,活色生香,舌尖酸涩。
或苦或乐,都是这红尘人间给予她的独特体验。
乌素仰起头来,透过地宫穹顶上的巨大裂缝,她看到了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悬挂于天际之上的明亮太阳骤然坠落。
太阳坠落时迸发出的光芒前所未有地明亮,将世间所有人的视线遮蔽。
他们注视着耀眼刺目的光芒,短暂地失去了光明。
但也在这一瞬间,乌素黑暗的视野里刺入一线天光。
她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倒映着熊熊燃烧的日光。
所有人视线清明时她眼盲,当所有人眼前蒙上阴翳时,她又得见光明。
只有她亲眼得见,巨大天穹之上,太阳坠落。

在得见光明的这一瞬间, 乌素低头去看靠在她怀里的小殿下。
然而,她手臂上的重量一轻,他死去的身躯化为金色的光点消失。
在他的身侧, 只余下一枚简单的黑白香囊, 还有一直戴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当初,他失去了记忆,却也还是没有摘下这枚戒指,那香囊也随身携带着。
如今他死了,这些东西才离开了他的身体。
乌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那黑白香囊攥在了手里。
“啪嗒”有一滴水落下,落在她的手边。
乌素回头去看天际之上伴随着流火缓缓坠落的太阳。
她想,是下雨了。
但是那水意蔓延在她的面颊上,她恍然发现,是自己哭了。
她以前也总是哭,但那只是简单的生理反应。
但她现在孤孤单单地坐在这里, 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却还是落了泪。
这是为什么呢?
乌素拾起地上香囊与戒指, 紧紧抓在手里。
她抓着自己的袖子,使劲抹着眼泪, 缥缈的身形已化作一团混沌气流。
她在追寻着他最后的光芒。
巨大的太阳虚影坠落, 乌素身体所化的黑白气流蔓延此界的每一个角落。
她将本体形似星光的祂, 驱赶到黑白气流所创造出的混沌空间里。
在这里, 金色的光芒汇聚成一位人类男子的虚影。
这是裴九枝。
裴九枝最后的虚影朝人间一指, 他留在日月天的本体化作一把黑白长剑,朝他飞来。
当初, 跟着乌素一起离开的,就是他的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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