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by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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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薛绍祖急匆匆跑过来,一把抓住小坏的后领子,像提溜小猫似的,把女孩提起,“谁让你过来听墙根的!”
“我没听啊!”小坏摸了摸肚子,“我饿了,过来看有没有吃的,正好看家小唐叔和春姐姐说悄悄话,正好就听了一耳朵。小唐叔,带我一起聊天吧,我想听你们的故事。”
“走走走,别打扰人家了,我带你去河里抓田鸡。”
薛绍祖放下小坏,望向春愿,大人那会儿给他和大田说了夫人的来历,原来,夫人就是长乐公主。薛绍祖抱拳,深深行礼,愧疚道:“对不住啊公主,属下眼拙,那时候没认出您,害得您落入贼子之手,受了这么多苦。”
“没事没事。”春愿连忙摆手,亦蹲身行礼,笑道:“我还要多谢薛大哥救了慎钰,带他看病治伤,大恩大德,妾身万死难报。”
唐慎钰搀起春愿,笑道:“好啦,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他暗暗给薛绍祖使了个眼色。
薛绍祖会意,忙笑道:“那你们聊,我带小坏玩去了。”他特意补了句:“大田在外院睡觉着。”
说罢后,薛绍祖带小坏匆匆跑了。
唐慎钰得意道:“瞧瞧,我的兄弟们是不是很识趣呀。”
春愿莞尔,反手关住门,看向男人:“脱衣服。”
唐慎钰一愣,难得害臊,摸了把发烫的脸,急忙宽衣解带,嘿然道:“夫人这么急啊。”
“去你的。”
春愿白了眼他,拉过条小圆凳,让他坐下。随后,她跑去厢房,拿了干净衣裳、药膏和木盆等物。
春愿往木盆里舀了热水,端过去,放到地上。她把手巾在水里投了遍,拧干了,替他擦头发还有身子,洗去这一路的风尘。
当看见他身上的各种伤痕时,她强忍住泪,轻轻地擦,“还疼么?”
“这点小伤罢了。”唐慎钰端端正正地坐好。
“手呢?”春愿眼泪划落。
“也早好啦。”唐慎钰挥了下左手。
春愿从怀里掏出那封遗书,给他递过去,“这是雾兰留下的遗书。她生前让她妹妹霜兰在这里出家,想在将来寻个合适的时机,将真相告诉我。”
唐慎钰接过那封皱巴巴的信,借着昏暗油灯之光,眯着眼去看。上头沾了血,内容控诉了裴肆毒害阿愿和孩子,还有揭穿了邵俞的罪行。他将信揉成团,扔进灶膛里烧掉:“雾兰是个好姑娘啊,可惜了。其实这些事,我这回去潞州,逼迫夏如利说了。这畜生,挫骨扬灰了他,都不解我半分气!”
这时,他背感觉到一片冰凉,知道阿愿哭了。
唐慎钰转过身,让妻子站在他双腿之间,他仰头看她,她眼睛避过去,哭得伤心。
“别哭啊。”唐慎钰鼻头发酸,抬手替她抹去眼泪。
春愿泣不成声,“我觉得自己很脏!”
“胡说八道!”唐慎钰轻拍了下她的腿,“不要有这种想法,你是被害人,没有半点错,有罪的是他。”
他为了让她好受些,啐了口,“我跟你一样,也被他害苦了。在地牢里,他把我当牲口般折磨,逼我喝尿,生吃老鼠。我当时就想,孙子,你千万别让爷爷翻起身来,否则定要了你的狗命!”
春愿哭得梨花带雨,双手捧起男的脸,“他真这么对你?”
唐慎钰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你看,我的骨头都被打断了,却还能再站起来,你也可以。那恶人还就希望咱俩一蹶不振,咱们偏不如他的意,这辈子一定要恩恩爱爱、快快活活地过下去!”
“嗯。”春愿抹去泪,“我才不会被他打倒,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觉得我可厉害了,一次次算计戏耍他,还捅了他一刀,也算亲手报仇了!”
唐慎钰粲然笑道:“这样才对嘛!”他搂住她,温柔地望着她,“愿,这一路赶来,我心里一直在想,等见到你,我要赶紧做一件事,着急死我了。”
春愿耳朵红了,“不好吧,这里是庵堂,两位小师父还在那边的厢房里住着,咱们若是闹大了动静,怪不好意思的。”
“想什么呢你。”唐慎钰拍了下自己的胸脯,故意打趣,“怎么,看见夫君这伟岸的身子,急不可耐啦?”
“胡说什么!”春愿娇嗔了句,却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那你想做什么。”
唐慎钰柔声道:“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初只拜了一个天地,说好的,等将来你退出长安,将那两个补回来。谁知发生了这么多事,咱俩也差点天人永隔了。”
春愿也慨然,她忽然拿起灶台边干净的衣裳,往男人身上套,“走,咱这就去拜!”
“慢些慢些,你指甲抓疼我了。”
唐慎钰虽让她慢些,自己却着急地将衣裳穿好,拉着她跑到外面。
此时,夜色正浓,皓月当空,光华洒向人间大地。
清风吹来,将槐树的花朵拂下,纷纷扬扬落地。
两人跪在树下,以庵堂中的神佛为高堂,以星月为见证,相互叩拜,希冀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拜完后,唐慎钰从草丛中摘了朵粉红色的野花,别在妻子髻上,“真好看。”他望着阿愿,笑道:“王朝颠覆,权力更替,我不再是高官,很有可能还会是通缉要犯,估计要委屈夫人跟我过苦日子了。”
春愿牵起他的手,“咱俩有手有脚,都是有本事的人。放心吧,日子不会苦,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说着,春愿忧愁涌上眉头,“其实,我有个心事。”
“我知道。”
唐慎钰搂住她,替她拂去肩头的槐花,望向长安,“咱们明天天一亮就启程,皇后娘娘对咱们有大恩,便是为了她,刀山火海也得走一趟。”
春愿莞尔,他们既是夫妻,也是知己。
忽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院子里惟有旖旎的浪漫,和夏虫的低语。
唐慎钰轻咳了声,左右望了圈,俯身咬她耳朵:“我说媳妇儿,要不趁那他们不在,咱俩快快的洞个房?”
春愿斜瞥了眼他,心里甜似蜜糖,小声嗔:“什么快快的,我还不知道你,磨磨蹭蹭的。”
“磨蹭点不好么?”唐慎钰一笑,拉着她往厢房里去了。
两人久别重逢,恩爱更胜当初。
这一夜你侬我侬,纠缠厮磨,又说了许久的话,快天亮时才短暂睡了会儿。
早起梳洗用饭后,几人便匆匆往长安赶去。
一路走去,所见所闻,无不让人骇然紧张。
朝廷的五军营和龙虎营、威武营等约莫三万精兵,皆列阵以待,誓死拱卫京都。
而那叛军逆贼分为四支杀来,秦王赵宣旻为主力,东都洛阳和宥州为右翼,潞王和宗瑞为左翼,赵宗瑜为先锋。
如今老二赵宗瑜攻来的速度远超众人的预料,已经突破朝廷的层层重围抵抗,迅速占领了罗海县。距离长安,朝发夕至,也就只有一日的路程!!
唐慎钰等人这一路走向长安,也是艰难得很,亏守长安城的将军乃唐慎钰旧友,他们几人才能顺利进城。
别看外头严防死守的,城里真是一片乱糟糟。卫军到处巡狩奔走,临时抓一些壮男充作士兵;
市场纷乱,百姓疯了似的抢购,米价比以往提高了十倍,菜蔬和盐肉成了最紧俏的东西;
豪贵之家多数闭门不出,静静观望;
也有些宗亲官户上蹿下跳的厉害,譬如懿宁家,过去被皇帝和首辅整治过,现在削尖了脑袋制造混乱,要么想法设法出城,投奔“正义之师”赵宗瑜,率先当个功臣。
要么这时候联络宗亲向皇帝试压,要求诛杀当时行新政的官员,万潮首当其冲!
唐慎钰等人赶紧奔去万府,谁知首辅已经入宫,三日未归家了。他告诉管家,不论如何,他都要见阁老一面。
管家知道唐大人和阁老的情谊,嘱咐大人万事小心,他会想法子知会阁老,有消息了,立即差人去唐府给您送信儿。
唐慎钰和春愿知道,现在正值存亡之秋,恩师肯定忙的焦头烂额,是战还是走,都要赶紧做决定。
既然暂时见不到恩师,夫妻俩先回了家,他们向姑妈报了平安,亦向姑妈说了公主的身世和经历。
姑妈老怀欣慰,受了他们夫妻的磕头,吃了他们敬的茶。
姑妈拉着春愿的手直掉泪,不住地说:可怜了我的儿,遭了这么多罪,你救了钰儿,是我们唐家的恩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一定要和和美美的。
末了,姑妈还对春愿说:若是钰儿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打他。
春愿莞尔:他不敢的,我不欺负他就很好啦。
到傍晚的时候,万府派人来接唐慎钰和春愿夫妇。
万府灯火通明,军报络绎不绝地往进送。
唐慎钰和春愿是在书房见到首辅的。他们没想到,才短短的几个月,首辅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此时,万潮坐在扶手椅上,依旧儒雅,但足足老了十岁般,须发白了一半,眉间的川字纹凝着深深的愁绪,他仍穿着大红官服,面前的案桌上,堆着如小山般的军报和章奏。
“老师!”
唐慎钰携妻子,要给首辅磕头行礼。
“万万不可。”
万潮明显虚弱,他忙从书桌后绕出来,搀扶起小夫妻俩。万潮这几个月来昼夜劳累,眼睛浮肿,面色发黄,眯着眼仔细打量春愿,笑道:“陛下已经告知老臣所有事,您还未被废,依旧是长乐公主,君臣之礼不可废。老臣万潮,叩见公主。”
“快起来。”
春愿连忙扶起万潮,扭头望了眼身侧的丈夫,对万潮道:“您不可如此多礼,以后没有长乐公主了,我是慎钰的妻子,也是您的晚辈,合该我们给您磕头问安的。”
说着,夫妻两个一齐跪下,恭恭敬敬地给万潮磕了三个头。
“好,好。”万潮老泪纵横,连说了两个好字,他从怀里掏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玉佩,交到夫妻俩手里,看着眼前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连连点头,笑道:“佳儿佳妇,同德同心。你们俩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艰难,老夫都看在眼里,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师……”唐慎钰不禁泪目。
万潮爱怜地摩挲着唐慎钰的胳膊,谆谆嘱咐:“我以前就同你说过,你妻子是个忠勇重义的好人,你一定要爱护珍惜她,你若是敢负她,将来到了地底下,就不要来见我了,我没你这样的弟子。”
唐慎钰心里酸楚,他听出来了,恩师这是在交代遗言。他揽住春愿,郑重向恩师起誓:“其实不用您叮嘱,学生也早都做了决定,春愿是我此生唯一挚爱,永不辜负。”
春愿知道他的心,可再次听来,也不禁动容,扭头望向他:“相濡以沫,长相厮守。”
万潮连连点头,他也曾年轻过,深知人生最难得的,便是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
万潮扶起小夫妻俩,声音哽噎的嘶哑,“你们以后要好好的,知道不?好姑娘,我钰儿身世孤苦,是最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你也不能丢弃他,知道不?”
春愿也听出来首辅的悲切,含泪笑道:“他有了我,从此就不孤单了。”
“好,老师相信你们,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万潮拂去泪,转而望向唐慎钰,往起撸慎钰的袖子,摩挲着年轻人的胳膊。担忧地问:“伤怎样了?我听郭定那小子说,你四肢断了,眼睛也看不见了。”
唐慎钰笑着转了个圈,甚至还蹦跳了几下,“您放心,有神医的治疗,我早都恢复了。不信的话,您就问问阿愿,问她我身子到底强不强健!”
春愿俏脸微红,打了下他。
万潮见小夫妻俩如此恩爱甜蜜,也不禁欢喜。蓦地,他想起了自己的两任妻子,将来他死了,小杨氏和幼子们该何去何从?等到了地下,他又该怎么面对大杨氏?
他不是个好丈夫,负了两个女人。
唐慎钰见首辅面有悲戚之色,忙道:“老师,这回我和愿愿来京城,就是为了救你们。”
万潮携小夫妻俩坐下,摇头苦笑:“大势已去。赵宗瑜已经把长安围死了,再过几天,秦王和赵宗瑞的大军也将赶来,届时兵临城下,吾等全为瓮中之鳖。钰儿啊,你们不该回来!”
说到这儿,万潮那高昂了一辈子的头,此刻无力地垂下,就像秋日里最后一株菊花,哪怕再不愿意,也被迫向严寒风霜认了输。
万潮端起酒,喝了口,明明没有醉,可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郭太后。
“元筠哪。”万潮长叹了口气。
元筠是郭太后的小字,他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再唤。
万潮朝门那边举杯,笑得凄凉:“当初你骂我书生误国。如今因我的愚鲁,致使数十万百姓妻离子散,国家动荡飘摇,陛下丢了皇位。眼看着秦王上位后,必定会掀起一番血雨腥风,无数忠臣会被戕害,他们的妻儿亲友或死或流放,永无翻身之日。如今吾就算是万死,也难辞罪责啊!”
春愿见首辅如此悲痛,温声劝道:“逆贼狼子野心,现在看看,他们是预谋已久的,安插下裴肆和夏如利这样的人,您也是被算计利用了。”
唐慎钰也跟着劝:“愿愿说的有道理。老师,您莫要太自责了。若真论起来,裴肆可是大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此番我从潞州离开的时候,夏如利告诉了我件事,裴肆已经暗中和赵宗瑜勾手指了。他要将京中的各军政机密,以及瑞世子这些年在京都暗中培植的势力和人事当做奇货,献给赵宗瑜。他这种人永不会安分,不仅祸害了本朝,眼瞧着将来秦王那朝,也会因为他的这个举动,掀起一番风浪。”
“裴肆,裴肆。”
万潮喃喃低语。
他忽然从一堆军报中取出个墨绿色封套的折子,递给唐慎钰,蹙眉道:“这是半个时辰前刚收到的,还新鲜热乎着。赵宗瑜派人从罗海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他在折子里将此次造反称为清君之侧,说他顾念昔日堂兄弟之间的亲好,暂且扎营在罗海县,不进攻查干。同时,他严词问责陛下□□,将天灾人祸归于陛下宠幸佞臣奸相。赵宗瑜开出了一份佞臣名单,要求陛下即刻将这些人送去罗海县。晚一天,大军前进五十里。”
唐慎钰和春愿互望一眼,按理来说,问责皇帝应当是秦王的事,而且要不要攻打京都、采取何种策略打入,也应该由秦王做主。
这赵宗瑜如此行事,未免太着急强势了,将他父兄置于何地?
唐慎钰扫了眼那封名单,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首辅,紧接着是几位部阁重臣,后面密密麻麻还列了一些内官、大理寺、锦衣卫和军中的高官侯爵,算了算,足足三十多人。
唐慎钰冷笑了声:“问责是假,清除瑞世子培植的势力才是真吧。”
万潮点头,不可置否,老人将酒一饮而尽,“仇恨流血不能再一代代蔓延下去,天下百姓需要的是稳定啊。”
良久,万潮深深地哀叹了口气,忽然看向唐慎钰,“此番逆贼造反,老夫也曾在军报中听说了些宗瑞在潞州的举动,据说他联姻潞王、安抚逃亡而来的流民百姓、组织屯田,并且还广发求贤令。钰儿,你曾在潞州待过段时间,宗瑞到底是怎样人?”
唐慎钰大概知道恩师为何这样问了,他沉默了半天,低头道:“倒不是因为我和他的关系,便要替他说好话。此人心机城府之深,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能在半月之前就知道裴肆联络赵宗瑜的举动,想必很早也做过防范。此人胸襟宽阔,算得上仁善了,有秦王之智,却无秦王之残忍弑杀,有老二宗瑜之勇,却比宗瑜更沉稳果敢。瑞世子在潞州很得人心。”
“知道了。”
万潮声音嘶哑。
他看着眼前那盏就快要燃尽的油灯,陷入了沉思,蓦地开口:“钰儿,为师要
你最后帮我做两件事。”
“您说。”
万潮道:“依照陛下的性子,宁愿自尽,也不愿向逆贼俯首称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救走帝后,你能做到么?”
唐慎钰牵住春愿的手,目光坚定:“我和愿愿来京的目的之一,就是营救。我心里已经有了个方案,但需要一天的时间准备。”
“好。”
万潮拉开抽屉,拿出张宣纸,提笔写了满满一页,递给小夫妻俩手里,让他们去看。
片刻之后,万潮问:“看明白了么?”
唐慎钰已然泪目,哽噎不已:“看明白了。”
“这就是第二件事,将来你去找他吧。”万潮从唐慎钰手里拿走那张纸,撕成几块,全部吃进去。老人起身,深深给唐慎钰和春愿夫妇抱拳行了个礼,随后挺起脊梁,大步朝外走。
他打开门,招招手,对守在外面的幕僚颜从渊过来,低声嘱咐:“给钰儿安排些人手,他这几日有大事要办。还有,老夫有件要紧事,即刻要面见胡太后,你去准备一下。”
颜主簿领命去办了。
万潮单手背后,望着漆黑如墨的天,转身对小夫妻俩笑道:“好了,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就此别过吧。”
唐慎钰往前疾走几步,“老师!”
万潮抬手,阻止住爱徒。
他眯住眼,再三看了数眼慎钰夫妇,笑着离开了。
唐慎钰立在原地,垂头落泪,想起着十几年来受恩师教授,日夜相处,更胜父子的情谊,他噗通声跪到地上。
春愿心里明白丈夫的举动,她也跪在他身侧。
夫妻两个,向万潮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春愿揽住慎钰,柔声安慰:“老师既然做出这样选择,想必已然思虑良久了,咱们应当尊重他。”
唐慎钰含泪点头,他扶起妻子,看向外头:“走吧愿愿,咱们也要去做该做的事了。”
春愿不免担忧:“你说,咱们能救出宗吉和嫣儿么?”
唐慎钰:“事在人为,一定可以。”
战局瞬息万变,只是一日一夜,又是不一样的变化。
驻扎在罗海县的赵宗瑜给朝廷一封封送“问责信”,逼迫皇帝将名单上的佞臣奸贼交出来,并且命皇帝将其长嫂朱氏及子女送出城。
朝廷不予理会,呵斥赵宗瑜,若是有君臣尊卑伦理之分,应当即刻退兵。
赵宗瑜大怒,索性率大军前进了一百五十里,距离长安,只在仰吸之间!!
十五的月圆如盘,那繁星似乎也感受到了刀兵的冲天杀气,躲起来不肯出现。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殿阁林立,辉煌奢华。不同的是,一股不安的氛围燃烧在六宫之间,太监和宫女们跃跃难安,已经出现了数十起盗窃逃亡的事,走水也发生了几宗。
胡太后紧急调了威武营来,一则拱卫皇宫,保护帝后;二则防止奴才作乱。
这几个月来,勤政殿一直纷乱熙攘,今夜却不见一位官员,清冷的很。
殿里未曾熏香,昏暗杂乱,案桌上摆满了章奏,灯具和桌椅东倒西歪。
此时,宗吉从龙椅上站起,他瘦了很多,几乎要撑不起宽大的龙袍,头顶的二龙抢珠帝冠摇摇欲坠。男人脸色苍白,面容清俊,不知是熬夜还是哭过,眼珠泛着血丝。
“陛下,当心些。”黄忠全紧跟在皇帝身后,看见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陛下这副模样,黄忠全心里也难受得紧,双手捧着鞋子,温声道:“地上有杯子碎瓷片,仔细扎了脚,奴婢伺候您穿鞋吧。”
宗吉摇头。
他一手提着剑,另一手拿着烛台,颤颤巍巍地走向西墙,在墙上订着幅羊皮地图,是全国疆舆图,画的很详细,各州县一一标述明白,甚至河道湖泊,也都画了出来。
江山如此多娇哪,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宗吉又走近了些,他怔怔地看着用朱笔圈出来的那两个字——长安,他今夜还在这个地方住着,那明晚呢?
“娘,孩儿败了。”宗吉身子踉跄,差点跌倒,他咬牙痛哭,脑门青筋迸现,“您走了还不到五个月哪……孩儿无用,辜负了您半生的心血。将来去了地下,您打我吧……”
这时,只听偏殿的门吱呀声开了,宗吉回头看去,原来是衔珠搀扶着皇后出来了。
皇后穿着宽大的秋香色裙衫,原本肉乎乎的小圆脸,现在清减了不少,四肢纤细,但腹部却隆起。
“嫣儿!”
宗吉仿佛没看清般,他扔下剑和烛台,急奔数步过去,眼泪落下,气道:“朕不是已经让郭定带你离京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郭嫣牵起宗吉的手,泪流满面:“我舍不得你啊。”
宗吉紧紧抱住妻子,“你说你傻不傻,傻不傻!”
郭嫣摩挲着丈夫的背,“我不晓得,我只知道,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孤零零的城里。”
宗吉下巴抵在郭嫣肩膀上,啜泣着:“可是将来怎么办?即便逆贼不杀咱们,可也会将咱们圈禁至死,后半辈子注定了屈辱和不见天日。”
宗吉一把推开皇后,他忽然变得很慌,呼吸急促,左右乱看,浑身乱摸,疾步奔到立柜那边,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个瓷瓶,眼睛发直:“与其让逆贼羞辱,我倒不如现在就死了!”
郭嫣见状,惊吓的尖叫,奈何有孕,行动不便,且前段时间屡屡出现出血症状,卧床休养了两月,如今更是来不及阻止,眼看着那瓷瓶碰到了丈夫的唇。
衔珠和黄忠全反应极快,一左一右奔过去。
衔珠强行从皇帝手里抢走瓷瓶,而黄忠全则直接从后面箍住皇帝的胳膊,哭着劝:“陛下不可啊,蝼蚁尚且偷生,咱们还没有到非死不可的绝境!您就算为了皇后娘娘和还未出世的小皇子着想,也不该自尽!”
“放肆!”宗吉大怒:“即刻放开朕!”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来了不少人。
只听咚的声,门被人从外头踹开,呼飒飒涌进来数人,为首的正是胡太后,紧跟在胡太后身后的是唐慎钰春愿夫妇,薛绍祖李大田,还有郭定等人。
薛绍祖和郭定抬着两个大木箱子,咣当声放在地上,二人互望一眼,默契地将门关上,警惕地守在门口。
“你们?”宗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在他印象里,他之前因为假公主的事,一怒之下将唐慎钰打入诏狱。后来裴肆上报,说唐慎钰左手断指处化脓溃烂,波及到整条胳膊,高烧了两日,撑不住暴毙了。
怎么他还活着……
宗吉目光左移,望向唐慎钰身侧的那个绝艳动人的女人,他不禁上前一步,那声“阿姐”即将脱口而出,他又咽了进去,冷着脸:“你们怎么来了,是来看朕的笑话么?滚!”
胡太后抱歉地望向唐慎钰夫妇,苦笑着,温声对宗吉道:“唐爱卿和你姐姐来救你了。”
“她是我姐姐么?”宗吉声音哽咽,嘴硬道:“她分明是唐慎钰弄出来欺君的假公主!”
春愿含泪上前一步,柔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将来你怎么处置我,我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是现在咱们能不能先将仇恨放一放,赵宗瑜的兵马离长安不远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朕为什么要走?”宗吉环视了圈勤政殿,高昂起下巴:“朕是皇帝,要与长安共存亡,朕绝不可能像丧家之犬般逃跑。”他斜眼觑向唐慎钰,冷冷道:“你是不是很得意,你说裴肆是逆贼,朕不信,现在斥候来报,裴肆已经成了赵宗瑜的座上宾了。当初朕那样对你,风水轮流转,居然要你来救了。”
“对,我就是很得意。”唐慎钰明显也带着怨怒,“你是非不分,听信谗言,落得这样的下场,就是该!你以为我愿意救你?是愿愿和首辅相求,是当初皇后娘娘救了我们夫妻,我才来这里的!”
春愿知道丈夫嘴硬心软,她拉住慎钰,柔声劝:“别说了。”
宗吉嗤笑:“你们都这样看朕的吧,朕是亡国暴君,朕活该。”
说着,宗吉深呼吸了口气,要往墙上去撞。
得亏春愿眼尖手快,横身挡住,宗吉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她撞倒,她肩膀生疼。饶是如此,春愿还是急得爬起来,去搀扶身边的宗吉,“阿吉,你没事吧?”
“要你管!”宗吉甩开春愿的手,“滚!”
春愿这时候也生气了,“你恨我假冒公主,可我伺候了你亲姐姐这么多年,为你姐姐手刃了仇人,你感谢过我么?我当初就告诉你了,裴肆觊觎非礼我,你信了么?”
春愿泪夺眶而出,恨得打了下阿弟的胳膊,“他在你眼皮子底下弄鬼,把我囚禁在蒹葭阁,鞭笞羞辱我,甚至把我打失忆,这些你知道么?他害死我两个孩子,你知道么?因为你的放权宠信,他将我丈夫四肢打折,眼睛毒瞎,你知道吗?说到底,谁对不起谁更多?你欠我这么多,怎么,想一死了之,根本没打算偿还了?”
这时,胡太后小跑数步上前,她头上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胡太后扬手,啪地打了宗吉一耳光。
胡瑛手都是抖的,骂道:“宗吉,从前我怕你疼你,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太不像话了!你怎么能在母亲尚在的时候自杀?你把我置于何地!你把郭嫣母子置于何地?!我现在就说了,我感谢郭元筠教养你长大,可我也恨她宠坏了你,把你教成了一根筋!”
宗吉低头坐下,啜泣不已,“对不住,阿姐,对不住,娘。朕对不住你们所有人,朕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你们。”
胡瑛泪如雨下,跪在地上,从后面环抱住宗吉,轻轻地吻着儿子的头,手一遍遍地摩挲着儿子的脸,似要记住这感觉。她望向春愿,用口型说了句“多谢”,随后,又看向唐慎钰。
唐慎钰会意,疾走数步上前,说了句“得罪了”,他手成刀状,直接砍晕了宗吉,又从袖中掏出个瓷瓶,往皇帝嘴里灌了些迷药。
他朝薛绍祖等人挥挥手,薛绍祖和郭定会意,打开大箱子,从里面搬出两具穿着帝后华服的男女尸体,看尸体的颜色,已经死了几日,头发里还残存着土,像是刚从挖出来不久,那女尸腹部也隆起。